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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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韶华-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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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边上有渔家搭的能避风的小屋子; 但非常简陋,还有一股陈年累积下来的说不出来的怪味; 朱谨渊在里面呆了一刻就实在呆不住了; 宁可出来吹风。
  韦启峰邀他去的是好一些的屋舍; 不过就是离码头比较远了,不能这样近距离地关注到河面上的情况。朱谨深磨了这个差事来,开始很不满意; 跟贤妃去抱怨,贤妃劝他; 好歹都是份差,做好了,皇帝满意了; 才会给他接着派差。
  朱谨渊一想也是,也就雄心勃勃地来了,为了显得自己上心,锦衣卫给他备好歇脚的屋子他都不去,就跟着郝连英。
  但这个风实在是——
  朱谨渊抱着个聊胜于无的手炉,感觉牙关都开始打战了,冻得想要骂脏话。
  再撑不住,被韦启峰再一劝时,就望向郝连英:“我看这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如我们去喝杯茶,润润喉再过来?”
  梅家沉船并不在这码头边上,锦衣卫及巡检司的人要驾船到事发地点去才能开始打捞,他们在这里守着,就是等候打捞船的回音。
  韦启峰帮了句腔:“大人,走罢,在这里紧着傻站也看不出什么来——”
  一阵猛烈的北风迎面袭来,他踉跄了一下,底下的话都没说得出口,直吹了个透心寒,待这一阵过去,才爆了句粗口:“这贼风!”
  郝连英的身体素质自然比纨绔混混和养尊处优的皇子都强些,但也抗不过天地自然的威力,一般从头到脚冻得冰柱一般,沉默片刻,点了个头。
  他转头吩咐下属继续在此好好守候,而后一行三人下了码头,去到备好的屋子里歇脚。
  “梅家这些死鬼死的也算是值了,捞个尸,皇上叫我们大人还亲自看着还不够,还把殿下派来了!”
  喝过一杯热茶,韦启峰身上回了些暖,就开始按捺不住地抱怨。
  郝连英没说话,但也没阻止。屋外有人守着,都是他心腹的手下。
  朱谨渊心里很看不上这个大舅子,他挺奇怪,韦家算是书香和勋贵的结合,怎么生下来的长子是这副秉性,起初时很不爱搭理他,但他渐渐发现了,韦启峰这个人粗虽粗,没什么城府,也因为如此,他很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这些话还往往合上了他的心事。
  倒是他起先比较看好的二舅子韦启瑞,是个愣头青,说话时常噎人,他渐渐就不爱理他了。
  此时听韦启峰抱怨,他就道:“不要这么说,皇爷不管派给我什么差事,都是要用我,做儿臣的,岂有挑肥拣瘦的。”
  “殿下一片孝心,不觉得什么,我们这些人,却是替殿下不平。”韦启峰道,“如今朝廷多事,刑部里也忙着,派殿下去审那姓梅的小子也比在这里喝西北风强。像二殿下,不就舒舒服服地呆在都察院里。”
  当着郝连英的面,朱谨渊温和地笑了笑:“二哥去查阅旧档,一般繁忙,并不是享福去了。你这个话,可不要出去说,不然引起别人误会。”
  韦启峰忙道:“我向着殿下,才在殿下面前说,当然不会说到外人那里,给殿下招祸。”
  他说着看一眼郝连英,“——我们指挥使不算外人,一向都极照顾我的,哈哈。”
  郝连英坐在下首端着茶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韦启峰想了想又道:“不过二殿下那身子,纸扎的一样,这一年来才渐渐结实了点,但也挨不住这风吹,只能呆在屋子里了。哪里有三殿下康健,这种差事,也就只有派给三殿下才能做了。”
  这就是朱谨渊喜欢这个混混大舅子的原因了,别的人哪敢在他面前直接说朱谨深是纸扎的,怎么也得含蓄点,就不如这种听着痛快。
  他心里痛快了,嘴上越发放的温煦:“二哥那里的差事,只怕比我还重些,十来年前的旧档,哪里是那么好查的。唉,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撑得住,差事是小,别累得他旧病复发,那就得不偿失了。”
  韦启峰道:“二殿下要干不下来,等三殿下这里完了事,正好回去接手,显得殿下又能干,又尊爱兄长。”
  他看上去是随口一说,不过朱谨渊心中一动,发现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真能办成,可是妥妥压他的病秧子兄长一头了。
  哦——错了,是前病秧子。
  朱谨深怎么就好了呢。
  朱谨渊现在想到这件事,都还觉得心里油煎的一般。朱谨深被封门的那两年,他风光得几乎是一枝独秀,若是他聚拢到的势力足够,恐怕都能推他上位东宫了。
  然而,朱谨深一出来,立即把他的优势粉碎了一大半。
  若不是随后朱谨深自己犯蠢,他借此良机提前娶亲娶到了韦瑶,他已然要丧气认命了。
  朱谨渊想着,就问韦启峰道:“你跟建安侯府那边和解了没有?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罢。”
  韦启峰的母亲韦太太出身建安侯府,只是建安侯府庶子承爵,跟文国公夫人及韦太太两个嫡姐闹得非常僵,平日里几乎是没有来往。
  朱谨渊问这个话,当然不是好心纯为劝和,京里这些勋贵人家,除外戚外,大半都是因军功而来,建安侯府也不例外。
  历代建安侯的主战场在漠北,常年与瓦剌作战,韦太太上面其实有个嫡亲的兄长,正因为战死在了漠北,爵位才落到庶子头上了。
  “没呢。”提到这件事,韦启峰匪气颇重地撇了下嘴,“如今可不是我求着他们了,前两天我那舅舅说要过寿,才给我送了帖子,去不去,可要看我的心情。”
  朱谨渊劝了他一句:“你这架子,摆得差不多就该收了,也别太大了。”
  “好,好,我听殿下的,”韦启峰立即就笑道,“他们从前都嫌我没个正形,如今掉转来找我,还不是看殿下的面子。殿下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一时歇得差不多了,朱谨渊要表现,虽然很留恋这温暖的屋子,还是站起身来道:“走罢。”
  韦启峰老大不愿意地跟着起身,喋喋着道:“那一家人捞上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了,我见过落水死的人,可不成个人样,真是——二殿下那边要是倒下了就好了,殿下就能过去了,我们指挥使也跟着去,论起查案,那可是锦衣卫的强项,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二殿下门都不大出的一个人,能查得出什么来!”
  韦启峰和郝连英走在前面,没人阻止他。
  朱谨渊倒是转头瞥了一眼郝连英,只见这位鹰犬头目面色平平,看不出他心底想的什么。
  **
  韦启峰的祈愿差点成真。
  朱谨深看上去确实快倒下了。
  连着几日,他吃住都在都察院里,日夜与布满尘灰的案档为伴,林安贴身服侍他,看着他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急得不得了,劝又劝不动,朱谨深只给了他三个字:“我有数。”
  这他哪里能放心,看那些案档,泛黄泛灰还是小事,有的塞在太里面的架子上,都察院十年不见得有人去动一动,被鼠虫啃了边都不知道,这些玩意儿摸在他高洁得连衣衫都不会出现一个褶子的殿下手里——他心都痛死了好嘛!
  林安急得想回去把李百草拉来看一看,又不敢,这老神医脾气和医术一样厉害,万一他觉得朱谨深在糟践身体,气头上能撂挑子不干。
  再然后,纠结了两天,实在憋不住了,他直奔向了沐家老宅。
  他说话殿下当是耳旁风,但有人能把这股风吹进殿下耳朵里——这一点他从前还不是那么肯定,打那个晚上过后,他是透彻得不能再透彻了。
  当时他几乎要把自己吓死。
  那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睡着,而隔天他鼓足了全部勇气,想要去问一问时,朱谨深进宫找皇帝报信,随后就忙起来了。
  一忙到如今,他也没找着机会跟他家殿下聊一聊。
  林安无奈,只好努力自己说服自己,把那股炸裂般的惶恐压下去。
  身在皇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经过听过。
  他家殿下没杀人没放火,只是和一个少年发展出了超越友谊的关系,不值得他这样大惊小怪。
  李百草都很淡定,提都没再提过,跟没这回事一样。他难道还不如一个乡野老大夫不成。
  虽然这么想,林安此刻决定去见沐元瑜,还是十分心虚。
  这两个人谁勾引了谁,太明显了,沐家世子爷身边那八个狐狸精一般的大丫头他是亲眼见过的,而反观他家殿下呢,身边连只母蚊子都稀罕,这年纪渐长,憋不住了,又不能选妃,错乱之下拿长相秀气的世子爷解个火太合理了。
  都不知道他家殿下怎么哄骗了人家。
  唉。
  林安一路心虚着,一路顶着寒风到了老宅。
  他等了一刻,才等到了沐元瑜下学。
  “世子爷——”
  林安懦懦着把请求一说,只见沐元瑜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朱谨深在都察院里是公务,沐元瑜平时和他形影不离,逢着这种时候,很懂分寸地知道不能去打搅,就只是自己无聊地上学下学,等着朱谨深完事的消息。
  没等来,先等来了这个信。
  “上来,我们去都察院。”
  林安怔愣着进到车里才反应过来,世子爷这是家门都不进就跟着他走了?
  真是个好人啊。
  他又心虚又眼泪汪汪地想。

☆、第133章

  沐元瑜赶到的时候; 官员们已差不多到了下衙的时辰; 三三两两地从大门里出来。
  有林安引着; 没人拦她; 马车停在门旁道上,她一路顺利地走到了后院那一排存放案档的屋舍。
  冬日天色暗得早; 申末时分,屋里已燃起了灯来。
  与外面闲散下衙的景况不同; 屋里仍是十分忙碌,五六个人或坐或立,各有职司,还有人走来走去地搬运着文卷。
  朱谨深坐在里间书案后,书案两侧皆堆着高耸的案卷; 连他的脸面都遮挡住了,沐元瑜一眼没寻得见他; 还是林安从她身边直窜出去; 才为她指引了目标。
  “哎呦; 我的殿下,这个时辰了,人都走光了; 您还不歇歇!”
  朱谨深头也不抬:“闭嘴,别吵。”
  一只素白手掌按在了他摊开在面前正看着的案卷上。
  朱谨深眼神闪了下; 抬头。
  “殿下,”沐元瑜站在书案后,笑眯眯地和他道; “张弛有度。”
  朱谨深的嘴角不由就勾了起来,却先刮了林安一眼:“你出息了。”
  自己拖他的后腿烦他还不够,发现烦不动,居然还去搬救兵了。
  林安只是嘿嘿赔笑。
  “我没怎么样,不要听他胡说。”
  沐元瑜打量着他,唇色都有些发白了,还说没有怎么样?她哪里肯相信,道:“我知道殿下勤勉向公,可殿下熬得脸色都不对了,莫非真要等倒下了才罢?那时才真的耽误工夫呢。”
  屋里还有别人在,朱谨深不能做什么,只是敲了下她按在案卷上的手背,示意她:“你看一下你的掌心。”
  沐元瑜略带疑惑地把手翻过来——只见掌心已然一片灰扑扑。
  她瞠目地望一眼她才摸过的案卷,这什么玩意,也太脏了吧?
  朱谨深皱着眉:“你说,我能有什么脸色。”
  沐元瑜噗一声笑了。
  洁癖其实不是个可乐的毛病,换个人她也许会觉得很麻烦,但这个毛病体现在朱谨深身上,她一直就只觉得很有意思。
  可能是他从头到尾就是个雅致的人,跟这个毛病很相配,也可能是,她滤镜太厚,以致把他的毛病都看成萌点。
  沐元瑜转头问林安:“你们殿下天天摸这些东西,你怎么不知道给先擦一下?”
  林安委屈地道:“开始擦的,但是后来殿下嫌我碍事,不要我在旁边了。”
  朱谨深不是单纯地在一份份阅读案卷,他需要前后比照对应,聚精会神地分析,林安一直在旁边窸窸窣窣的,多少会对他造成干扰,几次之后,他就把人撵开了。
  沐元瑜想了想,毛遂自荐道:“那我给殿下来擦?我手脚放得轻些,保证不碍殿下的事。”
  朱谨深微有心动,但旋即道:“不要了,你只有更碍事。”
  沐元瑜一怔,然后意会了过来。她把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屋顶。
  林安略心塞——他感觉到了森森地差别待遇,一样是“碍事”,他家殿下说话的口气怎么可以差这么多?
  那个余韵悠长的,他一个没了根不通情/事的小内侍都被迫懂了。
  “那殿下也该歇歇了,都快晚饭时辰了,再怎么说,也得先去吃个饭,填一填肚子吧?”沐元瑜转而道。
  她不提这茬朱谨深还没有觉得,一提,他就觉得确是有些饿了,低头看看手里的案卷,道:“等我这卷看完。”
  沐元瑜点头:“好,我到外面等殿下。”
  她就出去,她倒是想帮忙朱谨深一起看案卷,但不奉皇命,以她的身份不适合插手朝廷部院的公文,瓜田李下,还是避出去这个嫌疑比较好。
  “叫林安给你找点水,把手洗了。”
  朱谨深的声音追出来。
  “——好。”
  世子爷说话就是管用,一来就劝得殿下提前去用饭了,搁前两日,怎么也得再耗一个时辰才去。
  林安又开心起来,很殷勤地把沐元瑜带到西侧的一间厢房里,这里搬了个小炉子来,临时被辟成了茶水房。
  沐元瑜洗了手,找了张椅子安稳坐着等候。
  过一会,察觉到林安在悄悄打量她。
  她一转头,逮到林安回避不及的视线,笑道:“看什么,忽然不认得我了?”
  林安吞了吞口水:“没、没。”
  他堵了满肚子话,也憋了好一段时间,过来的路上时担忧着朱谨深的身体,还没有空想那些,此时就又全部回笼了。
  世子爷这——怎么就会跟他家殿下那样了啊?
  他看上去好正常好自然的。
  就算是现在也一样。
  连同他家殿下也是,都坦然得不行,倒好像被撞破窥见的人是他了一般。
  沐元瑜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个形容,笑着点了他一句:“你家殿下有数。”
  林安呛了一下:“我我知道。”
  这看上去起码世子爷不像被强迫的,他的心虚总算好了点,他家殿下那个模样,京里数一数二的,也、也不算怎么亏待世子爷罢——
  就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算的,他家殿下是肯定不可能屈居人下,那就是——空等着反正无聊,林安就很费心思地琢磨着,可世子爷这看上去也不像啊。
  他家殿下打小就弱,这小半年来才开始练练骑射,也不过是练着玩儿,不是正经习学,相比之下,世子爷可是打小的童子功,若论武力,又难说得很了。
  但假如是殿下在下面——
  林安脸色猛然发白,差点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白毛汗。
  好在主屋那边起了一阵动静,打断了他可怕的臆想。
  朱谨深的公务暂告一段落,领着丁御史并几个司务走出来。
  朱谨深一个皇子这几日都吃住在都察院里,底下跟他办事的人自然更不好回去,跟着一并煎熬。
  但众人心里并无怨言,一个人是花架子还是实心做事,处几天就显出来了。同朱谨深的冷面与他过往的风评不太一样,真做起事来,他出乎众人意料地并不太训人,也没有架子,只是埋首专注他自己的那一块,除了吃睡之类基本的需求之外,不见他休息,话都不见他多说,不知疲倦般没有止歇。
  顶头上司的作风很能影响到底下人的士气,众人钦服之余,也都跟着一并认真起来。
  此时提前出来,沐元瑜跟林安从厢房出来了会齐一起往外走,丁御史渐渐发现见走的方向不一样,笑道:“难道今日殿下要做东吗?”
  都察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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