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终究是好景不长。
晓得世子爷对世子夫人是真心疼爱,且这世子夫人的性子讨人喜欢,孙嬷嬷自然将自己晓得的都说了。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难免啰嗦些。不过姜令菀这回倒是听得认真,不打断,只让她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荣王妃冯氏,嫁到王府的前五年,同荣王甚是恩爱,第六年的时候,身染恶疾,饶是宫里的御医,也查不出病因。这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没了立马要了荣王妃的命,而是一日日用最珍贵的药吊着,这期间也有几回,病情有了好转,可维持不了几日,就又病倒了。有一回差点没了气息。
之后这荣王也不晓得是听信了谁的话,提议让荣王纳一位同荣王妃八字相合的妾室冲冲喜,说不准有效。那会儿荣王为了救妻子,什么法子都想过了,许是病急乱投医,竟然立马下令叫人去准备。
经过筛选,定了一位荣王妃八字最合适龄女子,荣王立马就派人去提亲了。
纳妾之事准备的很快,没过几日,这位妾室被抬进了荣王府。
“……就是潘侧妃?”姜令菀忽然开口道。
孙嬷嬷点点头,道:“是的,就是潘侧妃。”
姜令菀觉得自己身为陆琮的妻子,当真是不合格。这件事情,她上辈子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但凡上辈子她能对陆琮上点心,问问孙嬷嬷,也不会一无所知到这种地步。不过这种事情,荣王府内她没有听过一丝消息,怕是只有孙嬷嬷这般在荣王妃身边的贴身之人,才会知晓,兴许那潘侧妃自个儿也不知道呢。
那么,一向深情,同妻子鹣鲽情深的荣王,会忽然纳妾,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潘侧妃这位年轻貌美的妾室进门,荣王虽对妻子痴情,可他性子软,加上心里本就有愧于这位妾室,自然不可能不碰她——终究是抬进门来了,这辈子就交待在荣王府了。
姜令菀问道:“那,后来荣王妃的病,好些了吗?”
孙嬷嬷道:“的确是好些了。之后有段时间,面色红润,爱说爱笑,身子倒是同先前相差无几,之后王妃又怀上了孩子,王爷自是开心坏了,还每日念叨着,要王妃赶紧再给他生个小郡主。”
那怀上的,就是宝婵了。
姜令菀心下了然。
这会儿孙嬷嬷就算不说下去,她也能猜个□□成。荣王心里头感谢潘侧妃对妻子的救命之恩,所以妻子身子好了之后,并没有冷落潘侧妃。潘侧妃正值妙龄,荣王对她存着仁慈,自然也就没有让她喝避子汤。至少给她留给孩子,也算是他的报答。未料事情这般巧,王妃前脚刚怀上孩子,潘侧妃也紧跟着怀上了。
所以,陆宝婵和陆宝嫣的出生时间,才不过相差数月。
只是,荣王妃就算再大度,也是个女人。自己的夫君这么宠爱别的女人,心里头自是不乐意的。
孙嬷嬷又道:“这件事情,老奴只同夫人一个人讲。其实,王妃一直都不知王爷纳妾的真正原因。”她见夫人惊讶,继续道,“……王妃心善,哪里忍心拖累王爷?重病的时候,多次提议王爷纳妾,还说等她去世之后,务必要给小世子找一个宽厚些的继母,省得到时候没娘亲疼……可这继母总归是继母,若王爷真的续弦,这新王妃哪肯将小世子视如己出?所以那会儿,王爷要纳妾,王妃也没有多问,只想着有人能照顾王爷,也是好的。”
姜令菀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其实荣王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别说是荣王妃,换做她,要夫君纳妾来给她冲喜,实在是太荒谬了。她根本就不会同意。荣王也是知晓荣王妃不会同意,这才一直瞒着她。
姜令菀眼眶发涩,道:“今日多谢孙嬷嬷告诉我这些。”
孙嬷嬷道:“世子爷真心在意夫人,老奴看着,心里头也是宽慰。想来王妃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世子爷、世子夫人还有三个小公子这般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她也会很开心的。”
姜令菀含笑点头。
是呀,这辈子,她和陆琮,还有三个儿子,一定都会好好的。荣王妃不在,她能替婆婆照顾陆琮。先前她不懂事,大多是他照顾她,而如今,她一直学习着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娘亲。
·
自打上回荣王大晚上从潘侧妃的沉香院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入沉香院一步。
接下来,荣王对潘侧妃一直不闻不问。
潘侧妃多次求见,也是被拒之门外。没过几日,这潘侧妃身边的辛嬷嬷不知去向,潘侧妃派人寻了寻,才从王府西面荒废的院子里的枯井里头,寻到了辛嬷嬷的尸首。潘侧妃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才终于病倒了。
荣王倒是去看过两回。
大多数却是陆宝嫣这个女儿一直守在娘亲的身边,衣不解带的服侍,原本瘦弱的小姑娘,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只是饶是陆宝嫣这般精心照顾,潘侧妃这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不过半月,原是花容月貌的脸蛋,开始长出细纹,这白头发也多了起来。潘侧妃惊恐万分,都不敢照镜子了。陆宝嫣更是担忧,让丫鬟们将屋内的镜子拿了出去。
荣王这才重视了起来,替潘侧妃寻来了晋城最好的大夫,可通通无果。
潘侧妃这回,是恶疾。
潘侧妃性子变得暴躁了起来,不敢再看自己的脸,直到有一晚做梦,梦见十几年前她领着女儿在荣王妃病榻前说的那番话。
“……王爷最爱妾身年轻貌美,对王妃的确存着情分,只是王妃满脸病容,王爷每回瞧见了,都倒胃口。只是……王爷心善,不说罢了。”
“……王妃,你还以为,王爷能待你始终如一吗?”
那时候她爱慕荣王,嫉妒荣王对荣王妃的一片痴情,每回来她房里过夜,仿佛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可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他也是在意她的,只是估计荣王妃的面子罢。毕竟她的容貌,哪里及不上荣王妃?
那荣王妃虽艳冠京城,可病了这么多年,那张脸早就不能看了,又怎么能比得了她的如花娇颜呢?
她每日领着嫣儿去看她,给她展现容光满面、青春美貌的自己,让她自惭形愧。她知道这位荣王妃是个大家闺秀,不会对她一般见识。
她讨厌她这副主母的大度模样,可既然她要大度,索性就让她大度到底好了。
☆、181|18
陆宝嫣就睡在外间。
那是平日里守夜的丫鬟睡的。可陆宝嫣担心她们照顾得不尽心,所以就干脆自己守着。而且如今她娘亲的脾气又这般差——除了她,娘亲瞧着谁人都是一副激动的模样,谁人都没法近身。
其实,她先前有些怨娘亲那日为何将她关起来,害得姐姐没法嫁给陈霁——不管这位陈四公子有多好,她都不会抢姐姐的夫君。可现下知道靖宁侯才貌俱佳、身份尊贵,倒是同姐姐更加匹配。如此,她心里的愧疚才少一些。至于她自己,娘亲让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好了。
听到里头的动静,陆宝嫣掀开被褥就穿鞋下榻,急急忙忙跑了进去:“娘,您没事吧?”
她看着榻上头发花白、老妪模样的娘亲,心里跟针扎似的疼。
她晓得娘亲平日里最爱美,喜欢最璀璨精致的首饰,可如今一场怪病弄成这副模样……
陆宝嫣眼中酸涩,一张小脸显得异常的瘦弱憔悴。
她见自家娘亲喃喃的念叨着什么,一双眼睛茫然无声,这才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温温柔柔道:“娘,您看看我,我是嫣儿。”
潘侧妃转了转眼珠子,看着榻边穿着寝衣的女儿,目光有些呆滞,显然未在方才的梦境中走出来。
陆宝嫣冲着潘侧妃笑了笑。
陆宝嫣的模样同潘侧妃有些像,不过这容貌是随了荣王和潘侧妃二人,算是在同龄的小姑娘中,极出挑的。潘侧妃看了看,又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褐斑、宛如枯枝的双手,顿时就落了泪:“我的手,我的手……”她眼眶通红,神志有些不清,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覆着脸颊,道,“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
“娘。”陆宝嫣喊了一声,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吸了吸鼻子道,“娘,你放心,爹爹已经在寻名医了,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潘侧妃眼眸泛着晶亮,有些不大相信,却没法接受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她道,“真的可以治好?”
陆宝嫣含着泪,点了点头。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少顷,她弯唇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家娘亲的脑袋,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道,“娘不是一直和女儿说,每日早些睡觉,次日醒来就会便漂亮些。娘,你赶紧睡吧。”她见娘亲方才满头大汗的,便知她是做了噩梦,遂又道了一句,“……娘放心,女儿一直守着你。”
“是,睡觉,睡觉。”潘侧妃一听这话,便阖眼睡觉了。
陆宝嫣抬手,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褥,这才静静看着自家娘亲。
虽说这脸的确苍老了太多,甚至有些吓人,可这性子,却比之前乖巧多了。先前娘亲一直不喜欢姐姐,总觉得爹爹偏爱姐姐,她这个庶女就受委屈了。可于她而言,有爹娘在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她也想和姐姐和睦相处,小时候兴许有些不懂事儿,觉得委屈,可渐渐长大,她也明白,姐姐看见她,心里头定会想起荣王妃。她怨她,也是应该的。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在她面前出现。
陆宝嫣瞧了一会儿,听着自家娘亲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这才弯唇,然后枕着脑袋趴在榻沿睡觉。
次日醒来,陆宝嫣看着榻上空空如也。
陆宝嫣双眸登时一愣,然后摸了摸这被褥的余温,晓得娘亲是刚起来不久。这才急急忙忙走到外头,恰好碰见了端着热水进来的丫鬟。
辛嬷嬷失足落井,如今贴身伺候潘侧妃的,便是面前这丫鬟禾香。
陆宝嫣忙问道:“可看见我娘了?”
禾香端着面盆的水一顿,将其搁到一旁,对着陆宝嫣摇摇头道:“奴婢没见着,奴婢还以为潘侧妃没起呢。”瞧着陆宝嫣的表情,禾香才知道是出大事儿了。忙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寻,左右出不了这王府。”
陆宝嫣面上担忧,道:“好,我先去找。”
禾香见陆宝嫣的脸色苍白,走路的时候身形不稳,瘦得不成样子,这才忙将其扶住,担忧道:“二姑娘也得注意注意自个儿得身子,别累坏了。”先前就生了一场病,如今又衣不解带的照顾潘侧妃,这般孝顺的闺女,当真是难得。
而且,潘侧妃如今那模样,瞧着就吓人呐。
陆宝嫣顾不得这个,点了头,便又匆匆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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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姜令菀正早起照顾三个孩子,挨个儿替他们洗完脸、擦完手,让奶娘喂食。
瞧着一个个吃得饱饱的小模样,她看着就欢喜,遂抱起一只亲了亲。
亲的是面瘫老二。老大和老三看着,也嚷嚷了起来。表示自己也要。
正照顾着,忽的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
姜令菀正垂着头,发觉这脚步声有点异样,才抬头一瞧。
登时屋内的丫鬟嬷嬷们也都尖叫了起来。
姜令菀瞧着面前这个披头散发、只穿着寝衣的潘侧妃,当真有些认不出来了。潘侧妃得了怪病,她没有去看,而陆琮也不许她去看。她本就不想管这事儿,就算陆琮不说,她也不会淌这趟浑水的。可她没有想到潘侧妃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有些吓住了,却立马反应过来,道:“赶紧拦着她!”
弄成这副模样,这神志怕是不清了。
孙嬷嬷和金桔、枇杷,这才上前拦着潘侧妃。
潘侧妃的目光落在了榻上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身上,忽的一笑,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将三人都撞开了,立刻冲过去,抱起了其中一个。
姜令菀一人护着三个孩子,自是被潘侧妃突然这么一出钻了空子。
潘侧妃将罗汉床上边上的老三给抱走了,走到了窗户边。
老三平日里最娇气,只喜欢娘亲抱,就算陆琮这个爹爹抱,也会哭闹。如今被潘侧妃抱着,小小的娃儿忽然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挣扎着胖胖的四肢,既不喜欢这人的味道,也不喜欢抱着的姿势。
姜令菀吓得魂都没了,死死盯着潘侧妃手里的老三,见她喃喃的和老三说着话,这才努力保持冷静,给孙嬷嬷她们使了个眼色,将手里的老二给了她,又让金桔抱走了老大。
姜令菀这才张开手,对着潘侧妃道:“你把孩子还给我……”
听到声音,潘侧妃抬眼看了一眼姜令菀,轻轻嘀咕了一句什么,这才重新低头,看着怀里哭得脸颊通红的小婴儿。
姜令菀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可她不敢大声,生怕惹恼了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姜令菀眼眶通红,又稍稍走近了一步,道:“快还给我,还给我……”
看着怀里哭声洪亮的婴儿,潘侧妃的眸色终于清醒了一些。
若不是有了这三个孙儿,荣王肯定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一定会答应,让她给他生一个儿子的。是啊,如果没有这三个……
潘侧妃目露狠色,忽然回想起当时她刚进荣王府的时候,也曾低声下气的,刻意讨好才四五岁的小世子,可惜就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都不愿正眼看她,更别提接受她的好意了。潘侧妃看着怀里孩子这张脸,渐渐同那会儿的小世子重合了起来,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根金簪,狠狠的刺了下去——
姜令菀看着这一幕,几乎要疯了。这才什么都不管了,旋即跑了过去,从潘侧妃的怀里夺过儿子,用胳膊肘顶上去,借着冲力狠狠将潘侧妃给撞开。
潘侧妃手里头没了小公子,下人们才敢上前将人擒住。
姜令菀脸色发白,颤着手抱着怀里的儿子,瞧着他哭得厉害,双手倏然收紧,登时就落了泪。
陆琮收到消息,疾步进了屋,见着屋内的情形,这才走了过去,抱着妻儿,道:“璨璨……”
姜令菀惊魂未定,看着陆琮,才稍稍回了神,道:“潘侧妃,潘侧妃她……”
陆琮眉目清冷的看了一眼神志不清的潘侧妃,这才柔声安抚着妻子,道:“没事了,有我在。”
他低头,瞧见地上的金簪,上头染着血迹,这才忽的一怔,仔细看了看妻子的脸,却发现在她的颈脖处,划出了一道血痕。伤痕不深,可这流着的血,足以让陆琮失控,一时额头的青筋突起,双手紧握成拳。
他几乎想一剑了解了那人,可看着妻子受惊的小脸,他至少不能在妻子的面前动手。
陆琮道:“把潘侧妃领到王爷那里去,告诉他——潘侧妃蓄意杀害夫人和小公子。”
交代好这些,陆琮才扶着妻子坐了下来。
他抬手摸了摸妻子颈脖处的伤痕,见她黛眉一蹙,这才一阵揪心,晓得她这会儿才察觉到疼了,便道:“把孩子放下,我给你上药。”
她最爱美,哪里忍受的了一丝伤疤?可如今,满心都是孩子。
姜令菀摇摇头。
上辈子,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美貌,每日琢磨着如何将自己打扮的更漂亮些,可如今,脖子上有些疼,她知晓是方才潘侧妃手里的金簪不小心划到了。只是儿子安然无恙,她不过一些皮外伤,已经是万幸了。她将儿子抱紧了些,有些孩子气道:“不行,我舍不得放,让我再抱会儿。”
陆琮知她受了惊吓,也不逼她,只坐着她的身边,亲手替她清理了伤口,抹上药膏。
抱了一会儿,姜令菀的情绪才好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