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赐了座, 谢安华扶着已经哭的手软脚软的何庶君落了座。但何庶君受刺激太过, 哭的抽抽噎噎,竟是连句完全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婢……奴婢的姐姐……”
前朝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卫皇夫已有耳闻,只是面上却仍是一派悠然之色:“你姐姐怎么了?”
谢安华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主要突出了谢逸华口舌之利, 句句针对太女。她多少也有点小聪明,想着卫皇夫向来疼太女,谢逸华对着太女捅刀子,是个父亲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卫皇夫与淑贵君半生较劲,谢逸华可是福春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想到今次谢安华失算了,卫皇夫若有所思等她讲完,才平静道:“齐王,你是不是认为本宫糊涂了?程陶案才闹将起来,你大姑姑就敢侵占良田,致使安定郡税银不足,这才惹恼了端王。本宫觉得,端王所言不差,太女跟着你去御书房为何旭求情,本来就是愚蠢之举;你们父女俩先是怂恿的太女受陛下训斥,又来求本宫前去陛下面前碰钉子,居心何在?!”
他常年居高位,怒意只显出一点,便有雷霆之威,直吓的何庶君从锦凳上跌了下来,扑跪在地:“奴婢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之心!只是……只是不忍受见骨肉血亲出事,这才斗胆来求皇夫……”他半趴在地上,哭的好不可怜。
谢安华心内酸楚,甚而涌上怨恨之意,但当着卫皇夫的面,是万万不敢露出丁点不敬之意,父女俩一起跪在卫皇夫的脚下认错。
从福春宫回去,何庶君就病倒了,很快发起高热,烧的糊里糊涂,不住口叫“姐姐”。
谢安华派了宫侍去请太医,值守的有经验的太医都不愿意过来,只派了个十七八岁的太医走了一趟。那小太医新进太医院,寻常给资历老的太医打下手,或者跑跑腿,医术也限于简单的开方子摸脉……业务不够了熟练,脉也摸的时准时不准。
那小太医跑了一趟,开了个方子,宫侍跟着她去抓药。浓浓的汤药煎了灌下去,不到半刻钟就全吐了,到了半夜烧的跟火炭一般,双目赤红都不认人了,抓着谢安华的手直哭,求她救救何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再派宫侍去请,依旧是那小太医过来把脉,把了三回都下不定主意开方子,说是回去找前辈讨教讨教,再行斟酌。
这一斟酌就到傍晚,何庶君又是一日水米未打牙。
宫里谢安华过的油煎火燎,端王府里谢逸华夫妇离别依依。
燕云度接了前往安定郡清查何旭侵占田亩的旨意,谢逸华便有点不放心:“你这帐务算的七零八落的,陛下也不派个可靠的帮手,户部又一时离不了人,这可怎么办?”
谢君平倒是个做帐高手,可户部那一摊子她还指着谢君平搭把手呢。
燕云度前往燕府辞行,燕奇也有几分忧虑:“云儿,你当真能将安定郡之事处理好?陛下也不派个户部的官员跟着,帐务可不是你的强项。”
“母亲,您怎么可殿下一个腔调,她也埋怨陛下不曾派得力人手给我。”燕云度真怀疑这两人是凑在一处商量过,才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燕奇哭笑不得:“你打小就这毛病,凡事都爱逞强,旁人多叮嘱几句,便是不够信任你。端王殿下也是担心你。”
“如果是别人,早被叉出去了。”燕云度生极少听人啰嗦,顾氏已经算是特例,没想到端王大女人竟然也有唠叨的时候。
“温氏就是因为在端王府罗嗦,才被你派人送回来的吧?”燕奇对自家儿子太过了解。
自温氏被遣返回燕府之后,燕云度还不曾回过家,就连顾氏派来传话的老仆也是草草应对,今日前来辞行,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端王府并无长辈,殿下又是个性子和气的,温奶爹便以半个长辈自居,他对我指手划脚也就算了,毕竟他曾照顾过我,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还试图对端王殿下指手划脚,母亲觉得他可还能留在端王府?”
燕奇叹气:“他虽是为你好,却实不该忘了尊卑。送回来也好,正好你父亲也要有人陪伴。”
温氏回来之后,哭哭啼啼好几日,时不时就提起燕云度无人照顾,会被端王府后院的一干妖精吞的骨头渣都不剩,而他身负宅斗奇学,能助燕云度一臂之力。
顾氏被他吓的好几晚没睡好,有心要再次将温氏送回端王府,还是燕奇阻止了他:“云儿从小就不是瞎胡闹的孩子,他做事自有道理。若是你怜惜温氏,便厚赏于他。等阿云几时回娘家再问问他的意见不迟。”
燕奇顺势问起端王后院众侍君:“听温氏说端王府后院人数众多,他们可有欺负我儿?”
“各个乖的都跟小绵羊似的,哪个敢不长眼欺到我头上来?”王府后院的日子太过平淡,燕少帅也曾幻想过争宠的戏码上映,好让他打发打发时间。但令人奇怪的是,端王府后院的众侍君们如今见到他,可比见到端王殿下要恭敬多了。
燕少帅打小养成的习惯,早晨爬起来要打一趟长拳,再练练箭法枪法,才能安心坐下来吃早饭。
端王府小校场修成之后,他又开始了多年勤练不辍的生活,哪怕前一晚与端王胡闹到多晚。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如练,挥汗如雨的时候,远远围观着的端王府众侍君们便得出了个可怕的结论:比起疏远冷淡的端王殿下,燕正君就是个大杀器!
只要不作死的爬到端王殿下的床上去,她基本禀承着和谐相处的宗旨,不会为难后院诸君。
但是燕正君……可是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血,再加上有心人向钱方钱圆打听燕云度在南疆的战功,结合得来的经验,哪还敢同他争宠?嫌自己命长么?
燕云度荣升为端王正君一段时间,王府后院竟是意外的和谐安宁。
他去后院向顾氏辞行,果然见到了形容憔悴的温氏,据说“挂念小主子”致病,休息了好几日才爬将起来。今日着意的收拾一番,除了看着脸瘦了一圈之外,依旧是干练精瘦的模样。
他见到燕云度眼眶里便积了泪珠:“大公子可是饮食不合口?老奴瞧着怎的瘦了许多?”
“温奶爹多虑了,只是近来天天在王府小校场上练武,大约是肉紧实了的缘故,其实并没有瘦。”他将来意道明,顾氏就傻眼了:“……端王殿下不陪你去吗?”
这世上,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燕云度当初做婚前培训,单单看帐管家理事就没好生学过,没想到成婚之后,看帐就是头一道坎。
“殿下户部有事,一时半会走不开。”
燕云度宽慰完了顾氏,又再三坚定的婉拒了温氏“想要陪同照顾小主子”的愿望,灌了一耳朵顾氏的唠叨,这才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燕云度忙着整理行装,回娘家辞行,谢逸华则忙着替他找帮手。
她原本想扮一回谢君平,去说动余海潮同行。别瞧着她本人病病歪歪,其实聪颖不下于大师姐殷如尘,只是身体太弱,这才耽误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但谢君平早早就掐灭了她的痴想:“……你那位二师姐病歪歪的,自从她住进候府,整个到处弥漫着一股药味。别人是吃饭喝水,她是吃饭喝药。饭可以一顿不吃,但药却一日不能停。就那副破败的身子,你居然还想着让她跟你家壮的跟牛似的正君出长差……你是嫌她死的还不够早吗?”
谢逸华:“……”
这种形容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好话!
谢君平看她杀人的眼神就知道要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边往后窜边描补,两人绕着公事房转圈圈,从桌子上跳到凳子上:“哎哎息怒息怒!咱们殿下并不在意外貌,只注重正君那颗金子般的心灵!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打我!”
谢逸华逮着她挤在墙角一顿臭揍:“你是长本事了是吧?敢议论本王的正君了。他在南疆杀敌的时候,你在后方醉生梦死呢,再让我听到你说他一句不好,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是夸他……我夸燕正君如牛一般忠诚可靠,勤勉温驯。娶夫娶贤,殿下可不是那等肤浅的人……哎哟您轻点,疼!”谢君平满嘴跑马,颠三倒四的讨饶,都不见谢逸华原谅,忽然之间想到了问题所在:“姐!殿下!我给您找全套的帐房先生,最可靠老辣的掌柜……行吗?”
“阿云又不是去做生意!”她手底下总算是轻了。
“……还有还有,会勘测田亩的老把式,要不要?”
“成交!”
谢逸华松开了谢君平,结束了她的暴力行为。
一墙之隔的周珏听着隔壁房里肆无忌惮的笑闹声,谢君平与端王之间毫无芥蒂的打闹,心里很不是滋味。
抓捕何旭的圣旨颁下去之后,太女与齐王曾为何旭求情的事情不知为何竟然也渐渐传扬开来。
周珏心系太女,听到传闻就赶紧前往东宫请见太女,去了之后才发现太女竟然一个人坐着喝闷酒。
“殿下怎可如此颓废?让端王知道,岂不正好让她趁心如愿?”
太女已经有些酒意上头,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你懂什么?谢逸华打小就讨厌!同样的事情她做了没问题,还总能给自己找歪理开脱,逗的母皇合不拢嘴。若是孤做了……说不定就会被母皇一顿训斥。她真是从小到大始终如一的……讨人厌!”
周珏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隔壁听到的欢声笑语,凭心而论,端王其实也不是个讨人厌的人……但是太女殿下讨厌的人,她必然也会极度讨厌。
“好好好,端王最讨厌了!”她好声好气哄了太女松手:“殿下喝醉了,去榻上躺一躺,睡醒了就雨过天晴了。”
太女神情里有一丝与平日不相符的茫然:“我……”却听从了周珏的劝告,松开了手里的酒坛子,紧握住了她的手。
周珏睫毛下垂,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只觉得太女手上的温度极高,只不过一小会她的手心就已经汗湿……也许是心浮气躁的原因。她半扶半抱着将太女送进书房内室的榻上,脱了靴子盖好了薄被,静静站在床前凝视她许久,才离开了太女书房,叮嘱外面候着的小侍,好生照料酒醉的太女。
☆、第六十一章
燕云度离开端王府, 前往安定郡的当日, 端王府门口十几辆马车排满了一条街, 两侧的护卫骑着骏马整装待发。
银腰也获准穿了窄袖骑马装,头发用小冠子束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随侍燕云度一侧。他的样貌与大烈人殊异,直引的随行人员从马车里探头偷瞧。
他对自己的美貌是有充分的认识,不惧人看, 还故意在马上调整作姿,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风骚的气息, 直看的谢逸华牙根痒痒, 恨不得将他从马上拖下来踩几脚。
“银腰, 你去正君的马车里坐着, 路上随行服侍。”
银腰扭头朝她做个鬼脸,无声做个口型:吃——醋——啦?
谢逸华朝牟旋使个眼色, 忠心的护卫统领马鞭挥出去,恰恰卷住了银腰的纤腰,就要将他从马上拖下来。
银腰忙忙讨饶:“我自己下!我自己下!牟姐姐别动手, 马上掉下去要毁容的!”自己乖乖从马上跳了下来, 爬上了燕云度的马车。
他倒是想留下来服侍端王,不过听到他的提议, 燕云度隐隐看到了自己头顶即将绿云罩顶,毫不犹豫就将他划入了随行人员名单之中。
除了银腰是夹带人员,牟铁带着燕云骑的贴身护卫负责一路安保工作, 另有谢逸华通过谢君平手里挖来的各种人才,以应付安定郡的突发状况。
昨晚妻夫两人缠绵半宿,燕云度想到一旦自己走后,后院的侍君们如狼似虎,将温雅文弱的端王留在这“虎狼窝”里,就觉得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恨不得将端王装在荷包里带走。
他将自己的担心倾倒,端王笑的直发软,差点从他身上滚下来。
“你……你这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啊?要担心也是本王担心你,地方官员可比一根筋的蛮夷难对付多了。你别瞧着自己在南疆打了十年仗,可是真论人性之恶,这些人可未必输给白玉凤。只是地方上的事情更为迂回隐秘,可不是打一仗杀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她现在都有些怀疑凤帝下旨意之前有没有过脑子,不过那是亲娘,这念头也只能在自己心里过一遍,不好讲出来。
两人相拥着说了一宿的话,谢逸华惊奇的发现自己有向话唠进化的趋势,最后无奈叮嘱:“无论何种情况,务必保全自身。若是真有为难之事,派人传信给我,我快马出京!”
燕云度稀罕她那一身细白嫩肉,怎么样都爱不够,还一气在她身上咬了十来八个牙印儿,恨恨道:“若是我走后,殿下起了外心,不怕丢脸的话,也让别人瞧瞧这些印子。”
谢逸华哭笑不得:“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招啊?”
燕云度端详着那些印子,还在纠结:“是不是咬的有点浅?再咬深一点没关系吧?”
“哎哎再咬真破皮了!”谢逸华护着前胸,却护不住后背,两人在床上闹将起来,一个要咬,另外一个护着不肯给咬,外间值夜的水铭与水清听的面红耳赤,互相使个眼色,悄悄儿往远处挪几步,目光里都透着喜意。
“正君去了安定郡之后,就只剩咱们俩服侍殿下了吧?”水清小声道。
“嗯。”水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柔软的都能滴出水来。
谢逸华一大早起床穿衣,中衣落到身上只觉得刺痛,不由吸口凉气,燕云度还无辜看过来:“殿下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肯定是咬破皮了。”谢逸华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天亮之后他倒是脸皮薄了很多,耳朵居然红了,大概是为自己昨晚的无赖行径而不好意思。
临行之前,谢逸华数来数去,一把将崔春羽拖了过来,塞进了谢君平找到的帐房先生马车里。
崔春羽在马车里挣扎:“殿……殿下,微臣行李都没有收拾。再说……微臣走了,府里怎么办?”她这个长史命苦,别人是一块银子恨不得掰成了八瓣花,端王殿下是一名长史恨不得当三个人使。
“府里乱不了,你的行李回头派人给你送过去,正君就交给你了!”
崔春羽:“……”
燕云度在马车里向谢逸华挥手,很快一队人马就从归义坊出发,向着安定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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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正君离京当日,何庶君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太医院里派了小太医拿何庶君练手,方子换了四五回,起先何庶君只是高烧不退,后来又伴随着上吐下拉,不过才两日,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谢安华日夜守着,默默掉了好几次眼泪。
她往东宫去寻太女,被东宫守卫拦在大门之外:“太女殿下正在闭门自省,不见客!”
“能不能麻烦通融一声,本王有事要见太女殿下。”
守卫铁面无私:“殿下早有吩咐,无论是谁都不见!”
她与东宫守卫纠缠,恰撞上卫少真要去福春宫请安,两人打了个照面,卫少真顿时愣住了:“齐王殿下失魂落魄的,这是怎么了?”
谢安华满腹的苦涩,见到卫少犹如见到了光明:“我父君病的很重,去太医院请人,来了个十几岁的小太医,她医术不精,方子换了好几个,父君的病却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