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要低调。
冯大太太亲自带着贞娘去看了新房。
这也是一种风俗,让娘家人看看小俩口的新房,以显示婆家对迎娶姑娘的诚意。
新房设在冯家花园的右侧,一处三进的小院子,上面的黑色匾额提着“沅澧苑”。
贞娘抬头看了看,赞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想来二公子是个志向高洁之人啊!这字写的十分遒劲锋锐,不像冯大人的字,是二公子的吗?”
大太太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位新寻回来的侯府大少奶奶,家里出身寒微,曾经在街上卖过包子的,听闻她的母亲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后来父亲中了进士做了个七品芝麻官,这样的出身不过是纯粹凭着侥幸攀上了侯府,许多京城的贵女们都因此笑言:“谁也比不得温家大少奶奶的命好,小家碧玉却一鸣惊人,将来就算相公再不长进,也能袭了爵位做个侯夫人的!”
她心底也是存了些不以为然的,上次见到了,只觉得颜色风姿都很好,谈吐也算大方,心底的轻视便少了几分,谁知此刻,她居然一语道破这匾额是儿子所提,还能说出这“沅澧”二字的出处。
大金国原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虽然建朝已经几百年,可对女子的要求依然是“无才便是德”,很多贵女不过是识几个字能看得懂账本就可以了,真正有才学的女子都是世家贵族的女孩,这样的女子多数是要进宫,或者嫁入高门的。
冯大太太出身燕京罗氏,是燕京古老的贵族,可家族中对女子的教育并不重视,冯大太太也仅仅是识字,能看懂账本,因此对有才学的女子很是羡慕,她的几个女儿都是自小就请了先生教导的。
想不到贞娘居然是有才学的,冯大太太的眼光一敛,温和的笑道:“是我们家昭哥儿的字,少奶奶好才学,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贞娘抿着嘴笑:‘“我爹最爱冯大人的字,我们家里好几幅冯大人的字呢,我在闺中时常见到,因此才认得这个不是冯大人的字,可二公子的字写的也很好,可见是家学渊源呢!”这话即奉承了冯大人也奉承了二公子,冯大太太的笑就更和煦了,带着贞娘进了院子。
温家的姑娘是冯家老夫人的娘家人,身份比大儿媳妇还要贵重,冯大太太给二儿媳妇布置的院子自然不能怠慢,三进的小院布置的十分清雅,院子中遍植了兰花,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放着青玉描金龙葵瓣盘、青玉浮雕云龙海水蕉叶花觚、玛瑙狮钮兽耳活环炉、磁州窑白釉褐彩刻龙纹瓶,粉的雪白的墙上挂着赵子昂的《高山流水图》、董源的《秋山行旅图》,整个屋子布置的清雅质朴,只有识货的人才能看出那种低调的奢华。
转过花厅的内宅里,一进去就是半人高的红木镶白玉四折屏风,上面是二十四孝人物,里面是一铺大炕,对面一个月亮门,里面是卧室,放着黄花梨雕花千工床,上面是大红缎绣龙凤呈样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子孙万代幔帐,透着十分的喜气。
贞娘笑道:“亲家奶奶好眼光好心思,这屋子布置的我看了都不想走了”
冯大太太眼睛中就挑出几分得意来,亲昵的道:“你这孩子,说的好似你们侯府反不如我们这里似的,你若爱,明儿我也给你好生布置布置去!”贞娘就拿出几分小辈的俏皮来,撒娇的说:“我这样的葫芦卷子哪里配住这样好的地方,我们家姑奶奶命好,嫁了来,有您疼着,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住着,赶明我定是要经常找借口来串门子,到时候您别嫌我烦就是了”
送走了贞娘,管事媳妇就过来跟大太太报告:“新娘子的嫁妆都进了库房,仔细的瞧了,都是实抬,手都插不进去。”冯大太太点点头,道:“好歹是侯府,姑娘嫁到咱们家还能用虚抬吗?这门亲事是老夫人一力主张的,依着我,原先娶个小门小户的,好拿捏些的,如今”她叹了口气,神情间有几分惆怅:“只好盼着二姑娘是个好性情的,不然,老大媳妇那性子,怕是往后的日子要热闹了!”
管事媳妇不敢插嘴,只低着头苦笑。
大少奶奶是户部郎中金家的女儿,刻薄小气又自私懦弱,听说小叔定了侯府嫡女就三五不时的在婆婆跟前说些酸话,如今二少奶奶要进门,这以后的日子还指不定怎么热闹呢!
冯大太太就去跟婆婆说了今日的事,冯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笑道:“婉君是个好命的人啊,这个孩子我那日见了就觉得很好,行事说话很是稳重,他们家如今正是鲜花着锦之时,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男人们在外卖命,女人们更要心思沉稳些,才能不招惹祸事,我原先还担忧着,毕竟出身寒微些,怕眼界也不会很高,若是个急功近利的,将来怕是镇南候府会有灾祸,可如今看来,这孩子甚好!”
冯老夫人一生经历过很多忧患,睿智精明,风骨坚韧,冯大太太一直对婆婆十分敬服。
大太太笑道:“娘看好的人呢,自然是顶好的。”冯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奕哥儿性情懦弱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一直三灾八难的,你们夫妻多宠惯些,我也明白,可这孩子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堪大用的,如今也不过是个秀才,整日在国子监混日子而已,奕哥儿媳妇是个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只是自小指腹为婚的,咱们也没办法,指着这两个扛起咱们冯家,那是不可能的,唉,这都是命啊,等昭哥儿媳妇进了门,你好好教导教导她吧……”
冯大太太的笑容有些呆滞,很快,又敛去了,稳稳的回答道:“是,娘的意思,我明白。”
看来冯老夫人的意思是以后让二儿媳妇掌家,冯大太太心里有些郁闷,大儿子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二儿子却是在老家长大的,自己有些偏心也是正常的,可大儿子实在不争气,也是事实,她心里有一千个不乐意,也不能驳了老夫人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就有了几分苦涩,老话说偏心儿女不得济啊!
☆、263第一百一十四章
贞娘回到侯府,将冯家的婚房和宅子的布置跟黎氏汇报了一遍,黎氏很满意,又拉着贞娘看了给茜柔准备的吉服和头面,两人又看了给茜柔准备的陪嫁丫鬟和陪房家人。一共预备了六个陪嫁丫鬟,都是十四五岁,姿容秀丽的家生子,预备了四房陪房,两户给茜柔管理庄子的,两家给茜柔管铺子的,都是精明忠厚的人。
贞娘看了给茜柔预备的两个庄子和四个铺面,庄子一个在京城附近的大兴,一个在燕京的北边。铺面在老窑口一带,位置一般,生意也不是很好,只有一家位于中心地带的铺子还可以。不过这些每年的进账也差不多有两千两左右,茜柔自个做花销绰绰有余了。
好容易忙完,贞娘终于有时间回净语轩看儿子了。
贞娘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衫才来抱儿子,两个月大的炻哥儿胖墩墩的,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苎麻单衣单裤,小胳膊胖的根本看不到手腕,五个手指头伸出来都是坑,白嫩的小脸一掐似乎就能出水似的,他的五官如今已能看出父亲的影子,尤其那双眼睛,眼窝很深,双眼皮,眼梢微吊,睫毛长而浓密,用黎氏的话说,跟温栎恒小时候一模一样,他的性子却不似父亲,很安静,不饿不尿的时候很少哭闹,很爱笑,所有人都很喜欢他,连一贯深居简出,很少说话的温非池在满月那日见了都很喜欢,还抱了他一会。
贞娘将儿子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逗着他说话:“娘好好瞧瞧我的宝贝,宝贝一天没见到娘,想不想娘啊?你今天高不高兴啊”
乳娘黄氏是个二十多岁的媳妇子,长的十分秀气,说话也干脆利落:“小少爷今儿吃了五次奶,每次都吃的饱,睡了四次,下午睡醒了玩了一会,晚晌洗了澡,说什么也不爱出来,一抱出来就哭,小少爷很爱水呢”
这个黄氏是黎氏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身家干净,原先是柳州庄户人家的女儿,因为丈夫身子不好,自己签了死契进了黎家做仆人,生下孩子后奶水极好,被黎家推荐来了京城侯府做奶妈。
贞娘笑了笑,这黄氏是个精明利落的人,庄户人家出身,说话也简洁,炻哥儿被照顾的白白胖胖的,她很高兴,出了满月就赏了黄氏一锭十两的银子,黄氏吓得直接就给她跪下了,以为要撵自己走呢,被忍冬笑着拉起来劝解了一番。
忍冬进来给贞娘送汤,贞娘端着汤碗无可奈何的看着,蹙眉道:““这都喝了一个月了,日日不是当归乌鸡,就是红枣牛尾还有什么益母草炖老鸭,到底什么时候能完事啊?我现在看着这汤就想吐!”忍冬忍着笑道:“您还是好好喝吧,这可是舅老爷家的龙姨娘出的方子,咱们家太太临走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了多少遍让您一定好好喝,好好调理着,奴婢可不敢违了太太的意思,回头太太问起,奴婢没法交代!”
贞娘哀怨的看了忍冬一眼,每次都是这些话,堵的她不得不喝,她无奈的喝了汤,嘟着嘴跟儿子抱怨:“儿子,你看你娘多命苦,日日都要被逼着喝这个劳什子,哎呀,你那个坏爹还不回来,回来咱们就逼着他也喝”
忍冬坐在炕沿上一面帮着贞娘理着针线筐里的丝线,一面笑道:“少奶奶如今越发的娇气了,原先喝个药就费劲,都当上娘了,喝药还这么为难,还跟小少爷抱怨上了,我瞧着您如今的气色却好很多,皮肤也白嫩,身段也恢复的跟原先一样了,可见这汤确实是有功效的。”
贞娘冲着黄氏一扬头,笑道:“你瞧瞧,明明是个姑娘家,怎么比那些年岁大的婆娘还要啰嗦,你明儿问问,给她寻个好婆家,省的她日日在这里说教”
忍冬脸一红,黄氏却眼睛一亮,道:“忍冬姑娘也有十七八了,若是奶奶舍得放出去,咱们满府的小子不得欢喜的找不到北了?多少人赶着上门求呢!”
忍冬横了贞娘一眼,道:“原是来给少奶奶回事的,这会子却拿奴婢说笑起来,奴婢这事可就不回了”
贞娘笑着拉着她,道:“哎呦,那不成,好姐姐,你快跟我说说!”黄氏见了,很是诧异,素日就知道忍冬和绣春几个陪嫁丫鬟是少奶奶房里的贴心人,尤其是绣春和忍冬,几乎能当少奶奶的半个家,这会看这贞娘和忍冬笑闹,全然没有主仆之间的尊卑,心里立刻有了计较,今后定要看着这两个姑娘的脸色行事。
忍冬笑着跟黄氏道:“黄嫂子,奴婢跟少奶奶有些事说,烦劳嫂子先下去一会!”
黄氏忙抱着炻哥儿退了出去。
贞娘的笑容顿了顿,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忍冬道:“是上次少奶奶让奴婢托乐掌柜打听静安王府的事有了回话。”
“哦?怎么说?”
“乐掌柜寻了京城中专门负责买卖消息的止风楼花了些银子买出来的消息,静安王前年老王爷薨逝后就由小王爷曲谪袭了王位,这位小王爷是咱们大金四大名公子之一,俊美风流,和煦文雅,据说很多贵女们都喜爱他,他娶了林家四房的嫡出大小姐林静语为妻,也是宫里林贤妃的堂妹,听闻是个出了名的才女,可是这位小王妃却并不受宠,入门三年才生下长子,听说身子不是很好,小王爷纳了七八个姨娘呢,听说,还有许多贵女非要给小王爷做妾,做侧妃,可老王妃不让,如今,王府里主持中馈的还是小王妃,身边有个叫明琇的姨娘帮着料理,倒也还好!”
“明琇?”贞娘静默了片刻,明亮的眼眸深处仿佛风雪大漠、烟雨黄昏的苍茫,最终化成枯藤老树古道西风的沉寂,明琇?看来这一世真的没有玲珑这个人了,那个明琇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与玲珑一般作为工具使用的女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逃脱前世玲珑的命运。
忍冬按压住心底的奇怪,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对静安王府这么有兴趣,难道小姐也喜欢静安王?不可能啊,小姐从来没见过静安王啊,只是见过静安王老王妃和小王妃罢了!
“静安王如今跟锦王爷走的很近,两人私交甚密,听闻锦王有意为静安王做媒,将顺天府府尹韩大人的小女儿说给静安王做侧妃。”忍冬说到这忍不住摇摇头:“这个王爷也真有是有心了,居然喜欢做媒!”
贞娘冷笑一声,做媒?在政治家的谋略中,女人的婚事根本与幸福无关,不过是联络人心,成就盟约的棋子罢了。
“还有吗?”
“还有就是静安王跟朝廷中一些大臣的来往之类的了,不过小姐当时说了只要些内宅的情况,乐掌柜就没买那些消息,若小姐要的话”
贞娘摆摆手:‘“不用,那些朝廷上的事,与咱们没有关系,我也用不上。”还能有谁比自己更了解曲谪的那些事呢?她冷冷一笑,自己打听内宅的情况,可以被视为内心不安,打听一些王府的□,免得将来行差踏错,可若连朝政上的事情都打听,那就过了。牝鸡司晨是皇族中女子的忌讳,何尝不是官员内眷的忌讳呢?
“绣春的情况怎么样了?也快到产期了吧?找人过去瞧了没有?稳婆找好了吗?”
“再过几日就是产期了,稳婆过去瞧过了,挺好的,胎位也正,留了两个人在那照看着呢,让府里的针线班子给做了的那些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也都给她送去了,还有炻哥儿原先穿的那些小衣衫,也挑了几件给她也送过去了,不是说穿长的壮实的孩子的衣衫,孩子好养活吗?您放心吧!今儿累了一日,少奶奶还是早些歇着吧!”忍冬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眼底的青色,手里忙乎着给贞娘铺了被子,整理枕头。
“明儿去库房寻些补药给她送过去,”贞娘也确实累了,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躺下了,心里惦记着明儿还要定客人的名单和菜式,唉,真是累啊!
西苑的夜色一如既往的沉默静好,白色锦缎的华服青年端坐在窗边,如玉般的脸颊,深不见底的眸子,周身氤氲着淡雅幽远的香气,月光如水,在他周身裹着一层朦胧的轻纱,如光晕,如薄雾,让他精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在他不远处的暗色中,沉默的站立着一个中年人,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问话。
温非池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座椅的扶手,玉般透明的指尖发出清脆的琉璃般的声音。
良久,他才开口:“静安王府内宅的事情?她打听这个干什么?”
“听闻大少奶奶有个十分交好的手帕交,是辅国公家的大小姐,嫁到了林家二房,是不是因为这个”
温非池摇摇头:“关系太远,也太牵强,我觉得,不是,不过既然她想知道,就让她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自身安全,随她就是了”
中年人沉默了一刻,忽然道:“会不会大少奶奶在试探什么,是不是她知道了您才是止风楼的主子”
温非池笑了:“我父亲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她只是个内宅女子,虽然聪明,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好了,你回去吧,以后如果她还要买什么消息,来通知我!”
“是!”中年人无声的隐入黑暗中。
温非池转过身,看着窗外深而朦胧的夜色,空气中草木葳蕤,花香清远,蝉鸣蛙声,生机勃勃,他就在这一片浓丽香暖的春夜中想起那个怀抱着婴儿,温暖笑着的女子,那小小的婴儿细软的身体带着属于她的香气,温暖、甜美、带着浓郁的*,像记忆中乳娘怀抱的味道从她怀中接过孩子,他的指尖碰到了她手背的肌肤,如他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