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上就要到达琉球,时间紧迫,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 除了处理日常事务、接见各地地方官以外,他都是和康熙皇帝、施韬大人、高士奇大人等随船大臣; 一起商议如何借靖海侯把土地送还朝廷和百姓的机会; 顺利的实施他们制定的新土地政策的第一步。
等到八月初的时候,五阿哥和九阿哥还在嚷嚷着没有吃够福州的海蚌蒸蛋; 飞龙号就已经出了福建省水域; 到达琉球。
琉球自打回到大清国的版图后,因为这几年的发展,已经初现繁荣气象。由于康熙皇帝对琉球的关注; 特意嘱咐过靖海侯要让琉球和内地加强联系; 所以琉球并没有和原本历史上的那般封闭,因为禁止内地女子上岛导致和内地断绝往来。
又因为朝廷颁布的移居就有合法土地的政策,很多福建、浙江、两广的五地农户都朝琉球跑,开荒种田; 使得琉球的人口日渐增多。更因为新的海盐场的建设这件大事的带动,琉球老百姓对于大清国朝廷的热情可谓是达到了一个小**。
毕竟,两淮地区因为渤海湾海盐场的兴旺繁华,大家都看在眼里。
事先得到消息的靖海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接风宴上哭鼻子抹泪,诚恳隆重的再三表示,要把自家的封地献给朝廷的心意。
康熙皇帝再三推辞后,终于被逼着含泪接受了靖海侯这番爱国爱民的无私捐献,然后他“感动、激动”之下,就“一时冲动”,发出了取消琉球老百姓三胎以内的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新土地政策。
并且为了显示天恩浩荡,近十年来,所有新归顺大清国的地方都是这个政策。
此举当然是引得朝野震动,内地的平民老百姓群起呐喊,认为朝廷按地区划分不公平,毕竟相对比这十年内才归附大清的蛮荒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清国人。
内地的官绅们明知道,“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这条政策或早或晚就会轮到他们头上,面对当前这个群情激愤的形势,却只能缩在家门不敢吱一声,没看到那些粗鲁的武夫们都在摩拳擦拳的要大干一场吗?
内地的武将们确实是激动、开心,大碗喝酒,大碗吃菜,嚎着吼着庆祝。太子殿下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凭什么他们出生入死拿命拼都没有的特殊待遇,这些窝家里读了十年书的酸书生却可以有?忒不公平。
留守京城的满清王公们自从飞龙号出了天津港,一个个都特别的乖巧老实。就怕哪个谁去跟皇上或者太子殿下告密,说那谁谁居然趁着皇上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不老实。太毁形象了,他们宁可在皇上回京城后不老实,然后被太子殿下眯眯眼看几眼。
此刻他们一听皇上颁布的土地新政,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列祖列宗保佑,太子殿下是先从这些蛮荒之地开始,而不是从他们身上动刀,来个杀鸡儆猴什么的,额娘吆,孩儿感动的要哭了吆简直。
康熙皇帝和太子殿下对于各阶层、各地区人们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只是不表态,若无其事的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南下。
在琉球视察了四天,接受了琉球人们无法形容的热情款待后,又在两广、海南和新界呆了一些天,等到内地朝野上下因为这个事儿发酵的差不多了,“自觉“也有点儿对内地百姓不大公平的圣明天子,终于顺应民心又公布了两道诏书,举国轰动,寂静无声。
其一,今年、明年、加开两场恩科,从明年开始,大清国的举人、进士不再有土地、房屋等财产免税权。其二,吏部开设宗教事务部,主要负责大清国各地的宗教信仰,协调、处理各地方的各种宗教问题。
全国老百姓因为这两道诏书呆滞发愣,反应过来后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大喊大叫、疯疯癫癫。可是不管这些自觉利益受损的地主阶级怎么悲愤,他们还都不敢站出来反对,生怕皇上一个恼怒,把这两年的恩科也给取消了,甚至和他们来个清查清算。
至于皇上新设的这个近似于灭佛一样的宗教事务部,更是让他们噤若寒蝉、三缄其口。历史上“三武一宗灭佛”的斑斑血迹尚且历历在目,谁都不想大清国来个第五次灭佛。
魏太武帝的废佛行动,一开始是禁止私养沙门,并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族,后来就是直接诛戮长安的沙门,焚毁天下一切经像。一时之间,魏国上下,风声鹤唳。
周武帝亲自下诏书,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一时之间,北周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唐武帝灭佛更是干脆,毁寺、杀僧、焚经、烧像,毁铜像铸钱等等。
神秀和尚拒绝了所有人的游说、请求,兀自窝在自己的普济寺不露面,坚决不做这个出头鸟。德空小和尚捧着禅宗历史上著名的百丈怀海禅师制定的那套《百丈清规》,皱着小眉头认真的研读。
他不明白,禅宗已经汉化,立守清规戒律、清俭自身、自耕自种,严格遵循东晋名僧道安大师说的依国主,法事立的原则,为何天人模样的太子殿下还是容不下?
悠哉悠哉的神秀大师逛了过来,含笑问道:“还是想不明白?”
德空小和尚恭敬的给师傅行礼,乖乖的点头,“师傅,是因为皇上要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引起的吗?”
佛门、道门作为惟三的有免税特权的特殊人群,因为太子殿下要打压儒门而被牵连?
神秀大师因为徒儿的关注点在心里叹气,悉心教导,“是也不是。太子殿下给你取一个空字,是希望你可以勘破红尘万丈的虚妄,不要被各种身份名利束缚住。佛门兴盛的根本,是保持佛门僧徒的清净庄严,教化世人、普度众生,而不是哪一项国策。”
德空小和尚心头一震,立刻反省自己,“师傅,是徒儿狂妄,忘了初心。”
作为师傅的神秀大师摇头,“这只是作为佛门僧徒的初心。徒儿要记得,我们虽然是出家人,但是我们首先是人,是大清国的子民。我们的眼光,首先要放在整个大清国上面,而不是小小的佛门。佛门……也是空。”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要想道场兴旺,佛门兴盛,首先要大清国海清河晏,大清国的老百姓海众安和。一般情况下,历朝历代的朝廷不管是兴佛、抑佛甚至灭佛,为的都是国家稳定,万民福祉。”
德空小和尚想到太子殿下给他取名字的时候,目光注视着大雄宝殿上方的“忧国忧民”四个大字,深感惭愧,低着头,面色微红,轻声回答,“师傅,徒儿明白了。”
神秀大师心里满意,面上就露出了微笑,“徒儿无须惭愧。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懂。二十年前,荷兰红毛入侵普陀,山上大小寺庙除山柱未毁外,其余均荡然无存。十年前,当今皇上拨款修建护国永寿普陀禅寺,并赐额“普济群灵”,是为普度众生、济民解困。”
“谢师傅教诲。”德空小和尚震惊、沉默过后,一脸庄严。国、佛、他。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有利,即使皇上和太子殿下真的要第五次灭佛又如何?
或许,朝廷对于佛门、道门严加管理,对于佛门、道门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佛门清静之地,断断不能成为前朝的少林寺那样,为祸一方、藏污纳垢。
普陀山各家佛门因为神秀和尚的压制,没人冒头,乖乖的清查账册,到官府做登记。白马寺有如诱大师镇压着,也没人敢站出来,不管积极不积极,都老实的配合着地方官的命令。
至于少林寺,因为少林寺在明末清初这段时期牵涉朝廷大事,大肆收容不轨、不法分子,纠结武僧欺压相邻等等罪无可赦的事儿,前些年差点儿被朝廷大军给灭了传承,现在虽然是重建,但因为其恶名在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是不敢有任何议论。
几个佛门领袖都鸦雀无声,默默的配合朝廷新政,自命闲云野鹤的道门更是没有人站出来。
守在京城的傅山先生和石溪道人等几位老师,享用完了太子妃派人打包寄来的名贵海鲜后,就一起喝着毓庆宫留守宫人送来的奶=子茶,乐呵呵的谈古论今、谈天说地,压根儿就不为这个土地新政烦恼。对于佛、道两家和朝廷之间的琐事儿,也只是当作闲谈说说。
王治之先生每次和大家伙儿比拼定力都是输家,性情爽直的他一向都是最先耐不住性子,这次也是他首先开口,“你们说,太子殿下,有一天会不会让佛门、道门交土地税?”
几大佛门、道门都是坐拥万顷良田,坐地收租,开店铺纳香火,堪比占山为王的土霸王。太子殿下这第一步就直接规定了佛门、道门弟子首先是大清国人,首先要遵守《大清律》,出家为僧不能免除朝廷捕快的抓捕等等条例,下一步是不是会说,凡是大清国人都要纳税?
毕竟,连儒家士族都已经没有免税特权了。
石溪道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自觉比拼耐力又赢了一回的姚谨之微微一笑,“应该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儒家和佛门,已经不一样了。”
儒家追求的是今生,科考的门槛太高;道门要的是长生,凡人几乎看不到希望;佛门讲究的却是来生,善恶有报,最是为平民老百姓所接受。论起来安抚民众的功效,佛门,尤其是现在的禅宗,至少在现在,还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更何况,在华夏经营了一千多年,它宣扬的“普度众生”的思想已经深入民心,几十年内不会有大变化,只能是慢慢来。如果朝廷对佛门、道门管理得当,名义上交不交税,又有什么区别?
文平之也赞同二师弟的观点,太子殿下这次的目的不是让佛门交税,而是管理、限制、打压就,逼着佛门、道门弟子发挥出自己应尽的,属于大清国子民的职责。尤其是,不让他们趁着现在大清国大发展的时机大肆扩张膨胀。
至于道门,师兄弟三人齐齐看向傅山先生。
傅山先生喝完了手里的奶=子茶,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神秘一笑,被众人齐齐瞪了一眼后,终于慢腾腾的开口解释,“道门本来就是脱离世俗,自成天地。太子殿下是不会管道门的事儿。想对比根基稳固的儒门,以及它的庞大人口,道门那点儿人数压根不算个事儿。”
在做的众人,包括徐元文大人思索片刻后都明白过来,他们都被历史上那四次灭佛事件的惨烈给吓住了,皇上和太子殿下当前的主要目其实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压根儿就不是要不要实行灭佛的问题。
佛门毕竟是出家人,不比儒门人多,占地多。解决了儒门这个大头,佛门一家,压根儿就掀不起任何风浪。慢慢的限制其发展,时间久了,国家发展好了,老百姓日子好了,不需要这个“精神解脱”了,它自然就退出老百姓的生活,到那个时候,再因时制宜,就非常的简单。
在天下人都在议论、担忧、害怕皇上会不会拉起军队来个第五次灭佛的时候,吏部官员们在他们武将出身的尚书大人带领下,手脚麻利的把宗教管理部准备起来,开始在明年实行一场比丘考核,然后又忙的昏天暗地的和户部、礼部配合着,谨慎再谨慎的准备明、后两年的恩科。
尊敬的金童太子殿下生出来一个想法,皇上需要绞尽脑汁的去设计该如何实行,他们则是要磨破嘴皮子、跑断腿肚子的把这些新政都一一落实将下去。
各地方衙门的官吏衙役当然也是忙的左脚打后脚,不光要整理自己地盘上的大小寺庙、道观的资料,还要和当地的佛、道两家你来我往的扯皮做册登记。尤其是明后两年的恩科,更是要赶紧的准备起来。
恩科,是逢朝廷特大庆典,皇上于三年一次的正科科考外,特恩的开科取士,本来就比一般的科举考试繁琐隆重,一般一个皇帝一生最多也就举办一两次,现在是突然紧挨着来了两次,关键还卡着最后的土地免税权,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到时候是怎样的人山人海。
如果在这两场恩科中被取中入仕,那可不光是简单的土地免税权的事儿,乘着这股几千年来开天辟地的“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新政的春风,这些人估计都是青史留名的主儿。人家都说乱世出英雄,现在这个大变革的“乱世”,所有心有抱负的文人当然都是热血沸腾。
所以,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官员,都是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紧紧的盯着各个学子的名录,严防死守。坚决不能让这两场恩科出一点儿纰漏,出一点儿差错,因为这已经不是科举出事掉脑袋全家流放的事儿,这次的恩科如果在他们手上出事,那绝对是遗臭万年,几代人不得翻身。
全天下都被这父子俩折腾的人仰马翻,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按原定路线行进的康熙皇帝和太子殿下,当然也不轻松。父子俩领着三个年长的阿哥从昆明弃船上岸,一路擦访民情、安抚民心,穿州过府、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杭州,和太子妃一行人汇合。
因为皇家一家人乘坐飞龙号转了大半国境后,考虑到太皇太后等女眷,以及小孩子的身体不适应云南等地的山路颠簸,就兵分两路、分头行动。阿茹娜领着他们继续呆在飞龙号上掉头向北先行到杭州等候,他们则是在陆地上用两条腿儿慢慢的行进。
之所以是杭州,当然是考虑到京杭大运河的便利,又因为康熙皇帝和太子殿下对云南各省的重视和这几个省市的特殊性,他们的行程安排就故意放慢一些,等到他们这一伙人来到杭州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十月底。
太子妃虽然欢喜于熬过了一个多月的相思终于见面,却是瞅着他刚刚养出来的那点肉肉又掉没了,把一双桃花眼突显的又大又亮,心疼的不行。一边又哭又笑、话不成句的眼泪直掉,一边强忍着激荡兴奋、欣喜若狂的心情,赶紧安排他梳洗用膳休息。
自打他们大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还是接近两个月之久。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念着他,担心着他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够,担心他不适应岭南的气候,担心他出意外,此刻终于把他等来,只有满心的庆幸,彼此安好。
第二天,稍作休整,饱睡一觉的康熙皇帝领着他们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把两位老人家心疼的眼眶发红,父子五个人都是瘦了一圈儿,眉宇间还带着这一路的辛劳奔波的风霜雨雪。太子是怎么晒都晒不黑,其余的四个人却都是黑不溜秋的吓人。
大阿哥、三阿哥和胤礽毕竟年龄大几岁,尚且可以坚持,可是脾气倔强,一定要跟着的四阿哥,却是只有十来岁的年纪。还好他这几年跟着黄百家老师学习内家拳小有所成,再加上一路上哥哥们都是尽量照顾他,好歹平安无病的撑到了杭州。
“凡是又不差这几天,休息好了才好做事。”
太皇太后拉着孩子们挨个的瞅,那个心疼吆。大阿哥最年长,还当兵天天训练的都嫌累的慌,更何况是下面的阿哥们。他们虽然也是天天弓马骑射不断,可是毕竟不能和穿山越岭的艰难险恶相比。
瞅着太子因为消瘦而变大的桃花眼,老人家直接发话让他们在杭州休整好了再做事。明明一家人出来散心的挺好,下船之前孩子们的脸上都长了点肉,这一折腾简直就像是逃难的难民。皇帝的心也太狠了,吓折腾自个儿不说,还把几个孩子们也带上。
自己也瘦了一圈儿,同样又黑又累的康熙皇帝,面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致谴责的眼神儿,只能摸摸鼻子认了这个罪名儿。
既然家里人都这般要求,他们就放下所有的事儿,安心休息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