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石头终于反应过来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卧室,看着妻子粉白晶莹的小脸,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的拿过妻子的小手,喜滋滋的亲了几口,身边伺候的忍冬红着脸跑了出去。
龙姨娘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撇了撇嘴道:“少奶奶刚有了身子,不过一个多月,胎像不稳,你们此刻要上京,怕是不成了”
其实她是有些不忿的,自己相公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瞬间就成了别人的,虽说说好了这头一个儿子给杜家,可是看着杜大壮喝多了躺在炕上长吁短叹的淌眼泪,她就满心不悦,凭什么啊?你说是你儿子就是,你要带儿子走还得捎带着儿媳妇,你们一家是团聚了,我们家相公怎么办?
她就是看不得温侯爷兴高采烈的样子,存心想给他添点堵。
温绍卿倒不以为意,笑道:“那就这样,恒儿先跟我回京,过三个月咱们再派人来接贞儿,到那时胎像也就稳了,正好杜老哥也跟着上我们家玩玩”
杜大壮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直着脖子嚷着让小厮去给妹妹妹夫报喜,又嚷着要厨房好好做几个好菜,好生喝几盅,庆祝庆祝。
杜石头听了父亲的决定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看见贞娘缓缓的睁开眼睛,忙关切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头晕了?”
贞娘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道:“我想喝点水。”
“好”杜石头忙去倒了杯水,扶着贞娘小心的让她喝下,低声笑道:“好贞儿,咱们家是双喜临门啊,你有了孩子了!”
贞娘一愣,刚刚要去给父亲请安,刚下床就觉得头重脚轻,一下子晕了过去,不曾想竟是有了身孕。
女子透明如玉般的面颊涌上了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泓潋滟流转的眸子,菱角似的红唇微微一抿,唇角便绽放了一个甜蜜而虚无的笑容来,仿佛流风回雪,瞬间繁花盛开,锦绣遍地。
孩子,来的真是时候啊!
☆、241第九十二章
两日后,淇水小筑里。
温绍卿安静的看着面前神色平静恭谨的女子,温言道:“等你的胎像稳妥一些,就让人来接你,你且放心好好养着就是”
似乎是没有听到这番话,贞娘微微一笑,安静的道:“相公自幼是个直白性子,为人忠厚耿直,不擅心机,很多事情恐怕还要父亲一一指点,当年相公被困关外,曾经吃过很多苦,几乎丧命,至今身上还有很多伤,他们流落关外之时,曾经落草为寇,若父亲真想让相公入仕,这段经历怕是您要费费心将其抹去了。”
温绍卿一挑眉,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贞娘,不过十六岁的少妇,风姿嫣然,有着少妇的甜蜜和少女的纯真,可那双清明晶莹的眼睛,却似最深的井水,有着水波不兴的淡漠和洞彻世情的冷静。
微微皱眉,试探着问道:“你希望恒儿入仕吗?”
贞娘一笑:“玉郎的事情,我听说了,现下,父亲定是对相公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媳妇虽然出身寒微,也知道,男子汉立世,纵不能出将入相,也应存浩荡之志,行磊落之举,报效国家,光大门楣。”那名震大金,艳绝京都的“玉郎”温非池,在前年随父亲参加一次与苗人的战斗中受伤,双腿成残。听闻京都的少女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黯然落泪,争相拥挤在温府的门前,希望能见到玉郎,或者听到玉郎痊愈的消息。可惜,这两年来,温家寻医问药,连宫中的太医都求了来,也没能治愈他的双腿,这件事成了温绍卿心头的最痛。
温绍卿心中刺痛,叹了口气:“原来你也知道这件事,不错,我们温家本就人丁不甚兴旺,嫡出一脉,就只有非池和栎恒,现下,非池的腿,我的确希望好好培养栎恒,我那天在校场看了,他的武艺非常好,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将军,可做军中将领,并不仅仅是武艺好就可以的,军中关系盘根错节,即便有我在,他若想有好的人脉,也需要依附功勋世家,你,明白吗?”
温绍卿的话说的很慢,很艰涩,甚至有些愧疚,可他必须这样做,他告诉自己,温家的未来就在恒儿的手上,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存善念,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必须被辜负和牺牲的。
贞娘冷冷一笑,红唇微微翘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弧度:“媳妇明白,媳妇当长留江南,与我父母为伴,并在这里为相公日日焚香祷告,祈祷上苍护佑,相公能一顺百顺,事事如意!”
她缓缓一福,转身走了出去,金色的霞光,羽衣般披在她身上,烈烈金光,华光万丈,春风拂动她的发丝,裙裾,衣袂当风,仙姿飘逸,那一刻,身后的温绍卿有些怔忡,这女子如此冷静如此慧黠,也如此决然,若不是家世太过寒微,的确是个极其出色的女子,配得上恒儿,可惜啊贞娘仰头看着一树碧稠的桃树,不过几日,桃花谢尽,已到暮春时节。
她仰着下颌,微微眯上了眼,有风卷着几朵残落的桃花盘旋逶迤而来,轻柔的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她身后细白的手掌,轻轻的拈过,再吹一口气,那粉白的花瓣就悠悠的随着风飘了出去,地上已满是残红芳菲。
春,已尽了!
就这样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你,也,成全自己昏黄的灯光下,贞娘一件件的折叠衣衫,神态安详平静,倒是身边跟着一起收拾行囊的忍冬和绣春,有些神色黯然伤感、“少奶奶,少爷,什么时候来接你?听说那些高门大户人家里,伺候的婢女也都是绝色”绣春到底忍不住,杜师爷的担忧也正是她心底的担忧。
贞娘笑笑,平静的说:“你怎么那么爱操心?咱们给少爷做的那几双鞋裹进去没有?把他喜欢的那几件内衣翻出来,要松江布的,穿着舒服”
杜石头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不知名的酸楚,将妻子留在江南养胎,自己跟着父亲会京城,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几个月后就能见到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心里有那么深的不安?
“你回来了!父亲带你去应酬那些本地的官绅了,喝了酒吧?要不要喝点解酒的汤?我熬了些酸笋汤,最是解酒的,要不要喝一碗?”灯光下女子的笑容明媚,声音甜糯,让人听着就觉得安心舒服。一头乌压压的秀发随便的挽了个髻,一点装饰也没有,穿着件家常半旧的蜜合色小袄,越发衬得眉翠唇红,面色晶莹。
“没喝几盅,不用解酒汤了,绣春、忍冬,你们都下去歇了吧!”杜石头脱掉外衣,只穿着亵裤和内衣坐在贞娘对面,也不吭声,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梗在喉上。
“怎么了?”贞娘有些奇怪的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些不安,说不出为什么”杜石头忽然问:“过一个多月,就来接你,你会等着我吧?”
贞娘一惊,她从来没想过杜石头有这么敏锐的感觉,忙掩饰的一笑:“你说什么呢?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杜石头搔搔脑袋,闷闷的道:“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安,我总有种感觉,好像我这一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贞娘放下手上的衣衫,低下头,觉得眼睛有点潮湿,忙笑道:“别胡说,明儿就要上船了,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见到婆婆带我问好,替我请罪,等赶明儿我去了,再亲自给她老人家赔罪!”
杜石头躺在床上,伸直了双腿,将头枕到手臂上,看着床顶的五蝠捧云镂空,出神的道:“你说,我娘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你娘那样?她还记不记得我?侯府是什么样呢?”
☆、242第九十三章
贞娘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也是有许多不安的吧?
叹了口气,她悠然的道:“你娘是你父亲的结发妻子,与你父亲有很深的情分,你是她唯一的嫡子,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听说这么多年来,你娘每年都要去佛前许愿,期望能找到你,每年光是捐到庙上的银子就要上千两之多,她还派人四处查找你的下落,我想,她应该是最惦记你的。”
“除了你娘,你父亲还有一个平妻,常夫人,出身高贵,生有一子,名叫温非池,听闻惊采绝艳,名动京城,人称玉郎,常夫人之外,你父亲还有四房姨娘,有庶子一人,庶女三人,你这次回去,都能见到的”她迟疑了一下,叮嘱道:“你我出身寒微,家境人口都很是简单,高门大户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很多,你切记,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杜石头听了,越发觉得不安,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怎么了?我怎么听你说话的味道那么不一样呢?”
贞娘勉强一笑,侧过头,白了他一眼,娇嗔道:“人家好心好意的叮嘱你,你怎么不领情?你素来是个厚道实诚的人,我不放心你有什么不对?你不想想,去年敏姐姐家那些事,听了就让人心里发毛,那林家也是士族大家,里面也这么多的龌龊事,你去的可是京都的侯府,又是平白忽然归去的嫡子,触动别人的利益是必然的,我怎么能放心?”
杜石头想想觉得也对,抓抓脑袋又躺下了,还拉着贞娘不让收拾了,让陪着自己躺下。
贞娘羞涩的摸摸肚子,小声道:“孩子还小,说是不能有房事的”
杜石头不乐意的搂着贞娘,摸着她细滑的小腹,闷闷的道:“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你,想搂着你睡”
贞娘将头埋进杜石头的肩窝,死死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有水意蔓延出来,不抽泣,亦不做声,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泪,那泪流进嘴唇,好苦,好咸!
杜石头睡的非常不安,他的梦里有大片大片的雨雾在弥漫,很冷,他看见贞娘远远的站在一条小河边上,似乎神情很悲伤,他朝她奔过去,抓住她的手问她:“你干什么?好好的,在这里做什么?”
贞娘看着她,泪光盈盈,神情悲伤惨淡,他问了她几遍,她才冷冷的道:“你都要成亲了,还管我做什么?”他大惊,才低下头看自己,发现自己果然一身红色锦袍,胸前还有一朵大红花,赫然是新郎官的装束,他大惊失色,不明所以,慌乱的往下拽那花,大声的喊:“我没有,我没要娶别人,我只要你”贞娘忽然甩开他的手,语气冰冷决然:“晚了,已经晚了”她转身就走,而且是直奔这河里,他吓坏了,拼命的要去抓她的手,可怎么抓也抓不到,身后却有好多人涌上来,似乎是小厮管家之流的人,热情洋溢,殷切非常:“大公子,快,该拜堂了,该拜堂了,新娘子正等您呢”他用力挣扎,大喊:“我有媳妇的,我不要娶别人”那群人就笑道:“那小门户的女子怎么配得上您,侯爷给您娶了大将军的女儿,您以后啊就是大将军的女婿了”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他用力的挣扎着,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发觉床上的幔帐忘了放下了,窗子也是开着的,暮春午夜的习习凉风吹进来,他猛的打了个哆嗦。
就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见身边的女子沉沉的睡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眉头紧蹙,似乎十分不安,他猛然想起睡前贞娘叮嘱他的话,再联想到自己的梦,脑袋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个翻身轻巧的越下床去,随手拿了件袍子就冲了出去,直奔杜大壮的住处。
杜大壮今晚也没少喝,龙姨娘刚刚伺候他睡下,就听见侍女进来禀报大少爷要见龙姨娘,龙姨娘没好气的边穿衣服便嘀咕:“什么事这么急,深更半夜的”杜大壮刚刚吐了一场,此刻正朦胧着,听见杜石头来了,也跟着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啥大事啊,这么急着,走我跟你去瞧瞧”
俩人一到前厅,杜石头也不废话,干脆的问:“龙姨娘,我问你,贞儿的身子真的那么不好?真的不能远行吗?”他的声音很沉,眼睛紧紧的盯着龙姨娘,似乎要在她脸上瞧出一个窟窿来。
龙姨娘有些瑟缩,她本就不擅长撒谎,这会被杜石头刀子一般的眼神一瞧,立刻心虚起来,支支吾吾的,半晌也没说出个整话来。
杜大壮眼睛眯了眯,他比较了解龙姨娘,立刻就明白这女人定是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他不悦的问:“怎么回事?妮儿,你是不是撒谎了?”
龙姨娘脸一红,支吾着道:“我,我也是没法子嘛,少奶奶非得让我这么说,我就这么说了呗!”
杜石头的眼神顿时森冷了起来:“她让你说什么?”
“她早几日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只是当时你要去赴考,怕扰了你的心情,没敢告诉你,说等你回来之后告诉你,谁知道你就认了个爹回来,少奶奶就找我,让我,让我告诉你们,她怀像不好,胎儿坐得不稳,短时间内,不能出行,我,我就,就”她越说声音越小,杜大壮也锁紧了眉头,不解的道:“这是为啥啊?贞儿不想跟着去京城?”
杜石头阴沉着脸,只觉得心如刀绞,气血翻涌,脑袋嗡嗡作响,有那么一刻,浑身的血液呼啸奔腾,似乎要凝结成巨兽突破血管的束缚,他怀疑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了,他的手牢牢的抓住桌脚,竟然生生的抓裂了紫檀木的八仙桌,看的龙姨娘浑身一哆嗦,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龙姨娘嘟着嘴,没好气的道:“能为什么?你一下子鲤鱼跃龙门,成了侯爷家的公子,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闺女能配得上你吗?她为什么,怕将来阻了你的好前程呗,你那个爹,一看就是拿你当心尖子的,将来保不齐得为你娶上一房高门贵女,她怎么办?降妻为妾?那还不如现在就留下,将来求个和离大归,岂不成全了彼此”
在大金,女子和离后,可以携带嫁妆大归,从此即不依附婆家也不依附娘家,自己独立过日子。
杜大壮一听,立时就竖了眉毛,厉声质问杜石头:“你小子得了势就不要贞儿了?”
杜石头觉得喉头发甜,气血上涌,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几乎是带着悲愤的低吼:“爹,是她不想要我了!”
这声爹一下子把杜大壮震醒了,他反应过来,这局是自己的外甥女设的,杜石头根本不知道。
龙姨娘见杜石头满脸悲愤,瞳仁充血,看上去像只受了伤的豹子,心中有几分不忍,勉强的开口道:“那个,大少爷,要不你跟少奶奶说说,我瞧着她也不舍得你,就是,就是不放心吧?”
“不放心?不放心!”杜石头目光阴森,咬牙切齿:“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是知道的,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放心我什么?”
杜大壮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忙安慰道:“贞儿打小就是聪明过人的孩子,就是心思重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事不是琢磨来琢磨去的,你一下子变化这么大,也难怪她会有这些心思,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她要是那等势力的女子,这会子只怕乐坏了,攀上这等高枝,只怕恨不能抓的紧紧的,那会轻易放手?”
杜石头忽然转身冲了出去,杜大壮和龙姨娘赶紧追了出去,却见杜石头身影如鹰,只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迹。
杜大壮不放心,赶忙跟龙姨娘一起去了暖玉坞,守门房的婆子迷迷糊糊的出来了问怎么了?杜大壮听了半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好打扰贞娘,只好讪讪的跟龙姨娘回了自己的住处。吩咐几个小厮出去瞧着点,看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