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上官玉星……
“嗳?”
花眠微微蹙眉,心中忽然有些困惑。
……大概是方才那一下心如死灰得过头了,易玄极再缺心眼,也不至于让这女人亲手送她一程,他俩没那么大愁,他哪怕要她死也会给个痛快——
而不是找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气死她。
“有事?”花眠迟疑了下,问。
“见到本宫,且不下跪?”上官玉星笑了笑,抬起手扶了下玉簪,“算了,我又与你这般来历不明的粗痞角色计较什么……”
花眠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听她念着她看腻的各种宫斗台词。
“我知你是无归剑鞘,”上官玉星扬了扬下颚,“近日皇城之中,颇多流言蜚语,龙椅天塌一事实为飞来横祸,却成了小人造谣生事资本……君上为此忧思不已,龙体欠安——本宫位极人臣,身为人妻,自然需为君分忧,奉君上口喻,招你前来……”
上官玉星转向熔炼炉。
里面正燃着熊熊烈焰。
与此同时,在她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那一群宫娥侍卫呼啦一下围上来,此时花眠终于惊觉事情不对,心中大呼自己还是太年轻,于是也不像是来时那样乖巧,奋力挣扎起来,喊出电视剧女配标准台词——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上官玉星发出尖锐的笑声,那张俏丽的面容被仇恨扭曲!
“说什么说!”上官玉星手中纸扇轻摇,“我本以为,你要么乖乖葬身一线天锁妖塔手下,虽然遗憾却断了他的念想,三五年内,他也会逐渐淡忘;又或者你哪怕侥幸生存,被他救下,回到皇城,那把破碎的龙椅,那些因他为了救你而导致浮屠岛惨遭生灵涂炭的压力,也会让他清醒许多——”
花眠挣扎之中微微一愣,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量:“是你……”
上官玉星“啪”地合起扇子:“锁妖塔心中仇恨,已然失了智,只需要骗她上官耀阳在第一次迁宫的队伍中,她自会前去……至于那锁妖塔之中关押的妖魔大军会因锁妖塔阵亡冲破封印,若是能叫君上清醒,蜕变羽化为一代明君,浮屠岛那些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你疯了是不是?!”花眠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里柔软温和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什么叫‘小小的牺牲’,你诱锁妖塔去一线天,连你的亲妈和亲弟弟都不——”
“掌嘴。”
啪地一声清脆响声伴随着面颊火辣辣的疼痛,花眠接下来没说完的话便被身后的侍卫粗鲁地捂上嘴——
然而她怎么会是任人揉捏角色,铸剑阁中乱成一团,最后上官玉星见一群宫人压不住她,又怕这般骚乱引来外面的人注意干脆也扔了折扇,加入战局——
两人拧成一团!
“毒妇!那可是你亲弟和亲妈!”
“住口!本宫是为了这个天下!”
骚乱之间,两人扭打着靠近熔炼炉,那火舌窜出,烧到了花眠长发的末端,瞬间钻入鼻中的焦臭味激起了她强大的求生欲望——
去他妈的为君生,为君死哦!
不存在的!
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花眠死死掐住那上官玉星的胳膊,猛地一个调转,瞬间将她的脑袋摁向熔炼炉,火舌窜出,碰到她头发上的发胶油,火苗一下子窜起来就是上官玉星钻心疼痛的尖叫和噼里啪啦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与此同时!
铸剑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易玄极带着以郝易翔为首的羽林卫尽数而入,将上官玉星带来宫人侍卫三两下摁住,易玄极更是转瞬来到两人面前,想也不想抽出腰间无归剑,手起剑落,干净利落砍掉上官玉星压在花眠脑袋上的手臂——
鲜血飞溅之间,上官玉星甚至来不及叫痛,身体倾斜着,由着和花眠推搡的惯性倒向熔炼炉!
花眠心中一惊,紧要关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拉扯了她一把,奈何她被玄极砍掉了手臂她愣是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上官玉星半边身子扑向烧的火红的熔炉——
肉被烧熟的味道伴随着滋滋的响声让铸剑阁中陷入片刻诡异宁静,上官玉星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在上官玉星身边,立着一双没有丝毫华丽装饰,甚至因为主人来时匆忙穿着有些凌乱的玄色重靴。
只见从进屋后,手脚干净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的男人手提染血无归剑,眼泛寒星,目光如炬,“哗”地一下收刀,嗓音低沉沙哑道:“上官玉星,私通外敌,谋害前朝皇亲国戚;天下危乱期间,散播谣言,动摇人心,其心可诛,废其位,打入羽林卫督府大牢,以待候审!”
正文 110|【诸夏】第一百零九章
上官玉星最后的惨淡收场让所有人看见了易玄极身处高位时; 原来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于是也算得上是杀鸡儆猴; 这一夜在铸剑阁的时间很快就会传播出去,然后那些还拥有着一颗想要拿捏新帝蠢蠢欲动之心的人们,大概就要消停下来了。
青玄等人日日担忧,今夜大概可以睡上一个玄极登基以来的头一个好觉。
花眠看在眼里,也不是很清楚易玄极忍耐上官玉星; 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天——
这才恍惚想起; 原来人族领袖从来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花眠原本站在一旁毫无存在感; 耐心看完这出大戏唱罢,正待退场; 回去再给郝易翔磕三个响头以谢救命之恩; 奈何前脚刚刚抬起来,就被易玄极拎着衣领拽回来——
“去哪?”
“……回; ”花眠吞咽了口唾液; 发现自己人前结巴的毛病并没有好转,“回去呀?”
可惜面对她如此可怜巴巴; 玄极眉毛都没抖一下,拎着她领子的手也没松开:“你怎么在这;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与朕解释一翻?”
花眠看向郝易翔。
玄极皱眉:“你看他干嘛?”
花眠把脑袋转回来,意思是; 这人没跟你说清楚么; 上官玉星假传圣旨,我是被骗过来的啊!
郝易翔装死,玄极冷着脸将花眠拎回御书房; 大门“哐”地关上,所有人都被关在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关门声暗示了关门者内心的恼怒,这完美地传达给了花眠,所以打从进门她就缩着脖子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余光瞥见玄极回到御案后,双手撑在桌案边缘,做出一个随时准备可以掀桌的预备动作。
玄极:“过来。”
花眠摇摇头,拒绝送人头:“不过。”
玄极看她的怂样,气极,又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怎么,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刚才听见有人用我的口喻传你去铸剑阁送死的时候,你怎么又那么勇敢,裙摆一掀就慷慨赴死?”
说到“慷慨赴死”四个字,男人的脸色非常难看,停顿了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花眠听着他咳出了肺呛声,心中跟着一颤,垂下的眼睫毛轻轻抖了抖,抬起脚,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走了几步——
手抬了抬,下意识想要替他拍拍背一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其实自己离他太远,还压根够不着。
踌躇之间,他却自己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喘息声比之前大了一些,他抬手拔出腰间无归剑,随手往空地一掷,长剑化作一名雍容华贵装扮的冷面少年落在地上,他一手拂过脖上领毛,稍显冷漠与嘲讽地看着花眠。
花眠看着忽然出现的冷脸兄长,再看看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易玄极,心想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担心一个人骂不过来,还要带上无归这个刻薄鬼混合双打?
……撇开她本来嘴笨不说,两人偏偏一个是兄长,一个是主人,她还还不得嘴,那真正是吾命休矣!
花眠眼睁睁瞧着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坐下,正想问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本来都是误会,他把无归唤来吓唬谁——却在此时只见闭上眼定了定神,缓缓道:“我原本想……如果将你放在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放着,远远地看着,心中也是欢喜的。”
花眠指尖扎入掌心,提醒自己面容表情要从容一点。
“但是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我这个做主人的,你也是一个死心眼罢。”玄极苦笑了下,“我知道当年无归剑祭剑之事,让你伤得很深,我以为这也让你对我失望透顶……”
无归平静视线扫过来时,花眠觉得有些尴尬,此时她还有点不能理解玄极为什么把这种事拿到当面来说,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却搞得她像个固执的傻子……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更让她崩溃的话还在后面——
“没想到一模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一次要你做出牺牲的时候,你却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轻易就去了。”易玄极坐在桌案后,抬起手拨弄笔架之上悬挂的几只笔杆,笔杆相撞,发出轻微碰撞声,“花眠,你若当真对我失望,对我断情绝意也就罢了,事到临头,你还想着要为我不顾性命,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
这话诡异至极。
花眠想骂他臭不要脸,抬眼瞥见他眼底一抹病态的青黯,又有心疼,转瞬明白人家说的话大概一点错都没有——
她只是说服不了自己跟他重修于好而已,说不喜欢了,不想了,话到了嘴边,却发现其实撒谎比想象中还要难。
捏紧了衣角,指尖扎入掌心丝丝疼痛让她大脑保持着清醒,还算冷静地扔下一句“我不想说这个”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御书房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锁死——
她拉了几下没拉开,最后动作越来越大,被摇得“哐哐”作响的撞击声中,带上了她急促的呼吸,但那门纹丝不动,她气急,抬起脚仿佛揣在男人身上一般狠狠踹了门一下,转过身,瞪着高位之后的男人:“易玄极,你够了吧!我哥千辛万苦把我送去现世,我妈再千辛万苦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欺负我的?!”
这一声咆哮,真是歇斯底里,伤心恼怒至极。
到底还是说不出太难听的话,单单只是“欺负”二字之中有多少心酸和委屈,她鼻尖微微泛红,却瞪大了眼死死瞪着他,眸子因为含水光,亮得惊人。
下一秒,花眠只来得及见眼前玄色黑色影子掠过,转瞬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她挣了下,那怀抱越发收紧。
他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摩挲,他们靠得太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在震动——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他嗓音沙哑低沉。
“你不要再念着我了,也不要再为我伤害自己哪怕一根头发……既然说了,你就要说到做到。”
拥抱着的怀抱微微松开,他低头看着她,抬手用略微粗糙指腹轻蹭她的眼角,仿佛要将她眼角的炙热揉散——
“我始终还记得,那一晚在现世的电影院,啊,是叫这个名字吧,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黑暗里我握着你的手,那时候我不记得你是谁,只知道你是你……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回诸夏了。”
“……”
“你对我说,你是个死心塌地的人,当真的事就是一辈子,我如果骗你,就要下地狱……”
“行了,别说了。”
“下地狱就下吧,”他微笑着,指尖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轻轻一拂,抹过指下的湿润,“只是,那地方不太好,我自己去就是,你别跟来。”
花眠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盯着看他一开一合的唇瓣,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跟她说了很多事。
比如原来人族对于邪神的最后一道封印,就是邪神被封印在无量花海之下的躯壳,那躯壳里有邪神的最后一缕精魂,只是被当时的人族领袖强行剥离了出来,然后喂给了浮屠玄鲸。
浮屠玄鲸本是北冥最后一只鲲,拥有吞噬封印魂魄的能力,于是将邪神的精魄吞噬,看似终日漂浮在浮屠岛上,实际上却在一个人们永远追逐不到的高度——
邪神躯壳在地,浮屠玄鲸在天,精魄与身躯,永不相融。
如今邪神身躯被取出夺走,浮屠玄鲸携带着邪神的精魄离开,邪神因为缺少这一缕精魄,最终也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战力,所以,在他寻找到浮屠玄鲸夺回精魄之前将他重新封印或者彻底抹杀,是整个诸夏大陆最后的机会——
一切都显得那么迫在眉睫。
如今三军已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这一战,许多人都知道,或将有去无回,决绝而去,不过是为了守住背后诸夏万里河山,家中妻儿老少……
易玄极也是。
他甚至站在了最前端,成了必定会以身殉葬之人——
他原本以为,如果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或许惋惜,却并不会有人因为没有他而影响了接下来的人生,日出日落,日月轮换,下一年的天灯节,还是万家灯火,盛世平安……
但是今晚花眠这样,却忽然叫他心中不安起来。
甚至来不及有一点自私的窃喜。
便被惶恐不安笼罩。
说来可笑,已将自己视作将死之人,担忧的却不是自己即将面对的死亡或者失去一切,唯一心中牵挂,却是活着的人该怎么办——
于是做了一个決定,这一晚唤来无归,是要再下一个遗忘咒,遗忘咒会在易玄极战死的那一刻启动,到时候花眠与易玄极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抹去,易玄极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为天下苍生殉葬的伟大前主人,惆怅会有,却不伤心身。
遗忘咒虽偶有差池,但是若承咒者本身在承受咒语时欣然接受,咒语便会无比牢固,这些令人伤神的风花雪月,她再也不会想起。
花眠听他娓娓道来,仿佛安排好了一切,处处为她精打细算,却奇怪地发现,明明已是初春,院子里桃花都挂上了花骨朵,她却如同身置寒冬,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冻结——
花眠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明明只有她,却还是带着真诚的乞求,乞求她最好忘了和他在一起的记忆,永远不要再想起。
太自私了。
太自私了吧。
“你以为那些记忆,只有你一个人当做宝贝么?我至今记得那天晚上,其实月色很好,直到你离开之后,乌云才遮住了月亮……”
蓝光之中,无归的手在结印,花眠抬起手,将玄极放在自己面颊之上的手拿开,她笑着道——
“你可千万别死,不然,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些东西了,总觉得……怪可惜的。”
其实没有太多的眼泪。
也没有所谓的执手相看泪眼。
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与道别。
从头至尾,不过是她笑着说一句,“总觉得怪可惜的”,便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他说地狱那个地方,不太好,我自己去就是,你别跟来。
正文 111|【诸夏】第一百一十章
而花眠甚至来不及为反应过来她和易玄极之间到底为什么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大概没过几个时辰; 郝易翔就在书房外敲响了御书房的门,紧接着宫娥和太监们捧着换洗的衣物如鱼贯入,花眠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太监手中托盘里的是玄极的战衣。
“……怎么了?”
嗓音因为一夜未睡有些沙哑,花眠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神色有些萎靡。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玄极站起来; 绕到书房歇息的小房里换衣服; 花眠又看了眼站在门外的; 除了郝易翔外,青玄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