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还挺有几分人缘的,不少绿林众人都卖他面子。后来攒了些家当娶了个媳妇,谁知道媳妇生孩子难产血崩死了,一尸两命,杜大壮伤心的不行,正好遇到一个朋友领着一个三岁的男孩来找他,那朋友受了伤,只将孩子托付给他就死了,杜大壮看着孩子可怜,自己又死了妻儿,就收养了这孩子,起了个名叫石头。
石头长的俊秀,从小就跟着杜大壮习武,现在又跟着干些木工,人晒的黝黑,穿着蓝色土布短褐,白布绑腿,灰色布鞋,一头黑发绑了个髻,跟镇上的同龄孩子比要高大些,看上去像个十四五的孩子。
杜大丫看看闺女粉白的一张小脸,再看看家里异常干净利索,心里顿时有些安慰,自己闺女终于长大懂事了。
一贯的大嗓门也低了不少:“你爹回来了吗?”
贞娘乖巧的回答:“回来了,正等着你们俩开饭呢,石头哥,我家今天吃鱼,你也一起吃了再回去吧!”
杜大丫一边将绿豆水一饮而尽,一边拉着石头就进了屋:“这一天都是石头帮忙,把你也累坏了吧?先在姑姑这吃点饭,来上炕。”
铺了草席子的大炕上,放好了炕桌,许怀安正盘膝坐在桌前发愣,旁边是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桌上饭菜的纯哥儿。
许怀安是个相貌俊秀斯文的中年人,长脸,肤色白净,一双细长的凤眼,唇线分明,唇角有些向上翘,看上去总是温柔儒雅的。杜氏跟他正好不同,瓜子脸,一双杏眼,如果不是皮肤黝黑,相貌倒是有几分俏丽的,只是身材高大,看上去竟跟许怀安差不多高。贞娘在相貌上随了母亲,杏眼桃腮,皮肤却肖父亲白净细腻,此刻看着也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杜氏看着桌子上的鱼,楞了一下:“这是哪来的鱼?”
贞娘上了炕,自然的帮着盛饭,拿筷子:“是刘婶子送来的,说是她家二虎下河摸的,我看这天也搁不住,就放了酱炖了,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一大盆鱼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棕红色的汤散发着大酱浓郁的香味,雪白的鱼肉和若隐若现的青菜、白菜看上去十分诱人,杜氏不由大惊:“这,这是你做的?”
贞娘点点头,给弟弟盛了饭,一边说:“是啊,我不够高,踩着凳子做的。”
“你啥时候学的?”
贞娘一脸理所应当的平静:“哦,老看着娘做,就会了呗,有啥难的?”
杜氏被女儿的话噎的一愣,女儿自幼聪明,学什么都快,去年包粽子,女儿看了一会,包出的粽子比自己包的还紧实小巧漂亮,杜氏的针线活不好,女儿去邻居家跟着学了一下午,回来给弟弟衣服打补丁,针脚平整,比自己补的强多了。
于是,杜氏就觉得女儿聪明伶俐,干什么像什么,比自己强,女儿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安安心心的捧起饭碗吃饭,心想女儿学会了做饭,以后这家务就能帮自己分担些,难怪人家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还是养女儿好啊!
许怀安有些迟疑,夹了一筷子鱼尝尝,酱香浓郁,鱼肉鲜美,他不由得看看女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是六岁的女儿做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自己女儿是不是也太早了些,今天回来就看见女儿正在叠衣服,平平整整的放在床头,小小的身子吃力的抱着自己的棉被,他慌忙去帮忙,女儿冲着他展颜一笑:“爹,你回来了?我把咱家的杯子都晒了,这样晚上盖着舒服些,也省得你老咳嗽。”
贞娘看出父母的讶异,也不说什么,神态自若的给弟弟用汤泡了饭,夹菜,挑鱼刺,还客气的让杜石头吃菜。
杜石头虽然聪敏,毕竟还是年少,也没觉得大人神色怪异有什么不妥,只知道这位贞妹妹以前不怎么爱搭理自己,今天又是做饭做鱼还让自己吃,八成是心情好的缘故,反正这鱼做的好吃,先吃了再说。
纯哥吃的小肚溜圆,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贞娘收拾了碗筷,让石头帮忙绞了几桶水,烧了大锅热水,就开始满院子追着纯哥儿要给他洗澡,纯哥儿像一条溜滑的小鱼,满院子跑,贞娘抓了几次都被他溜了,喊着让杜石头帮忙,石头笑着跑过来,一把抓住纯哥儿,纯哥儿打着挺挣扎,石头力气大,他怎么也挣不脱,被杜石头抓住扒的溜光拎了过来放在大木桶里,贞娘让石头按住他,挽起袖子,拿起丝瓜瓤子,使劲的给弟弟洗澡,纯哥高兴的咯咯乐。
许怀安站在门里,看着女儿、儿子在漫天星光下嬉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贞娘好容易给弟弟洗了澡,送走了杜石头,又让母亲和父亲都洗,自己把纯哥拎到床上哄着睡着了,又解开辫子重新打了水擦洗了一番。
杜大丫已经开始每晚的揉面,她必须先把面团揉好,放在灶上,等到面发好了再揉一遍,等三更时分,才开始起来做馒头,上屉开始蒸,四更时分杜石头就会赶着驴车来接她,帮她把笼屉装上车,运到店里去卖,她每天只能睡三四个时辰。
贞娘看着母亲汗如雨下,双手不停的揉弄着硕大的面团,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杜氏一回头就看见女儿傻傻的看着自己,用手腕擦擦脸上的汗水,憨憨的笑了笑,疼爱的说:“咋还不去睡呢?都这么晚了,今天又是收拾家,又是做饭的,累了吧?”
贞娘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强笑着:“不累,娘,你累不累?”
杜氏拿了抹布擦了手,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从里面拿了两文钱出来,递给贞娘:“拿着,明儿买个芝麻饼吃。”贞娘看着这钱,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娘一天睡三四个时辰,累的半死,也不过挣十几个大钱而已。
☆、第四章
她看看母亲布满老茧的手,咬着牙接过大钱,小声说:“娘,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这一夜,贞娘睡的并不好,她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着怎么能帮着母亲多挣点钱,怎么能让父母和弟弟生活的好些,怎么能避免父亲和弟弟的死亡,迷迷糊糊的天明时分才睡去。
天大亮时,贞娘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父母都已经出了门,家里依然只剩下她和纯哥儿,纯哥一起床就吵着要吃馒头片,贞娘少不得又给他煎了些馒头片,喂饱了他,就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厨房和堂屋,将灶上蒸馒头剩下的屉布洗净,晾到院里,又提了半桶水将院子里的菜浇了。这才又上灶煎了几个馒头片,用盘子装了带着纯哥儿敲了邻居刘婶子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岁的小姑娘,乌溜溜的头发梳了丫髻,穿着一件粉色褂子,葱绿的裤子,一双粉色蝴蝶□□的绣鞋。圆脸,细眉细眼,皮肤白净,看上去秀秀气气的,是刘家的翠姐。
翠姐见是贞娘十分欢喜,一叠声的说:“快进来进来,你这几天忙什么去了?也不来我家跟我玩,我都闷死了!”
贞娘笑着答说自己这几天帮娘收拾屋子,刚收拾完就来看她了额,又问她忙啥了?俩人一路寒暄着进了屋。
刘家住的屋子是个两进的院子,进门是铺了青砖的大院,院子里种了棵老大的杏树,每到秋天都送给许家好多甘甜的杏子,正面是宽敞的堂屋,摆了八仙桌和几把椅子,还附庸风雅的摆了个民窑烧得胆瓶,白色斗彩绘的耕织图。往里走是刘铁匠和刘婶子的屋子,然后是两间侧房,住着刘大虎哥三,最后面的小园单盖了间屋子,就是翠姐住的地方。
屋子里摆设简单,一铺炕,一个妆台,炕上铺了竹子编的福字凉垫,贞娘被翠姐让上了炕,又拿了几个通红的李子出来哄了纯哥在院子里玩,俩人可以透过支起的窗子看到。
贞娘笑着递过来一盘子煎馒头片:“刚做得了,怕凉了赶着就过来了,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
翠姐看馒头片金黄酥脆,拿起一片咬了一口,笑道:“这是你的手艺?可真好吃,你跟你娘学的吧?这是怎么做的,你教教我,我也做做。”
贞娘就把怎么做馒头片的方法说了一遍,翠姐一边吃一边点头:“嗯,倒也不难,回头我也做了让我爹娘和哥哥尝尝。”她倒了两杯茶,递给贞娘一杯,自己咕噜咕噜喝了一杯,又寻了帕子擦了手,从炕桌底下端出了个笸箩,里面都是绣线和布料。
贞娘心里一动,问道:“翠姐姐,你最近又绣了什么了?”
翠姐嘟着嘴道:“还不是那副雉鸡牡丹,都绣了两个多月了,绣的我脖子都疼,还是没绣完,我娘老让我绣这绣那的,你也知道,她一心希望我能当个绣娘,说这样将来才好找婆家,可我不爱这个,她就一天到晚的唠叨我,烦死了。”她指着临窗摆得一副绣架子上的大幅绣品,抱怨道:“我那个师傅也说我不是个有天赋的,偏我娘就是不死心,非要我学,还成日叨咕说现在绣品值钱,还有那打的精致的络子也能卖钱,非要我学,整天让我在家里绣,我都快闷死了!”
贞娘仔细的看了看翠姐的绣品,三尺多的雉鸡牡丹,不过绣了三分之一,看手法和针脚,翠姐的刺绣师傅应该习的是蜀绣,蜀绣向以严谨细腻的针法,淡雅清秀的色彩,优美流畅的线条,中国水墨画的格调,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其针法特点可概括为“针脚整齐,线纯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四句话。所谓“车”,就是在刺绣的关键部位,由针中心起针,逐渐向四周扩散。所谓“拧”,是指运用长短不同的针脚,从外围逐步向内添针或减针。
可翠姐这针法差的还远,算起来,她四五岁就开是学绣,如今也有两三年的功夫了,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来她也真的没这个天赋。
贞娘笑笑,安慰道:“刘婶子也不过是让你学点针线罢了,还能真指着你赚钱不成?”
翠姐一脸郁闷:“我娘还不是被桃花她娘给激的?自从桃花被镇上的绣房选了去当绣娘,一个月能赚两三吊钱,她娘就成日里跟邻居吹嘘,说他们家桃花怎么能干,怎么手巧,比那些爷们赚得都多,将来也肯定是个旺夫旺家的,后来桃花定给了镇东头的傅秀才家的勉哥儿,我娘见了就眼热,非逼着我也跟着学,说这样将来我才能找个好婆家。”
这桃花是住他们附近的简家姑娘,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十一岁就绣了一副寒梅凌霜图出来,被镇上绣房的陈姑姑收了去当了徒弟,据说镇上的大户人家都要找陈姑姑家的绣房定制绣品,也有家里要养针线班子去那里聘人的,总之在这顺义镇上,当绣娘是镇上贫家女子极荣耀的事情,当过绣娘的姑娘,很多男家都争着要娶进门当媳妇,因为这样的媳妇进了门不仅家里的衣服可以有人做,卖了绣品还能帮补家用,是在是一举多得。
贞娘不以为然,只对一事感兴趣:“那精致的络子大概能卖多少钱?”
翠姐想了想:“好像一根能赚三五个钱吧?最多的能赚十个大字,怎么了?”
“没什么”贞娘低下头喝了口茶,道:“想着,赶明也学学打络子,赚点钱帮补点家用,你也知道,我家就指着我娘卖馒头那点钱,我爹身子不好,到了冬天就咳嗽,基本上就不能去学堂了,少了那束脩,我们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翠姐同情的看看贞娘,许家日子过的比自家还要清贫,难怪贞娘小小年纪就惦记着要想办法挣钱了。
她拿起笸箩递给贞娘:“要不,你先用我的线学学,我请我师父教教你?”
贞娘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有办法,你不用替我着急。”她知道,刘家也不是多富裕,只是刘婶子心疼女儿,才请人教的刺绣,而且这些绣线都是有数的,让自己学着用了,回头翠姐也没法跟她娘交待。
晚上贞娘琢磨了半宿,睁开眼才发现父母都已经出门了,家里仍然只剩下了自己和纯哥儿,她忙起身用昨天剩下的糙米饭加上水烫了粥,就着昨天剩下的馒头吃了点腌菜吃了,就揣着两文钱,带着纯哥上了街。
☆、第五章
许家住在镇子偏远的位置,离着镇中心要走上一炷香的时间,镇上的商户都集中在中心位置的巧楼大街上,这巧楼大街还有个名堂,据说是百多年前,这镇上最富有的财主为独生女儿扔绣球招亲,特意修建了这样一座两层高的绣楼,并取名巧楼,所以这条大街就被人们称作巧楼大街。
后来这条街就成了最热闹繁华的商户云集的地方,珠宝楼、银楼、木器行、酒楼、茶馆、喜铺等等都集中在此。
杜记木器行就在街面较好的位置,门面不大,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牌匾,门面处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摆放了不少柜子、椅子,还有掌柜的正指手画脚的跟客人解说着什么。
木器行的旁边看见母亲正在卖馒头,来买的人不多,母亲正跟隔壁摊子卖菜的妇人闲聊。看见贞娘和纯哥儿忙招呼他们过来问:“你们俩怎么来了?”又恍然的笑了起来:“是来买芝麻饼吗?”
贞娘细声细气的说:“不是,我找石头哥哥的。”
杜氏一愣:“找石头干嘛?”
贞娘就皱皱鼻子,撒娇道:“我找石头哥哥有事,他在哪呢?”旁边卖菜的妇人就笑道:“许家的,你这闺女长的可真水灵,儿子也俊,都叫啥啊?”
贞娘不等母亲吩咐,就规规矩矩的道了个福,清脆的回答:“我叫贞娘,我弟弟叫纯哥儿,婶子好。”
妇人就笑道:“哎呦,许家的,你这闺女小嘴跟百灵鸟似的,又懂礼又水灵,你可真福气啊!”
杜氏笑道:“霍嫂子你夸奖了,你们家的二妮和柱子我看也是极好的孩子。”
俩人又客气了几句,杜氏就带着贞娘姐弟进了木器行,掌柜的姓曹,笑吟吟的道了声姑奶奶,又跟贞娘姐弟点点头,接着跟客人介绍那张红木万字不断头的太师椅去了。
木器行里面是个隔断,杜大壮正自在的喝着茶水,跟石头说话呢,杜大壮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看着怕有八尺身量,一身的肌肉几乎要撞破那件灰色粗布褂子了,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一双大手跟个蒲扇似的,他往屋里一座,这本来就不大的屋子看着就更见狭窄了。
看见杜氏领着孩子进来,他喜道:“咦?贞娘和纯哥咋来了?”
贞娘优美的道了安,又叫纯哥儿跟舅舅问安,纯哥儿笨笨的抱了小拳头,弓了身子道:“舅舅安好!”
杜大壮大笑:“好,好孩子,我们纯哥儿大了!”他喜爱孩子,尤其喜爱贞娘,看见姐弟来了,忙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几块酥饼出来:“来,这是早上买的,刘麻婆家的芝麻酥饼,你们尝尝,贞儿,你咋来了呢?”纯哥儿欢天喜地的接过酥饼吃了起来。
杜氏道:“贞娘找石头有事,神神秘秘的不肯告诉我呢!”
石头不解,低声问:“啥事啊?”
贞娘扯扯他的袖子,拉着他出去了,杜氏就跟哥哥笑道:“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事,还弄得怪神秘的。”杜大壮不以为意:“小孩子嘛,八成又想到啥玩头了!纯哥儿,还挺爱吃这酥饼的,来,舅舅这还有”
贞娘拉着杜石头走到木器行对面的一家刺绣铺子,问道:“石头哥哥,你跟刺绣铺的小程子要好是不?”
石头愣愣的点点头:“是啊,咋了?”程记绣铺是这一带的知名老店,开了两辈人五十多年了,是出名的物美价廉、童叟无欺,陈姑姑的绣房就是他们家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