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怀啊,万事,三思而后行。”
傅修怀跪在地上,眼睫微垂,神情平静,他手里握着太史府送来的解婚书,沉默许久,面对傅成宗磕了一个头,仿佛并不是很在意这场婚礼一样,轻声道:“孙儿明白。”
他的手指泛白,快要将手里的解婚书揉烂了去。
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谋划了那么多,只为了娶一个人,他犯了傅家的大忌,擅自窃取祖父的掌权盖印,私自写了提亲书送上太史府的大门,本以为祖父会为了傅家的面子和他最重视的孙儿的名声以及傅家的前途以假为真,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卫郃就算要登基,最早也是要半月余的时间,朝堂上还有别的皇子势力……
提前在他和太史淼成亲前一天登基,如果说没有祖父在后面推波助澜,他怎么会信!
他做的一切,即将要娶到的心心念念的人,就被他的祖父轻而易举的一句为了傅家不能娶,就全部毁的干干净净。
“纵然不会和你计较太多,可你终究违了傅家的祖例,唉,你去祠堂领罚吧。”大堂里灯火摇曳,外面风雨交加,傅太傅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幽长的叹息声起,领着众人离去。
许久,大堂里安静一片,傅修怀抬头,慢慢起身,握着解婚书的手指颤抖,他将结婚书缓缓展开,手指在上面摩挲,一字一句念着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此证……”狂风吹打着灯火槅窗,大门高敞,外面一片黑暗,忽然一道雷闪在一瞬间照亮整片天空,傅修怀唇色苍白,闭了闭眼睛,一滴清泪流下眼眶,干涩道:“此证……已废……”
“已……废。”
太史淼:“哎,我说,傅修怀,你为什么想要娶我啊?你应该很讨厌我的吧?”
傅修怀:“因为世家簪缨女子里我只认识你一个。”
太史淼:“哈?只是因为这样?”
傅修怀:“不是说了吗,我有三个要求,第一个,你给我跳一支舞,第二个,收下婚书,第三个,嫁给我。”
“太史淼,你要知道,没有我给你打掩护,没有我给你抄书,没有我给你放水,你在我祖父的手里,绝对过不下去半年。”
太史淼:“那你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只有我一个?”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把所有的钱都给我?”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帮我挡傅老头?”
傅修怀:“会。”
太史淼:“会给我□□宫图?”
傅修怀:“……”
“不会。”
他十分认真道:“但我不会让你在傅家受任何委屈,我不会去接触任何一个女子,我也不会去任何青楼楚馆,我能够尽我能力,将最好的给你,再也不会欺负你。”
……
想娶她,是真的,给的承诺,是真的,提的三个要求,是真的,心,也是真的。
傅修怀漠然撕碎了手里的解婚书,一个人缓缓转身,迈着迟缓的脚步朝外面的风雨里走去。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雨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他的眼睛看着前面,目光没有焦点的涣散,能够看见的,都是一片模糊。
“傅修怀,卫郃登基了,他答应我,他会后宫三千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我觉得我不该去相信的,可我又这样希望着,我好像……没有办法嫁给你了……”
傅修怀哭笑,一向挺直的脊背,竟是有了些许的弯曲,如同无法背负身上重物的人。
淼淼,后宫三千只有你一个人?我的姑娘你何其痴傻,卫郃纵然深爱于你,然而他更爱他的江山,你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入了深宫,总有一天会像荆棘鸟伤得鲜血淋漓。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给你,你要的一切,总有一天,等我执掌傅家,我也能给你。
可到底……我还是没有这个给你。
那一晚,他在祠堂里,受了傅家长老的刑罚,背后三十一鞭,鞭鞭打到骨头上,而后,他还是云淡风轻,大雅君子的傅修怀,不近女色,温和待人,文人墨士争相效仿。
而太史淼,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此后半年,李锦鸾被封为妃,入了宫。
卫郃答应她的,终究是没做到。
而她为了那个男人手染血腥,背负骂名,凄惨死去,卫潛在她死后前来寻求合作,不过三日,合作达到。
本以为……本以为再也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人,只能在回忆里慢慢摸索,任由那些爱恨慢慢消散,直到入了棺材里。
然而……
上天又告诉他,她还活着。
他有了权,有了势,卫郃再也无法阻拦,祖父也无能为力,他本以为,他可以得到了……
结果却是……
“我是傅家的三小姐,你的亲生妹妹。”
“同父,同母的兄妹。”
“修怀哥哥。”
哥哥……妹妹……兄……妹……
傅修怀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他退后了几步,松开了身旁的女子,喃喃道:“兄妹……骗人的,骗人的……”
无法接收自己再次的努力和争夺换来的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结果,他咬着牙齿,几步走到太史淼面前,手指按着她的肩膀,“淼淼,你在乱说什么啊!”
太史淼睁着眼睛看他,眼神平静极了,她伸手指着自己的眼角,“和傅文婴一样的黑痣?对不对?”
“我是你妹妹,同父,同母,血缘紧紧相连在一起的兄妹。”
傅修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的戾气压了下去,他暗哑着声音对身旁的影卫道:“让今天来的人都出去。”
整个手指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溢出快要泯灭一切的黑光,嘴角似笑非笑,“兄妹……兄妹……”
怎么可能呢……多么可笑的事情啊,他要娶的人,是他的亲生妹妹。
前来参加婚宴的人被纷纷请离,就连傅家的家仆也被驱逐出去,傅修怀眼睛在一刹那移到傅文婴的身上,傅文婴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杀死,她还未反应过来,傅修怀松开太史淼,伸手将她如同垃圾一样狠狠甩在太史淼面前,傅文婴疼得叫出声,听到傅修怀冷冷道:“淼淼,你哪里来的证据证明你就是我的亲生妹妹?就凭你那空口的一句白话?还是和她一样的黑痣?”
太史淼低头看着傅文婴。
傅文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怒吼道:“我才是傅家真正的三小姐!你别妄想取代我的位置!”
她怎么可能是黄姨那个倒霉流掉的孩子!她是傅家的三小姐!她身份尊贵!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卑贱奶娘的孩子!别开玩笑了!谁会信啊!
“那就滴血认亲吧。”本该回府的蔺慎走到太史淼身后,神色淡淡。
傅成宗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傅文婴不是傅家的孩子,是黄月的,蔺谨宝才是傅家的孩子……
这……这……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黄月对傅文婴比傅母还要好,她对傅文婴,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反倒是提起她流掉的孩子时,脸上是浮于表面敷衍的哀伤。
听到蔺慎说滴血认亲,他连思考也未曾想过,果断道:“滴血认亲!”
第九十三章
“不!不!不能滴血认亲!”黄姨跪在地上; 听到傅成宗说滴血认亲,慌忙大声打断道。
怎么可以滴血认亲,那样,那样就全部暴露了啊!她的文婴,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
“滴血认亲这是对文婴多么大的羞辱啊!文婴真的是傅家三小姐!这样做了以后文婴在京都还有什么脸面!老爷!老爷!”她跪着爬到傅成宗的面前; 伸手扒着傅成宗的腿,苦苦哀求道。
一旁的傅母扶着傅父; 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她脸色苍白; 显然还不能接受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她看了看傅文婴; 又看了看太史淼,的确; 两个孩子身上; 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黑痣,到底谁才是她的女儿?
是了; 是了,黄月对文婴多好啊; 文婴要什么就给什么; 有时候她都怀疑; 到底文婴是她的女儿; 还是自己的女儿,可是这种怀疑只是偶尔不由自主的念头,她自己都会觉得荒诞。
傅母本就不是个刚强的人; 从小到大都是柔弱温和惯了的性子,她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听到傅成宗说滴血认亲,她心里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又听到黄姨的哀求声,看黄姨惊慌的样子,顿然起身控制不住自己道:“为什么不可以!若是文婴真的是我的女儿,她受的委屈,我自然会为她讨回来!”
如果不是……
那么她的女儿……
傅母自然也知道蔺谨宝,被人丢弃在深山的姑娘,和蔺慎相依为命的长大,所以蔺慎才那么疼她。
但是那是什么地方!那不是京都!那是深山!那是远离京都的贫瘠之地!太史皇后刚逝的时候!那片地方还深受饥荒的困扰!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的女儿被丢弃到那种地方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啊!
傅父正要伸手拉她,一向柔弱的傅母却伸手甩开他,吩咐道:“来人!取两把消毒的匕首,还有两碗盛满清水的碗来!”
“我要看看,文婴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傅修竹在旁边过了许久,才眨了一下文婴,艰难的看向太史淼,还有地上的傅文婴,“怎么,变成这样了,蔺谨宝……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蔺谨宝才是他的亲生妹妹,怎么可能啊,文婴,文婴可是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
已经有下人领了命去取匕首和碗,不过须臾,便送了上来,傅母跌跌撞撞走到下人身旁,将匕首取来毫不犹豫的往自己手上一割,在两个碗中各自滴入几滴鲜血,把匕首递给了傅文婴。
傅文婴摇头,啜泣道:“娘,我怕疼啊,不要滴血认亲好不好?我就是你们的女儿!”
她就是傅家的女儿啊,为什么她们都要滴血认亲。
太史淼取过另外一把匕首,正琢磨如何下手,蔺慎走到她面前接过匕首,轻声道:“闭上眼睛。”
太史淼闭上了眼睛,蔺慎握着匕首极为轻巧的在她手上轻轻一划,一滴血慢慢渗了出来,滴进了碗中,蔺慎淡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
“好了?”太史淼睁开眼睛,对着手指看了一下,“不怎么疼哎。”
蔺慎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布条给她包上伤口。
放血的碗里血已经融合在一起,傅母险些晕厥过去。
她再也顾不了傅文婴,以生平从未拥有过的力度将傅文婴拽起来,手里的匕首往傅文婴的手上强制的塞进去,泪流满面道:“给我割啊!”
黄姨看到傅文婴在她手里挣扎的样子心都快疼死了。
“妹妹,妹妹,姐姐求你你不要那么对文婴,文婴她怕疼啊!”
傅母冷冷看她,忽然笑了起来,“好,不割。”
黄姨和傅文婴面露喜色。
“带着傅文婴,滚出傅家吧,明日傅文婴的名字就会从傅家的族谱上消失。”
傅母面无表情看着傅文婴,手掌轻轻一翻,匕首掉落在地。
既然蔺谨宝的血能够和她的融为一体,是她的亲生女儿没错,她只生过一个女孩,蔺谨宝是了,傅文婴便不是。
她也只是想亲自证实一下罢了,既然不愿,那就滚吧。
“滚……滚出傅家……”傅文婴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娘对自己会是这样的态度。
从小到大,娘都是疼她的,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今天,居然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并且让她滚出傅家。
怎么可以滚出傅家啊,只要滴血认亲自己和蔺谨宝的一样,她就可以证明自己是她的女儿了。
滴血认亲……滴血认亲
傅文婴内心有一种不详和恐慌的预感,但是她很快压了下去,吞了吞口水,手疾眼快捡起傅母扔在地上的匕首往手上狠狠一割,黄姨没来得及阻止,瘫软在地,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傅文婴此刻脑海里全是她是清白的她是傅家的女儿,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碗里的血,只见她和傅母的血开始接触后,边缘在慢慢融合,她欣喜的睁大眼睛,却发现她和傅母的血除了在最开始融合了一点之后,剩下的便再也无法融合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傅文婴一下脸色苍白,踉踉跄跄退后几步,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傅母手指颤抖的端起碗,“果然,果然不是我的女儿……”
她的目光恶狠狠的盯向黄姨,下一刻将碗砸了过去,水和血打在黄姨的头发上,黄姨发出一声尖叫,傅母声音凄厉:“难怪!难怪文婴的确从小和你亲,对我这个亲生的娘,还没你一半的好!”
“小时候你便一直和我争夺东西,长大了后你还下药想抢我的夫君,后来你嫁给了一个小官,小官死了你跑回来求我收留!我念及姐妹的关系收留了你……”她闭了闭眼睛,傅父连忙上前扶住她,“我产下孩子后,你说你孩子流了要照顾我的孩子一辈子赎罪报答,呵呵,黄月啊!我可是有哪里对不起了!我从未害过你!你却是这么对我的!”傅母泪流满面,整个人已经处于快要崩溃的状态,“你偷龙转凤让你的孩子顶着我女儿的位置,却将我的女儿丢在清秋州仆村那个鬼地方!你好狠的心啊!”
黄姨知道事情已然暴露,她害怕到时候傅母伤害傅文婴,连忙跑上去将呆愣的傅文婴抱在怀里,跪地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求你别伤害文婴,妹妹,姐姐求你了!”
傅修竹神色茫然,来回看了一眼,蔺谨宝,才是他的亲生妹妹吗……
傅文婴,是黄姨的女儿。
他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恶心,恰逢傅文婴挣脱黄姨的怀抱,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道:“二哥,二哥,你最疼我了,我真的是你的妹妹啊,你帮帮妹妹,帮帮妹妹吧……”
傅修竹突然推开她,傅文婴跌落在地,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却见傅修竹扶住一旁的椅子,吐出一堆污秽之物,昏了过去。
傅父连忙让人请太医。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傅成宗连忙命人将黄姨和傅文婴押下去看守,余光却见傅修怀后退几步,他正是讶异,抬头看了过去,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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