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感动又好笑,滇宁王妃这是殚精竭虑地在替她考虑了,但她只能拒绝:“母妃,我不能这样对三堂哥,我为了自己方便就千里迢迢把他拐到京城去,这——这不好的。”
“他在家里才真不好。”滇宁王妃道,“他们家去年闹那一场,你还记得罢?我打听过了,他们那府里矛盾越来越掩不住了,二太太不是个多聪明能干的人,娘家又提不起来,两个继子媳妇联手起来,把她挤兑得快站不住,茂哥儿想帮,哪里好和嫂子怎么样,他年纪小,也做不得什么。我看,他再耗在那家里才没意思,不如出去闯一闯,他自己有出息了,别人才不敢瞧不起他。”
沐元瑜不由皱了眉:“怎会这样,二伯父不管?”
祭祖过后,她和沐元茂有过两三回书信往来,沐元茂只是告诉她沐二老爷气还没消,他们家乱着,叫她先别去,并没说有这些事。她自己这里也不消停,自柳夫人有孕后牵拖出的一连串事占了她大半心神,便没空多想什么。
但现在一想,奉国将军府出现这样的情形实不令人意外,沐大奶奶因沐元茂与她来往而生嫉意,那他们不来往她就会消停了吗?
不,只会更没顾忌,踩得更厉害。
裂痕一旦生出,那只会越扩越大。
“二老爷管有什么用?前头两个儿子都成年了,哪里是那么好管的。”滇宁王妃说着,顺带着嘲了滇宁王一句,“譬如你父王,他管得住你吗?”
沐元瑜:“……咳。”
旁边的许嬷嬷都禁不住笑了:“那是我们哥儿能干。”
“就是这样了,”滇宁王妃总结道,“我对茂哥儿没坏心,他进了京,不论是进书院还是找个书香门第家办的学堂附读,对了——他们家还有个国子监的荫监名额罢?不知用掉没有,若用掉了,我们家的给他也是可以的,横竖你用不着。这么多条路,哪条不比窝在云南好?”
沐元瑜听得不由认真思索起来。她是从没往这方面考虑过,现在叫滇宁王妃一说,发现她其实说得一点不错。
就师资力量而言,云南和京城差得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沐元茂在云南考个秀才乃至举人的还凑合,但要再往上,那必须得往文治发达的地方去,既然迟早得去,那晚去不如早去。
学习当趁年少啊,这时候记忆力等各方面的状态都最好。
沐元茂如想解决沐二夫人的困境,方法绝不是窝在家里跟嫂子练宅斗,他是男人,能考得功名,凭自己立起来,那沐二夫人的腰杆子才会跟着硬起来。
“哥儿,你还犹豫什么呢?娘娘若不是为了你,也不会亲自去那府里的。”许嬷嬷劝道。
“……那就去问一声吧。”
沐元瑜犹豫着应了,就算是双赢的局面,但她自己心里清楚有在算计沐元茂,这令她的良心难免有受谴责之感,她决定明天去就问沐元茂一句,他不愿意她绝不勉强哄骗。
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隔日跟着滇宁王妃到了挺长一段时日不曾踏足过的奉国将军府后,见到了秀色依旧的沐元茂,只刚把这意思一说,沐元茂就跳了起来。
“瑜弟,还是你待我好,有好事都想着我!”
他跳完居然还上来抱着沐元瑜绕了个圈圈。
“好了,三堂哥,快放我下来。”他动作鲁莽,沐元瑜叫他的胳膊勒得生疼,连拍带赶地躲开了。
沐元茂哈哈笑:“我开心嘛,瑜弟,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好兄弟!”
又大力拍拍沐元瑜的肩膀。
然后他激动的情绪总算宣泄掉一些,拉着沐元瑜坐下,滔滔不绝地开始大倒苦水,说他这阵子日子有多难过。
沐元瑜责怪道:“那你信里都和我说没事。”
“那时候说了没用嘛,白叫你跟我一起憋闷。”沐元茂说到渴了,豪放地咕咚咕咚灌完一杯茶,把茶盅往桌上一丢,“这个家呆得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现在算看透了,什么手足兄弟,就只怕我爹偏着我一星半点,占了他们的便宜。我再懒得跟他们啰嗦计较了,我要凭自己本事出人头地,以后跟他们分家,我领着我爹娘出去单过,这个府里我什么都不要,他们喜欢,自己争去!”
他这番话虽有埋怨但并不自苦,透着的是一股奋发向上的劲,沐元瑜不由向他竖了竖大拇指:“三堂哥,有志气。”
沐永茂摸摸头,又嘿嘿笑了:“我听说你要上京的消息了,到京里涨涨见识多好的事啊,我当时就想找着你一起去,但怕你有什么不方便,我说了,你又不好意思拒绝,再难为住了。现在你来找我,就太好啦。”
他说着又要跳起来:“我这就和娘说去!”
沐元瑜忙拉住他:“我母妃应当在说了,我们等等罢,看二伯母同意不同意。”
沐元茂是这个一拍即合迫不及待的态度,她觉得沐二夫人答应的几率应该是很大了,沐元茂是个男孩子,出去哪怕不为读书,游历几年也是很寻常的事。
沐元茂勉强按捺住了,但道:“我娘要是不同意,我就和我爹说去,我爹肯定同意。哎,三婶人真好啊,还亲自过来一趟,是不是怕你一个人上京,没人做伴,到时候受了别人欺负也没人帮你?哈哈,你放心,”他拍拍胸脯,“以后哥哥管着你!”
“……我母妃是有此意。”
沐元瑜干咳了一声,她那点心虚都快叫沐元茂的激昂情绪搅合完了,不过这样也好,沐元茂自己有上京的需求,总比受了她坑蒙拐骗来得让她舒心许多。
两人干等沐二夫人那边的消息也无聊,就开始聊起上京以后的事来,沐元茂大概真在家里憋屈坏了,特别能展望,说到要选哪里读书,沐元茂倒是知道一点:“我家那个国子监的名额早年间给大嫂的一个娘家侄子了,当时我还小,我们家世代都是武将,我爹觉得这名额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人了。”
沐二老爷那时应该不知道小儿子以后居然会从文,后来后悔也晚了。沐元瑜心里有了数,就又说起别的来,受沐元茂的热情影响,她对入京以后的生活也生出了一些轻松的盼望。
她的困境与沐元茂比,其实有相似之处,只是严重程度要重上许多。
易经上说,穷则变,变则通,也许离开这里以后,确实会豁然开朗,另有一番天地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数了哈,想看切腹的居然比想看男主的多…
可怕(⊙o⊙)
嗯,我不确定今天能不能出就是因为要把三堂哥一起拐走,不知道这点纲展开有多少~明天就没事啦,目标京城,出发~
☆、第31章
在父母的意见这一点上, 沐元茂略有失算, 与他想的不一样, 沐二夫人在滇宁王妃抛出国子监荫生这个筹码后, 一咬牙答应了,反是沐二老爷听闻之后坚决不允。
他的自尊心在此时发作, 不愿意让儿子占滇宁王府的便宜附骥于后, 为此还有些责备地说了沐二夫人。
他不知道沐二夫人憋很久了。
“占谁的便宜了!又不是我求着要来的, 人家主动要给,我接着怎么了?!自家本来不是没有, 你早早送了人,我说什么了没有,人家一个侄儿都是好的,你亲生儿子倒不值钱!”
“我知道我是后来的, 比不得前头人,大郎二郎两个媳妇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也罢了, 我算不得人家正经婆婆,高攀不起,但茂哥儿那么小个人,他招惹着谁了?!不过和那边府里瑜哥儿多来往了两次,就落了人的眼,大郎媳妇弄那些鬼蜮伎俩,连我娘家人都算计了进去——柔娘心眼是不周正,可她的心眼更坏!”
沐二夫人说着,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茂哥儿这是还小,读着书,干不得什么,都这样容不下他了,等到再大一些,老爷的两个好儿子岂不更要看他是眼中钉,必要治死了他才算称心?”
沐二夫人这一番话虽重,但不是全无根据,加之她比沐二老爷小上将近二十岁,老夫少妻,沐二老爷对她难免也多有容让,被哭骂到面前来,只有狼狈地道:“总是一家兄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老爷何必还自欺欺人。我不说别的,究竟茂哥儿和那边瑜哥儿来往有什么不是?老爷不喜欢那边的人,不理会就罢了,孩子们的事何必管他,瑜哥儿又不是那等娇惯坏了的小少爷,瞧着比茂哥儿还稳重些,据我冷眼看,且是他让着茂哥儿的时候多些。老爷总觉得丢面子,但茂哥儿又不吃亏,哪里就不好了?还不是为着大郎二郎,可难道为了他们开心,就要按着我茂哥儿的头委屈不成?”
沐二夫人歇了口气,声音又高起来,“就委屈了也没什么用!难道我不心疼茂哥儿吗?不想他常在我身边吗?可这些日子家里这样,老爷不是没有看见,茂哥儿哪里静得下心读书,他比别人本就耽搁了些,再拖下去,又有多少好时光禁得住拖的?一步差,步步差!”
“老爷不肯为茂哥儿的前程着想,我这个做娘的不能不着急,如今现成的机会,老爷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总之茂哥儿是去定了,老爷若嫌我不贤惠,大不了把我休回家去!”
这是沐二夫人打嫁来奉国将军府后的头一回大爆发,加上沐元茂也跑了来添乱,表示如不让他和沐元瑜一起上京去,那他就自己去,总之,他要努力上进去了,谁也别拦着他。
沐二老爷被闹得无可奈何,娇妻小儿子,哪一个都在他的心上,最终他不得不打破那点沉蕴多年的固执,松了口,让了步。
沐永茂连一个人上京的话都放出来了,沐二老爷还真怕这个跳脱的小儿子天不怕地不怕,哪天自己偷偷跑了,讲真,那还不如跟沐元瑜一起去呢——王八蛋弟弟歹竹出好笋,若论沉着靠谱,恐怕还真是沐元瑜更强些,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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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滇宁王府里,一应准备渐渐成形。
滇宁王妃再有万般不舍,距收到朝廷诏书已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无法再拖延下去。
在就近的日子里选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清早,沐元瑜在王府门前告别诸人。
滇宁王和滇宁王妃都亲自送了出来。
“父王,孩儿去了,您在府中珍重身体,勿以孩儿为念。”
从未离开过身边的孩子将要远赴京城,滇宁王心中甚有一丝怅然,便有残余的怒意此时也淡了,面上虽未显出,当着众人,话却多了些,要“戒骄戒躁,谨言慎行”之类的临别叮嘱翻来覆去说了两遍。
沐元瑜都应了,再转向滇宁王妃:“母妃,您不要担心我,我会小心,会照顾好自己。也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滇宁王妃眼中泛泪,用力点头:“有什么事,及时打发人回来说,莫怕路远麻烦,更别瞒着,天大的为难事,有娘在,你都别怕。”
沐元瑜也是忍泪,下人过来放了锦垫,她下跪叩首,拜别父母。
而后,七月流火中,沐元瑜领四百家兵,一百私兵,恒星院八大丫头并滇宁王妃所遣奴仆若干,携二十辆大车的行李出发。
于事先说好的东城门外会齐了沐元茂,沐元茂带的东西也不少,反正儿子都要走了,沐二夫人再不管媳妇们的想法,捡上好的狠狠给收拾出了五大车,沐元茂带上这么多东西原本有些苦恼,但他听到车马动静,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看,就笑得打跌:“瑜弟,你搬家呢?!”
沐元瑜骑着马奔到近前,往回回望,连绵的车队是有些壮观,她无奈道:“母妃替我收拾的,我推不掉,只好都带上了。”
“哎,我娘也是……”沐元茂闻言心有戚戚,望着沐元茂的滇马又跃跃欲试,“瑜弟,你等等,我也出来骑马,我娘非压着我坐车,我又不是闺阁里的小丫头,出门坐什么车呢。”
他说着便跳下马车,把自己家的一个随行家丁撵下了马,兴高采烈地抢了他的马上了,与沐元瑜骑了并排。
车队滚滚出城,壮兵两行护卫,北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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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漫漫,不过沐元瑜与沐元茂两个作伴倒也并不觉得无聊,沐元茂是个十分能找乐子的个性,带着沐元瑜也消停不下来,遇城投宿时,若当地有什么好景致,两人都会跑去看一看。
从沐元瑜这辈子算起,两个都是从没出过云南的土包子,自家乡赴京城由南至北,几乎算是跨越了大半个疆域,沿途种种风土人情各不相同,繁华重镇无数,都颇有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之感。
随行无数的出行并不辛苦,太平盛世里,便有盗匪也不敢来劫滇宁王府这支一看就兵强马壮的车队,沐元茂旺盛的精力尽情挥发,他唯一一点遗憾是,没刷成和沐元瑜抵足而眠的成就。
“瑜弟,难道你是个女娃娃,所以不敢跟我一个屋?”
望着堂兄不怀好意的小眼神,沐元瑜淡定道:“你打呼,我睡不着。”
其实沐元茂平常是不打呼的,但他白天闹腾多了,晚上累了就不自觉会呼一下。
沐元茂自己知道这点,但他不服气:“你又没跟我睡过,怎就知道我打呼?”
“我隔墙听到了。”
沐元茂:“……”
他们的车队有权投宿驿站,驿站往往都是腾出了最好的房间安置他们,但再好,也还是驿站,说隔音效果这种就有点奢望了。
沐元茂很狐疑,但他没法验证隔着墙能不能听到自己的打呼声,只好算了。
这般不疾不徐地稳步前行,时令由夏转秋,又转初冬,他们在路上总计耗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于十月中旬,终于遥遥望见了京城巍峨高耸的城墙。
这是天下第一都,盛景非常,照理沐元茂该更激动着要逛一逛,但他连马都不骑了,缩在马车里,车帘拉得牢牢的。
无他,实在是——太——冷了——
北地的寒冷与云南绝不是一回事,云南这会儿还艳阳高照着呢,就算如去年那样的寒冬,跟现在这种能直接把人冻成一根冰棱的酷寒也差远了。
沐元茂把能找出来的最厚的裘衣都裹在身上了,仍是冻得哆嗦,抖着嗓子和沐元瑜道:“瑜弟,这鬼地方怎么会这么冷啊。”
沐元瑜抱着个聊胜于无的手炉,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倒是知道京城比云南冷得多,但没想到她的身体长于南疆,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温暖气候,做得再足的心理准备抵不了自身的硬件条件,一般冻得团成了一团。
“可能是下雪吧。”
是的,他们运气太凑巧,赶上了京城的初雪。
“怎么会这么早就下雪呢——阿嚏!”
沐元茂一句话没抱怨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外头的动静倒是渐渐热闹起来,雪是小雪,细细地飘着一点,妨碍不了多少,来往行人的说话声,路边店铺摊贩的叫卖声,小孩子清脆的笑闹声,人声鼎沸,车行速度被迫缓慢下来,他们初来乍到,沐元瑜为低调,没让人搞清道的把戏,车队就一点点往前挪。
这龟速让沐元茂耐不住了,加上外面听上去实在热闹繁华,好奇心最终还是胜过了寒冷,他掀开一线帘子往外望。
枯坐在车上实在无趣,沐元瑜也学了他,凑过去观望。
望了好一会——
还是在望着这一段。
他们这车队太长了,走得实在太慢。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城东的沐家老宅,但这段街道尤其喧闹拥挤,看这发展态势,不知几时才能挤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