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
于是田大花放心多了,他们老姜家一家子厚道人; 他们可没剥削谁。
姜家村的土改过程还比较和谐友好; 保持了姜家村一贯的淳朴和睦的本色。这样一个偏远小山村,土地少,说起来也养不起什么富人,田大花家和三叔家; 在村里属于日子好些的,是村民们眼里比较殷实的人家。于是开会的时候有个外村的农会成员就说,有田有地还有牲口,这得算富农啊。
“咱村没有富农啊,都差不多。”前段时间新当上村长的四叔说,“他两家就算日子好些,也就是有几亩田,能吃口饱饭。咱村里最穷的人家,靠山吃山,砍柴打猎,只要勤快肯干活,也不至于饿死。”
“可是这个姜守良家,丈量查实了有十四亩七分地,这么多田地,他家不是富农谁是富农?还有这个姜守义——”对方提着三叔的名字说:“他也有十亩多田地,还杀猪做屠夫,挣老百姓的钱。”
“姜守良家七口人,除了一个革命军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姜守良一条腿还残废,全靠田大花一个年轻媳妇子撑着,你算算他家一口人能划多少地。”四叔磕着烟袋,慢条斯理地逐一反驳,“至于姜守义,他家也七口人,他当屠夫挣谁的钱呀,你看看咱们村,谁家买得起肉吃?姜守义去你们村杀猪卖肉,你们能买得起不?他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山下,人家杀猪他给人家帮工,混个肚子饱,挣几个零用钱。”
“你这是什么立场?”那个外村成员直着脖子质问四叔,“别忘了你现在是村长,你们村这个阶级斗争,不够激烈,不够彻底。”
“村长我也得说实话吧?”四叔那个脾气上来,就拎着烟袋站起来,也直着脖子反问那人:“咱们姜家村最是实诚厚道,我都说了,没有地主坏人,有也是镇上马地主家的地,也没有懒汉二流子,跟你们村就是不一样,你还硬让我给找出一个来?”
眼看吵得脸红脖子粗,何同志用力敲敲桌子,把双方压下去了。
何同志于是又把政策说了一遍,地主富农,要看剥削,划分标准是至少有一个长工以上,长期雇佣长工,或者出租土地、放债,要按标准来。四叔于是再次保证,他们这样一个穷村子,谁家剥削呀,山地瘠薄,自家人都养不起了,还雇什么长工。
结果那人又说,听说姜守良家里还请短工呢,这就是剥削。结果就又吵,四叔说,一个村子都姓姜,一个老祖宗的,谁还不许互相帮个忙。
四叔说:“你看看我像短工不?我就给他家帮过工。他家老弱妇孺的忙不过来,我去帮一把,他管我两顿饭,碍着谁了?他剥削我啥了?”
成分可不是一天定下来的,调查开会,开会调查,四叔就是那么个雷打不动的态度,该是啥就是啥,他做人不能说假话。
田大花又给四叔翘了个大拇指,这个四叔,人穷不糊涂,拎得清。
于是田大花改天在村里遇到四婶抱着小孙子溜达的时候,就把四婶拉到家里,把姜茂松带回来的糖果拿给她小孙子吃,跟她猛夸了一顿,说四叔真是个正直的人。
四婶却说,好人坏人都在人心里呢,这些年他们家穷,奶奶和田大花没少帮他们,有一年闹饥荒,大过年去他们家借粮食,奶奶含着眼泪给他们装了一篮子玉米。
下次又讨论这事的时候,田大花闯进了工作组开会的地方。
村里当然没有专门的会议室,其实也就是在四叔家的院子里,一堆人坐着小板凳开会。
“何同志,我有几句话跟你说。”田大花径直走进院子,自动忽略了闲杂人等。
“嫂子,你有什么事,你说。”
“何同志,我听说有人嚷嚷要给我们家划富农?”田大花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富农是个啥标准,听说要经常雇佣两个长工。你看看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吃饭的多干活的少,就他一个姜茂松算是成年劳力,他还跑去当兵打仗去了,差点死在战场上,我家这日子可够艰难的。我琢磨着,你们要是给我家划个富农,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们。我就来问问,你们啥时候把我家该有的那两个长工给我?我赶紧领回家干活去。”
“那什么……嫂子,”何同志憋了半天,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笑着说:“嫂子,我上哪儿给你找两个长工啊,你呀安心回去吧,我看你家够不上富农标准。”
“不够标准?”田大花一本正经地问,“何同志,你看我家还是军属呢,你就不能关照关照,给开个后门?”
“哎呀嫂子!”何同志哭笑不得,他要不是听人说过田大花,对这个人有一些了解,尤其还听过她“勇斗土匪”的事儿,他还真以为这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农村妇女,跑来要当富农呢。
何同志笑了半天,跟田大花说:“嫂子,你家呀肯定够不上富农,你也别跟我要长工了。这么着,你要真缺人干活,你看我行不?春耕的时候,我和我媳妇就去你家帮忙,你管饭,行吗?”
“那行,你要说我不够标准,我也不难为你了,我们家茂松交代过,叫我相信你,相信政策。”
田大花说完,跟闯进去的时候一样,干干脆脆地转身就走了。
最终田大花家定了个中农。
中农分为三档,上中农,也叫富裕中农;中农;还有下中农。工作组讨论了一番,这次居然没争执,富裕中农是要有轻微剥削,听听田大花说的,一家子老弱病残,也没剥削谁,也说不上富裕呀。
最后定为中农。
分田地之后,家家都分到了地,耕者有其田。山里土地少,田大花家七口人,按人口平均分,分到了六亩三分地,田大花也想得通,横竖她家生活不担心,过得去。
统共这几亩地,一家人种起来就轻松多了,可太轻松了,却让人心里不踏实。春耕的时候,一家人耕地,撒种,很快就把四亩春地种了下去。
田大花一琢磨,这么下去,除了喂猪喂鸡挖野菜,上山砍个柴、打个兔子,不就清闲了吗?清闲了未必是好事,万一饿肚子呢?
不能这么闲着。于是等姜茂松回来,田大花就跟他说,把茂林弄出去吧,进城当工人,参军入伍,都行,总得有个出路。
“可以先让他进城做工,眼下局面稳定下来了,城北的几家工厂也都恢复生产了,应该会缺人手。参军的话……”姜茂松顿了顿说,“我原本就打算了,等到秋天,茂林满十八岁了,送他去参军。”
“那行。先让他去做半年工,秋天你再送他参军。”田大花说,“茂林这都十七了,该说媳妇了。你看咱们村深山老林子的,山里姑娘少,外头的姑娘又不愿嫁进来,你把茂林带出去,也好给他说一门好亲事。”
中间隔了几天,下一趟姜茂松回来,就直接把茂林带走了,说是安排在城北一家“兴盛铁工厂”,生产小五金工具的,在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下,也算是重要的大工厂了,吃住可以安排在厂里。
茂林听说要进城当工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看着大哥大嫂一直傻笑。田大花给他准备了铺盖卷儿,奶奶拉着他嘱咐来嘱咐去,叫他进了城听大哥的话,不要惹事生非,好好干活好好工作,发了工钱拿回来交给大嫂。
结果茂林进城才半个月,田大花一早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腿脚不便的姜守良去村外山上放驴,一个不留神,被毛驴拖倒摔了腿,偏偏还是原先那条伤腿。
同村几个村民七手八脚给抬回来,找来郎中一看,说骨头伤了,老伤加上新伤,土郎中不敢治。
这次田大花有了经验,都没用先通知姜茂松,就叫村里几个堂叔伯用门板抬着,赶紧给送进了城里医院。等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姜守良已经被送进了病房,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坏消息是骨头伤了,偏还伤在老伤的地方,比较麻烦;好消息是,医院有留过洋的好大夫,这样的伤情可以开刀手术治疗,老伤新伤一块儿治,把原先受伤畸形的骨头,和这次摔伤的骨头通过开刀手术,都矫正复位。
这么一来,姜守良可就得在医院呆上好一阵子了。
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站在病房外头,商量着怎么照顾,兄弟俩脸对脸发愁。乡下老家离得远,家里还有俩小孩和一个老奶奶,田大花肯定脱不开身,可要是光指望两个儿子照顾……姜茂松忙成什么样先不说,茂林也要每天上班。
兄弟俩那边愁得没办法呢,这边老奶奶和田大花一商量,把手一挥,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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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搬家进城的想法田大花之前就有。
如今土改了,靠家里的六亩山地,靠打猎砍柴,养活一家人是没有问题,可也只能糊口。茂林要盖房子、娶媳妇,俩孩子要上学读书,靠什么?
有人说那不是还有个姜茂松吗,可总不能光靠姜茂松,不踏实,田大花更喜欢靠她自己。
用她的话说,总得有个出路。
进了城,两个孩子能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上学,茂林也就不用在厂里吃住,还能省下一笔开支,她不光能照顾做手术的姜守良,还可以找个工作,多一份工钱。
家里的田地就算种的马虎些,该种种下地,该收回去收,平常委托村民给照看着,就算收成差一些,也能解决一部分口粮。
田大花把想法跟奶奶一说,奶奶立刻就拍板决定了,说如今做这条打算,比留在村里种田靠谱。
姜茂松本来正发愁呢,一听这个决定,顿时高兴坏了,赶紧去跟组织上申请住房,把一家人接进城里。
老奶奶决定搬家的,可老奶奶也觉着故土难离,还是乡下好,搬家的时候村民们纷纷来送行,老奶奶依依不舍啊。其实,田大花比她还不舍,她舍不得这片熟悉的山林,没人比她更喜欢这苍茫群山了。
不过田大花那样的性情,决定了,也就不再纠结,该走就走,反正这儿还是老家,老房子还在,她打算着,等姜守良伤病好了,逢年过节,还带着俩小孩回乡下老宅来过。
姜茂松分到的房子,属于集中的部队家属院,原来是一个什么旧机构的联排住宅,稍加改造,红褐色民国风格的砖瓦院落,位置有点偏,挺清静的。
这房子算是“两进”,北边正屋三间,前排房也是三间,其中东头一间是入户的过道,西侧两间倒座房,另外还有两间东厢房,厢房和倒座房小一些,有走廊把前后排和东厢房连在一起,中间围成了一个小巧的院子,可以说地方利用率很大。
只是城里的房子,院子地面都铺了地砖,见不到泥土,只在西侧留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小花坛,砌了半尺高的一圈花砖,里头种的两棵不知是什么花木,太久没人管,早枯死了。
看样子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奶奶进门后,就站在正屋当中,念念有词地对着四角合手拜了拜,还用红布包着大米和铜钱,分别安放在四个墙角。
小石头跑进来问:“太奶奶,你干啥呢?”
“拜四角。太奶奶跟土地神明打个招呼,保佑我们一家住进来以后啊,平平安安,和和睦睦。”
田大花看着小石头一笑,小石头懂事地知道,太奶奶做这些讲究的时候,是不能在旁边乱说话的,于是就笑眯眯跑出去了。
“挺好的。”奶奶里外看了一圈说,“享了孙子的福,我这乡下老太太也进城了,就是这城里连个种菜的地方都没有,好好的泥土地,铺上砖都浪费了。”
田大花进了院子,一伸手,顺手就把小花坛里两棵枯死的花木拔掉了。
姜茂松看着她,嘴角抽了一下,欲言又止,索性装作没看到。
那两棵花木他之前拔过,就算枯死了也拔不动,他还想着,等抽空拿铁锹来挖呢。
“大花呀,趁着现在还不晚,你说这么点儿泥地,咱种菜还是种树?”
“就这么巴掌大一块。”田大花说,“怎么种菜呀,种几棵葱吃个方便,也不耽误栽树。”
“那就找两棵树苗栽上,栽两棵能结果子的。”
“行啊,奶奶,石榴和桃子行不?花好看,小孩也爱吃。”
姜茂松对这些话题不参与讨论,反正这个家里,都是人家祖孙媳两个说了算。
一家七口人,这房子虽然不大,可也住得下。田大花安排了一圈,正屋中间是客厅,奶奶是长辈,住正屋东间,福妞还跟奶奶一个屋住,奶奶年纪大了也能多个照应。两间东厢房,给公爹姜守良和小石头,小石头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前排两间倒座的屋子,一间给茂林回来住,一间弄个小厨房。
大院里已经住进了一部分住户,田大花带着俩小孩,正忙碌着收拾打扫,就有邻居来走动了,是一个西北口音的中年大嫂,不是当地人,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大块白嫩嫩的豆腐,一看就知道是按照当地风俗,来贺喜他们搬家的。
在当地,搬家乔迁有送豆腐的风俗,寓意“有福”,看来人家来之前了解过当地风俗的,这大嫂是个有心人。
田大花忙招呼她进来坐,接过豆腐道了谢,想去倒茶,才想起刚搬进来,东西摆的满地乱糟糟,炉灶都没支上,还没烧水呢。
“不用客气,往后都是邻居,有啥好客气的。”那个大嫂看起来很爽朗的性子,打量了屋里一眼,就笑哈哈地说:“你家跟我家一样,也是大家大口的,人多热闹。”
姜茂松忙给田大花和奶奶介绍,说这是刘师长家的嫂子,也刚从老家搬来不久,田大花忙叫嫂子好。
刘嫂子拍拍小石头的头说:“这就认得了,我们家也有俩皮小子,比你大几岁你叫哥,往后叫他们带你玩儿。”
又摸摸福妞的头,捏捏她绑着红头绳的小辫子说:“哎呦这小闺女长得可真好,小俊丫头,看着都叫人眼馋,叫人想生闺女。妹子你命好,一儿一女,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闺女的命,家里两个皮小子整天爬墙上屋气人。”
田大花一听她误会了,忙介绍说,福妞不是她女儿,是小姑子,婆婆早年不在了。刘嫂子听了,一拍大腿笑着说:“看看我,猜错了,看着可真像你闺女。”
送走刘嫂子,一家人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天色不早,叫姜茂松支小灶,生炉子,忙忙碌碌做搬家后的第一顿饭。
按照乡下的风俗,搬家的第一顿饭颇有些讲究的,田大花杀了特意带来的小公鸡,炒公鸡,炖豆腐,还有买来的米糕,寓意“步步高”,又做了香喷喷的发面饼和红豆粥。
做好了饭,先装出一份,赶紧叫茂林去给医院的姜守良送饭,今天晚上茂林说他陪床,于是田大花把茂林的饭也装上了,让茂林可以陪着公爹一块儿吃。
打发茂林走后,奶奶和田大花收拾吃饭,刚拿起筷子,又有人敲门了,田大花开门一看,是姜根保和谢白玲两口子,谢白玲手里也端着一大块豆腐。
“嫂子,恭贺乔迁之喜呀。”谢白玲笑吟吟地说,“真不好意思,你们今天搬家都没能帮上忙,我刚下班,就赶紧和根保过来拜访了。”
田大花看见谢白玲有些惊讶,不为别的,这女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虽然还不大,可也完全看得出来了,估摸着,该有四五个月了吧。
田大花回想了一下,这两人好像是去年冬天结的婚,这会子阳春三月底了,有这么大肚子好像也不稀奇。
只能说动作够快的。
“奶奶,正在吃饭呀。”两人进了屋,一看正在吃饭,姜根保忙说:“我们来的可真不巧。”
“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吃饭了。”谢白玲笑着说。
“既然都来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