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有越咳越急之势,简直像是要喘不过气,大为慌张。
一侧宦官立马上前,查看唐贽情况。见他脸色骤红,额头楚汉,转身欲呼叫太医。
唐贽咳出一口痰,缓过一些,一手按住宦官,示意他不要声张。
“退朝。”唐贽一袖遮住脸,沙哑道:“今日退朝。”
宦官慌张宣布退朝,而后与两名内侍一起,扶着唐贽往后殿走去。
唐清远提起衣摆快步跟了过去。
待人离开,群臣留在殿在一阵惶恐。
唐贽近年来身体越加不适。今年更是撬了好几次早朝。
年前病了一场,修养数日,还以为是大好了,不想这么快竟又复发。
年纪愈大,又太过操劳,偶尔歇歇,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像这样欲盖弥彰,就实在太可疑了。
今日也是带病上朝啊,那往日呢?
究竟是什么病?
御史公看众臣脸色,开口说道:“许是黄河水患一事,叫陛下劳心。如今疑问得解,一时大喜,呛了口气罢了。太傅认为呢?”
宋祈与他对视一眼,搭腔道:“看陛下脸色无虞,只是忽然咳嗽,应当不成大碍。”
众臣干笑附议。
御史公朝众同僚行礼:“先告辞了。”
唐贽被人架到软塌上,躺着休息。内侍倒来一杯参茶,叫唐贽喝下。
“父亲。”唐清远蹲到榻前喊道,“父亲,您身体不适,何必强撑?又为何不告诉我?”
唐贽摆摆手,呼出口气:“已经好多了。”
唐清远担忧道:“父亲。保重身体才是。太医说了什么。”
“不过是正逢换季,有些受凉而已。哪里值得担心?”唐贽搭上唐清远的手上,安抚道:“我儿莫怕。我儿莫怕。”
唐清远偏过头,唐贽看着他,扯开嘴角笑道:“朕不会就这样走了的,还不到时候。我儿放心。”
太医已经过来,请开唐清远,过去给唐贽把脉。
唐清远退到一旁默默看着。
前朝众臣散去。陛下或染病,此事在人前议论不得。
互相告辞,而后离了前殿。
宋祈心事重重,也回到府中。
唐贽历来身体不好,这般来势汹涌,怕是旧疾复发。叫原本想掩饰的病情,反倒暴露无疑。
怕是情况不妙。
若是修养尚能医治,他不至于这样强撑。可若是真从坏的角度猜测,那实在糟糕。
南王兵权未除,黄河水患未安。
这等关头,千万不可出事。
他走下马车,发现夫人正站在门口。
宋祈一脸狐疑:“你今日怎么来接我?”
老夫人对着他笑道:“叫宋问来家里吃顿饭。”
宋祈皱眉:“你请他来家里做什么?”
“她把银子都捐了,我就请他过来吃顿饭,有什么不好?”老夫人说,“总不能让他饿死吧?”
简直无稽之谈。
宋问哪能饿死?她那茶楼还好好开着呢,能拿出一万两的人,还怕没钱?
宋祈直接回绝道:“不好。”
老夫人跟在他身后,往里厅走去,继续劝服道:“那我请小林来吃顿饭,就让宋问陪着总可以了吧?”
宋祈满心烦忧,不免加重语气:“我说不好,是让宋问来不好。你来一个两个,有什么分别!”
老夫人不高兴了,顿了下脚步,哼道:“天底下就你聪明,行了吧。”
她加快脚步,率先走近厅里,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抽了抽鼻子道:“罢了。”
身侧侍女弯下腰道:“夫人,您消消气。”
老夫人挥开她的手。
宋祈站在门外看着,很是无奈道:“行,我不聪明,都随你成了吧?”
“都随我那自然成了。”老夫人抬头一笑,对旁边的侍女一挥手道:“去。”
侍女领命下去,就准备去请人吃饭。
宋问来京城有一年多,还是第一次受邀去宋府吃饭。当下有些惶惶。
约了第二日中午,带着林唯衍和小六一起过去。
小六窥觑她的脸色,小声叹了一句:“宋太傅……年纪也好大了呢。”
这顿饭吃得极为安静,几乎没人说话。也实在是,有些话不敢开口。
老夫人就给两人夹菜。
倒是小六站在一旁不停道:“少爷,您爱吃这个。”“少爷,您小时候最讨厌吃葱了。都是老爷给逼的。”“少爷,还是您说摔伤了骨头得吃骨头……”
听得宋老夫人一眼泪花,连连点头。
一顿饭硬生生吃了一个多时辰。而后宋问才离开。
他们直接上了马车,没敢看老夫人有没有跟在身后。直接从后巷驶出。
走到半途,宋问又决定下来走走。让小六自己把车驾回去,和林唯衍在路边慢慢溜达。
前两日都是天晴,今天阴。路上的水坑已经干了,气温又刚好,吹着些小风,倒是个散步的好日子。
林唯衍就寸步不离的跟在宋问旁边。
他虽然个子矮,脚也小,但足迹却比她深很多。
宋问低着头看,一下子想不起来,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问笑道:“今天吃的开心吗?太傅家里的菜好吃吗?”
林唯衍诚实说:“没吃出味道。”
宋问:“哦,为什么?”
林唯衍想了想,找了个词道:“因为觉得这是一件让你伤心的事。”
宋问惊愕的顿了顿,而后道:“不,这不是一件让我伤心的事。有的人有着不得不去坚守的东西,他就要先学会无情。只是,知道怎样去做,也那样去做了,却未必能做的很好。”
林唯衍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绝对自己基本都秉持了率性而为,言出必行的准则,于是道:“我可以做的很好。”
宋问笑道:“是。你可以做的很好。”
两人在这边说话,一辆马车在他们身后放缓速度。
宋问当是自己挡路,于是拉着林唯衍靠到路边。
马车内有人喊:“先生。”
马车里钻出一个人来,才发现竟然是唐清远。
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却是许继行。
马夫将车靠边停好,宋问朝两人施礼道:“太子殿下,少将军。二位怎么一起?”
许继行解释道:“小妹有些风寒了,我进宫看看。她又说想家,所以将她先接回来住两日。”
唐清远自然是跟着过来送人的。
宋问道:“是吗。这样的天气还是小心些。喝些温酒,可以祛寒。”
许继行点头。顿了顿道:“先生也是。在外走路,还是多穿两件衣服吧。不知何时又会下雨。”
唐清远看着林唯衍,问道:“你为何总是带着他?”
宋问转头问林唯衍:“你为何选择的跟着我?”
林唯衍表情淡漠的吹嘘道:“宋问聪明绝顶,无所不能,腰缠万贯,世间无二。”
宋问摊手。
心旷神怡,懂了吗?
就好比皇帝出游,总喜欢带着几个文臣,几个太监一样。
被拍马匹,有助于身心健康。
二人闻言无奈一笑,拿这两人没有办法。
第161章 黄河治水
许继行邀请宋问去家中; 显然不合适。同她打过招呼,就准备辞别。
宋问敛了敛衣袖; 道:“殿下请留步,宋某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唐清远看了眼许继行; 许继行说:“那我先带小妹回去了。”
唐清远点头。
于是两人换了一辆马车; 许继行先与没出声的小妹回家。
天底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基于信任建立起来的。
唐清远看向她:“先生请说吧。还是要换个地方?”
宋问:“是关于此次水患募捐一事。”
“多亏了先生,我略有听说。”唐清远朝她施礼道,“在此代黄河下游的百姓,谢过先生一句。”
宋问跟着欠身:“折煞宋某,万万不敢当。”
宋问:“宋某想问的是,这负责治理水患的; 朝廷有人选了吗?”
“大致是有了。丁右丞随工部的人已经出发。过两日; 其余的官员也会依次动身。”唐清远问; “先生莫非是有什么治水良策吗?”
该怎样重建堤坝; 要选在什么地方,多高的高度,绕过什么郡县; 用什么材料; 建什么结构,这些自然是专业人士更清楚。宋问从未去过; 也未考察过,如何敢说这样的大话?
“治水一事,错综复杂; 宋某还没有如此不自量力,去指手画脚。不过,对于经济类的事情,我还是有点信心的。”宋问道,“只是我先前组织众筹的时候,应允了百姓一个条件。”
“你是说,赈灾款项的去向明细,要告知百姓?”唐清远说,“这个户部已经上报了,父亲也应允的。确实应该,毕竟这不是国库抽调出来的银两。只是具体要等那边官员回报之后方可。”
这事是宋问先斩后奏,朝廷愿意答应,倒是还好。
宋问说:“还有一件事,宋某想逾矩,向太子殿下举荐几个人。”
唐清远闻言,饶有兴趣道:“先生不是素来对朝堂不敢兴趣吗?还有什么人,让先生上心吗?”
“宋某只是觉得,让新入朝的进士们,跟过去治理水患,应该不错。”宋问说,
“他们初入朝廷,正是热血澎湃之际。叫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官员的职责。好增长阅历,明白为官不易。又或许,一些寒门子弟,对水患一事,有别的见解,能帮上忙也说不一定。这次的考生里,难道没有黄河下游的考生吗?”
唐清远若有所思的颔首。
多数及第进士,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没多少实干的能力。关试后要先被派入各部官署,从最简单的工作做起。
培养一名能独当一面的官员,需要花费好多年的时间。
是以,寒门子弟蹉跎数年而官位难升,并不仅是因为无人提携,实在水平确实不怎么样。可惜多数人至死都不能认同这个道理。
黄河治水太过危险,可也正是因此,经验尤为难得。
能担得治水重任的官员,有阅历才能果决。有实力才够沉稳。勿论是处事手段,或是担当风范,都不是普通书生能比的。
这是整理多少年的公文,都学不到的东西。让他们切实的见识一下,确实不错。
“水患能除,也是功绩一件,莫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官署里。想去的人可以去,想回的人再回来。”宋问咳了咳道,“比如……孟为。”
宋问心道,孟呆,先生只能帮你到这了!
唐清远笑道:“好。我会向父亲请奏。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仅此一件。”宋问退开一步,“不打扰殿下了。”
唐清远敛下笑容。
宋问和他说话,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谨慎。
客套的谨慎。甚至比普通的君臣间还要疏离。生怕和你牵扯上关系的模样。
唐清远于此不知该作何回答,微垂下眼,上了马车。
许继行的马车先一步到了大将军府。
许君阮从车上走下来,摸了摸嗓子,被人搀扶着走进府里。
孙秀梅很是担心,出来接她。
将人送到房间,许继行遣散了仆从。
许君阮见没人,就一点也不虚弱了。直起身子舒展一下四肢,然后从床上蹦起。
孙秀梅仔细打量她几眼,发现这人活蹦乱跳的,分明什么事也没有,立马说道:“你风寒风寒,你是哪里风寒了?”
许君阮委屈道:“人家心寒不成吗?”
孙秀梅忙进行道:“太子欺负你了?”
许君阮甩手:“没有。”
孙秀梅:“那你回来做什么?”
许君阮崛起脾气,朝她走近一步,正欲分说,许继行上前挡在前面道:“娘,妹妹在宫里呆着无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纵然出嫁,还是姓许,怎么不能回来了?”
“你怎么也和你妹妹一样不懂事?她要是应该回来,还至于装病吗?不正是知道回来不好吗?”孙秀梅气道,“如今黄河水患,太子正是烦心的时候,你不陪着他,反往娘家跑。”
许君阮简直无言以对:“娘!你还把女儿把外面赶呢!”
许继行朝她摇摇头。
孙秀梅往外一看:“太子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许继行道:“在后面,路上遇见一位熟人,所以停下说两句。”
孙秀梅:“谁?”
许君阮嘴快道:“宋问。”
“哎呀!”孙秀梅又是急道,“你啊你。你要娘说你什么好?你怎么会让太子和宋问单独呆在一起?”
二人无奈道:“娘。”
孙秀梅过去拉住许君阮的手道:“你知道他在京城里又做了什么事吗?你可千万要离他远一些,让太子也离他远一些。他……”
“娘!”许继行一声大喝,孙秀梅愣在当场。许继行接着说:“母亲,您失态了。”
孙秀梅心痛道:“娘是在为你考虑啊。”
“你若真是为了我考虑,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许继行道,“提到我,说起的全是父亲。可提到宋问,他就是宋问。您不知道为什么吗?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越是自欺欺人,方越是可笑。您还想让我,多卑劣呢?”
孙秀梅朝他走近:“……我儿啊,你不比他差啊。”
门外传来小厮通报,打断了她的话:“太子殿下来了。”
许继行:“母亲快去接待吧。”
孙秀梅犹豫片刻,转身直接出去,给他们合上了门。
许君阮一步上前,将门上闩反锁。然后得意回头。问道:“大哥,宋问真的捐了一万两啊?”
许继行“嗯”了一声,抬脚走到桌边。
“哇。”许君阮感慨道,“那他真的好厉害啊。可真舍得啊。”
许继行表情严肃:“哪是单单风光?我看他,怕是要惹麻烦。”
许君阮冲过来趴到桌上,贴着他的脸问:“大哥,母亲对他这样讨厌,那你呢?你会觉得不甘心吗?”
她抓着自己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把玩,说道:“我总觉得,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好或不好,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以前觉得他极为讨厌,后来想想,其实也还可以。”
许继行没答,拍下了她的手,问道:“你在宫中过的怎么样?有没有麻烦?真没有人欺负你吗?”
许君阮说:“没有啊。也不怎么样,就是没人和我说得上话。倒是总有人给我送吃的,毕竟我们聊不起来嘛。”
许继行看着她样子皱眉:“你自己小心些,不要什么东西都吃。不是人人都见得你好。”
许君阮没所谓的点头,应道:“知道啦。”
关于黄河水患的一切事由,处置都非常迅速。
唐贽重病之后,大半公务就交由唐清远处理,太傅与众大臣从旁协助。
几位老臣皆无异议,便在第二日宣布此事。近两年内及第的进士,欲前去治水的,皆可参与。然不得擅作主张,一切必须听从上官指令。无权无职,只听从调派。
虽然如此,孟为仍旧大喜过望,高声欢呼。翌日就准备好了东西,跟着朝廷派出的第二批人,一道前往河南道。
与他一同过去的,还有梁仲彦。这两人都没什么大背景,实在找不到什么实事做,恰好
国子监竟然有几名学子,也请愿前往。
于是一票年轻人,就这样背起行囊,第一次离开京师,出门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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