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御医眼见皇上一副摇摇欲坠,两眼发直的模样,大格格更是只顾盯着殿下,不发一言。赶紧起身作揖行礼,“两位世外高人,敢问需要什么药物?”
中年道士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发力,弄晕了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阿茹娜,又用柔和的掌风把小太子和大格格都给包裹着,挪到了侍卫们抬来的软塌上。“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孙老御医刚想和侍卫们说抬到毓庆宫,哪知一直只顾伤心悲痛的康熙皇帝,却是稳稳的站了起来,甚至是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精明,“送太子和大格格去乾清宫西暖阁。”
西暖阁里,中年道长给胤礽和阿茹娜都诊过脉后,缓缓开口,“大格格中的毒好解,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治好以后,却是一身功力都会散去,需要从头练起。”
“太子殿下的伤势有些麻烦。现在是全凭着他这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吊住一口气。如果直接服用续脉的药物,估计这幅残破的身躯,承受不住经脉接通的过程。”
中年道长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太子殿下如此脆弱不堪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药力。
孙老医院立马接口,“多谢道长指点。大格格的功力没就没了,老夫可以做主。”
“太子殿下的伤势,还请两位再琢磨琢磨。太子殿下本人坚韧非常,不管有多大的痛楚都可以坚持下去,只求能活下去。”
“也罢,当年欠了太皇太后的人情,现在就还给这小娃娃。无心道长,动手吧,老衲给你护法。”
胖和尚修炼的是佛家正统易筋经,有他护法,当然可以保住太子殿下安然度过接脉的整个过程。可是胖和尚这一身功力,怕是要下去一半。
不过这位无心道长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点了点头,一点儿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感谢大师的恩德。”孙老御医当然明白,给太子殿下护法,需要付出的代价。一般武林中人,除了亲师父,亲爹,没有谁会给小辈护法疗伤。
可是现在就是要孙老御医自己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献上,更何况还是半个“仇人”的胖和尚。
别以为把他们这一伙人把太子殿下伤成这样,给治好了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样。
要不是太子殿下求生的意志太过强大,换个其他人,五内破损,经脉俱断,不说当场死亡,等到现在,光疼也给疼死了。
当然,太子殿下现在的身体状态,其实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五天后,阿茹娜终于把毒都解了,她看到太子殿下有希望被救活,也还是沉默。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一样,每天除了去看一眼小太子,就是努力修炼,并且按照王太医开的方子,保养自己这具元气大损的身体。
一直等到二十三日这天,胤礽的治疗才算是成功了一半,脱离了随时会咽气挂掉的可能。
小格格也终于开口说话,开始对着除了治疗时间外,只能躺在床上做躺尸装的他,念念叨叨的说个不停。实在没有话题的时候,就捧一本书或者是当天的《藤萝日报》,抑扬顿挫,有声有色的念给他听。
虽然有吸收了胖和尚大半辈子的功力这么一个白得的好处,但是以他现在的这幅纸糊的状态,根本动用不了,还需要谨慎小心的,好好控制着,免得一不注意就把自己这个身躯给撑炸了。
等到康熙皇帝按原计划北巡回来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凉了,老百姓都披上了厚衣裳。一阵风吹过,落叶无数,到处是一派秋高气爽的景象。
胖和尚和中年道长眼见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基本稳住,损耗的元气也只能是满满蕴养;持续了这整个夏天,各种层出不穷的下毒,刺杀太子殿下的活动也似乎都停歇了,就给孙老御医留下了几张药方子和联系方式,直接离开了京城。
康熙皇帝知道了也没有挽留,太皇太后也一直没有出面答谢。
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巴能活动一下的胤礽,因为新接上的经脉就和婴儿的一样,羸弱细小。一直养了大半年,到了康熙二十一年的春天,才被允许下床,慢慢的试着行走。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有这天下第一险峰之称的华山深处,一位书生模样的老道人,姿态懒散的坐在自家山门口的一颗大石头上,满身的酒气让人老远就能闻到,却还是不停的把手里的酒葫芦朝嘴里送。
他醉眼朦胧的迎着归来的胖和尚和中年道人,语气嘲讽,“那四位倒是伟大,死了也是一了百了,却是要你们大费周折的又把小娃娃给救活过来。还付出巨大的代价,把他们的尸体从鞑子皇帝手里给求回来。”
“可是就算如此?难道那个小心眼爱记仇的鞑子皇上,就不会扛着大炮来轰山门了吗?”
中年道人猜测,师兄趁他不在无人约束的这几个月,估计每天都是喝的这么醉醺醺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不由的面色更冷,眉头皱的更深,习惯的劝说道:“师兄,当年满人入关的时候,我们既然没有出手阻止,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哈哈,真真都是好样的。既然这么说,那你干嘛不给小娃娃再补一掌?你们不是天天喊着天意不可违,要以身殉道吗?”
胖和尚见醉书生又开始发酒疯,摇了摇头,“和尚只是去还了一桩人情。你师弟,自然也是去还人情。这天下已经大变了,天意当然也变了。”
中年道人不想再理会,喝醉了就疯言疯语说个不停的师兄,“我先去拜祭那四位道友的灵位。”
山门的墓房里还停放着,前去京城杀害胤礽和萨茹娜的那四位道人的尸体,都是安放在没合拢的冰棺里,一直没有下葬。
中年道人刚刚挨个的上完三炷香,就发现大长老走了过来,“见过大长老。”
“恩,你和胖和尚回来了?那个异世来的小娃娃,伤势如何?”
“都回来了。太子殿下的伤势基本稳定。”
“那就好。你来看看这四位道友的尸体上的枪眼。据我观察,小娃娃把这天下火器的水平,至少拔高了一百年。你们出去这大半年,有什么发现?”
“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改变。大长老,刚刚师兄说,鞑子皇帝会派军队来轰山门?”师兄虽然经常醉醺醺的,可是他的占卜之术却是山门众人中最高明的。
大长老摸了摸花白的长胡须,叹了一口气,“鞑子皇帝总是要把火发泄出来,不是我们,就是开始和周边国家的战事。”
“你师兄本来就对长老院当年在满人入关的时候的不作为,很有意见。三长老又仓促的决定对那个小娃娃出手,真的是,哎。”
“前大长老临终前,还在惦记这片天地二百年后会有的苦难,死后也不肯合眼。现在眼看小娃娃要救苍生于火海,老夫又岂能继续长老院的错误?”
“不管他们要怎么维护天意正统,世道轮回,老夫纵然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阻止他们针对小娃娃的计划。”
“明白。大长老,胖和尚这次功力大减,实力低了不少。”
“就让胖和尚安心的休养一两年,这几年你多盯着三长老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事儿找你师兄即可。他总是不会拒绝帮你的。”
“好。大长老放心就是。”
时光匆匆,不理会任何个人的意志,也不理会世间大小变化,自顾自的超前飞奔着。好似一转眼间,就到了三年后,康熙二十四年的春天。
养好伤,脸皮也更“厚”的胤礽,自觉已经长成一枚“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的青葱鲜嫩小少年。
当然,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们的大清储君,就是一个真真的“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的“有匪君子”,一个有着小小风流的无双美公子。
于是随着胤礽身体的好转,逐渐恢复了骄纵脾性的大格格,不光要防着他踏出宫门,被“满楼红袖招”;还要防着一个个,被依然呆气满满的少年太子殿下,那双欺骗世人,“祸水”一样的桃花眼不经意间勾搭的,心里小鹿乱撞,春心萌动的贵女格格们。
“除了亲事还需要格格再谨慎考虑之外,你要孤做什么都行。”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还能拿出什么谢我?我都听了你说了好多次“感动的无以为报”了。我不管,就要亲事。”
“格格,孤也是为了你好。这几年你也都看在眼里,我身边的这个危险的情况,别说这四年里,就是后面的四十年里,估计也消停不下来。”
尤其这几年随着火器的普及,危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防范。历史上的西方霸主,美国的那三位被刺杀身亡的总统先生,不都是被一枪毙命的吗?
哪怕小太子现在恢复了健康,还有着高于很多普通人的五十多年的功力,被刺杀的次数多了也是防不胜防。更何况还有那位被皇阿玛逼迫着,离开了山门后,还坚定不移的一心想要杀他“证道”的三长老,一直是不放过任何机会的找他麻烦。
长成大姑娘的阿茹娜格格,急的一双大大的杏眼刷的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都和他生生死死的一起经历好几回了,呆太子居然还是不松口。
眸光一闪,阿茹娜弱声弱气的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上辈子的荒唐行为,看不过去;或者对我们上辈子曾经同为男儿身,接受不了?”
呆太子这么聪明,肯定把她上辈子所有的事儿都记得很清楚。
想想上辈子康熙皇帝两次废黜她的时候,昭告天下的两道旨意里,那些毫不留情却又真实存在的评语,“不仁不义,骄纵跋扈,凶顽愚昧,目无法度。”等等,真的是让她一想起来,就羞愧的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可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只要这辈子老老实实的不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以太子殿下的宽厚性子,应当就不会计较。
她心里的疙瘩是那句“荒淫无度”。
阿茹娜格格简直想穿越回上辈子,把那个时候荤腥不忌,太监宫女一起拉上床的自己,狠狠的抽一顿鞭子,抽个全身开小红花。
如果那时候能知道还有活个下辈子的机会,遇到呆太子这个冤家,她绝对会乖的跟和尚一样,一辈子守身如玉做柳下惠。再把自己修炼成品德高尚,完美无缺的,一一夸奖赞誉的圣人,专门来等他的出现。
多想无益,反正都这样了,她今儿绝对要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不可。否则就算是过些日子,太子殿下按照皇上的要求,开始纳彩下聘礼,迎娶她过门,她心里也觉得不踏实。
胤礽习惯性的掏出手帕给大格格轻轻的擦了一把眼泪,又掏出和以往每一次这种情况下一样的,干巴巴的几个字,无奈的劝说,“格格,不要哭。”
这几年里多次同生共死的相处下来,胤礽对于阿茹娜的眼泪不仅没有免疫,反而跟条件发射一样,一看到她眼泪装满了泪水,就有点儿不知所措。就跟这窗户外头,被和煦的春风吹得微微颤抖的池面一样,不复往日的波澜不兴。
经常被这样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情意绵绵的注视着,他又不是机器人,当然有所察觉。
就像此刻,透过珍珠一般晶莹剔透的泪珠,他还是可以在那又长又翘,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下面,格格有些朦胧不清的双眼里,找到自己的小人影儿。
可是,他明白自己的感情缺陷,不说这一辈子,就算还有下辈子,他也可能无法给予她,同等的热情回应。
胤礽是真的把大格格当成亲人一样的看待,不是和大阿哥,三阿哥一样的浅薄的血缘亲人,而是患难与共,互相理解包容,可以把后背放心的留给对方,付出全部信任的那种。
所以他真心的希望,大格格的人生可以更完美无憾。
“你今儿给我说个明白,我就不哭。”
阿茹娜气息混乱,声音嘶哑,还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坚持等着他的答案,到底是让胤礽心软了。
他上辈子的星际时代,不同种族,不同民族,都流行通婚,更别说男男和女女这两点,根本没有人在意。即使是在古华夏,他对于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也没有什么偏见。这都是属于每个人的私生活。
当然,对于大格格荒唐的上辈子,胤礽也不会认同,毕竟他一直以来,对于家庭和婚姻的观念就是责任和忠诚。
“格格,你很好。孤虽然不认同你上辈子的一些事儿,可是它们都属于过去,孤从来没有任何一点儿的介意。对于性别就更是没有什么想法儿。真的,孤保证。所以你别哭了,好不好?”
你都说了不认同了,还不让我哭?
不是一开始有故意装的让胤礽心软的成分,大格格此时是真的非常难过,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痛,眼泪流的更凶了。她恨不得把上辈子的自己打个皮开肉绽,只能躺在床上装尸体,杜绝一切瞎鬼混的事儿。
当然,此刻她更觉得,呆太子这样男女不分,她以后不光要防着其他女孩子,想着法儿的来勾搭一看到女娃娃就礼貌照顾的呆太子,还要防着那些心思不轨,借机上位的佞臣“男宠们”,以及这宫里头眉清目秀,极尽所能朝上爬的小太监们。
胤礽能感受到阿茹娜的伤心生气,但是却猜不到她此刻的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
他是真的有些麻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大格格停止哭泣。只好继续沉默的给她擦眼泪。
估摸着时间大约有三分钟了,照这个趋势下去,真怕格格又要哭个大半小时,一直到累的哭不动为止。可是他的时间很紧,待会儿还要去见詹士府的几位官员,商量事儿。
叹了口气,胤礽无奈的妥协道:“皇阿玛说纳彩的日子已经定了,纳采礼不光有马匹和马鞍,过些日子还让孤亲自去郊外抓一对儿大雁。这些,孤现在都可以答应格格,以孤个人的意愿。”
“真的?”
阿茹娜立刻停止哭泣,心里有目的达成的欢喜,也有点儿长期以来被拒绝的不自信。
因为刚刚的哭泣,变得有些红肿的眼睛里,泪花儿闪动,嘴巴张的大大的,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还有残留的泪痕斑斑,如此一副可怜巴巴,大损仪容的样子,阿茹娜却是不管不顾,只紧紧盯着胤礽的眼睛,等着他的确认。
用钮钴禄福晋的话来说,太子殿下的性子有顶顶的宽厚。否则这一个月就来一场眼泪鼻涕的闹腾,只要是个眼睛不瞎,耳朵不聋的小少年,都会被女儿给吓跑掉。
“真的。”
她真的想嫁,他娶就是了。
距离他们真正的长大成人,至少还有四,五年的时间。这四年多里,应该可以让她看清楚,和他一起过日子,天天面对彼此被放大数倍的优缺点,到底是不是她心里想要的婚姻生活。
“这些年,格格也应该发现了,孤在情感方面的缺陷。孤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你的儿女情长,只能保证对这门婚事的忠诚和责任。”
“孤一直让你谨慎考虑。一是怕你将来后悔;二是觉得,你可以有一个更完美的亲事,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一样,有一个小小的难忘的初恋,再有一个懂你,爱你的夫君平安健康,平平淡淡的相守到老。”
少年太子自以为很是掏心掏肺的这番话,却把大格格被气的杏眼圆睁,胸脯不停的起伏。冲动之下,一把抓起来胤礽的右手,贴在自己的红通通的脸颊上。
太子殿下常年练习书画,还有弓马骑射的手,并不像表面的柔软如玉,大格格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上面几个微微刺着皮肤的薄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