田大花心里算了算,姜茂松再娶是哪一年的事情来着?她生平安的时候,一脚把谢白玲的事情给踢出来暴露了,然后隔了大概两年左右,姜根保再婚娶了个乡下年轻小寡妇,当时小寡妇带着个孩子改嫁,男孩还是女孩田大花不记得了,只大约判断那孩子现在该有十五六岁了,正该是狂热的年纪。
“他因为什么受影响?因为谢白玲当初的事情?”
“听说不全是,或许也有一部分关系。”姜茂松说,“反正地方上有资历的干部,现在很多都受影响,轻重而已。”
田大花啧了一声说:“这么算算,姜根保娶了那小寡妇也十多年的夫妻了吧,把她接进了城,给她养大孩子,结果呢,至亲至疏夫妻,还真是没有半点情分,就这么散了?”
“不散还能怎么着。”姜茂松说,“已经离了。根保比我还大了好几岁呢,也不知为什么,那小寡妇跟着他这么多年,也没给他生孩子,他再经过这么一回,怕真是孤独终老的命了。”
田大花顺带想起,就问道:“谢白玲也该出狱了吧?她的情况听说过吗?”
“没听说。按时间算算正好该出来了。”
然后夫妻二人就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大概,也许,恐怕,她还不如不出狱。
“算了,聊这些事情干吗,不说了。”好好地聊着天,老夫老妻的,姜茂松就不愿意聊了,起身吹熄了油灯,躺进被子嘀咕了一句:“媳妇儿,咱们早点儿睡觉,明天我一早还得赶回城呢。”
田大花心说,你还记得你一早得赶回城啊。
第85章 马倌儿
寒冬腊月五点钟; 其实天压根还没亮。
姜茂松小心松开怀里的人,顺手把被子掖好,自己轻手轻脚起床穿衣。他赶时间回城开会; 宜早不宜晚; 还是尽早起来了。
可他一回头; 便看到田大花已经醒了; 睁开眼睛看看他; 似乎又来了起床气,很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样子有几分迷糊。
“你再睡。”姜茂松笑着伸手在棉被上拍了两下。
田大花没搭理他; 从被窝里坐起来,拂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 就带着几分迷糊开始穿衣服。
姜茂松忙说:“叫你别起了,我不吃早饭,一早起来也不想吃,回去再让人给我准备点儿就行了。”
作为他的级别; 回部队当然不至于吃不上早饭; 甚至可以专门配个炊事员了。可田大花压根就没打算给他做早饭,一边穿衣一边说:“我送你出山。不然生产队的马怎么办?”
怎么办?好办。姜茂松原本打算; 他就一路骑马跑回去; 到了再使唤个人把马送回来不就行了吗。
可眼看着她已经穿衣下床; 利落地扣上棉袄纽扣,姜茂松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难得媳妇要送他,机会难得; 那就送呗。
“媳妇心疼我。”
“呵,我是怕你开会迟到了给我丢人。”
“那你穿暖和点儿。”姜茂松笑。
两人很快穿戴整齐,她棉袄棉裤,大棉鞋,厚围巾,姜茂松则是军装外头加了件棉大衣,手套也都备上,开门出去,农家小院里一片静悄悄,家人们都还在睡呢,两人轻手轻脚去洗漱了一下。
天冷,田大花进屋冲了两碗麦乳精,自己一边喝,一边指指另一碗。姜茂松便端起来,热乎乎喝了路上暖和。
打开大门出去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朦朦胧胧却没夜间那么黑了,天也快亮了。
生产队送来的是一匹枣红马,很高大,据说是生产队最好的一匹马了。实则田大花听说,生产队统共也只有三匹马,这个是顶好的一匹,还有就是牛和毛驴了。
姜茂松翻身上马,自觉往前坐了一点,田大花关上大门,姜茂松一伸手,她借力一登,随即也上了马背。她坐在他身后,便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腰坐稳,马不是自行车,坐不稳自讨苦吃。
姜茂松抬手一抖缰绳,策马前行。
整个村庄一片宁静,冬日里就连最勤快的农家也不必起那么早了。两人骑马缓行,得得的马蹄声在这片宁静中一路缓行出了村,却不会太扰人清眠。
出了村子,东方天际便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山路和路边的碎石草木已经依稀看得清了,姜茂松便放心地一抖缰绳,策马快行,马蹄清脆地踏破山间黎明,一路奔驰而去。
“换我在前边骑行不行?”田大花终于忍不住技痒,她已经很久没有机会骑马了。
她会骑马,骑得还相当不错,姜茂松早就知道的。他依稀想起某个夜晚,福妞生病那次,曾经跟她一起骑马进城,当时还担心她,结果人家一路骑得比他还好。
“前边冷。”姜茂松一张口,就呵出一股白气,微微偏头说:“回来你骑。”
“什么时候我自己能养一匹马,每天想骑就骑。”
田大花把脸趴在他身后,躲着迎面而来的寒冷山风,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便让她异想天开起来,“等我要是能有很多钱,有地方,一大片地方,我就养一匹好马,最好我自己有个马场,养很多马。”
姜茂松不禁笑了起来,他无从知道,她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小瘦弱的清秀女子,怎么会有一个马的情结,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让他觉得意料之外了。只是,自己养一个马场,眼下看来,怎么可能啊。
他笑着说:“等我们闲下来,我带你去大北方的草原玩,以前打仗经过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特别开阔,他们那儿到处都是马,小孩子出门上学都靠骑马。”
“等着吧。”田大花意兴阑珊,“等到哪天你能闲下来,等你退休?还是算了吧,指望你有空,我还不如指望孩子大了,不用我管了,我自己想去哪儿去哪儿。”
姜茂松半天没接上话,讪讪笑道:“等我退休,我给你养一匹马,我给你当马倌。”
“嗬,马倌儿。”她轻笑调侃道,“你退休怕还得够二十年呢。”
两人边行边聊,又商量起过年的事儿。茂林是确定不回来了,其他家人如今都在老家,福妞那边虽然出嫁了,可西北刘师长那边千里迢迢,光坐火车就要三天两夜,眼下到处乱纷纷,可没人敢轻易带她坐那么久火车去西北,安亮今年也就不打算回去探家,决定和福妞留在这边过年。
然后就是他们两个,姜茂松和安亮。刚一提起安亮,姜茂松就说:“那小子又不姓姜,也不是招赘给我们家的,你管他怎么过年呢。”
“安亮又怎么惹你啦?”田大花笑问。
怎么惹他的,姜茂松自己也好笑,反正福妞是他妹妹,当女儿养大的,他纯粹看那小子不顺眼不行吗?
那小子眼下毕竟不像他担子重,非常时期,他出入离开部队不能那么随便,那小子却相对随意些,于是那小子一等休息有空的时候,就可以跑回老家来看福妞,已经比他多回来好几回了吧。
回就回吧,他每次回来还跑到他那儿问,首长,我要回老家去啦,你有什么话什么东西捎带吗?
同为被媳妇丢弃的光棍汉,怎么可以这样呢。
“那小子,他过年应该可以回来。起码年三十和初一他应该可以在家过。”姜茂松笑道,“不公平,你男人年三十和初一恐怕都得留在部队。”
他照例要去跟部队一起过年,欢庆新年,看望基层官兵,而且节日里部队警戒防范任务更加重要。
要是路近,他忙完了还能回家,跟家人一起守岁吃饺子,可现在他们在老家村里,路那么远,还要走山路,车都没法开进来,他恐怕就不能回来过除夕了。
“我安排一下,大概年前能再回来一趟,然后就要等到过完年,大概初三四这样,我就再回来休息几天。”姜茂松跟她一一交代完,笑着说:“媳妇儿,好吃的好喝的给我留着点儿。”
“行啊。”田大花痛快答应着,“我一定帮你多吃点儿。”
两人一骑,在黎明中策马前行,两个人骑一匹马呢,生产队干活拉车的马,也不同于战马,姜茂松没有骑太快,骑得比较稳当,马儿跑动之间,天色渐渐放亮,东方天际爬上一抹绝美的红颜色,太阳要升起来了。
枣红马一路奔跑,在东方洒满朝霞时出了山,姜茂松策马上了山外的大路。
“这个时间,差不多能遇上你们运送给养的汽车连,你就跟车回去,还能快一些,车里也没那么冷。”
“嗯。”姜茂松答应一声,心里却忽然觉得,就这么一路骑马进城也挺好的。上了大路,他就驾马跑得更快了。
又跑出一段,果然看到后面远远有一列车队开过来,几辆军绿色的卡车,的确是他们运送给养的车队。
“那我跟车回去了,你自己骑回去吧。”姜茂松不放心地补上一句,“骑慢点儿。”
“嗯,知道了。”
她口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先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好让姜茂松下马。
那车队眼看着已经近了,田大花正扭头去看,谁知这不知羞耻的男人却借着马的遮挡,忽然伸头过来在她脸颊一啄,温热的嘴唇触到她的脸,然后就像成功偷了什么便宜似的,笑眯眯美滋滋去路边抬手拦车。
田大花顿时羞窘了,她从来没在房间以外的地方跟这男人有过任何亲密举动,一时羞窘脸热,忍不住用力瞪了他一眼。
开车的战士就算不认得姜茂松本尊,可也认得他那身军装,大约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在半路上能遇到个自己部队大首长,停稳车跳下驾驶室,一张脸都激动得有点红了,赶紧立正敬礼。
“首长好。”
前车一停,后边的车也跟着慢慢停下,驾驶室的战士是个老兵,伸头一看,顿时也惊讶了,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赶紧下车敬礼,一边好奇地打量了田大花几眼,居然认得啊,见过的,结果那战士顿时放松了许多,高兴地挥挥手喊:“嫂子好,政委好。”
“走吧。”姜茂松冲不远处瞪他的女人挥挥手,心情十分的好,笑着说:“回去吧,记得骑马别太快。”
他转身登上驾驶室,下一秒,便看到娇小的女人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枣红马便嘶鸣一声,扬起四蹄纵马飞奔而去了。
“……”姜茂松无奈地摇头失笑,刚嘱咐她骑慢点儿。
从车窗伸头看着她骑马飞驰跑远了,姜茂松坐回来,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他不经意想起姜根保,这两天几个老战友商量着,想对他施以援手,姜根保毕竟是上阵杀敌立过功的。然姜茂松却也清醒地知道,世事如此,远不是谁能改变的,只恐怕有心无力。
姜茂松心里充满着某种温暖的、柔软的东西,此刻他深深觉得,他自己是何等幸运,又是何等幸福。
第86章 福气
田大花骑马回到家中时; 平安带着明东和明南正在背诗,看见田大花骑马回来,顿时也无心背诗了; 全都跑过来要求骑一下大马试试。
生产队拉车干活的马; 用田大花的话来说叫做“役马”; 跟战马不同; 平常好多人会使唤它干活; 这种马性子没那么烈,也不认主人的,本来也没有固定的主人。
所以田大花就把马拴在门口的树上; 把三个孩子都抱上去,让他们体验一下骑马。
想想她前世; 比明南还小的时候,也就四五岁,就已经日常被父兄带在马背上了,六七岁自己就能骑马。现在她的孩子; 却已经没有了骑马的环境和条件; 可这并不耽误小孩子对马的特殊喜爱,觉得骑大马是一件很威风很厉害的事情。
“今天练拳了吗?”
“练了; 认真练了。”平安笑嘻嘻地自我表扬; “我还带着弟弟们绕着村子跑了一圈。”
“大嫂; 回来了?”姚青竹从屋里出来,眉眼弯弯地笑道:“起来不见了你的人,原来一大早跑去送大哥了; 大哥和大嫂可真恩爱。”
田大花莫名窘了一下。
她简单吃了个早饭,把马给生产队送回去,就带着三个孩子上山去挖野蒜。说是挖野蒜,其实也就是带他们去附近地方爬山玩,放猴孩子上山野一下。小孩子们精力旺盛,挖了野蒜便各抒己见讨论怎么吃,凉拌,做汤。
然后就开始忙碌准备过年,少不了上山打猎,田大花不贪心,万物要常怀敬畏的,家里不缺粮,打猎她也不会贪多,就是猎几只野鸡野兔过年做菜。
年前二十七,姜茂松又回来一次,顺便送了些年货回来,油和米面、肉食点心之类的。到腊月二十九,安亮回来过年了,又带了一些年货和西北的特产吃食,一家人过了个平静祥和的大年节。
安亮在家里过到年初二走的,中间又隔了几天,年初六,姜茂松才终于回来了,这次说要在家多休息几天。
这次警卫员一直把他送到家,还带了些换洗衣服,看样子竟然真的打算在家住一阵子了?
田大花一琢磨,这家伙要么就是按她说的,有些什么风吹到了他,他自己避了,要么,就是真病了。
“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担心。”姜茂松说,“就是老胃病犯了,这阵子你不在城里,我这光棍汉没人管没人问的,吃饭不正常,胃病就犯了,我自己安排过了,回来修养一阵子。”
田大花有些无语。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光棍汉的人,身边有警卫员,有炊事员,怎么可能吃不上饭啊,居然犯了胃病,果然是没人管了。
说实话田大花这个妻子,也不是体贴入微那一款的,生活饮食上也没有多么管他,估摸着过年期间这人日子怕是够忙乱,才犯了老胃病。
姜茂松胃寒的毛病是在朝鲜战场落下的,苦寒的环境,爬冰卧雪,又没法保证正常饮食,生生闹下了胃病,回国后小心保养了一阵子,平时稍加注意,也就没大碍。
“过年又猖狂了吧?”田大花没好气地质问,“我就算不在那边,你姜大政委还缺了饭吃?是不是过年又喝醉了?遇上老战友又不注意了?”
还真是过年生活不规律,还跟老战友聚会,吹了冷风又多喝了几杯,一受凉,犯了。
姜茂松只好讪笑道:“什么也瞒不住你,横竖是多年的老毛病,也吃了军医专门配的丸药,已经好多了,你就别担心了。再说我这阵子忙过了头,本来也是打算春节后多休息几天。”
结果这位回到家住了几天,悠闲清静的好日子养了几天,小火炉,暖被窝,热乎饭菜,喷香的白米粥,暖胃的生姜羊肉汤,几顿好饭一吃,很快就见好了。
三婶来坐,给了个偏方,把红辣椒去蒂,整个儿装进猪肚里,把猪肚缝上煮熟,切了那猪肚趁热吃,对胃寒的毛病最管用。
于是田大花就叫三叔帮忙买了猪肚,装了一大碗整的干红辣椒进去煮,汤盛出锅,猪肚捞出来,拆开拿出干红辣椒趁热切成块。切的时候田大花还想,这么多辣椒装进去,就算没切开的,三婶说不辣,可她觉着恐怕也会辣吧。
她弯腰切,姜茂松伸手就捏了一片送进嘴里。
“辣不辣?”
“不辣,真的。”
他说着捏了一片送到她嘴边,田大花两手切肉呢,张嘴一尝,还真没什么辣味儿。
姜茂松喝了一口汤,便笑着说:“可真神乎,汤也不辣,有点干菜味儿。”
他说着就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田大花喝了一勺,点点头,不是辣味,其实也不像干菜的味儿,有一种说不清什么味道,她把猪肚切好,放进汤里,叫他都吃光。
能在家里住一阵子,有了时间,姜茂松每天除了陪着孩子们读书写字,陪着田大花近山溜达散散步,便尤其孝顺老奶奶,平常他照顾得少,现在也多尽尽心。
天太冷,老奶奶几乎不出门,但每天照样扶着拐杖挪着小脚,在院子里散步活动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