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票年轻人,就这样背起行囊,第一次离开京师,出门远行。
这次轻装上阵,从驿站不断换马,直奔灾区。只消两日就到了河南的外围。
骑马成了他们第一个挑战。谁也没试过这样赶路的节奏。到了那边,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到河南道的第一天,没有休息的时间,迅速被指派去搭建雨棚。又被呼来喝去的搬东西。
终于不谈什么书院门第之别。
身上沾点黄泥,穿着统一的着装,谁认得你是谁?只看谁是真的能派上用场。
不过区区几日,来的十一人里,已经回去了三个。
孟为好歹叫人记住的自己的名字,且顽强的挺了过来,好生得意。
灾区这边原本就人手不足,又因天气多变,条件艰苦,多名官员染病。
害怕出现疫情,患病官员暂且休息,不便见人。
孟为与梁仲彦等人,只能临时上阵,被指派跟着户部一位官员,去临近郡县接稻米。
晚间,众人借宿在一间民宅里。
夜灯如豆。
五六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孟为身下铺了张草席,就躺在湿冷的地上。
梁仲彦将外面的稻米又核对了一遍,终于放心进来。看他还未休息,在写写画画,单手敲着背问:“你在写什么?”
孟为觉得自己肌肉酸疼,浑身僵硬,手臂都有些举不起来,却还是执笔歪歪扭扭的写字,叹道:“先生说了,要我把在此处每一天的见闻,都与他汇报。事无巨细,不要隐瞒。”
梁仲彦好笑:“先生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旁边一人说:“你们宋先生啊?”
几人聊了几句,倦意袭来。
孟为翻身吹熄蜡烛。众人准备就眠。
阖眼没多久,外面忽然亮起一片火光。
第162章 火烧粮车
众人白天疲惫; 迷迷糊糊已经睡死。有光色亮起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
孟为翻了个身; 磕到自己摆在旁边砚台。觉得脸上一片黏糊,想是哪里又漏水了。
意识半清明的时候; 已感觉眼皮外面有些发亮。
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倏然从地上蹦起,朝窗外看了一眼,直接喊道:“着火啦!快救火——!”
屋内几人被惊醒,猛得抽搐了一下,翻身坐起,发现外面异状。孟为已经穿着里衣冲了出去。
众人掀开薄被,慌忙套鞋; 跟着大喊:“着火了!快救火!”
隔壁屋里同样响起一阵窸窣。
此次接送的一共是三辆粮车; 一齐被绑在院子中央。两辆车上的火刚刚点着; 一辆车烧的正旺。
对方似乎还想烧了他们的屋子; 但因孟为警觉太早,未来得及动手。只烧找了挂在一旁的干辣椒,听见动静便谨慎逃了。
孟为出来的时候; 院子的大门被人撬开; 门板还在晃动。对方应当跑的不远。
只是他无暇顾忌这个,扑去直接踹翻了架子。然后脱下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衫; 上前扑打粮车。
其余人也陆续出来。望着眼前这仗势无措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着火?谁人放的火?”
竟然会有人来烧救灾的粮草?这何异于举刀杀人呐?一句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户部官员扬臂喝道:“别说了,快救火!附近的水井在哪里!”
虽说这边闹水患,但附近的村民已经闻声逃去了别的地方。水潮退却; 这边最缺的反而就是水了。
他们暂住此处,睡前是打了几桶,一并放在院子的角落备用。那官员过去一把拎起来浇到火上,可根本不够。
三辆粮车,只有十来个人,顾此失彼。
灾区这边每一粒米都尤为珍贵。这多烧一刻,损失的便是心血。
国子监学子抹了把脸,后道:“村头有一口井,大家快一起去打水!”
梁仲彦直接丢下衣服,去拐了个水桶,然后朝着村口狂奔。
孟为到那烧得最旺的粮车面前,抓住米袋的一角,往外一抽。大米从破洞的袋子里飞了出去,瞬间散了一地。
官员上前,用脚踩熄零星的火光。孟为忍着被烧痛的手,叫唤着把米袋丢到了角落。
此时只能效仿,优先救那最危险的粮车。
没多久,跑去打水的人便飞奔回来。
梁仲彦平日一个文弱书生,此刻面色狰狞,武力爆棚,一手抬起桶底泼去,连车前的孟为一并打湿。
孟为扭过头:“……”
梁仲彦转身继续过去接水。
后面的人接连跟过来,不知多久,终于合力将几辆车的火给灭了。
火光消去后,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处无人说话,只余喘息。
官员缓了缓,说道:“快,去点火。清点一下粮食。”
孟为应了声,反身摸进门,去找桌上的煤灯。
提了三盏煤灯,又点了两个火把,众人聚在院中。
地上湿润一片,大米与烧干的灰烬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再看众人,更是滑稽。
外面天黑路滑,他们去打水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次。此刻安下心来,伤口虽还不觉得疼,但打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觉得阵阵发寒。
一人喃喃道:“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
正是体会过灾区的艰苦,见过许多的生离死别,更觉得这样的事不可容忍。
梁仲彦上前,将完好的几袋数了数,又估算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大米,然后报了个数。
所幸,发现的及时,起码保住了一半的粮草。
也是大意了,他们派人来押送,防备是灾民或劫匪。可此处离县城不远,未听闻有人在此行凶。谁想到会有人放火?
纵然如此,渎职之责,怕是难逃。
那户部官员叹了口气,看向孟为道:“好孩子,多亏有你。只是,你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孟为抹了把脸:“怎么?”
他放下手,发现手心全是黑的。
才想起来自己睡前犯懒,没去洗那砚台,就摆在自己的床边。现在脸上全是未干墨渍。
梁仲彦见状笑了一声,
孟为震惊喊道:“先生真是太神了!这定是他在冥冥中助我!”
若非要给宋问写信,怎么会有之后种种?恐怕此时自身安危都难保了。
众人无语的嘁了一声,这人怕是走火入魔了。
一学生担忧道:“该不是只有我们遭难了吧?其他的粮队呢?有只队伍运了三十几辆车,那没有防备,烧起来可了不得了。”
梁仲彦道:“他们押送的队伍人多,防备紧密,应当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他们这次来的人不多,所以运的粮也不多,是去临近小村庄里收购的大米。大郡县的粮草,由河南道这边的将士亲自押送。
官员道:“今晚辛苦大家,先把这边的米装起来,明日赶路,耽搁不得了。”
众人应声,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找东西扫米,把现场清理一下。
彻夜未眠,天色初晓之后,直接押着粮车前去会合。
到了县衙,把粮草交接,官员向上汇报此事。孟为等人又接到指令,帮忙将粮食送到旁边的永宁县去。
这样互相一打听,才知道别队也有粮草被烧。
他们这次救灾,是直接从附近收米再押送过来。不定是朝廷负责,有些是村县百姓自发筹米,再联系他们,过去接送。
这些接送的队伍,往往只有几人,且大半是官府临时招揽的壮汉,或者接济的灾民。然后再配一位官员过去登记。是以不够专业,也没有防备,容易被得手。
孟为急忙抽出信纸,重新书写了一封,将事情原委告知。而后去嘱托驿站运送信件的人,一并送到长安。
远处长安。
这边的阴雨下个不停,委实叫人烦躁。宋问打着伞,准备去茶楼打听一下黄河那边的状况。
她已经小心的靠边走,却仍旧遭了殃。
一辆马车故意从她旁边的水坑里驶过,激起一道水花。宋问猛得一跳,还是不免让白衣沾上了泥渍。她抖了抖衣摆,勃然大怒。这人是谁?如此欠抽!
谁知那马车在前面自己停了下来。
宋问上前,准备接受那人的道歉。就见车上的人掀开车帘,竟是张曦云。
林唯衍看清他的脸,抽棍准备实施宋问的想法。宋问一挥手,将他按下。
宋问咋舌道:“国师,您这就过分了吧?何必与我一良民过不去?”
“你是良民?”张曦云道,“我看你是假君子,只是假的不自知而已。来日,也是大梁的毒瘤。”
宋问抬起头,也不生气,笑道:“那您一定是真小人,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张曦云冷冷斜她一眼,道:“你为民,我为国。”
宋问:“这本质不冲突。”
“这冲突。”张曦云说,“我为国,所以只要不撼动大梁的根基,我可以容忍。但是于大梁不利的事,我要一一拔除。而你,所谓的为民,却一次又一次的用妇人之仁,与天下人做对。”
宋问昂起下巴道:“我相信他。”
张曦云脸色泛冷,显然很是不悦:“正式因为你的这份信任,要大梁忍受这莫大的隐患?留着病根,病症不会消去,只会复发。”
宋问冷笑道:“三殿下在朝多年,有过任何不妥的举动吗?他已是百般退却,而你步步紧逼。你从未给他留过生路,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病根,还是看人而定。”
张曦云:“因为他是隐患。所有的隐患,都不值得信任。”
“你错了。百姓就是因为信任天子,才会从四海而来,臣服于他。臣子因为信任君王,才会用尽所学辅佐于他。天底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基于信任建立起来的。区别只在于,这份信任,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真情。”宋问道,“我对他的信任,是我自己看见的。可你呢?你对他的不信任,不过是你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你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
“呵。”张曦云冷笑道,“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宋问回望着,挑衅道:“我年轻,却不妨碍我的眼睛清明。你年长,怕是已经老眼昏花了。”
张曦云沉着脸,哼道:“你与我争辩没有用,事实如此。这样的恶果,我绝不容许。”
他不再与宋问多说,直接放下车帘,命车夫离去。
“致歉呢?你这就走了?”宋问大怒道,“莫名其妙!这过来就为了溅我一身水?”
神经病啊!
莫非还是因为张兆旭的事而迁怒?可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至于做这样幼稚的事吧!
直到晚间,她终于收到孟为给她的信件。
第163章 再现异样
驿站差人过来; 给宋问送了一封信。只是宋问当时在茶馆,回到家中才发现。
小五将信递给她。宋问一看抬头; 没有名字; 只是写了寄信的地址,便知道是孟为写的。
林唯衍看她神色阴沉; 似有股风雨欲来的怒意; 问道:“怎么?”
宋问说:“有人烧赈灾粮草。”
林唯衍回忆今日张曦云的异状; 皱眉道:“难道是他烧的?”
“不会。国师不可能去烧粮草。”宋问将信纸折好,放到旁边的煤灯上点着:“他今日大怒; 或许就是因为此事。”
黄河水患不决; 于他来讲; 就是最大的隐患。
如今大梁的人、财,都在源源不断往黄河下游运送。事关民心向背; 绝不容许有所差池。若有人想横手此事; 他必然不会善了。
“那是谁?”林唯衍抱胸不悦道,“他怀疑是唐毅吗?他害人只盯着他一个吗?就像你害人只盯着他?”
虽说宋问和姓张的确实有点八字不合,但这样讲她就不乐意了。宋问说:“不是我盯着他; 那是他比较讨厌,总往我面前送。”
林唯衍:“可唐毅又不讨厌; 为什么不冲你来?”
宋问:“……”
这孩子; 真不是亲生的。
“三殿下在他眼里,应该是任人拿捏的。原先或许没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行动都未见成效,他就开始多想了。”宋问义正言辞的澄清; “另外,他冲我来过,只是没有得逞。”
林唯衍回忆了一遍往事,点头:“果然还是多亏了我。”
“啧。”宋问对此不屑咋舌,而后转过头,用手拨了下纸张的灰烬,沉下脸道:“此事的确,后患无穷。”
先不说烧粮食的行径实在太过下作,把张曦云激怒了,唐毅也很危险。
林唯衍问:“怎么办?”
宋问沉思道:“对方只是小打小闹,小心点可以防备。而且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从孟为的来信看,对方只烧了小队的粮草。影响不大,波及不广,说明意不在妨碍黄河治灾。
林唯衍伸出手,摆在她面前。宋问不明所以。就见他狠狠捏住五指,做了个紧攥的动作。然后松开,往手心吹了口气。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这里是长安,那儿是河南。”
林唯衍:“那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再等等。”宋问眯着眼道,“数次玩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他想做什么,该很快露出马脚了。”
孟为的信是由驿站加急传过来的,京城没打听到消息,还算情有可原。
但数日过后,长安依旧风平浪静。说明朝廷封锁这次消息外泄。这反倒叫宋问安心了。
若是情况真是非常糟糕,想瞒也瞒不住。
而在孟为那一边,他终于要过去与丁有铭汇合。
丁有铭一直跟着他父亲考察黄河河道,规划堤坝建设。那一块虽然危险,但与当地的几位官员一起,学了不少地质的事情。
几人选定了位置,便向朝廷请求征用劳丁,开始建设堤坝。
那边缺几位户部的官员一同协商,负责管理他们这群进士的官员便被委任。商讨过后决定,有意愿的,跟着一同前去。想留在县衙这边的,转托给另外一位官员管理。
孟为等人虽说是来帮忙,但众人都知道,这群进士是将来的栋梁之材,前途不可估量。平日里多担待,也不会真叫他们去做危险的事情。
留在县衙,学点经验,涨点阅历,已是不错。孟为却毫无犹豫的选择前往。
奔走数日后,云深书院的几人,终于成功的会面了。
白天没来得及打招呼,晚上寻了机会,特意睡在一间房里,谈天说地。
孟为和丁有铭说先前火烧粮草的事。丁有铭听毕怒斥道:“过分!实在过分!草菅人命!”
孟为点头:“丧心病狂!”
丁有铭咬牙:“无耻至极!”
孟为:“……枉为男人!”
梁仲彦:“……”
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进士的。
丁有铭握拳道:“若是让我发现了有谁点火,定要捆住他,往河水里泡一泡,再往火上烤一烤。也尝尝这罪恶的滋味!”
孟为问:“你呢?这边见到了什么事?”
丁有铭叹道:“我在这里整日看见的,除了水就是泥巴,再就是水和泥巴,你们可真厉害啊。”
梁仲彦从床上爬起,去够前面的煤灯。
丁有铭推搡着他道:“这就睡了?等等,再聊聊嘛。”
梁仲彦:“别闹,明日忙的很呢。这不休息好,怎么受得了?”
他接了煤灯,直接吹熄。
丁有铭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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