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定了定神,脸色煞白,心里仿佛被油煎一般的疼,明亮的灯火刺激着她的眼睛,她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发现满屋子的仆妇都焦灼的看着自己,她死命的咬了一下嘴唇,长长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手心,有如针刺般的疼痛让她越发的清醒,她忍住这疼痛,告诫自己,自己不能倒下,这会所有人都指着自己,自己不能慌,更不能乱了阵脚,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沉声问刘嬷嬷:““前线邸报还没有到,常夫人怎么会知道?”
“常夫人的哥哥是正二品的定国将军,就在咱们家侯爷手下任职,他传来消息说是大少爷的上司总兵罗进辉带领人马跟瓦剌人苦战时因为孤军深入被瓦拉人围困,侯爷命令大少爷带领一千人绕到敌人后方营救罗总兵,结果却失去了消息”刘嬷嬷哭的泣不成声,想自家小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好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居然又丢了。
贞娘松了一口气,她了解温栎恒,在没有什么武功的情况下都能从瓦剌人手中逃脱,何况他如今有着上好的武艺傍身,心中还有自己和孩子的念想,他心智坚毅,有着非凡的勇气,她绝不相信他会死在瓦剌人手上。
她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仆妇,神情严肃,厉声道:“大少爷只是失踪,没有确切的消息说是阵亡,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各司其职,不要妄自揣测,散布谣言,如果有人不顾我的警告,在府内擅自传播消息,统统杖责三十,撵出府去,各位都是在这府里的老人儿了,若真有犯事的,别怪我不顾你们的脸面!”
所有仆妇还从未见过这位温和的大少奶奶这般声色俱厉,忙都低了头,噤若寒蝉。
府医诊完脉,躬身禀报:“夫人没有大碍,刚才只是急怒攻心,小人开一副安神的药,让夫人吃了就好了。”
贞娘点点头,道:“辛苦大夫了,满月,你去跟着大夫拿药方,抓药。”
黎氏已经醒了,脑袋里轰隆隆的全是刚才常夫人得意恶毒的笑容:“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儿子失踪了,侯爷为了营救总兵罗进辉,让他带着一队人马绕到敌后方去,陷在敌营里的十个有十个是回不来的,哈哈哈,黎婉君,你恨不恨他?你好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又没了”
见贞娘来了,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孩子,孩子,我对不住你啊,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拼死反对,死也不能让恒儿去啊”
贞娘忙坐到床前,拿了帕子给黎氏擦拭眼泪,温言细语道:““母亲,当年相公在北边经商,曾经被鞑靼人抓住过,那会,他还没什么武功呢,不一样逃出来了?您放心,您每次上香,求的签文不都说相公是大难不死有后福的命吗?我相信他定会化险为夷的,再说,父亲也在前线,他绝对不会放弃相公的。”
黎氏这会心略定了些,听了贞娘的话,觉得心中又有了一丝希望,立刻挣扎着起来:“快,我要去给菩萨上香,只要我儿子能平安回来,我愿意折寿十年”
贞娘哭笑不得,劝黎氏好好休息,明天再上香也行,可黎氏十分坚持,这个时候,信仰已经是唯一能支撑她的东西了,贞娘只好让刘嬷嬷满月等扶着黎氏去了小佛堂,又出去劝慰了问询而来的三姑娘茜雪,带着人在府里各处巡查了一圈,才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净言轩。
一躺到炕上,贞娘立时觉得浑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抽走了,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一下子倒在了炕上,忍冬和绣春忙将她扶住:“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贞娘伏在炕上,眼泪落了下来,绣春和忍冬相视一眼,明白贞娘刚才只是强撑着,怕自个垮了,府里会乱,这会回到自己的地方,才敢痛哭一场。
忍冬看着贞娘即使落泪都不敢放声的模样,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绣春见她抽抽噎噎的,蹙眉道:“这会子够乱了,你又跟着哭什么?”忍冬抹了一把眼泪,道:“就是看着咱们小姐,觉得心疼,这一天到晚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咱们家姑娘够累了,还得看着这个,防着那个的,一个不留神,就有人给你添乱子。想想咱们先前在碧溪园的日子多自在,这会儿虽说是贵妇人了,是人上人了,可这日子过的没个安生的,还不如咱们原先的日子呢”
绣春叹了口气,这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呢,单纯富足,衣食无忧的江南是她们最快活的一段日子,那会儿,新婚的小姐和姑爷多开心啊,小姐的脸上每天都有笑容,姑爷每日去学堂回来都不忘给小姐带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小姐换着花样给姑爷做好吃的,他们这些下人也过的轻松自在。如今进了侯府,时时刻刻都要绷着一根神经,对人对事要处处小心,生怕被人笑话,更怕被人算计,这日子过的仿佛是裹了蜜糖的黄连,看着金堂玉马锦衣玉食,实际上心里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
绣春绞了手帕给贞娘擦了脸,劝道:“小姐,您都一日没吃东西了,好歹得吃点啊”
贞娘闭上眼睛,苦笑道:“去给我下碗鸡丝面吧,我不能垮,我垮了,母亲自个更撑不住了”
绣春忙亲自去厨房下了鸡丝面,伺候着贞娘吃下,筷子刚放下,乳娘黄氏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少奶奶,小少爷不知怎么了,忽然又拉又吐,奴婢”
“哇”的一声,贞娘俯身将刚刚吃进去的面全吐了出来,绣春和忍冬急忙上前拍着背,一叠声的叫外面的丫鬟去请府医。
贞娘只觉得胃在抽搐,浑身大汗,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鞋都没穿就冲了出去,直奔儿子的房间,蔷薇几个都满脸焦灼的守着,贞娘看着摇篮里的儿子似乎已经陷入了昏睡,脑袋边还有刚刚呕吐出来的奶,脸色煞白,眼角却通红,伸手一摸,浑身滚烫,贞娘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炻哥儿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这样了?”
伺候炻哥儿的乳母黄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吓的跪在地上,黄氏哭着道:“奴婢也不知道啊,上午还好好的,吃了奶还玩了一会,掌灯时给小少爷喂了一小勺兑了水的蛋黄,吃了不一会,小少爷就开始吐,还拉稀,身上也热了起来,奴婢害怕这才禀告少奶奶的”
贞娘伸手将儿子抱在怀里,只觉的小小的身子烧的滚烫,因为不舒服,孩子时不时的吭吭唧唧,还会在昏睡中哭上几声,贞娘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她抱着儿子,浑身发抖,压着嗓子问:“府医呢?”
府医被素景一溜风似的拽了来,忙给炻哥诊脉,可眉头却越发皱的紧了,好半晌,贞娘只觉得自己等的快发疯了,府医才道:“小少爷不是积食那么简单,是中了毒了。”
屋子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个答案震惊了。
“中毒?”贞娘几乎不敢置信,有人给自己刚刚半岁的儿子下毒?天啊,是什么人这么没有人性?几乎一瞬间她就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谁,她眼睛赤红,声音发颤:“可能解?”
府医摇摇头:“恕学生才疏学浅,这毒似乎十分稀罕,学生解不了!”
贞娘看着儿子惨白的小脸,只觉得心抽搐般的疼,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在极北的千年冰雪之下,儿子,她娇嫩的如同花瓣一般,活泼可爱的儿子,昨日还因为自己不让他光着身子玩,冲着自己哇哇大叫,怎么会?怎么能?
她霍然抬头,冲绣春道:‘“去,让总管去请太医,再让人去通知乐掌柜,我舅舅和龙姨娘前儿捎信来说到了大兴了,这两日就要进京,着人无论如何要寻到他们,这会就要宵禁了,咱们家在九城兵马司那儿有族人,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将我舅舅他们迎进城来,你去跟总管说,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用多少银子,快去”
她话音还没落,黎氏就冲了进来,看着孙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几乎一个跟头栽到地上:‘“怎么回事?炻哥儿怎么了?”
贞娘恍惚茫然的看着黎氏,忽然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娘,炻哥儿被人给下毒了”
☆、273第一百二十四章
所有人都被这凄厉的哭声下了一跳,黎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毒?咱们炻哥儿?”她猛然清醒过来,咬牙切齿的道:“常紫涵,一定是她,这个恶毒的贱妇,故意送来了恒儿失踪的消息,弄得我心神大乱,然后使人给炻哥儿下毒,来人”她冲刘嬷嬷道:“去,召集府内的侍卫,将西苑给我封了,将常夫人那贱人带来”
贞娘冷静了一些,拦住黎氏道:“母亲,咱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怕常夫人不会承认的,炻哥儿这,我安排的人手都是挑了又挑的,也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西苑的人不准进来,常夫人就算有这个心思,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做到,这里面一定有咱们的人帮忙!”
黎氏反应过来,厉声问黄氏:“我一向看你是个精细的人,才将好好的孙儿托付给你,如今,哥儿却成了这个样子,若纠不出这个下毒的人,那就是你做的。你说,今日都有什么人来过?”
黄氏浑身筛糠似的抖,知道炻哥儿有什么不对,自己是必要陪葬的,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哭咧咧的道:“晌午的时候,三姑娘来过,给哥儿送了一对枕套,”她跪着爬过去,从炻哥儿的箱笼里翻出一对绣着荷花鲤鱼的枕套:“三姑娘还逗着少爷玩了一会,才走的。”黎氏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女儿,脸色立时阴沉起来,贞娘摇摇头道:“不会是三妹妹的!”
三姑娘茜雪是炻哥儿的嫡亲姑姑,明年及笄就要出嫁了,娘家必然是她的依靠,而自己的亲哥哥亲侄儿才是她最好的助力,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都没有理由下毒害死自己的亲侄儿。
黎氏略感宽慰,喝道:“接着说,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黄氏道:“下午的时候,苏姨娘带着白芷来过,跟奴婢说过一会话,不过她,没碰过小少爷,只是跟奴婢说了一会话,唠的都是三少爷小时候的事情,还跟奴婢说了一会家乡”她和苏姨娘是同乡,彼此素来交好,苏姨娘也很照顾她,时常送些布头点心来。
黎氏皱了皱眉,道:‘“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贞娘抱着儿子,心思如电,这里面的成破厉害她一想就明白了,苏姨娘虽然是黎氏的贴身丫鬟出身,一辈子都仰人鼻息靠着黎氏活着,可主子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儿子,温栎恒和炻哥如果都没了,二少爷温非池残疾,不可能继承爵位,就只有三少爷温非凡了她看了看跪在黄氏身后的四个小丫鬟,沉声问:“你们都在少爷屋里伺候,可看见苏姨娘都做了什么?”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十一二,看起来胆子大一点的上前回道:“回少奶奶,奴婢们当时都在收拾屋子,苏姨娘是在跟黄嬷嬷说话,没到小少爷跟前,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奴婢看见白芷姐姐碰了小少爷的勺子,当时是奴婢和杜鹃在抹桌子,杜鹃还跟白芷姐姐说,快放下,咱们家小少爷的东西都是用热水烫了的,怕脏了,白芷姐姐还说,小少爷的东西真是精致”
另外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跟着道:“奴婢杜鹃,香兰说的是真的,因为奴婢一向负责给小少爷烫勺子和碗的,所以怕白芷姐姐给弄脏了,忙让她放下的。”
黎氏的脸色立刻涨红了,咬牙切齿的道:“去几个人,把苏氏和白芷给我带来。”
忍冬扶了黎氏坐到炕上,又扶着贞娘小声道:“少奶奶,您连鞋都没穿,先坐到炕上,这会子的地面凉,您再被冰出病来,咱们小少爷还等着您照看呢”
黎氏看着贞娘苍白的脸色,心疼的道:“这几日本就累的不轻,如今,你快上炕来坐着,一会太医就到了,看看怎么说?”
贞娘只好坐到炕上,看着儿子昏昏沉沉的模样,将冰凉的脸贴在儿子的额头上,,或许她的凉意让炻哥儿觉得舒服了一些,孩子努力的将头向上,小嘴里还哼哼着,贞娘抱着儿子不住的摩挲着他小小的身体,嘴里轻声哄着:“娘知道,炻哥儿不舒服了,好孩子,娘抱着你呢,好好睡一觉,好不好,等你好了,娘带你去玩”
一会,侯府的大总管程迦满头大汗的带着太医淳于显冲进来了,程迦是温绍卿的书童,跟了温绍卿几十年,忠心耿耿,人也机敏灵活,还有些功夫,刚刚听到内院有事,就见绣春满脸通红的冲了进来,被吓了一跳,按照规矩,内宅的丫鬟是不可以到外院传话的,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也不顾那么多,赶忙问怎么了,绣春将贞娘的吩咐说,程迦大惊,温绍卿不在家,将整个侯府托付给了自己,小少爷如果出了事情,自己可怎么对得起侯爷,几十年的忠贞,一朝尽毁。
程迦立刻吩咐侯府的卫队集合,将整个内院围住,吩咐副总管立刻去九城兵马司找族中的子弟:‘“咱们温家六房的远少爷在那,虽然是个小官,可也有几分面子,如今宵禁,寻常人等不许出入,你去那找远少爷要令牌,再去寻了乐掌柜,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咱们家舅老爷,事关小少爷的性命,耽搁了,老子要你的命,快去!”
副总管心里暗骂这帮内宅夫人们一天闲的没事干,居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侯爷在前线打仗,这帮娘们在后宅打仗,真是没有一刻消停的程迦亲自带了人冲到了太医淳于显得府上,淳于显示太医院的副院正,今晚正好不当值,搂着自己的第四房小妾浓情蜜意的正准备入港之时,小厮急匆匆的敲了门,淳于显没好气的喊:“老子今晚不当值,有瞧病的一律给我推了!”
门外的小厮哭丧着脸喊道:“老爷,是镇南侯府上的,大总管亲自来了,说您要是不去,就,就闯进来了”
淳于显登时没了气焰,镇南侯府的大管家程迦是谁,是他亲妹夫,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这位程大总管可不止是七品官,人家是从四品的骑都尉,皇上亲封的。
更何况还有他那嫡亲的妹子,是出了名的勇悍泼辣,自己要敢不出去,这两口子就敢直接冲进来拎着他走。
没奈何,淳于太医只好带着药童,背着药箱,被程迦拉着急匆匆的冲进了侯府。
淳于显刚刚喘匀了气,就拿过炻哥儿的手腕号脉,贞娘和黎氏紧张又期待的看着他。
好半晌,淳于显才抬起头来,神情凝重,满面阴霾:“夫人,少奶奶,小少爷中的毒十分罕见,叫天罗香,是前朝江湖中人使用的,这种毒产自西域,是由一种天蚕草的剧毒草药和闪罗香的香料配出来的,传说是西域古教隐魂教的宝物,至于为什么毒药也能称得上宝物,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只是在查阅江湖医术和典故时见过这种毒,上面的症状和小少爷如今的症状是一样的,面色苍白,却浑身高热,眼角发红,嘴唇呈白色,呕吐,昏睡,指甲上有青紫色的花纹”
贞娘一惊,低头看,才发现儿子的小手指甲上的确有诡异的青紫色花纹,看上去看浅,花纹呈折枝花的弯曲形状,看上去像一条条小小的蚯蚓。
“可有医治的方法?”
淳于显摇摇头,十分遗憾的道:“下官无能,实在没有办法!”
黎氏一下子扑到炻哥跟前,哇的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孙子啊”
贞娘死死的咬住嘴唇,上下牙直打颤,目光却坚毅阴鸷,忽然道:“我儿子还能撑多久?”
“下官可以给小少爷用些缓解高热的药物,大概能撑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