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见了笑道:“舅妈那边的院子可都收拾好了?”蔷薇行了礼,道:“都收拾好了,按照奶奶得吩咐,开了库,找了许多摆设给舅奶奶摆上了,花房那边今儿送的是玉兰花,奴婢挑了开的最好的给舅奶奶插在花毂里了,夫人那边送去的几个人也都安置在院子里了,按照奶奶得吩咐,都是轻手轻脚的,没有扰了西苑的清静,不过西苑那边的管事倒是遣了小丫头来问了,说锦荣斋很久也不用了,怎么忽然开了,奴婢就回了说是舅奶奶带着表姑娘进京了,那边没什么反应。”
贞娘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没说什么,这段日子西苑常夫人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不再三五不时的找茬了。以往每隔个三五七日就要找机会给黎氏添点堵,不是说丫鬟不合心意,要换人,就是饭菜不和口味,要厨房换菜单子,月利发放的晚了,要不就是要回娘家去,要外院安排车和人手,要不就是温非池的身子不好,她的心口又疼了,要请太医,林林总总的,让人不胜其烦。
这段日子常夫人却忽然销声匿迹了似的,没有了动静。甚至很少出西苑。贞娘蹙了眉,反常即为妖,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告诉下面的人,好好盯住西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即刻来回我!”
“奴婢明白!”
素景带了人来回话:“回少奶奶,后面二爷的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也遣人给三太太送了信,说二太太近几日就要回京了,三太太回话说知道了,已经预备了酒席,正好三爷要纳小星,到时候请二太太、夫人和少奶奶一起过去吃杯水酒”
“又纳小星?”贞娘一愣,这位三爷去年已经纳了第四房姨娘了,这才多久啊,又要纳第五房了?
温家三爷温绍安不过是刑部的小小员外郎,仗着大哥的势力,混的还算不错,为人也算精明,就有一个好色的毛病,而且品味很奇特,不喜欢黄花闺女,专喜欢已婚妇人,自诩有曹孟德的风范。他的三姨太太就是个寡妇,四姨太太是私奔过又被拉回来的小户人家闺女,按说这等淫奔无耻的女子无人愿意娶的,偏偏温家三爷就喜欢,还死活娶了做了姨娘。
这位三叔真是让人无语啊!
素景还是一本正经的回话:“是,三太太说了,这回三爷纳的姨娘是保定府薛家的六姑娘,是正正经经的贵妾。”
保定府薛家?贞娘一愣,那薛家世保定府的大户人家,薛家太爷做过守备的,家里如今给宫里供奉着皮货,是正儿八经的皇商。薛家六姑娘给一个六品员外郎做妾?这是什么说法?难道薛家已经落魄了?还是人家是看着温绍卿的面子,有心想攀附侯府?
蔷薇见贞娘一脸不解,笑道:“少奶奶在南边住的久了,怕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这薛家就是个纸皮灯笼,看着光亮,里面空的。薛家这会子的主事是薛家的嫡出二公子,这位二公子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吃喝嫖赌挥霍无度,薛家的这点子家业都被他败得差不多了,就打起了几个妹子的主意,薛家十二个姑娘,被他聘出去七个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家,三姑娘最倒霉,让他聘给了当地开妓院的一户地痞,三姑娘出嫁当日一头碰死在了薛家大门口,血溅了石狮子,这件事在咱们京城和保定无人不知,薛家的名声都臭了大街了!”
贞娘恍然大悟,怨不得好好的薛家能将六姑娘给人做妾呢,居然是这样!
“既然这样,三婶子怎么还要纳了那薛家的六姑娘?”贞娘不明白了,既然薛家的名声都败坏成这样了,纳了他们家的姑娘不是给自己找事呢吗?
蔷薇冷笑:“少奶奶有所不知,这薛家的太太周氏跟咱们家三奶奶是同族的姑姑,估摸着是薛太太求咱们家三奶奶帮这个忙的”
贞娘叹了口气,明白了,这位薛太太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宁可自己闺女去好人家做个妾,也比被这个不孝的儿子卖了强!
无奈的摇摇头,算了,还是自扫门前雪吧!
“明儿守安候夫人寿宴,给我挑那件樱红色沉香织金纱的对襟衫,裙子让柳儿选一条,头面用那套赤金点翠牡丹花的,吩咐外院的管事早些备好车,蔷薇,你去问问母亲,明儿要几时启程,把咱们给守安候夫人的礼物单子递过去问问,可还妥当,如果不行再来回我,咱们再改,还有,明儿咱们家二姑娘许是要回来看看舅太太和三姑娘,让厨房多预备些二姑娘爱吃的东西”贞娘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吩咐,手下的小丫鬟就一叠声的答应了出去了。
☆、270第一百二十一章
守安候是大金开国元勋,草原部族,凭着骁勇善战横扫了整个昆仑草原,统一了所有部族,成为当时的草原王。在大金推翻大魏的战争中,站在了大金这边,为大金提供了一万骑士,从而成就了大金,大金的开过皇帝履行了诺言,每一代皇帝都和草原结亲,在宏印朝时,草原部族有动乱,大金派兵帮助了当时的草原王平息了战乱,并且将草原王接到了燕京,封了守安候,其实就是间接的剥夺了他统治草原的权利,在京城给个侯爵的头衔罢了。
经过几代人后,守安候的子孙已经彻底忘记了祖先驰骋草原,弯刀烈酒的豪烈,成为了举止文雅的大金人,族中的人以举业为荣,和京城的许多世家通婚,好在大金的皇帝还没有忘记祖先的承诺,每一代都会有守安候拓跋家的女儿入宫为妃,如今宫中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就是拓跋氏。
守安候府富庶华丽,比许多王府还要阔绰,从门口走到正房都要半个时辰,守安候夫人穿着大红孔雀羽妆花缎的褙子,带着九雉翠玉金冠迎接客人,通身富贵逼人的气势。京城中大部分的贵妇都出席了这次寿宴。
黎氏一眼就看见了侄女的婆婆郑家的夫人路氏。
路氏四十多岁的摸样,皮肤白皙,圆脸,大眼睛,穿着一件沉绿色吉祥如意云纹竹节纱褙子,看上去珠圆玉润的,十分和蔼。
见了黎氏笑的更加殷勤可亲:“镇南候夫人,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你,可是忙什么呢?前几日诚郡王妃得了长孙,咱们去贺喜,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你”
黎氏微微一笑:“我今年的身子格外不爽利,许多事情都去不了,实在拖不过去的,我就让我媳妇代我去瞧瞧,没法子,人年岁大了,这身子骨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其实路氏跟黎氏以往关系一直不错,两家的丈夫都是武将,还有侄女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可昨日听了嫂子说了那番话后,黎氏今日怎么瞧着路氏怎么别扭。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黎氏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听说,你们府上有位秦姑娘,是你们家姑太太的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才华横溢,很是难得啊”
都是聪明人,话只说一半就够了,路氏脸一下子就红了,明白黎氏一惊知道儿子与表妹丑事了,心里暗自咬牙,面上还要装出谦和的笑容来:“温夫人过奖了,过奖了,不过是老太太喜欢,放在身边养着罢了”
黎氏笑道:“再几个月,我侄女也要嫁进你们郑家了,这孩子自小被我兄嫂宠坏了,到时候也能好好跟着老太太和姐姐,也盼着你们好好教教这孩子”
“呵呵,妹妹说笑了”
贞娘一直安静的跟在黎氏身后,听见黎氏笑着敲打了路氏几句,立刻就明白了,不过这毕竟是黎氏娘家的事情,不好多言,只是安静的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路氏满心愤懑回到府里,一进门就将桌上盛了牛乳的雨过天青茶碗砸了个粉碎,把身边的丫鬟吓了一跳。她的陪嫁齐嬷嬷就将丫鬟都赶了出去,亲自伺候着路氏宽了外衫,靠在炕上石青色富贵牡丹大迎枕上,小心的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去赴宴怎么回来发这么大的脾气?”路氏咬着牙将黎氏的话说了,又道:“就知道这事肯定是个麻烦,这会子镇南侯夫人说出这等话来,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人家知道了这件事,咱们家潮哥将来怎么见丈人家,怎么见媳妇姑姑?老太太非要把秦姑娘留下,我怎么劝都不依,也不想想,是孙儿的前程重要,还是那个丫头重要?”
齐嬷嬷忙劝道:“夫人快别气了,不过是做个贵妾罢了,到时候还不是随着少奶奶怎么样都行。”
“说是这么说的,就怕黎家姑娘容不下她,咱们家潮哥那个脾气,到时候”路氏愁眉不展,很是忧虑。
齐嬷嬷也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无奈,郑家这位二公子自小就被老太太当了心尖宝贝,宠的无法无天,成日在姐妹堆里混,风花雪月的,竟有了些士大夫的脾性,孤傲自赏,不喜仕途,偏偏天性聪颖,生的品貌出众,嘴又甜,哄的老太太团团转。眼见得都十七岁了,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郑总兵气的每次见到儿子都跟乌眼鸡似的,有几次还死命的揍过,无奈老太太哭着喊着拦在那里,郑总兵又是个孝子,竟是拿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才催着路氏快点给儿子办了婚事,指望成了亲兴许就能稳重些,谁知,刚议了婚期,这位二公子又弄了这么一出,这可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黎氏和贞娘回到家的时候,二姑娘茜柔已经到家了,正在和茜雪以及三姑娘黎悦卿说话,姐妹三人眼眶都有些红红的,黎氏见了心知定时为了黎三姑娘亲事上的麻烦,可身为姑姑只能劝和哪能劝分的,只好叹了口气,问了问茜柔在婆家的状况,茜柔自然说一切都好,可黎氏还是不放心,私下告诉贞娘,寻个由头,好好问问夕烛。
夕烛恭谨的跟贞娘说:“咱们家姑娘听了少奶奶的话,寻了机会敲打了大少奶奶几次,那两个丫鬟也被姑娘送给了夫人,如今大少奶奶不怎么敢找茬了,不过,冯家的夫人似乎还是向着大少爷一家的,什么东西都紧着大少爷,好在咱们家姑太太在,夫人不敢太过分,姑娘跟姑爷感情也很好”
贞娘放心的回了黎氏,黎氏叹了口气道:“还是生儿子好啊,生个闺女嫁到别人家,总是悬着心,放不下啊!”
贞娘端了一盘子牛乳饼道:“母亲刚才就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先吃块点心垫垫,二妹妹和三妹妹对是您亲自教导的,必然是好的,二妹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您就不必担心了!再说,咱们温家好歹还有几分颜面在,冯家夫人也不敢过分的!”
贞娘伺候着黎氏躺下歇息,才带着人准备回去,一出门口,却见三姑娘茜雪身边的大丫鬟葛巾走了过来:“给大少奶奶请安,我们家小姐想请少奶奶去一趟流碧院。”
“哦?什么事?”
葛巾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稳稳的笑道:“三姑娘和表姑娘要做个荷花酥,想请大少奶奶去给指点指点!”
贞娘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了葛巾一眼,这丫头真是个好样的,谎话张嘴就来还面不改色,那荷花酥是最寻常的一道点心,府里的丫鬟几乎都会做,还用得着请自己去指点?
不过找自己也许是有别的事情呢,她笑笑,也不点破,跟着葛巾去了流碧院。
一进屋,就见茜柔从紫檀木万字纹的落地罩里迎了出来,穿着品红的石榴祾折枝牡丹对襟褙子,梳着高髻,戴了鎏金珊瑚的头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很有些高门贵妇的风姿,眼睛还有些红,可脸上依旧笑盈盈的:“嫂子,好容易回来一次,怎么也要见见嫂子跟你说几句话才安心!”
贞娘亲热的拉着她的手,笑道:“上午去了守安侯府,知道妹妹要回来,赶着回来呢,前些日子叫人糟了些鹅掌鸭信,妹妹原先爱吃,今儿正好能开坛了,妹妹好好尝尝”
茜柔挽着贞娘,让到罗汉床上,笑道:“还是嫂子疼我,还惦记着我爱吃什么!”
“瞧你说的,女儿家回了娘家就是娇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跟嫂子说,对了,葛巾说让我来瞧瞧你们要做什么荷花酥?”贞娘故作不解,笑吟吟的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对面的三个姑娘脸一红,茜柔咬了咬嘴唇,道:“嫂子,借故让你过来,实在是有事想请嫂子帮忙!”
身后的几个丫鬟都非常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哦?妹妹请说!”贞娘不动声色,一双子夜般的眼睛略略一扫,黎悦卿那尴尬羞愤的模样就猜了*不离十了。
茜柔就将黎悦卿未婚夫婿的事情详细的说了,末了诚恳的道:“嫂子,今儿你跟母亲去了侯府,听说见到了郑家夫人,不知”其实就是三个姑娘想知道黎氏是否敲打了郑夫人,郑夫人是怎么说的,可这话若问到黎氏跟前,身为女孩儿家,那是十分不尊重的,黎悦卿客居在姑姑家,哪里能抹得开脸面去问,只好让跟贞娘关系不错的茜柔出面请了贞娘过来问问,毕竟跟自己的终身大事相关,再羞愤也得硬着头皮问!
贞娘对黎悦卿的遭遇很同情,毕竟一个女子还未出嫁就遭到了未婚夫的的背叛,未来的婚姻从此刻就阴霾重重,本来应该满怀小女儿甜美情丝的时刻却要在此刻就武装好自己,准备战斗,这样的现实让人对这场婚姻充满了绝望,伤心人别有怀抱,让黎悦卿这样骄傲美丽的少女情何以堪呢?
贞娘坦率的将黎氏今日跟路氏说的话学了一遍,黎悦卿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眼泪终于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茜雪忍不住道:“郑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夫人都做不得儿子的主?”茜柔眼眶微红,低声劝道:“三表妹,实在不行,就认了,不过是个妾,还能越过你去吗?高门大户的公子都是如此的,谁身边还能没个三妻四妾的”黎悦卿带着眼泪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苦涩绝望的笑容来:‘“姐姐,我知道也明白,男人都是这样,三妻四妾,我从来也没有奢求真有那么一个男人可以像咱们小时候向往的那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可总要有那样一段时光啊,总要有那样一段只有我们两个,恩爱不相疑的时光,让我体会做为一个妻子能得到的宠爱和尊重,以后的日子即使他有了别人,纳了新人,有了那样一段日子,我才可以慢慢回味,那样漫长凄凉的光阴我才可以慢慢的熬过去啊!”她目光呆滞,直视着窗外,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她的声音沙哑,话却非常流利,这似乎是埋在她心里很久,压抑的终于爆发出来的话。
“可是,我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姐姐,我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要怎么熬过去啊?”黎悦卿泪水盈盈的看着茜柔,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兽,苦苦的哀求着,想寻找一处可以疗伤的地方。
茜柔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黎悦卿,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这样凄凉悲哀的话,让贞娘这样两世为人,心如顽石的人都忍不住眼眶一红,前世陪着林静语一夜一夜安静的听着更漏声的时光似乎就在眼前,月光如水银漫上来又退下去,屋子冰冷的如同冰窖一般,林静语神色木然,安静的一遍遍的按动着琴弦,弹着那首清冷忧伤的《湘妃怨》“夜来雨横与风狂,断送西园满地香尽叫的鹃声碎,却叫人空断肠,慢劳动送客垂杨!”
良久,屋内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贞娘用冷水浸了帕子,给茜柔几个擦脸。
许是哭了一场,心里没那么憋闷了,黎悦卿缓过神来,眉眼鼻子都是红红的,看着可怜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贞娘道:“嫂子,让你见笑了!”
贞娘摸摸她乌油油的青丝,宽容温和的一笑:“都是自家骨肉,只有为你心疼的,哪里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