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手里,瑾娘恐怕也要倒大霉吧……
正想着,就听见胡亥那边冷声说道:“主人之前,奴仆吵闹不止,当割舌头。”
荷华挣脱那两名家丁,扑倒在地上,连连叩头,带着哭腔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荷华不是故意要放走夫人的,荷华也有难处,公子饶过荷华吧!”她几下头磕下去,额头马上就见了血,糊了一脸,看起来煞是恐怖。
胡亥面不改色,只对荷华身后的家丁皱眉,家丁马上将荷华从背后拎起来,一人解下腰间束着的带子勒住荷华的脖子,迫使她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来,另一人拔出短刀……瑾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声不似人所发出的短促尖叫声让瑾娘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
她撇过头去,却感觉有人走到她跟前,伸手扳过她的脸。这人的手很凉,瑾娘睁开眼睛,看到胡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中闪烁着残忍。
“你害怕什么?宋瑾。”他这样问着。
瑾娘的目光错过胡亥,见荷华瘫在地上,头发遮挡住了脸,只四肢在轻微抽搐,不知还能活多久,梧桐树下满都是血。
“殿下……”她张口,欲言又止。胡亥矮下身体吻住了她,毫无技巧可言的吻,甚至只是单纯的啃咬,令人生厌。亲吻的间隙,胡亥说道:“这个人私通外人,当断其手足。”
瑾娘吓了一跳,以为胡亥是在说自己,但随后家丁就举剑斩下了荷华的手足。血腥味中人欲呕,瑾娘不断躲闪着胡亥的吻,树下浑身是血的荷华却总蹿入她的视线来。瑾娘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向后翻倒过去;她想要呕吐,却连干呕都呕不出来。
胡亥抓住了她的头发,瑾娘能清楚地能看到他的表情,他脸上那般比哭能难看的笑容。他头也不回地对着两名家丁下令:“这等废人,留着头有何用?把她的头砍下来,给她家人送过去。”
这场残杀发生得竟然如此之快,瑾娘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荷华已经化为倒落尘土的血肉。胡亥杀荷华,无非是因为荷华给瑾娘传信,但是选择在瑾娘面前这样做,却实在耐人寻味。
梧桐树静默地立在院中,胡亥手中仍然紧紧攥着瑾娘的长发,头皮疼得几乎要溢出泪来。然而瑾娘却笑了,只是笑容并不比胡亥的笑容好看:“殿下是想要吓我,还是要杀我?”
胡亥凑到瑾娘耳边,轻声问:“你想要怎样呢?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除了我父皇,我叫你怎样就要怎样……否则,荷华的下场,你是看到了的。”
瑾娘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痛快些,赐我一死。”
胡亥歪过头打量她,好像在确定瑾娘是否在开玩笑,然后他半转过头去,让家丁将利剑递过来。剑上沾了荷华的血,滴个不停。胡亥夺过剑,架在瑾娘的脖子上。
剑锋带着血腥气,冰冷地吻着皮肤,瑾娘觉得很不舒服,有点害怕。但是当她想到高渐离的时候,忽然又多了悲壮决绝的勇气。
“你当真想要死?”胡亥问她。
“请殿下动手。”她说道。
“因为高渐离?”胡亥又问。瑾娘感觉到架在脖子上的剑在轻轻地颤抖着。胡亥也在紧张,也许他在害怕。真是奇怪,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让下人杀死荷华,却在亲自动手时犹豫。
“是。请殿下成全。”瑾娘重复了一遍。胡亥脸色的肌肉跳了一下,仿佛要挤出笑容,又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他执剑的手扬起来,然而却没有砍到瑾娘的脖子上,而是抛到了一边,剑锋没于土壤,血珠顺着剑刃滑落,深埋入土。
胡亥咬牙切齿地掐着瑾娘的肩膀,两个人一同倒在坐席上,胡亥死死地压住她,双手的虎口卡住她的脖子,就像是孩童打架一般:“如果我告诉你,高渐离没有死呢?你还想死吗?告诉我,宋瑾,你还想死吗?”
瑾娘皱紧了眉,胡亥的手劲很大,她喘不过气来,迟钝的脑子却始终在转着一句话……高渐离没有死,高渐离没有死……
怎么可能,高渐离是刺客,他要是都能活,那荆轲肯定也活着了的。瑾娘费力地说:“他死了……”
胡亥笑了,带着讥诮讽刺意味的笑容,他低下头,吻着瑾娘的耳垂,轻声说:“姐姐,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让你见他。我说过,我是公子,我可以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让我高兴了,我就让你见他。”
瑾娘仰躺在席上,只要避开胡亥的脸,就能看到梧桐树黑色的树枝。高渐离未死,怎么可能?就算胡亥和赵高有能耐,让他人代高渐离而死,花这么大的功夫,于他们两人而言,毫无好处。
但是,对于此时处于绝望中的瑾娘而言,这句话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比之阴谋和骗局,她却更愿意去相信胡亥这句话。
胡亥欣赏着瑾娘的脸色,然后他松开手,稍微支起身体,俯视着瑾娘。
“我想要见高渐离。”瑾娘看向胡亥。
这回是胡亥好整以暇地微笑,他颇为轻薄地拧了一下瑾娘的脸:“姐姐,你让我高兴了,我就让你见他一面。他是生是死,只需要我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玉阶空伫
日头高高地升了起来,照着满庭院狼藉的血迹,阳光带些暖意,却被这个庭院上空的空气给阻隔了一般。瑾娘坐在胡亥身边,嗅着血腥气味,只觉头晕目眩,忍不住想要打哆嗦,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害怕的。
胡亥残杀荷华,除了杀鸡儆猴,恐怕是有其他的缘由,或许和蒙嘉有关。赵高打的怎样的算盘,连嬴政都不知道,瑾娘怎么可能猜的出。单纯被眼前景象所刺激,瑾娘的心脏砰砰直跳,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一般。瑾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当是为了高渐离,为了一点点的希望,也要冷静。
“我不信。”瑾娘说,声音发抖,“陛下怎么可能让刺客活下来,就算你是公子,你也办不到。”话至末尾,她忍不住哽咽,脸转向一边,眼泪沾在睫毛上。
胡亥伸手卡过她的下巴,笑道:“你不信,我就带你去看,去看看高渐离是不是真活着。”
没等瑾娘说话,他就把瑾娘从席上扯起来,拽着她的手臂往院外走去。鞋踏在浸了血的土上,让瑾娘感觉十分不舒服。早有手脚勤快的下人过来收拾荷华的尸体,这种事情恐怕不是头回发生了。
胡亥带瑾娘走进一间房中,推开了窗户。窗子正对着一个天井般的小院,当中站着名白衣男子,头发散乱,半仰着脸,好像在张望天空,身边还有数名强壮家仆跟从。因为白衣男子正对着瑾娘,所以瑾娘能看到他颧骨,额角和唇畔的淤伤。
这般姿态,一如瑾娘初次见到高渐离,他站在酒馆小院中的模样。
他真的是高渐离……唇角微微下垂,仿佛无力地讽刺,又像是受了委屈般的表情,蒙着阴翳,毫无光彩的眼睛,是任何人都假冒不来的。对于高渐离的这种神态,瑾娘再熟悉不过了;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高渐离好像有些疲惫,便侧过头对旁边的人微一颔首,那人就搀着他往院外走去。高渐离的脚有点跛,估计是在殿上被侍卫揍的。
“高先生!”看着那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瑾娘险些呼出声来叫住他,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巴。高渐离竟然真活着,胡亥和赵高是怎样做到的?他们俩的能耐究竟有多大?瑾娘不可思议地望向胡亥,说不清是惊是喜,也许更多的是恐慌。
胡亥圆圆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看起来倒有些稚气。他昂起头,问道:“宋瑾,你还想死吗?”
瑾娘没有说话,只把目光投到窗外,高渐离已经走远,她看着满院寂寥,表情有些失落。
她说:“陛下若是知道高渐离没有死,一定会责怪你。”
胡亥露出喜色:“你关心我?”
瑾娘不说话,出神地望着窗外。胡亥等得急,猛地掐住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奇大,几乎要把瑾娘的手臂给拧断:“姐姐,以后我问你话,不准不理我!”
瑾娘说:“我自然关心殿下。我受殿下庇护,殿下有难,我则有灭顶之灾。”
胡亥对这个答案并不甚满意,他却没有多计较,只说:“你不必管他是怎样活下来的。你只需知道,我可以让他衣食无忧,也可以让他受车裂炮烙之刑,这个全在于你。”
瑾娘长长叹了口气,她很久没有这样长地叹过气了。胡亥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先住在燕宫中,等过上一年,此事平息过去了,我就把你接出来住在府上,可好?”
当然可好了,瑾娘欲哭无泪。唯一振奋人心的是,高渐离还活着。高渐离活着,瑾娘就没有寻死的理由。
胡亥和瑾娘用过哺食后,差人又将她送回燕宫。临上车前,胡亥忽然又拉住瑾娘,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伸手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宋瑾,等我几年……赵大人说过,只需要等五六年就好了……你一定要等我,我将让你尽享世间荣华,我父皇和高渐离不能给你的,我统统都给你……”
瑾娘不解其意,然而车帷已经放下,她无从再去细问胡亥了。难道这个时候,赵高就已经有了让胡亥替代扶苏而为二世的想法吗?扶苏现在驻守边关,论地利人和都不如胡亥。高渐离和她宋瑾,很有可能也成了赵高的棋子。
回到燕宫后,因为已经打消了轻生的念头,瑾娘开始积极留意咸阳宫中的消息,希望能寻得对自己有利的。这时她才听说种种传言,最离谱的一种说法是高渐离在击筑时从腰间掣出一把黑色的巨剑刺向始皇,剑锋是荆轲的形状……
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嬴政将高渐离打断四肢之后绞死,且焚烧尸体,想来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赵高动了手脚,将高渐离换了下来。
高渐离刺秦这件事情让嬴政大受刺激,他近来在宫中严打。周围伺候的,凡是六国之人,一律赶走,只留秦人在身边。
胡亥每隔几日会让人来燕宫中接瑾娘出宫,有时候也是他从咸阳宫中出来顺路去燕宫带上瑾娘,两人在他的私宅中共处几个时辰,一来二去,以至于后来胡亥的车夫都和燕宫的管事仲芈熟识了。
若是胡亥高兴了,也会带瑾娘去见高渐离,让瑾娘隔着窗户远远地看高渐离站在庭院中发呆,活像是在动物园中围观珍禽异兽。
高渐离过得还算不错,起码胡亥没让他饿着也没让他冻着,至少要比受尽酷刑而死,最后挫骨扬灰要来得好。
瑾娘从来都没有和高渐离说过话。胡亥在身边,高渐离也时时刻刻被人看着,就算要他们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高渐离和她这样的日子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瑾娘难以忍受,却依然要忍受着。
如果瑾娘来了,高渐离一定是知道的,他看不见,只凭感知,也许是他早就记清楚了瑾娘的呼吸和体温。秋天过后,初冬已经很冷了,但若是瑾娘来了,高渐离就会执意在院中击筑,他弹《明月千里寄相思》,也弹《琴师》,弹一切他所听到的,瑾娘弹过的曲子。非是表白,然而比诀别更令人动容。
他一直在击筑,有时也弹古琴。就算胡亥带着瑾娘离开,那扇窗子被关上,瑾娘也能听到琴声,飘渺不绝。
农历十月,天气已经很冷了。屋里生着火盆,依然冻得人哆嗦。在燕宫中,瑾娘时时失眠,寒意从地下往上蹿出来,直要渗透衾被。她竟然开始盼望能见到胡亥,因为见到胡亥,她就可以见到高渐离了。
胡亥想必也是知道这层缘由,但他却没有将不悦表现出来。
某一日,瑾娘痴痴望着高渐离在树下击筑,寒风瑟瑟,连琴弦颤动的声音都被风吹散,高渐离的手背上尽是伤疤,是刺秦后留下来的。风从他的袖口钻进去,瑾娘甚至都能看到高渐离在哆嗦。
“为何还不扶他进去。”瑾娘轻轻叹道。
胡亥侧过脸看她:“值得吗?”
瑾娘不解其意:“什么?”
胡亥牵着瑾娘从窗前离开,入席坐下,伸手为她斟上酒:“姐姐,你说,心悦一人之时,是怎样的滋味?”
瑾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胡亥便说:“我应当是喜欢你的,初次在冀阙中见到你,因为你和我的姐姐阳滋公主长得相像,我就注意到了你。后来……”胡亥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难道说,我也喜欢阳滋公主了吗?不过这话还从来没教别人知道过:在我还不甚懂事的时候,我曾想过娶阳滋公主为妻,但那怎么可能呢?”
“哦……”除此之外,瑾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亥目光盯紧了瑾娘:“但是你不一样。阴嫚她是公主,你身份低贱,只是个酒商之女。我想把你留在身边,真是奇怪了,不论怎样,你都能逃开。我就要看看,宋瑾,你还能逃几次。”
瑾娘苦笑道:“殿下多心了,我不会逃。”
胡亥再度斟酒,头一仰,一饮而尽:“你喜欢高渐离?”
这问题来势汹汹,瑾娘不知如何去答,只好跟胡亥打起了太极:“殿下自当清楚,何必再问瑾娘。”
胡亥微微仰起脸,看着瑾娘。他的眼睛眯起来时,显得脸颊格外白净,秦人阔额,高颧骨,宽腮,但因为胡亥还没长开,倒秀气不少,衬上黑色的华服衣饰,一副纨绔小公子的模样。
他只是个公子,不出数年,这个公子便成了秦二世。
“姐姐,”胡亥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一些,“有的时候,我真想要杀了你,我真的这样想过。杀了你,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了,永远也逃不开……”
“殿下为何不这样做?”瑾娘说道,带了些有恃无恐的笑容,“你能让高渐离活下来,自然就能轻而易举让宋瑾死。”
胡亥冷笑,眉毛上挑:“姐姐,我活着,你也要活,等我死去的时候,你再给我守陵。”
瑾娘离开胡亥府上时,回首去望咸阳城铅灰色的天空,忽然眼中发酸。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个电视剧,西门无恨之桃花传奇……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把文案改了【喂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
☆、深雪其野
整整一个冬天,瑾娘时与高渐离相见,彼此竟然未交谈过。每次她隔着窗子去看高渐离,都见胡亥站在旁边苦大仇深地望着她,好像瑾娘多看高渐离一眼,他就会多掉块肉。他从不对瑾娘说一句重话,只好借故去责骂下人。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他面不改色地叫人在瑾娘面前杀死荷华,何等残忍,与瑾娘相处时偏柔情款款,活像精分。
相交两年有余,瑾娘越发琢磨不清楚胡亥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有城府,而且手段决绝残忍,然而却又是十足的小孩子心性。
秦朝沿用周历,冬至节一过,就算新年伊始。然而天气依然很冷,城中积雪,映着灰色的瓦当墙砖,显得分外凄凉。
燕宫中宫女大抵羡慕瑾娘。她们有多少人是王侯之女,随燕国覆灭而来咸阳,至今未见始皇一面。而瑾娘出身低微,不仅被始皇所幸过,甚至公子胡亥也对她青眼有加。只有瑾娘知晓个中滋味又是怎样。
一日,胡亥将瑾娘接到府上后,两人同席而坐,瑾娘击筑,胡亥手下打着拍子。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叫来候在帘外伺候的人,问了句:“现在什么时辰?”
那人说:“不到隅中之时。”(上午十点)
胡亥点头,即刻要人备了车辇,又夺了瑾娘手中的竹板,说要带她出城去游玩。当时路上尚有寸余厚的积雪,被冻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