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颗星因为这相似的遭遇亮了起来。
他举起酒樽,道:“来,喝酒。”
萧却是个有分寸的人,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敌国的地盘上喝醉。他放心饮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他是一个根本喝不醉的人。
然而没多久,他手中的酒樽落了地。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倪胭狡猾地挑起眼尾。
萧却的确是一个谨慎的人,如果酒中放了东西,他一定能够觉察出来。可是倪胭是妖呀。身为一只妖,如果她下的药能够被一个普通的凡人识破,那岂不是太对不起她身为妖的身份了?
·
“啊——”倪胭的惊呼声响彻整个广香宫。
萧却皱着眉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倪胭溢满泪水的眼睛。
萧却微怔,下一瞬立刻发现两个人在床上。倪胭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她颤抖地用手扯着被子遮在胸口。而他也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萧却立刻坐起来。
回答他的是倪胭的眼泪,而冲进来的脚步声。
姬明渊、姬星河、姚午律、温持元、淑妃、皇后,还有几个宫人随从。稀稀拉拉一大片。
消息是倪胭悄悄经过心腹之后传给淑妃的。永远不要小看后宫争宠妃子的斗争能力。看,只是把消息传给了淑妃,淑妃就帮倪胭把该叫来的人通通叫了过来。都不用自己再想法子把消息透给别人。
温持元向后退了两步,脸色一片苍白。如果昨天晚上他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陪在倪胭身边,是不是她就不会被姚国的莽夫欺负?温持元不敢想象倪胭昨晚经历了何样欺凌。他今天早上回到青檐宫发现倪胭一夜没回来,惊觉事情不对劲,立刻发动青檐宫的人四处寻找,甚至托了苏公公的人脉去打听消息。最后还是苏公公告诉他坏了事,让他立刻赶到这里来。
自责的悔恨痛苦席卷了温持元心里,他显然将罪过都担在了自己身上。即使他知道他昨天晚上一直陪着倪胭也未必会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但是他还是这样把所有责任推给了自己。
“萧却,你怎么真把她给睡了?”姚午律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
“二殿下,你在胡说什么!”萧却又急又怒。
姬星河看着满脸泪水缩在床角的倪胭,心里忽然一疼。想到倪胭受到的委屈,他心疼过后又是愤怒。他是最看不得女子落泪的,偏偏这个人还是倪胭。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想解她如今的困局,免她狼狈地被围观。
“星河。”姬明渊忽然出声。
姬星河微怔,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越矩了。如果这个时候,他走过去帮她,反而是害了她。
淑妃悄悄去看姬明渊的表情,却发现姬明渊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淑妃不由心中忐忑。不过她想着,这种捉奸在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贵妃是一定会被除掉的吧?
倪胭紧紧攥着被子,她缩在角落望着姬明渊,眼中的泪珠儿不停凝聚和滚落。
“陛下……”她轻声喊他,带着丝畏惧的颤音。
姬明渊朝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他走到床边,一条腿屈膝搭在床上,探身朝倪胭伸出手,用披风将倪胭发抖的身子裹住,把她从床榻间抱入怀中。倪胭立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像是寻求着庇护。
姬明渊将倪胭抱入怀中才发觉她这么轻,这么娇小。看着她窝在他怀里发抖哭啼的样子,姬明渊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没事了。”
倪胭用怯生生的眼睛望着他。彷徨畏惧。
姬明渊便又说了句“没事了”,抱着倪胭转身往外走,并且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下令:“将萧却打入死牢。”
外面风大,姬明渊将倪胭抱得更紧一些,缓声说:“别让风吹到脸,会疼。”
倪胭僵了僵,听话地转过头去,将脸埋进姬明渊的胸膛,任由脸上的泪水湿了他胸前张牙舞爪的盘龙。
侍卫冲进房中,押着萧却,将他送入死牢。
姚午律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下去。纵使他再狂妄和愚蠢,也知道此行坏了事情。他立刻朝着心腹手下使了个眼色。
温持元立刻跟了出去,虽然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也没接到旨意,仍旧选择跟了上去,他跟在姬明渊身后五六步的地方,亦步亦趋。其实他很想抱着倪胭的那个人是自己,给倪胭安慰的那个人也是自己。就像他出事时她帮助他一样。可是他只能跟在后面,看着杀他满门的仇人抱着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雪,雪片飘进温持元的眼中,他的眼睛有些红。
第五颗星,悄悄亮了起来。
也许从倪胭帮他解毒的那一次,他就把倪胭放进了心里,今日见她落泪,见她被欺辱,见她被仇人抱走,温持元才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倪胭用他的愧疚,逼出了他的第五颗星。
姬星河立在房中看着姬明渊抱着倪胭的身影在雪中逐渐走远,他收起心绪。向来带笑的桃花眼中染上几分冰寒的冷意。他跟着押送萧却的侍卫去了死牢。这一次,就算皇兄要绕过萧却,他也绝对不会放过萧却。
姬星河昨日宴席上刚刚闪烁过一次的第三颗星也紧接着亮了起来。
“这、这不对劲啊!”淑妃跺了跺脚。她急忙拦住打算离开的皇后,焦急说:“娘娘,贵妃已经被捉奸在床了,陛下怎么还不责罚她?按理说,乱棍打死都是应该的。”
皇后那张向来温柔单纯的脸变了脸色,她抬眼,冷冰冰地看向淑妃,冷声开口:“淑妃,你也是个女人,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善之心?”
“我……”淑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后也并不需要淑妃的回答,她挥手,“来人!淑妃善妒,品行不端,几次三番搅得后宫不得安静,即日起罚其禁足一年!”
淑妃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入宫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皇后发脾气,居然是对她发脾气?
第151章 弃妃祸国〖07〗
姬明渊将倪胭抱回青檐宫; 他俯下身来; 将蜷缩在怀里的倪胭放在床上,刚要起身,倪胭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姬明渊低下头看她,见她眉心紧蹙; 合着眼; 眼睫轻颤。
“青檐,孤不走。”
倪胭这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姬明渊,她一睁开眼,眼中的泪珠儿再次滚落下来; 滑过已经被泪水淋得湿漉漉的脸蛋儿。
姬明渊用掌心抹去她脸上的泪,倪胭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攥着姬明渊衣襟的手慢慢松开。
姬明渊这才注意到倪胭手腕上的伤,他擒了倪胭的手; 目光凝在她的手腕上。倪胭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一片青乌勒痕; 触目惊心。
倪胭将手抽回去,背在身后; 用委屈难过的目光望着姬明渊; 她哭着质问:“陛下为什么不去救我?”
姬明渊微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陛下明明知道我去做说客,任由我一夜不归不管不顾吗?”倪胭又开始哭,“还是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把我的提议当回事情,我人从躬清殿离开,陛下就把我给忘记了!”
姬明渊哑口无言。他从一开始就认为倪胭的说服计划不会成功; 之所以答应她去试试,也只不过是不想从一开始否认她,让她难过。昨夜她离开以后,他在躬清殿召集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与姚国议和之事,的确没有在意她的动向。
“我明白了……”倪胭用手背去擦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我的确带兵打仗很多年,所以陛下就忘了我也是一个女人。那些年军中只有我一个女人,陛下可知道我的不方便?可知道十六岁的我也曾怕过?那萧却天生神力是何等人物,我喊了陛下一夜,可是陛下却把我给忘了……”
倪胭蜷缩抱膝,慢慢捂住自己的脸,肆意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湿透。
姬明渊心里有些闷。他皱着眉立在床边望着蜷缩着的倪胭。许久之后,他在床侧坐下,将倪胭拉到身边,将她揽在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倪胭压抑的哭声忽然变成嚎啕大哭。她攥着姬明渊的衣襟,把热泪洒满他的玄色衣袍。
姬明渊知道应该问倪胭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却怎么会胆大包天地欺负她。可是听着她的哭声,他便将所有的疑问压了下来,不忍再刺痛她。正如她所说,她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门外的温持元低着头,一直到倪胭的哭声渐歇,他才转身去给倪胭准备热水,以备她需要。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但是可以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宫女进到寝殿小心翼翼地回禀热水已经准备好,倪胭下意识地攥紧姬明渊的衣襟,好像她现在去了浴室,回来时他便不在这里了。
姬明渊拍了拍她的手,道:“去吧,孤留在这里等你。”
倪胭抬眼,怀疑地望着他。
姬明渊无奈地说:“青檐,君无戏言。”
倪胭这才松了手,扶着小宫女的手下了床,她刚刚迈出一步,便回过头望向姬明渊。一步三回头。她走到屏风的地方再次回头,咬了咬唇,终于说出来:“陛下会让我活命吗?”
不等姬明渊回答,她先苦笑着转过头往外走。
姬明渊端坐在床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很像滥杀无辜的暴君?
也许吧。
倪胭走进浴室,温持元正在往浴桶里添加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回头见倪胭进来。他恭敬地低下头,提着木桶退出去。他的神情寻常得和其他太监并无区别。
倪胭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迈进浴桶里泡着。这样冷的时候,她被姬明渊抱回来的时候虽然被他的披风裹着,可到底淡薄,有些冷。而且她哭了这么久也很累的。如今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舒服多了。
倪胭不喜欢泡澡的时候身边围着些宫女伺候着,她让宫女都退下,眯着眼睛小憩,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浴桶中的水逐渐凉了,她这才睁开眼睛,喊人进来伺候她穿衣。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宫女。
倪胭从浴桶里站出来,听着脚步声不对,转过头去,看见姬明渊拿着她的寝衣进来。倪胭双手抱住胸口,重新蹲了下来,让水埋过身子。
“陛下怎么进来了……”倪胭的声音低下去,“难道要亲手绞死我……”
姬明渊将寝衣放到一侧拿起架子上的棉巾,朝倪胭伸出手。倪胭怀疑地看着他许久,才怯生生地把手递给他,任由他扶着从浴桶里跨出来。
姬明渊一边用厚厚的棉巾擦拭着倪胭身上的水渍,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孤曾说过,青檐是孤的骄傲,有些东西孤不能给你,但你要知道,孤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庇护之地。”
倪胭抬眼打量着姬明渊,微微皱眉。她的确不是太懂姬明渊的态度。
姬明渊将棉巾放在一侧,拿了寝衣为倪胭穿上,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去。他抱着倪胭做到门口,宫女将门拉开,冬日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
“青檐,孤准许你哭,但不准你一蹶不振。”
倪胭问:“重新振作起来又能如何?困于后宫的我再也不是曾经的苍鹰。”
姬明渊的脚步停下来,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倪胭。
倪胭苦涩地抿起嘴角,问:“难道陛下还会将兵权交给我让我重新带兵?”
姬明渊没有回答,他抱着倪胭沉默地往寝殿走。走到寝殿门前,小太监弯着腰恭敬地拉开房门。姬明渊忽然开口:“当有一天你不再困在男女情爱中,知道穿上那身铠甲究竟代表着什么,孤会将兵权重新交到你手中。”
倪胭微怔。
·
贵妃娘娘遭到姚国战神萧却酒后强占之事迅速在宫中、民间传开。一时之间,民心愤愤,各地上奏斩杀萧却、与姚国开战的民声源源不断送入姬明渊面前。然而姬明渊将这些奏折压下去,一直都没有表态。
这几日,每日朝堂之上,气氛都有些压抑。
按理说,陛下自登基之时便发动十余年战争,并不是保守派,如今戴了这样大的绿帽子,为何不借机发动战争?偏偏被欺凌的妃子是付青檐,是戚国的女将军,在百姓之中名声极高。
各地奏折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姬明渊仍旧不表态。朝堂之上,若是有朝臣提到此事,姬明渊总是一个“此事再议”将这事情敷衍过去。
这叫什么事儿嘛!
下了早朝,姬明渊在躬清殿中,翻看着各地请战的奏折,眉心紧皱。
“皇兄最近这么忙?臣弟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姬星河闯进殿中。
姬明渊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下去。
“究竟有何事?”
姬星河走到长案前,隔着长案盯着姬明渊,开口:“臣弟想问皇兄一件事情。贵妃之事究竟是不是皇兄设计?”
姬明渊这才将目光从书卷中抬起,看向姬星河,眸色莫测:“何出此言?”
“皇兄想要一统五湖四海诸国之心从未遮掩,十余年的战争让姬国渐疲。军中劳苦,百姓也有了怨言。行军之事首要便是气势,倘若这个时候继续交战定然不是最优良的状态。所以皇兄选择了休战与姚国签订联盟协议。可是皇兄心里想要继续开战的心一定没有变吧?”姬星河又往前走了一步。
“如今举国都在高呼与姚国开战是不是皇兄想看见的?”
“战神萧却是何等英豪,又不是姚午律那等蠢笨之人,他怎会在两国议和之际酒后乱性欺辱敌国妃子?”
“这件事情太蹊跷了,充满了各种不合理。臣弟想来想去,此事的结果造成娘娘身心受损,萧却无活命可能。而姚国必然是诚心议和要不然不会让皇子亲来。那么这件事情的受益者是谁?”
姬星河双手压在红檀木长案上,俯下身来,逼近姬明渊:“思来想去,最终的受益者只有皇兄。”
姬明渊看着面前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孤主使了这一切?”
“要不然呢?”姬星河勾起嘴角,带出一抹苦笑,“如果是皇兄背后指使那这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就都能说清了。皇兄如愿调动民心、军心,可以继续征伐天下圆你的一统大梦!又可以毁掉付青檐!”
姬明渊端起长案一端的凉茶抿了一口,凉茶入腹,一阵清凉。他沉声说:“回去冷静一下,别在孤这里胡闹。”
姬星河抓住姬明渊的衣襟,怒道:“姬明渊!你满心算计天下人皆是棋子。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何必如此毁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一心爱着你,是你的妃子!”
“松手。”姬明渊的声音也冷下来。
听见殿中争执,外面的侍卫冲进来:“陛下?”
姬明渊从容地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属下遵命!”两排侍卫得了命令立刻脚步统一地退出殿中。
大殿重新恢复安静。
姬星河情绪缓了缓,他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激动的声音也平复下去,重新开口:“付青檐的利用价值已经被皇兄用尽了吧?皇兄既然已经再也用不到她,那臣弟跟皇兄开这个口要了她。”
“星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姬星河玩世不恭地笑笑,一双桃花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他问:“反正皇兄已经用不到她了,为何不能赠予臣弟?皇兄不是说过后宫这些女子都不重要,既然不重要那就送给臣弟呗。”
姬明渊敛了容,他深看向姬星河,墨色的眸子是帝王的深不可测。
“孤再说一次,回去冷静一下,别在孤这里胡闹。”
姬星河嗤笑,他斜斜瞥着姬明渊,带着些失望且嘲讽的口吻:“皇兄,臣弟曾以你为傲。佩服你的狠辣,也崇敬你的手段。你的野心你的抱负当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