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陆礼登时就看傻了。
陆礼今日是来求亲的。
他见周琳琅只有一人,晓得自己过去不合礼数,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阔步走了过去:“琳琅?”
周琳琅听到声音赶紧回头,因她双眸泛着水雾,看着面前之人,亦是隐隐约约模糊不清。她瞧着那人的眉眼,顿时让她想到了陆琮,遂忍不住越发委屈了起来,鼻尖一酸,登时落了泪。
陆礼瞧着面上一慌,心都疼了,赶忙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他刚想说些话安抚她,却见她身子往前一栽,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陆礼本就爱慕周琳琅多年,只可惜他入不得她的眼。如今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倒是令他有些诧异。可是,他舍不得松开。
陆礼将人抱紧了些,一时早已是气血翻涌、狂喜不已。
他抬手揉着怀中佳人的发,温柔似水的唤了一声:“琳琅。”
周琳琅死死抱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是要将这段日子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陆礼没法子,只能拥着她,任由她哭个痛快。他不晓得她受了什么委屈,只是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娇弱无助的模样——在他的眼里,她素来都是高高在上,站在云端上的。
而今日,他特意让爹爹过来提亲。他知道自己怕是没这么容易能娶到她,毕竟晋城想娶她的男子太多。饶是他是梁王世子,也没有多少胜算。可是他不试一试,总归是不甘心的。
不远处是一排桂花树,树荫下,站着安王和梁王。
安王、梁王瞧着凉亭中的一对璧人,倒是没在意什么礼数,只是觉得二人甚是匹配。安王暗下思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亲事,本王同意了。”
女儿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陆礼这孩子,他信得过。
梁王也甚是满意周琳琅。毕竟这周琳琅是晋城一等一的贵女,日后进了他们梁王府,也算是面上有光。
梁王比安王稍矮一些。因常年养尊处优、大鱼大肉,这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倒是增添了几分福态。梁王笑笑,眼睛眯成两条缝,欢喜道:“能娶到琳琅这么好的姑娘,是礼儿的福分。周兄,你放心,等日后琳琅进了门,咱们梁王府阖府上下,定将她当成菩萨一般供起来,绝对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这番话,自是有些打趣儿的成分在。
安王看着自己的女儿,眸中满是慈爱。他只希望她顺顺遂遂,别像她娘亲一样争强好胜,最后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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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菀坐在马车上,小脸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昨夜在陆宝婵的云棠院睡得并不是很踏实。金桔瞧着,遂道:“六姑娘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姜令菀点点头,这才阖眼小憩。
不久便到了卫国公府。
姜令菀回府先见了姜柏尧和周氏,周氏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女儿面色比之往常苍白了些,忙叮嘱金桔、枇杷俩丫鬟,务必将女儿照顾得好好的。
姜令菀朝着玉枝院走去,恰好遇上了姜令蕙。
姜令菀就静静站在那儿,穿着一袭淡蓝色绣菊花袭胸襦裙,身旁连一个丫鬟都没有,仿佛是刻意在等她的。
姜令蕙脸色有些难看,见她过来直截了当道:“我有事情想单独同你说。”
金桔、枇杷有些不放心。
姜令菀却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到别处去。一个姜令蕙,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和姜令蕙从互相捉弄,每回都是姜令蕙吃得亏比较多,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模样,她都看腻了。
姜令菀和姜令蕙难得走在莲花池旁,姜令蕙这才开了口:“昨日……昨日我静水庵看了二姐姐。”
姜令菀怔了怔,倒是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姜令蕙对姜令蓉还是有些姐妹情的。姜令菀看着她的表情,见她与平日的嚣张蛮横截然不同,这才勾了勾唇,疑惑道:“三姐姐就同我说这个?”
姜令蕙摇摇头,说不是。
她的个子比姜令菀稍稍高了些,容貌在同龄的小姑娘中也算是出挑的,此刻一双大眼睛泛着水色,倒是多了几分楚楚可人。她翕了翕唇道:“二姐姐被送去静水庵不久,就失踪了,后来丫鬟和静水庵的师太在山崖底下找到了她。据说那时候,她满身是血,小腿被野兽吃掉了一截儿,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姜令菀脸色刷白,有些被吓到了。
姜令蕙一面说一面哭:“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整个人算是废了,而且神志也有些不清楚。昨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连我都认不出来。”说着,她看向姜令菀,“我二姐姐不会无端端遭人毒手的,你说……是谁做的?”
这话说到这份上,姜令菀如何还不清楚——姜令蕙实在怀疑她!
姜令菀努力平心静气,小脸略显稚嫩,可语气却是无比冷静,说道:“你这性子……迟早害死你。姜令蓉是自作孽,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情,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谁人怂恿你去静水庵,同你说这些,便是谁人不安好心。”
姜令蕙忙道:“不会的,良辰她不会——”说漏嘴了。姜令蕙睁大了眼睛,赶紧捂住嘴。
姜令菀并不惊讶,道:“你我二人从小作对,可都是一些打打闹闹的小事儿,若要说什么深仇大恨,都是自家姐妹,倒也没什么仇。可是你没脑子,傻乎乎的被人利用,我瞧着也觉得可悲。”
姜令蕙却泪光盈盈,委屈不已:“可是我娘也是因为你才离开的。”
姜令菀道:“是。的确是因为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之前的事情——是你娘先害得我,差点害我没命。姜令蕙,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你弄出什么姐妹情深,想替姜令蓉讨回公道,会不会太晚了些?你婚期将近,最好别弄出什么幺蛾子,那虞四公子是个良人,你好好珍惜,日子自会过得美满自在,别随意再被人当木仓使。”
姜令菀最了解姜令蕙的性子,是个欺善怕恶的。这会儿苏良辰在外头了还不消停,想要怂恿姜令蕙同自己作对,怕是棋差一招了。
姜令蕙此人,自私得很,首先念着的是自己,其次才是旁人。再者这些年,她同姜令蓉并无交集,压根儿没剩多少姐妹感情,自然不可能为了她而冒险。她小人之心,心中自然想着,若是她得罪了自己,自己肯定会报复她。她这么想嫁个好人家,平日里再如何娇纵,再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会同自己对着干。
而事实上,姜令蕙的心思的确被她猜中了。
她略微低头,想着方才姜令蓉那副模样,第一反应是害怕,其次才是同情。若是苏良辰不同她说,她压根儿不知道姜令蓉会弄成这般田地。可是……她心中忿忿不平又能怎么办?同姜令菀作对吗?可是她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姜令蓉。她害怕。她不敢。
……良辰告诉她,又是什么目的?
姜令菀看着愣住的姜令蕙,转身回了自己的玉枝院。
可是一回去,满脑子都是姜令蓉缺半截腿、满身是血、森森白骨的模样。
姜令菀吓得背脊冒出了冷汗,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她再傻,也明白这件事情肯定是因她而起的。之后连着数日,姜令菀晚上都被噩梦惊醒,半夜醒来背脊冷汗涔涔,醒后不敢入睡。小姑娘身子弱,这一来一去,自是病倒了。
这一病,便整整病了一个多月。
姜令菀自小身子骨好,这样的大病,还是头一回。期间陆琮、陆宝婵、薛嵘,甚至周季衡都来看过她。只是这一病之后,姜令菀再看镜中的自己,脸颊两侧已经没了那圆润的肉感,只下巴尖尖,眉眼乌浓,一双大眼睛又水又亮,美得惊人。
仿佛是脱胎换骨般,不再是当初处于女童少女间的面容,而是一张娇娇俏俏的小美人脸蛋。
至于陆琮,等到荣王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奉旨出了远门。不过这回并非什么军机大事,而是太子失踪,承德帝派陆琮去寻。
晋城还有一件大事,才华横溢的天之骄女周琳琅同梁王世子定亲了。这梁世子陆礼虽然也是个才貌俱佳、身份尊贵之人,可比起先前众人揣测的太子妃,却是差远了。
卫国公府也有件喜事儿,就是姜禄成亲了,娶得是吏部尚书嫡次女严二姑娘。姜禄成亲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等明年开春,便会派人去苏府将苏良辰抬进来。
腊月中旬,陆琮终于从宁州将太子寻回,承德帝大喜,重赏陆琮。
而姜令菀足足有三月未见陆琮,心下甚是想念,一听到这消息,欢喜的从衣柜里将做好的锦靴拿了出来。上辈子姜令菀的针线活不佳,这辈子起初有些不愿,可到底还是狠下心学了。她本就聪明,学东西也快,下了功夫,这双锦靴自是做得像模像样的。
这鞋面上,她还专程绣了一对可爱的小粽子。
☆、1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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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年底。
姜柏尧、姜二爷及姜裕姜禄都已放假,今儿午膳一大家子一道用,姜令菀拾掇了一番,出门前往脸上抹了一层润肤膏,瞧着镜中的自己面颊水嫩,遂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穿上斗篷、戴上兔儿卧,接过金桔递来的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手炉,这才出了门。
去望饭厅的长廊上,姜令菀遇见了姜禄的妻子严氏。
严氏生得美艳高挑,算得上是姿容出众,至少姜令菀觉得,在晋城得贵女圈里,也寻不出几个比她长得好看的。严氏今儿穿着一身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梳倭堕髻,身段玲珑婀娜,容貌是一等一的好,且她眉心天生有一抹极漂亮的朱砂痣,更添风韵。只是严氏是大户人家的嫡女,自幼接受极好的教养,便嫌弃这朱砂痣太过风尘,遂每回梳妆的时候都会在额间贴上花钿。今儿就贴了一个精致的梅花花钿。
严氏生得一双丹凤三角眼,眼角上翘,使得这年纪轻轻的女子,多了几分骄纵凛冽之感。
事实上,这严氏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嫁进来,就把纨绔风流的姜禄收拾得服服帖帖,也算是有一套自己的本事。
姜令菀展露笑颜,客客气气打招呼:“二嫂嫂。”
严氏抬眸望着这位卫国公府六姑娘,眸中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这小小年纪,容貌却生得太美了些。目下这小姑娘未及笄,梳着双平髻,脑袋上戴着毛绒绒的兔儿卧,身上裹着一件翠纹织锦斗篷,甚是娇憨可爱。她听说这姜六姑娘畏寒,到了冬日就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此刻一般,独独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粉,水嫩明媚,丝毫没有受冬日的影响。严氏自诩美貌,不过比姜令菀年长三岁,可就是差三岁,人家就嫩的跟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漂亮的姑娘谁都喜欢,除却几分羡嫉,严氏的确挺喜欢这位六妹妹的直率性子。
严氏道:“六妹妹畏寒,冬日难得出来几回,我嫁到卫国公府也有段时间了,六妹妹的面儿倒是见得少。不过我同不少名门贵女打过交道,却没见过哪个姑娘长得像六妹妹这般整齐的。”
夸赞的话谁不爱听?特别是姜令菀,最喜欢听好话。严氏素来是个嘴甜的,要不然也不会一嫁进来就把老祖宗哄得开开心心,当真为卫国公府增添了不少乐趣。
姜令菀笑笑,眼眸一弯,音色清甜道:“二嫂嫂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一笑,越发是招人喜欢,挪不开眼了。
严氏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姜令菀面上含笑不语,心下赞同。
这开场就夸人,后面聊起来自然也欢快了许多,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道后头,严氏才随口问道:“我听说那位苏妹妹自小就在卫国公府长大,生得美貌标致,才情能与周琳琅有的一拼,不知是否属实?”那回琼华台,严氏只是嫡次女,并未出席,自然也无缘目睹那苏良辰的风头。只是在那种场合,敢出来出风头的,总归是有些底子了。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姜令菀立马会意,说道:“良辰表姐颇得老祖宗的欢心,自幼就极懂事。我娘亲总是拿我同良辰表姐比较,说我连她一般的乖巧都没有。”
严氏见她小小年纪,被娇生惯养的,这双眸清澈如水,一看就是没多少城府的,如今她借机打听,可一听这“乖巧、懂事”之类的词,不禁觉得发笑。
那苏良辰若当真乖巧,也不会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之事。
这卫国公府的下人嘴巴再严,只要有银子,她自然能打听到一些,关于这苏良辰的,她也是了解了七七八八了。
严氏晓得,以姜禄的性子不可能不纳妾,那身边伺候的丫鬟,只要稍微美貌些的,哪个不是被他破了身的?可她在深宅大院里待得久了,明白男人那点性子,你管得越严,他的心就越往外跑。如今她将姜禄收拾的服服帖帖,却也没有拘着他,在外头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会对她好些,这些都是相互的。
严氏笑笑:“那就成。性子好些,日后也好相处。”
哪有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的?姜令菀嫁过人,明白这个理,如今她这位二嫂嫂向她打听,心里自是十分在意。
苏良辰虽然聪慧,可严氏也不是善茬,若当真要斗起来,严氏到底是正妻,总归要苏良辰吃亏些。
之后便到了饭厅。
菜肴丰盛,样样精致美味,一大家子正用着饭,周氏侧过头,见女儿如往常一般只用了小半碗饭,便让丫鬟再去添了半碗。
姜令菀嘟囔道:“娘,女儿已经吃饱了。”
周氏看着女儿这尖尖的下巴,自打那回生了病,这脸上的肉怎么养都养不回来。女儿瘦了,她这个当娘的,身上仿佛是活生生被剜了肉似的。
周氏道:“听娘的话,再吃点儿。”
老太太也道:“璨璨乖,瞧你这张小脸,都没几两肉了,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多吃点,小姑娘长点肉才好看,瞧你二婶婶,面色红润的,一看就有福气。”
姚氏被点名,耳根子红了红。
姜令菀心道:她这二婶婶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二叔又每日督促她进补,这脸自是长胖了些。这哪能和她相提并论呐?
不过姜令菀不敢反驳老太太的话,只乖乖将面前多出来的半碗饭吃完。
瞧着女儿肯吃饭,周氏这才满意,对着老太太道:“璨璨长大了,连爹娘的话都不听,就听老祖宗的。”
老太太一听这话很是舒坦,笑着眯了眯眼:“璨璨打小就和我亲,自然听我的话。”说完,便对着姚氏道,“老二媳妇,你怀着身子,多吃点儿,等下回生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姚氏的碗里已经堆积如山了,身旁的姜二爷正体贴的给自家媳妇剥虾肉,看得当真是羡煞旁人。
老太太想了想,又对着姜裕边上安安静静的夷安县主道:“夷安也多吃点儿,多长点肉。”
夷安县主乖乖应下。事实上自打嫁给姜裕之后,她已经被养胖了些,身子骨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她吃着饭,看了一眼左侧的姚氏,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甚是羡慕。
“葭月,多吃点肉。”姜裕将一块滑嫩鲜美的鸽子肉夹到她的碗里。
夷安县主忍不住弯了弯唇,双眸含笑看了姜裕一眼,然后夹起鸽子肉往嘴里送。她正吃着,突然觉得胃里有些不舒坦,可这会儿大家伙儿都在用饭,她只好蹙起眉,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可下一刻,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就干呕了起来。
“葭月!”姜裕赶忙搁下碗筷,抚着妻子的背,“不舒服吗?”
夷安县主捂着心口呕了一会儿,这才侧过头,眼里泛着泪光,道:“我没事。”
可话音刚落,夷安县主便合上了眼,朝着姜裕的怀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