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奶奶也没要六婶拿来的鸡蛋,六婶硬要留,奶奶硬不要,田大花懒得废话,就在她们走的时候给拎到门口,硬往给六婶手里一塞,砰一声关上了门。
不光是鸡蛋的事情,他们要是收下了六婶这二十个鸡蛋,不用明天早晨,六婶就会讲遍全村,说她带着礼物来道过歉了,田大花一家人也接受了。
毕竟现在村里人对姜丫头的评价可不太好,六婶肯定想制造点儿什么舆论,替姜丫头弥补过去。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听说福妞从医院回来了,就纷纷过来看望,有的还给福妞带了些自家做的稀罕吃食。
尤其七婶一家,七叔七婶揣着几个煮熟的鸡蛋,带着女儿小香,一早就上门来表达感激。七婶说,人要知恩,他们家小香是被田大花救了的。
村里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很淳朴,七婶说:“大花呀,你家干活的人手少,老的老小的小,我家人手多,往后田里啥活儿干不过来,你就招呼一声,可不要跟七叔七婶见外。”
三婶端来一大碗蒸槐花,用的是夏天晾晒的槐花干,放了玉米面蒸的,浇上蒜泥和陈醋,小孩子吃起来很开胃。
“福妞儿好好吃饭,把身体补回来,小可怜的,你说你这小身板,本来就弱。”三婶心疼地搂着福妞说,“我咋看这一宿过去,咱福妞都瘦了呢。”
“对,好好吃饭。”田大花附和着,一边拿了板凳招呼三婶坐下,三婶坐下后就气愤地唠叨起来。
“大花我跟你说,这一回的事儿,村里人纷纷都骂呢,这个姜丫头心眼儿可真不地道,家里还不舍得管教,这要是搁在日本鬼子那会儿,就她这德性,她一准是个汉奸。我看她都十四了,往后就是找婆家,谁家一打听,也不敢娶这么坏心眼的姑娘。”
第18章 情分
乡下看望病人讲究一个“早”字,不然不吉利,要是等大中午再去看望,那就等于诅咒人,很忌讳的。所以乡亲们来看福妞都很早,等送走来看望福妞的乡亲们,太阳也才刚升上来,一家人收拾吃早饭,准备下田。
田大花拿起七婶送来的煮鸡蛋,还热乎着呢。七婶家里人口多,日子可不算宽裕,她煮了六个鸡蛋送来,这份心意田大花接受了。同样是鸡蛋,六婶送来的二十个鸡蛋,她摔出去都不会要的。
“好好吃饭,今早你们俩小孩,一人两个煮鸡蛋。”田大花拿起一个煮鸡蛋,往福妞面前一敲,随手敲碎了蛋壳给她。
她夹起一根青翠碧绿的腌辣椒,玉米饼子就着杂粮粥,一边吃饭,一边开始张罗今天的事情。
“茂林,驴喂了吗?”
“喂了,也饮完水了。”
“嗯,吃过饭我把猪喂了,你去收拾套车,今天咱们把村西那块玉米收了。”她安排完了问姜守良,“爹,你看这样行不?”
“行,行。”姜守良只管点头。
田大花拿筷子指指福妞:“福妞,你今天就别去了,跟奶奶看家。”
“大嫂,我好了,我跟你去掰玉米棒子。”
“你病才刚好,别去了,在家呆两天。”田大花说,“你在家养两天,等收完玉米,就送你俩去上学。”
“我要去。”福妞坚决捍卫干活的权力,央求道:“大嫂,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小石头都去了,我身体都好了,不想闷在家里。我跟你们去,觉着能干我就干,要是觉着还不能干活,我就在田边歇着,就当跟你们去玩也好。”
小丫头都这么说了,田大花也就答应了。
吃过饭,茂林套上了驴车,小石头和福妞都爬上驴车坐着。姜守良腿脚不好走路费劲,也爬了上来,茂林赶车,田大花就跟在后边走。
这块玉米田是一块不规则的山间坡地,山间能耕种的土地少,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山地怕干旱,今年雨水好,玉米长得还算可以。
到了田头,茂林就先挑了几根细细的玉米秆,折断递给俩小孩吃,山里的玉米秆很甜,像甘蔗的味道。俩小孩吃着玉米秆,茂林就把毛驴车卸了,把工具都拿下来。
一家人干惯了农活,都不用多说,分工配合十分默契,姜守良带着小石头和福妞掰玉米棒子,田大花挥舞镰刀,跟在后头砍玉米秸秆,顺手就把一棵棵玉米秸秆放整齐了,摆在田里晾晒。
茂林先掰了一会儿玉米,等掰的多了,就把装满玉米棒子的藤筐背到田头,装上驴车。这活儿以前都是田大花干的,姜茂松离家时,茂林才十岁,还干不动力气活。这两年茂林长成了半大的小伙子,力气饭量都见长,田大花也就把一些力气活都交给他了,这么大的男孩子总要顶门立户的。
掰了一会儿,福妞就开始累了,她因为母亲生产时年纪大加上难产,从小身体弱些,又刚生病发烧,干活就慢了下来。田大花发现后,就故意找个理由打发她:
“福妞,你去田边转转看看,说不定能捡到野鸡蛋。”
福妞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放进藤筐,果真慢悠悠去田地四周转了一圈,说没找到野鸡蛋,也没看到野鸡,倒是看见了几只斑鸠。
“秋凉了,野鸡不肯下蛋了。”田大花笑。春夏时节,山上经常能捡到野鸡蛋,还有各种鸟蛋,味道格外香。
“那往后捡不到野鸡蛋,咱们就只能吃家里的鸡蛋了。”小石头咂咂嘴,家鸡蛋,野鸡蛋,反正都是好吃的东西,想到好吃的了,小石头就问田大花:“妈妈,中午咱们炒腊肉吃行不行?我想吃腊肉炒茄子了。”
“那可不一定。”田大花笑着说,“要是太奶奶已经做了饭,做啥你就得吃啥,不许挑嘴。要是咱们中午收工,太奶奶还没做好饭,我就给你炒腊肉。”
“加把劲儿,赶紧干完了,回去炒腊肉。”小石头干劲十足,用力掰下一个大玉米棒子。
福妞也跑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扭头问田大花:“大嫂,中午再煮几个玉米棒子吃,行不?”
“行啊,福妞你别掰了,你去里头挑几个嫩的,中午煮了吃。”
炒腊肉,煮玉米,这小日子可真舒坦。
小石头和福妞中午到底没吃上腊肉——等他们收工回家,奶奶已经做了午饭,早晨田大花烙好的大饼,奶奶煮了绿豆汤,凉拌韭菜,蒜炒红薯叶,还有一大盘咸鱼炖茄子。
“今儿晌午有好菜,咸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老奶奶笑呵呵地说。见小石头和福妞一人抱着几个嫩玉米棒子,就招招手叫俩小孩:“拿过来,饭都做好了,中午就不煮了吧,煮绿豆汤的锅底下木柴灰还旺旺的,先给你俩烧两个吃了解馋。”
烧熟的玉米棒子特别香啊,小石头乐颠颠拿了两个,埋进锅底的还在发红的热灰里。
“看,太奶奶把饭都做好了,晚上再给你们炒腊肉。”田大花笑着跟两个小孩承诺。俩小孩听说有咸鱼炖茄子,哪还再想着腊肉啊,欢欢喜喜地等着吃好饭。
农家无闲人。平常家里不太忙的时候,一般都是田大花做饭,俩小孩烧火择菜也帮忙,一家人都不让奶奶伸手,奶奶也就安心地享受这份孝心。
而每当农忙时候,像现在秋收,老奶奶就闲不住了,总是挪着小脚,里里外外地忙碌,亲手给儿孙家人料理一顿可口的饭菜。
一家人坐下吃饭,三婶端着个饭碗,一边吃着一边来串门溜达了,一脸笑眯眯的八卦表情。
“三婶儿,来坐下一起吃。”田大花招呼道。
“哎呦,你家今天中午又做好菜呀,我可得尝尝。”三婶也没客气,伸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茄子,顺手又把自己碗里的豆腐干夹给小石头和福妞碗里:“石头,福妞儿,尝尝三奶奶炒的豆腐干,还是我闺女从镇上送来的呢。”
一边夹菜,一边三婶就坐在茂林递过来的凳子上,笑嘻嘻问田大花:“哎,大花,你听说了没?六婶儿家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田大花顺着话问道,“她家又闹什么呀?”
“嗐,还不是因为姜丫头干的那缺德事,这两天村里谁不说她呀。今天上午姜根保回来了,劈头盖脸教训了姜丫头一顿,六婶和吴翠芬还护着,一家子吵翻天啦。”三婶兴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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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根保生了一肚子气。
旁的不说,他一个当兵打仗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叛徒投降软骨头,偏偏自家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他去问张二柱时,张二柱那鄙夷的语气,让姜根保不禁火冒三丈。
这还不算,偏偏被姜丫头坑的人是田大花和福妞,姜茂松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是他上级,这让他一张脸往哪儿搁呀。
姜根保本打算去医院好好赔礼道歉,可正赶上一场空袭,等空袭过后他再到医院,田大花和奶奶已经带着福妞回家了。姜根保只好今天一大早跑回姜家村。结果回到家才知道,昨晚六婶儿和吴翠芬去道歉,反而把田大花一家弄恼了。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姜根保又气又恼,顺手拿武装带就抽了姜丫头几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六婶儿骂他不心疼自家孩子,吴翠芬则搂着姜丫头哭诉,说她离了婚,别的啥也没有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看的像眼珠子一样,姜根保这是要狠心逼死她呀。
“妈,你还护着她,她十四岁的人了,她什么不懂?这样的事情,搁在部队那就是叛徒,枪毙的料。”
“十四岁不也还是个孩子吗,才多大呀,被土匪抓住,大人也该吓慌了,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家丫头。再说了,他们家福妞不是没事吗,她又没有怎么样,无非是小孩子说错了话,我们也去道过歉了,这事情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姜根保气得绝倒。他知道他妈护短,平常就喜欢姜丫头,甚至胜过喜欢铁蛋这个孙子,嫌弃铁蛋脾气倔不听话,一直夸姜丫头乖巧听话,嘴巴甜,可他真不知道,他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亲妈呀。
“妈,这事情你也护着她,长大还不得是个祸害!”姜根保气得大叫,“你也不想想,她差点坑了人家两条命,茂松还是我的上级,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此,六婶儿丝毫不以为然,竟轻飘飘地说:“那不是没怎么样吗,大花和福妞好好的呢,反正都已经没事了。小孩子惊吓了发烧,叫叫魂就好了,也就他们家当回事儿,还半夜送去城里医院。茂松他就算是你上级,他跟我们还是本家近房呢,论理你是他堂哥。他要因为这点事就怪你,那他可太不讲情分了。”
你差点害死人家媳妇和妹妹,还跟人家讲情分?姜根保一口气堵在心口,又不能冲他亲妈出气,就气急败坏地把六婶儿推开,挥着武装带往姜丫头身上抽。
结果吴翠芬又在那边哭上了,哭着说孩子错了说说就行了,哪能下狠心打,哭着骂着说:“我可看好了,有了后娘有后爹,你干脆打死我们母子三个,省得让你不顺眼。”
这个过程中,姜丫头一直低着头不言语,抽抽搭搭地哭。姜根保本来还没想下重手,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原本就是想教训一顿,也好给姜茂松一个交代。
可是被他妈和吴翠芬这么一闹,姜根保气不打一处来,下手不由得就重了。
第19章 思量
姜根保就在他妈和吴翠芬的哭诉责骂中; 把姜丫头狠抽了一顿; 带着一肚子气回城去了; 连口水都没在家里喝。
田大花听到这一出的时候,不禁摇头;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呀!她暗暗决定; 以后少跟这家人来往,务必离这样的人家远远的。
收玉米,收豆子,各种杂粮收进家,越冬的小麦和豌豆种下地; 秋收算是暂时忙过了一阵子。
期间姜茂松回来过两趟,时间都不长; 也就是回来看看; 田大花难得地没有怼他,可也懒得搭理他。
当天在城里遇上的空袭让田大花明白,这个男人眼下是真的忙,仗打完了,可日子还没真的太平呢,眼下不光他; 他们那些人都很忙。她关注的不是这个男人; 而是希望这日子别再战乱动荡,能真正太平起来。
也因为空袭的事,田大花最终决定,先不送俩小孩进城上学了; 先留在乡下读两年私塾吧。
乡下虽然也未必太平,比如上次就发生了土匪的事,可这是她最熟悉的环境,她熟悉的山林,一切还在她所能掌控的范围,总比一座陌生的城市更让她心安,两个小孩也更适应。
山里人一般等到霜降之后,才开始收红薯,红薯也是最后收进家里的庄稼了。所以田大花就在这个短暂空当,开始安排俩小孩上学的事情。
要上学的第一件事,起个“大名”。
山里人,从小喊着小名儿长大,大狗二毛三犊子,可不能一辈子这么喊啊,这让孩子多难为情啊。大部分父母家长,就算自己大字不识,也还是很重视孩子名字的。
读书的,入学前就会起正经的大名,要不然先生上课时张嘴一声“二狗子”,多么有辱斯文啊。不读书的,一般到了十五六岁,该说媳妇、找婆家了,也正经起个大名,从此就意味着是大人了。
大名谁来起呀,那就要找个读书识字的人,按照祖辈相传的家族字辈来起。这年代的山村,读书识字的人可不多,一般还是去找村学里的先生。于是附近村子许多人,大名都是村学里先生给起的,起的多了,也就有些随意了。
大名要叫一辈子的,哪能随便让别人起,这一点田大花根本没用多想。
她自己起。
大约是当家作主惯了,田大花也没想到要跟俩小孩商量,当然更没想到要跟姜茂松商量,奶奶的确不识字,也就不用商量。
她就是觉着,与其让村学的先生随口起一个,还不如她自己来。
福妞是“茂”字辈的,叫姜茂玉,寄望着纯洁无暇、吉祥美好。而小石头则是“明”字辈的,姜明远,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凡事不可愚钝短视。
田大花却不会跟俩小孩多去解释,再说她在别人眼里是“文盲”,没上过学,解释那么多干啥呀,就只简单地跟俩小孩说,她给他们俩起了大名儿,上学用的。
“姜明远,姜明远,我大名叫姜明远。”小石头在嘴里念叨了几遍,非常高兴,兴冲冲跑去跟太奶奶炫耀,福妞也跟高兴,笑眯眯跟着小石头跑了。
于是姜茂松下趟回来的时候,就小小地腹诽了一下,大花这主意也太大了,没跟长辈商量,也没跟他说一声,不声不响就把俩小孩的学名给起好了。
不过问题是,姜茂松自己品了品,觉得这两个名字……还真不错,都没法挑剔。
姜茂松本来还努力劝说田大花带着俩小孩进城上学,现在一来他太忙,二来眼见着田大花根本不是他能说服的,也就放弃了。
于是姜茂松便很自觉地说,回城他给准备好文具,说隔天送回来,结果隔天有任务没能来,让别人捎来的。
捎来一大包东西,里头有笔墨纸砚,而今乡下的私塾还是学写毛笔字呢,也有铅笔,每人还准备了一块约一尺长、半尺宽的石板,做得薄薄的,用一种石笔在上面写字,省钱省纸张,擦掉也方便。
这些东西在田大花眼里也很新奇,头天晚上,她就拿着那石板和石笔,在上面随意的画着玩。
“妈妈,你写什么?”小石头凑过来。
“没写什么。”
“大嫂,等我上学认字了,我也教你认字行不?”福妞也凑过来。
“行啊。”田大花说,“你们两个好好学,回来教我。”
这天一大早,田大花送俩小孩去后山村上学。
俩小孩都特意穿上了顶好的衣服,一人背着个自家缝的小布包,跟着田大花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来到后山村。说是村学,其实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