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一下一下的踮着脚,放软了声音道:“不是故意的。”
蔺慎深呼吸一口气,弯身将她抱了起来,平静的问,“怎么摔的?”
太史淼搂住他的脖子,“在院子里玩,摔了。”
“摔在哪里?”
果然是不好糊弄的,太史淼默默的想,好在她事先制造了事发现场,伸手便指了指。
蔺慎顺着看了过去,然后收回目光,将她抱坐在板凳上,“不许动,我去给你热水洗澡。”
太史淼乖乖的哦了一声,缩在板凳上不动,事实上她惹蔺慎生气了都会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样蔺慎就不会凶她了。
她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蔺慎从火房那边端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澡。
衣服脱下去的时候,他看到太史淼手上红肿的伤口,眉头狠狠的皱紧,似乎在强忍什么。
太史淼讨好的笑着。
然而哪怕这样蔺慎也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他板着那张脸,小心翼翼给她擦身体,最后拿了张帕子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找了另外一件浅葱色干净的散花裙给她换上。
头发被包在帕子里细细的搓弄,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没敢说话。
搓到发尖半干湿润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砸门声,伴随着莫家阿婶骂骂咧咧的声音,院子的鸡鸭狗群魔乱舞,到处扑腾嚎叫起来。
蔺慎起身去开了院门,太史淼跟在她身后,院门开后,莫家阿婶几步迈了进来,手里拉着还在哭的莫求儿,“蔺慎,你怎么带的人!啊?玩个游戏把我家求儿欺负成这样!回来到现在!还在哭!眼睛都哭肿了!”
看见蔺慎,莫求儿揉了一下眼睛,委屈的叫了一声蔺哥哥,又继续小声的哭。
小姑娘的确哭得太厉害了,眼睛明显的都能看出红肿的样子。
“遭天谴的哟!”莫家阿婶摸着莫求儿的脸蛋,“我打她的时候她都没哭成这样!真的太没教养了哟!看着天真可爱,这心哦!比谁都毒!蛇蝎心肠啊!一个孩子都能弄成这样!”
她说的是太史淼,蔺慎眉头蹩了起来,他回头看太史淼,太史淼瑟瑟缩缩躲在门背后。
“玩游戏?”他的语调结尾的时候上扬,似乎有些疑惑。
莫家阿婶把莫求儿抱在怀里,噼里啪啦不给蔺慎开口的机会就道:“你幺妹儿是人是千金,我家求儿就是活该被作践的?蔺慎怎么说我也算是你长辈,你是中了举人,你平升了,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畜牲哦!想当初蔺谨宝还是我的奶水养活,呸!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喂让她去死!”
蔺慎垂眸,沉了脸,青袖下的手慢慢的攥紧。
他愿意娇养蔺谨宝是他的事情,当初给蔺谨宝喂奶莫家阿婶也是拿了好处,自己放在心尖里宠的人被别人这样说三道四,他的淼淼怎么受伤的都还没弄清楚,别人就找上了门?
“淼淼欺负你了?”他轻声问莫求儿。
莫求儿缩在莫家阿婶的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玩游戏的应该不止你和淼淼吧,去找人问清楚。”蔺慎说。
莫求儿当即尖叫起来,紧紧的抓着莫家阿婶的衣角,“不要!就是她欺负我了!蔺谨宝欺负我了!”
那声音尖锐,吓了莫家阿婶一跳,她看着蔺慎和太史淼的眼神更怨恨了。
“行啊!蔺慎!你难道以为三岁的孩子会说谎吗?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蔺慎笑了起来,回头去抱太史淼,太史淼想从他怀里溜出去,然而却被他稳稳的抱住掀开额头上的刘海和衣袖,“那莫阿婶告诉我,我妹妹身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向我撒谎,说这是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
“问问不就清楚了?”
他心里真是气极了,对怀里的姑娘真的是气透了,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样。
她对他撒谎,她居然对他撒谎,被别人欺负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说自己摔了,还那么聪明的做了个事发现场,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聪明呢?
莫家阿婶愣了一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外面张大娘带着自己的孩子跑了过来。
张大娘和莫家阿婶一向是不怎么对付的,年轻的时候张大娘原本是要许给莫家阿叔的,结果被莫家阿婶劫了胡,双方明里暗里就杠上了。
她在家里捡着豆子,听自己女儿跑回来说莫求儿把蔺谨宝推在地下摔伤了,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蔺慎不是中了举人了吗,他又疼他妹妹,这一膈应,放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于是便来掺一脚,进门看到莫家阿婶也在,一副过来指责的架势,心里便更开心了,她看了蔺慎,拍了一下手焦急道:“哎哟,蔺慎,月儿说今天玩游戏莫求儿把你妹妹推在地上,没事吧?啊?我家里还有些药,要不要我去取来给你妹妹用上?”
她眼睛在太史淼身上乱瞅,“瞧这可怜的,头都被摔红了,听月儿说莫求儿还丢了石头砸人,可疼劲了,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狠呢!”
“你在乱说什么!明明是蔺谨宝欺负我家求儿!”莫家阿婶气得浑身发抖。
张大娘凉凉瞅了她一眼,“月儿可和我说了,是你家求儿推的人,还骂人,怎么能是人蔺慎的妹妹欺负你家求儿呢?”
似乎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她伸手推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去,把和你们玩的孩子都叫过来事情不就清楚了,一个孩子撒谎,总不能所有孩子都撒谎吧?”
张月儿哦了一声小跑出去。
莫求儿在莫家阿婶怀里哭得眼泪鼻涕都抹成了一团,歇斯底里拍打着道:“不要!不要!不要叫!”
他们都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要是蔺慎哥哥知道是她推的蔺谨宝会讨厌她的!
她后悔了,她不该说蔺谨宝欺负她的!
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戳着手指,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想吃饭,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蔺慎阴沉着脸看她。
太史淼连忙低下头继续戳手指。
面对这样的蔺慎,她居然有点怂,话都不敢再说了。
很快另外几个孩子也被叫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父母。
“玩游戏的时候……莫求儿,莫求儿去追蔺谨宝……蔺谨宝停下说三个字,莫求儿推了,推了她,还说,蔺谨宝恶心,让蔺谨宝,去……去死……”
从别的孩子里吞吞吐吐的话里,好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莫求儿哭得伤心极了,自觉丢了面子还得罪了蔺慎的莫家阿婶脸色铁青的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谁教你撒谎的!”
“我有教过你撒谎吗?!”
她打着打着,哭了起来,两行眼泪顺着枯燥满是皱纹的脸颊打在地上。
她是不待见莫求儿,觉得不是个儿子,才让她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对她冷冷淡淡的。
可是养了那么久,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平时对她不怎么好,可也是没饿着没冷着,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所以在知道了她被欺负了,才带着找人来理论。
可是她居然撒谎。
蔺慎的妹妹被她推摔在地上都没追究,反倒是她,跑回来说被别人欺负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啊,扒着自己的大腿,自己责骂她也还在哭,哭得让人心疼,一直在说娘亲蔺谨宝欺负我。
莫家阿婶心里有点发冷,这是她的女儿吗,这么小,就学会了撒谎陷害别人吗?
“王珠花!你在做什么!”她的男人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打得她摇摇晃晃,跌在地上头昏脑胀,“你带着这个小不死的跑蔺慎面前作妖是觉得我给你脸了吗!生个女儿都这么的丢人现眼!”
他提起还在哭的莫求儿,连连对蔺慎说对不起,常年抽烟杆导致背驼得厉害,方正的国字脸露出愧疚和讨好的神色,“蔺慎啊,叔对不住你啊,我刚从地里回来就听见这事,我这就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带回去,你就别计较了啊,谨宝身上的伤我明天就去买最好的药,保管不留伤痕!好吧?我家里还有几只鸡,叔这就回去把它们都送给你,你就大人有大量……”
蔺慎淡笑,“没事的,莫叔,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偶尔出了事情很正常,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淼淼的伤口我自己处理就好了,你们就都先回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莫家阿叔忙说好好好,踹了瘫坐在地下莫家阿婶一脚,“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回家?臭表子!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家阿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看蔺慎和太史淼,带着莫求儿离开了。
看热闹也结束了,各家带着各家的孩子说了几句和气话,也就都纷纷离开了。
众人都离开后,蔺慎放下太史淼,转身就往屋里走,太史淼正准备跟上去,听见蔺慎冷冷道:“别跟着我。”
她站在原地,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使劲的憋着不让他们掉下来,两只手揪着裙子面前的腰带,捏来捏去,捏来捏去。
“蔺慎……”她软软小声的叫着。
蔺慎当着她的面把门砰的甩关上。
太史淼吓得眼睫毛一颤,大颗的泪珠就顺着白白嫩嫩的脸蛋落下来,眼角的泪痣在泪珠的清洗下更显清晰。
蔺慎生气了,很生气,可是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眼泪无声的掉,一边掉她一边擦,一边擦她一边掉,不一会儿袖子就湿掉了大半截。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矫情了。
是的,太矫情了。
蔺慎生气是应该的,她不应该觉得委屈。
眼泪还是在掉,门又开了,蔺慎走到她面前,叹了一口气,俯身伸出袖子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
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捏着袖子的手握成拳头放在眼睛旁边揉了揉,仰头看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
得了,这下所有的气都没了。
蔺慎把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以后有人欺负你,得和我说,知不知道?你瞒我,我会很难过。”
“嗯。”
……
此时此刻,京都蔺尚书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开始启程。
……
“和以往一样,我们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六部签个字,去年的支出收入的账单就算完了,有什么不一致的,我们再商讨商讨。”
东莞皇宫景正殿里,卫郃坐在次第深垂的幕后,低头不知道在画什么。
殿里面燃烧着火烛,一幕之隔的外面,朝臣正在议事。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执着毛笔,雪白的宣纸铺在他的面前,从他这里看,可以看见外面朝臣的身影,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
而外面的朝臣却是看不透里面的。
铜灯明灭,光影浮尘,外面的朝臣正在争论上一年的开支。
“我们内阁前几日已经拟好了票,司礼监的公公们也批了红,账单已经交到各部尚书手里,剩下的,就是这签字的事情了。”新上任一年的内阁大学士赵阁老面带微笑开口。
“要说这签字的事儿,可有的算清楚的了。”户部尚书李家怀斜眼瞅了下工部尚书宋沿,“虽然臣新上任不久,但是收到上任兵部尚书留下的资料,去年的开头儿,临城那儿犯了水患,工部预算的支出是一百二十万两,结果年底报上的却是二百万两,超支八十万两,还请陛下明查——”
卫郃执着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细致的描绘着,幕外的的声音一个不落的传进他的耳内,吴承在他的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一张橘皮老脸纹风不动。
“你!”宋沿颤抖的伸出手指,最后甩袖怒道:“胡搅蛮缠!预算是预算!以往每个部都要用超支些,何必拿这个说事?!”
“以往?呵。”李家怀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宋尚书莫不是忘了,以往用超支的几位尚书侍郎,现在不是在大牢里待着,就是死在了断头台?”
一片来自年轻官员的低声哄笑,他们提袖捂嘴,目光中充满了揶揄和胜利的意味。
宋沿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参杂着几分白色。
曾几何时,年轻的官员在他们这一群老臣面前是何等的卑微,像如今这种当面嘲讽的行为,放在以前,有谁敢这么做?
一众和他一样的老臣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
自从前任内阁大学士之女太史淼当了皇后,老臣新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忠于太上皇反对卫郃政策改革的是最先被除去的一堆人。
哪怕是太史皇后死后,陛下也在若有若无的夺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已经陆续有几个老臣辞官归隐,要不就是降职,现在的朝廷,他们老臣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工部尚书,敢问,那八十万的亏空,去了哪里!”笑过之后,户部尚书厉声质问。
“临城的水患与我们工部估计的有所出入,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故此多支出了八十万两有何不可?!这你也要追究吗!”
“有所出入!你们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水患是你们工部负责的!哪里有水患,就要派人前去调查!然后预估支出上报朝廷!你的有所出入是你们工部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还是派去的人根本没在调查!”
“李家怀!你别得寸进尺!”
“我只是在质问你这多出的亏空去了哪里!工部尚书!”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那粗热的**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年轻朝臣和老臣里蔓延,吴承的眼皮动了一下。
卫郃放下了毛笔,出了声,“好了,都别吵了。”
“今年国库空虚,吏、户、礼、兵、工、刑六部里,只有你工部那里有了亏空……”
他话还没说完,工部尚书跪在地上,“求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贪污朝廷用来救助水患的款项啊!”
不怪他这么胆战心惊,实在是以往卫郃说出类似只有你某部出了幺蛾子的话,就必定要将那人从高位上摘下去。
“也许不是你贪污的。”卫郃淡淡道,“但是工部里你是领头儿,工部的人都归你管,你治下不严,这尚书的位置是不适合你继续待着了,前不久工部侍郎刚好辞了官,你就降为工部侍郎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轻松松摘了又一个老臣的乌纱帽,宋沿瘫坐在地上,一张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最后却是平平整整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臣,谢陛下恩典!”
卫郃揉了揉眉头。
“你要再揉下去生了皱纹变成了老头子,就别怪我不要你了,卫郃!”脑海里响起一个姑娘清脆娇软的声音,他顿了顿,放下手,“工部八十万银两亏空的责任已经罚了,账单上爱卿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工部的亏空,其余五部开支都是对得上的,我们户部都签了字的。”李家怀站出来拱手道。
“那就这样吧,把去年的开支结了,今年的赋税暂时不要加重,发现有乱加赋税的,报给刑部处理。”
“是。”
今天的朝政议事到了这里也就相当于画了个句号,吴承走到铜馨面前,抖了两下袖子,从袖子里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摘下铜馨旁边的特制铁棍,轻轻敲打在铜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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