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和蔷薇进来给贞娘布置了早饭,外间的花厅里,巧儿小声跟画眉嘀咕:“打从咱们姑爷回来,就隔三差五的过来,一日比一日早,这位四太太打的什么主意,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瞧得出来,真真让人膈应”画眉冷冷的笑了笑,淡漠的说:“司马昭之心而已,咱们家小姐冰雪聪明,那点子心思如何看不明白,只是不说罢了!”巧儿用抹布将多宝阁上的琉璃荷叶笔洗小心的擦拭干净,不满的嘟着嘴道:“要是夫人有那个心思怎么办?”画眉专心的将茶盅里的茶叶末子滤除去,简洁的道:“夫人心疼少爷,不会!”
贞娘一进初熹阁就听见黎四太太清脆的笑声,里面还夹杂着女孩子略带羞涩的娇软声音:“娘,您可别说了”
贞娘神情自若的走进去,见黎氏穿着件墨绿色流云百蝠的缂丝褙子,笑吟吟的坐在正坐上,黎四太太和九姑娘坐在对面的紫檀木镂花交椅上。
黎氏见了贞娘笑着招呼道:“好孩子,快过来。”
贞娘优雅的过去给黎氏和四太太见礼,亲昵的坐到黎氏跟前笑道:“今儿四舅妈是说了什么笑话,让母亲这么开心?”
黎氏自儿子回来,心情就好的不得了,见到儿媳妇更是欢喜,笑呵呵的道:“是你九妹妹的事,前儿你九妹妹绣的那副烟云山水图给你四舅舅的上司做了寿礼,在寿宴上得了好大的彩头,都说你九妹妹兰心慧质,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艺!你舅妈高兴,赶着来跟我说这事,说的你九妹妹不好意思了。”
贞娘就笑道:“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九妹妹生的好颜色,手艺又这样好,这女子的六艺,九妹妹都占全了,将来指不定多少高门大户赶着来求娶呢,四舅妈可别挑花了眼就好!”
黎四太太听见贞娘前几句本是眉开眼笑的,赶着想接一句,给你做了姐妹可好,可贞娘下面又说有人求娶,生生的将四太太的话噎在那里了。
黎氏心里也知道自家嫂子的意思,可这话怎么好当着儿媳妇说?再说了,儿子都立了佛前血誓了,那是性命交关的事情,外甥女再好也好不过儿子去啊!
忙也跟着凑趣:“说起这亲事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都察院经历楚大人的夫人跟我说起,想给她儿子寻个媳妇,托我给她留意着,楚大人家世可不错啊,是南昌楚家的二房嫡出公子,她那儿子我也见过的,生的眉清目秀,人品也踏实,正想着要跟嫂子你说呢”
黎四太太的笑容就有些晦涩了,自家小姑子是个多么精明的人,她才不信自己这心思她瞧不出来,这是摆明了拒绝自己了!
九姑娘的脸色有些黯淡,她看了贞娘一眼,目光中有些哀怨。
当日开祠堂认亲时她第一次瞧见温栎恒,就觉得心头如鹿撞一般,那男子器宇轩昂,笑容明朗,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疏朗晴明的碧空,较之那些华堂玉树的富家公子,他更像画册中的江湖游侠,有着疏狂不羁、卓尔不群的气质,让她一见倾心。
后来,她娘说这男子是姑姑的亲生子,将来最可能继承侯爵之位的,问她可愿意做小,她犹豫了片刻,就害羞的点了头。
能做他的女人,哪怕只是做个姨娘,她也甘心情愿。
父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自己如果能进了侯府,将来父亲的官职就不愁没人帮衬了,母亲在家族中也会有地位,何况,母亲不是说了嘛,他的正妻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不过是因为跟他自小青梅竹马,有份情谊在,可那又能怎样?村姑的女儿再如何也上不得台面,黎家是柳州世家贵族,自己自小就学得贵族女子的进退规矩,将来跟那些贵族夫人打交道,还要靠自己才成。何况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一贯喜爱自己,再怎么样,主母也不敢过多刁难她甚至连将来进门要怎样笼络表哥的心思都想到了。
谁知,今日,姑姑竟然要给她做媒!
黎四太太笑容勉强,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什么来,贞娘就笑吟吟的接话道:“南昌楚家?那可是南昌出了名的大家族了,听说半个城都是他们楚家的店铺,出了南昌城,目所能及的都是楚家的地呢,楚家在前朝还出过一个太师,一个太子太傅呢,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呢,四舅妈,这样的人家您可要抓紧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九妹妹说话可就及笄了,女孩子的年华可不待人的”
贞娘何等精明,九姑娘看温栎恒那一往情深的眼神,早就露了心思,她倒不怕这姑娘真进了门能怎样,一个小姑娘,这点心思都压不住,城府也深不到哪里去,跟她这样活了两辈子的老鬼比起来,连一个回合都下不来。
她只是想看看黎氏的心思,若黎氏有心想让外甥女进门,她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个小姑娘跟婆婆较劲,日子毕竟长着呢,她好歹有正妻的名分,温栎恒的心思也在自己身上,犯不着为了这个弄得婆媳关系紧张,她有的是法子将她压的抬不起头来。
可今日看来,黎氏当着自己的面给九姑娘做媒,就是间接的跟自己表态,她是站在自己这面的,那自己也就没必要装贤良,非给自己填点堵,顺水推舟就是了!
九姑娘咬着嘴唇,脸庞红的像要滴血似的,做出十分害羞的样子,小声说了句:“我去三姐姐那边”她低下头,掩住了目光中的怨毒,扶着丫鬟的手,急匆匆的冲了出去。
四太太看着女儿仓惶的样子,心里拧着劲的疼,唇角勾着一丝苦笑:“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了”
黎氏看了嫂子一眼,笑吟吟的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嫂子可要想清楚了,九儿这年岁也该找婆家了”
黎四太太心里暗恨,我当然知道该找婆家了,都察院经历,一个六品官儿,在京城里扔下块砖头能随随便便砸死七八个,你一个二品侯爵、一品大员的夫人,交往的都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给你外甥女做媒就找个六品官员?
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黎四太太再没什么心思哄黎氏开心,略坐了坐就寻个由头告辞,带着女儿回家了,当天就找人捎了口信去大兴,让黎四老爷回家,准备就此事跟黎四老爷好好说道说道。
黎四太太一走,贞娘就和黎氏彼此交换了眼神,两人的眼神中都有着同仇敌忾的欣慰。
贞娘又坐了一会,就以要给温栎恒收拾行装为由回了净语轩。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许久不曾更新,孩子病了,做母亲的就觉得心乱如麻,实在没有码字的心情,望各位包涵!
☆、266第一百一十七章
净语轩的院子里,令人意外的坐了温栎恒和温非池,两人正对坐在院内的石凳上说话,似乎是说到了前线行军打仗的事情,两人说的很是开心,温栎恒眉飞色舞的说:“那些人被我给狠揍了一顿,从此以后见到我的人就的绕着走”
一抬头看见贞娘带着四五个丫鬟走了过来,忙笑道:“贞儿你回来了,正好,二弟在这里呢,我刚才跟他说你晌午要做牛肉锅贴,让他在这里留饭呢”
温非池两只墨玉似的眼睛扫了过来,彬彬有礼的一揖道:“要叨扰嫂子了!”
贞娘笑着道了福:“二弟肯纡尊降贵那是我们的福气,何来叨扰一说!”又寒暄了两句就进了厨房系了围裙亲自下厨。
锅贴这东西与北方的馅饼其实很像,只是南边的牛肉锅贴是做成饺子型的,里面汁水丰富,肉质细嫩,口味也偏甜一些,面是一早活好的,贞娘特意用了些盐在里面,还用了开水烫面,这样做出的锅贴皮酥软不硬。忍冬将凝好的肉皮冻子递小心的切成碎丁子,小声嘀咕:“这二少爷怎么过来了?好生稀罕!”贞娘白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稀罕的,好歹和相公是哥俩嘛!”忍冬一面帮着擀皮一面道:“奴婢总觉得不太敢看二少爷,看着就觉得自惭形秽,一个男人长的比咱们女人还精致好看,看了我都觉得对不起他”贞娘和一旁的几个厨娘都笑出了声,麻二媳妇跟着凑趣道:“忍冬姑娘说的可不是,每回看见二少爷我们都不敢抬头,怕自己的口气污浊,熏着了他老人家,啧啧,二少爷生的太好了,让我们这女人都惭愧死了”
贞娘笑道:“你们这起子人好好的竟说起爷们的闲话来了,明儿让夫人听见都罚你们去给二少爷推车去!”其实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几个帮厨的人都缩了脖子,做出一副知错的样子,心里其实很不以为然,能给二少爷推车,那得多大的造化,光是常夫人那一关就任谁也过不去的,何况还有那边的二少奶奶,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的人汗毛孔都竖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群人跟着忙乎,将包好的锅贴放进锅里,先煎好了几个,贞娘在上面撒了些熟芝麻和葱花,芝麻的和葱花的香气,烙的焦黄香脆的锅贴,看着就勾人食欲。
贞娘又做了一大盆什锦菜豆腐花,拌了红油金针菇、椒盐鸭下巴、笋丁拌腐竹,又做了色泽红亮、酒香浓郁的腐乳肉,将糟好的鱼和肉各盛了几盘,吩咐忍冬:“去问问姑爷,在哪里放桌子?”不一会忍冬就来回话:“姑爷说让放到院子里,说屋子里憋闷,天热,还是院子里风凉些!”
贞娘利落的擦了手,吩咐人将做好的菜端上去,又让素景端了一份给三姑娘送去,自己亲自送了一份去给黎氏吃。
回到净语轩正好见到哥俩个吃的正酣,温非池富贵公子,吃相文雅,修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的羹匙,玉一般透明,几乎与羹匙和羹匙中的豆腐花一色,动作舒缓优雅的将豆腐花送到唇边,红润的嘴唇和晶莹的豆腐花色泽鲜明,让人看了几乎都想化身成豆腐花,让他一并含到嘴里去。是温栎恒基本没什么吃相,说是狼吞虎咽也不过分。
温非池问:“正想请教大嫂,这豆腐花是南边的吗?咱们这边吃的都是豆腐,还真没吃过这种豆腐花,这么细嫩,形如白玉一般,上面还放了这么多鸡丝、木耳、榨菜、海米、辣油之类的,味道清新爽口、口感细腻,真是回味无穷 啊!听说大嫂擅长厨艺,想不到果真如此,这是大嫂发明的吗?”
贞娘笑道:“这豆腐花是我在嘉定一家寺庙里吃过的,那里的一个僧人很擅长做豆腐,有一次无意中做出了这豆腐花,后来在里面加了杏仁和酥酪,成了甜豆腐花,是那里最出名的素甜点,很多人慕名前去的,人们还给这豆腐花取了名字叫都不老,意思是健康长寿。可我舅舅和相公都不喜欢甜食,我就想出了加上鸡丝榨菜等调味的主意,他们吃了都很喜欢,我的酒楼里也有卖的,很受欢迎。只是回来了北边,这豆腐花就比较少见了,上次母亲病了,大夫让吃些细软好消化的东西,我才想起来,让人做了些豆腐花来。二弟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温非池看着她,盈盈浅笑的站在那里,玲玲朗朗的说着家长里短,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滑腻的釉子一般,明亮灼目,她难得这样轻松的跟自己说这么多话,没有虚假的温和恭谨,没有客气拘束的疏远,表情明朗亲切,似乎他们原本就是关系不错的叔嫂一般。
他侧头看了温栎恒一眼,他眼神温存的看着妻子,目光中有着温暖的骄傲和明晃晃的宠溺。
乳娘黄氏抱了炻哥出来晒太阳,过了百日的孩子舒展了眉眼,看出了几分温家人的模样,尤其那双深而亮的凤眼,跟温栎恒十分相像,贞娘见了儿子忙伸手抱了过来,温栎恒也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儿子,小小肉肉的一团,粉粉嫩嫩的肌肤,仿佛一掐就能出水来似的,扎煞着粉嫩的小胳膊,乌黑的眼睛好奇的转着到处看温栎恒得意的笑了:“这孩子长的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胳膊都一节一节的,穿的这样少,会不会冷?”儿子穿了件月白色细葛单衣裤,手臂和腿都露出好大一截来。
黄氏为难的看了温栎恒一眼,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却没敢言语,贞娘笑道:“是我让给孩子少穿些的,我娘说了,男孩子不比女孩子,要少穿些才好,否则火大了,容易生病的”
温栎恒憨憨的笑了,抱起儿子,献宝似的给温非池看:“二弟,看我儿子壮实不?”语气间孩子气的得意逗得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温非池玉白的手指凉凉的触碰了孩子幼嫩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的滋味,茫然而荒凉,温馨而充足然而这一刻的景象是极美的,精致绝美的男子侧着头,眼睛中有温柔的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肥美的孩子,抱着孩子的男子粗布长衫,却难掩高大俊朗、英武明朗的气质,小心的捧着怀中的孩子,得意的笑着,一侧是娇媚俏丽的少妇浅笑盈盈的看着三个人,后面是姹紫嫣红的数个丫鬟婆子,紫色的桐花正开的馥郁灿烂,那样浓丽骄奢的颜色,生生的逼退了桃杏的甜美,满树紫云锦缎一般,华灿灿的,间或有花朵飘摇随风而下,柔软轻盈,这画面便越发的如诗似画一般流丽精致,让人从心底生出些温暖、柔软这是温非池生命中最为静好从容的一个午后,没有血污和鬼蜮,没有心机和盘算,平静安宁、温馨明亮饭后不久,温非池就告辞了,贞娘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心底忽然生出一份凄凉来,很少说话,总是温存含蓄的笑着,几乎没有人去拜访他,他以前那些朋友知己似乎都不存在似的,和父亲兄弟的关系淡漠的如同路人,和妻子的关系似乎也十分冷漠,整日在西苑如同隐形人一样,这个艳冠京都的贵公子大抵是寂寞的吧她不喜欢他,如同前世那些豪门公子小姐主母们一样,锦缎华衫,金堂玉马,高贵的出身,精致的容貌,永远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的微笑,看人的眼光总有着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悲悯,遇事永远都是那样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心思来,当然这是每个世家公子小姐们都必须有的城府,也是他们从小就得到的言传身教。
贞娘前世就是在这样的主人面前卑微的活着的,小心的猜测着他的喜怒,小心的奉承着他的心思这样的日子过的太久,久到她的心神俱怠,甚至懒得挣扎遇到温非池之后,她小心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不仅因为两人之间叔嫂关系和西苑常夫人的敌意,还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戒备心思和重生之后的厌恶感,她讨厌那凉凉的看不见温度的眼睛,永远带着审视和戒备的和煦,像带着面具的假人儿,让人看着都觉得累。
只有今日,看着他凝视着炻哥,脸上带出些悲凉的笑容来,寂寞寥落。她忽然有些恻隐之心,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大抵从未有过这样感受亲人之间温馨相处的时候吧到得晚间时分,温非池去而复返,带给温栎恒一柄长剑,剑套很旧。却是鲨鱼皮的,剑柄上的穗子甚至都是暗红肮脏的,抽出那剑来,是黑色无光,暗哑的仿佛一块生锈的生铁,甚至看不到锋锐的刃,可那扑面而来的寒气却瞬间让人生出一股畏惧来,这剑有一种血气带着几分凶性似的。
温非池怜爱的看着那剑,轻轻的道:“此剑名为裂天,是大魏朝最著名的剑师凤无魂所铸,凤家是武林世家,以轻功和铸剑闻名天下,凤家每一代都有一把传世名剑,但每一代铸造出名剑后,铸剑师都会随着名剑问世而身亡,据说凤家是以魂魄铸造神剑,裂天是凤家第七代家主凤无魂穷尽毕生精力寻得天降神石冶炼而成,据说剑成之日,天像大变,晴日滚雷,瞬间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继而神剑出世,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