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叶翡,脸上立刻一垮。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这几回每次看到容慎,都能看到叶翡在一旁跟着,上次宫宴也是,整个宫宴下来他都没找到机会接近容慎……
还有,这个静王殿下和他表哥们说得一点都不一样,他哪里好相处了,他根本就是一点都不好相处啊!
“殿,殿下……”这关他到底什么事啊,静王殿下这么多管闲事真的好吗!
一整晚都毫无存在感的静王殿下看起来十分不悦,容慎站在他身后望着叶翡的侧脸,心中正合计着要不要制止一场即将发生的血腥暴力冲突,就听见叶翡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往后世子若是再找阿慎麻烦,便是找本王麻烦,世子最好想清楚。”
这意思就是,容慎是我罩着的人了,你再敢惹她试试看。
聂融哆哆嗦嗦地讲道理,“可,可容慎和殿下……”到底有啥关系!
叶翡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跟他废话,只侧身动作温柔地帮容慎理了理额前微微有些凌乱的碎发,又轻轻牵住了容慎的手。
当然不是智障只是有点结巴的聂融看到这儿还能不明白吗,俩人都手牵手一起逛许愿林了,不是两情相悦又是什么啊!
并不能够理解叶翡现在“看谁都像情敌,看谁都要和我抢阿慎”的心情的容慎一路被拽出了许愿林。
“殿下刚才那样,会被误会的吧。”
牵着她大步朝前走的某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叶翡回过头,怒气还未完全消除的声音里竟是带上了几分颤抖,漂亮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我以为,帮你解决掉聂融的麻烦你会开心……怎么,我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容慎:她发誓,如果叶翡再用这样脆弱小心的眼神看着她,她就要报警了!
☆、第42章 意外
翠堤春柳。
有微风吹起漫天的杨花。
那人从身后将她环腰抱住,动作轻柔缠绵,低低的呼吸声在她的耳后响起,勾起暧昧的绮思。
热气扑在她的脖颈上,那人轻笑了一声,清湛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
“怎么,我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容慎笑着抬起双手覆上那人修长莹白的手背,想要回头去跟他说话。
只是还没等她转过身去,手中却忽然一空,那人突然之间就不见了。
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身体也没有了着落,容慎奋力地扑腾了一会儿,才骤然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胳膊短腿短的,一个人落在湖中,拼了命的想要捉住些什么东西,伸手去探却只能触到冰凉刺骨的湖水……
容慎想要张嘴喊人,可刚一张嘴,一口湖水便灌了进来,呛得她呼吸不来,却死活出不来声音。
她不想死……可,要怎么才能活?
……
宽大的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容慎慢慢睁开眼睛。
掀开床幔正要叫容慎起床的问荷一愣,继而微微退后一点,道:“姑娘快起来吧,夫人一早就稍话过来,说叫姑娘用了膳就去夫人屋里说话。”
说完这话,问荷也没在床前多逗留,而是卷起了床幔系在一旁的床柱上,便转身出去准备梳洗用品了。
问荷自打上次忘关了窗子导致容慎大病了一场,就一改往日的严厉模样,对她好多了。搁以前,容慎哪能睡到这么晚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呢。
昨儿容慎也是走了太多路,先前因为心思活跃还没感觉,等晚些时候到了府里,可就一步也走不动了,迷迷糊糊地跟家里长辈问了安,回到听风阁就睡下了。
容慎“嗯”了一声,有点迷茫的眼睛盯着屋顶的攒金丝雕花吊顶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床头红木架子上的提灯。
过晚上她睡下以后,问荷便把那提灯给熄了,白日里这么瞧着也不觉得逊色,灯纸上的人物还是栩栩如生。
容慎忽然伸出胳膊把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
指甲也修剪整齐的小手在日光下显得越发白嫩可爱,容慎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这双手另外一个模样。
在阳光下透明得快要消失的模样。
“姑娘怎么了?”静荷也捧着一叠衣服走进来,惊讶地问道。
容慎从床上坐起来,甩了甩脑袋把噩梦甩到脑后,搪塞了一句“没什么”,便下床从静荷拿来的那一叠子衣服里挑裙子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梳洗完毕的容慎坐在听风阁的东次间,一边吃东西,一边心不在焉问道:“娘亲找我有什么事?”
“夫人没说。”问荷忙完了手上的活,转过身来认真道,“不过看起来夫挺高兴的,姑娘不必担心。”
哦,那就好。容慎点点头,往嘴里添了一口饭。
静荷杵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家姑娘吃了平时的分量以后还在不停往嘴里送饭,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道:“姑娘最近胃口真不错。”
还在机械似的往嘴里添饭的容慎一愣,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不吃了,雅荷你跟我去娘亲那边吧。”
一旁坐在门口低头绣东西的雅荷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跟着站起来。
容慎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就耳尖地听到她娘亲卢氏和爹爹容明琮低低的交谈声。也听不清,只隐隐地听到了“恒儿”怎么怎么了。
还没想明白,面对着门口坐着的卢氏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容慎,连忙住了嘴,抬手朝容慎招了招,“阿慎来了。”
坐在一旁美人榻上的容明琮也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我们阿慎睡醒了?”
“二哥怎么了?”容慎直接无视了笑呵呵的容明琮,走进来在卢氏身边坐下,道。
容明琮自讨没趣,也不生气,只撑着下巴看着自家大姑娘兀自高兴。
她今天穿的是前些日子他刚从青州带回来的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锦衣,清亮亮的鹅黄色。容明琮对这些衣服款式没什么研究,只是听说这衣服是新样子,京城还没有流行起来,便买了带回来,想给容慎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穿着果然很好看。
“没什么,和你爹闲聊起来罢了。”卢氏见容慎靠着她坐下来,笑着拉过她的手,扭头睨了一眼拖着下巴笑眯眯的容明琮,嗔道:“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我们娘俩儿的体己话可不能被你听了去!”
容明琮这才回过神来,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一声,嘟嘟囔囔地出门去了。
容慎看着她爹念念叨叨的背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哪里能看得出是一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容家长房哟。
“昨晚灯会玩得尽兴?”卢氏也不绕弯子,身为一家主母她也是很忙的,好不容易腾出空来和自家姑娘交流交流,当然要挑重点。
容慎本来还在笑,听到卢氏这么问,忽然又想起早上那个梦来,笑却是一僵,声音也低落下来,“嗯。”
“真的?”真的高兴还能用一个“嗯”字就结束了?卢氏可不相信。
“真的。”容慎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花灯都很漂亮,猜灯迷也很热闹。”
“那我们阿慎猜对了几个?”卢氏看得出容慎有些不想提,反而一个劲儿地追问。
容慎摇摇头,“我个子太小了,看不到。”
“你屋里那个灯,是静王殿下送的吧。”
容慎猛地抬起头,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先是疑惑,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白简非和卢氏说了昨晚她被叶翡抓走的事。
他倒是怕摊上大事儿啊。
“是。”容慎也没什么好狡辩的,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实话实说,“我们分开走的,我和白简……和小白大夫在路上碰见了静王殿下,后来和小白大夫走散了,就和静王殿下一起逛的灯会。”
“阿慎,”可算是说到了正题上,卢氏拉着容慎的手,声音越发地温柔起来,“你也是十四的大姑娘了,不比以前,等你四姐议了亲,也要考虑你的终生大事了。”
“我明白。”容慎垂着头回答道。
她明白什么了?卢氏对容慎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很不满意,“这么多年,为娘和你爹爹的意思你也明白,你跟娘说个实话,这静王殿下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这么多年她是看不明白了,静王殿下傻小子一样一心扑在她们阿慎身上,可阿慎的心思却是叫谁也想不清楚。
“他很好啊。”容慎盯着自己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叶翡很好,有多好呢,好到五年以后再次见面,明明理智告诉她不要接近这个俊美异常的年轻人,还是一不小心就被他蛊惑了心智;好到教容慎觉得,如果自己错过了叶翡,就再也遇不到一个和叶翡一样好的人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见过了叶翡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旁的人,也入不得眼了吧。
可是这样好的叶翡,却不是她能配的起的。
卢氏坐在一旁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她记得小时候阿慎和叶翡也是玩得很好的。说起来叶翡性子一直很冷淡,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可阿慎每次看到他都是会笑着主动上前说话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躲着叶翡的呢?
记忆慢慢划过脑海,卢氏忽然眼前一亮。
是了,是从那时候起。
容慎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可是却出过一次意外。
事情发生在后花园,容慎除了受了点惊吓也没有受到其他什么伤,可以算上毫发无损,当时又有容恒在身边,卢氏便没有过多地过问。
那段时间正赶上卢家老太爷过世,她虽然嫁到了容家,可到底还是卢老爷子最疼爱的嫡孙女,伤心之余也没少跟着操心,精力都分散在那边,只知道容慎和容恒都是全身湿漉漉地回的院子,一碗姜汤下了肚,倒是也没发烧没难受。
这些还都是雅荷私底下跟她说的,卢氏这才知道,容慎自己一个字都没提过。
彼时只当她淘气,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印象,可现在仔想起来,就是从那一次意外以后,容慎进宫便不怎么愿意往叶翡身边凑了。
事情这才发生的逆转。
卢氏看着坐在床边一直低着头看自己手的容慎,心中合计了一下。那事发生的时候容慎才七岁不到,现在问起来也未必记得清楚,这事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去问容恒。
☆、第43章 不同
容慎情绪不太高,卢氏又问了几句,也就把她放回听风阁去了。
等容慎一走,便有丫头跟着去寻了容恒来。
基于某个特殊原因,容恒一向不怎么太在意府上的事,卢氏本是不大愿意同容恒扯这些家务事的,可容慎这件事除了容恒没别人知道,那时候他也有十来岁了,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是能记得清楚的。
“七年前?”容恒显然没想到卢氏会问到那么远之前的事情,微微皱起了眉毛。那天只有他和容慎在,别人应该是看不到的,他院子里走动的人本来就少,嘴又一向严实,这事儿都过去七年了,也不知道卢氏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那时候为娘一门心思全都在老爷子身上,也未曾过问过,只知道你和阿慎都湿透了,可是落水了?”
“是。”容恒点点头,看样子他确实是记得的,“那天阿慎一个人在池边玩,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池里,我恰好从一旁经过,便跳下去将她捞起来了。”
容恒说得这叫一个轻描淡写,好像容慎就随随便便一掉他随随便便一捞,卢氏却越听脸越白。
落水!
听风阁那几个死丫头也不知道跟着自家姑娘么,容慎那时才六岁半,竟然叫她一个人在后花园人迹罕至的池塘边上玩?若是那时候她就知道,必定要把这几个死丫头都发卖出去吧!
要不是容恒恰好经过,后果不堪设想!
“果真是落水?!你们怎么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卢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一半是气自己疏于管教,一半是气知情人没一个长心肝的,这么大的事,竟然给瞒了这么久。
容恒垂下眼。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他确实是在后花园池塘救起了容慎,只是那一天的情景,他到现在都不敢回想。
这么多年了,容恒还是没想明白,在水里扑腾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那么轻,怎么会渐渐变得透明,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在阳光下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出现了幻觉,可那感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他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梦里全都是亲近重要的人变成一缕青烟飘走的场面。
好端端地一个人,怎么就会变成那样呢。
太可怕了。
可这些话容恒还是没有打算同卢氏讲,一则就算他说了,卢氏也未必会相信,只会觉得是两个小孩子在扯谎罢了;一则是因为他答应过容慎,绝不会告诉别人。
躺在池边大石头上渐渐恢复过来的小姑娘,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用湿漉漉的小手死死地拽住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二哥,今天的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容恒不知道容慎到底有什么秘密,她那个反应肯定是知道自己在水里产生的变化的,可他既然答应了容慎,就一定会守口如瓶。
“你们真是要气死为娘了!”
卢氏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想这次落水到底和后来容慎躲着静王有什么关系了,她现在只想要把听风阁那几个死丫头叫过来好好责罚一顿。
胆子实在太大了,疏忽大意连自家姑娘都没看住这也就算了,可明明知道容慎自己一个人出去的,又湿漉漉的回来,她们这些个人竟然也没一个来告诉大人的?她这边调过去的雅荷问荷,老太太那边调过去的静荷,敢情都是又瞎又哑,什么事都没跟她们说的!
卢氏这边气的直发抖,容恒当然看在眼里了,想了想还是替听风阁那边说了话,“阿慎那时候太小,也吓坏了,必定是不大愿意再提起这件事的,她是我亲自送回听风阁的,旁的丫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容恒这一段话分明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可这一段话也断断不像一个儿子该有的口气。
卢氏听到容恒这番话,愣是把自己到嘴边的言语生生给咽了下去,兀自生了一会儿气,也就冷静了下来。
“恒儿,无论如何你还是阿慎的兄长,下不为例,往后莫要帮着她蒙骗大人。”
至于听风阁那几个丫头,就算她们不知道容慎落水这事,她也还是要敲打敲打的,她看这三个丫头是在听风阁待久了,也忘了自己被调过去是为了什么了。
容恒应了下来,也没多说话,见卢氏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也就告了辞,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听风阁找了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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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刚才那样,会被误会的吧。”
“我以为,帮你解决掉聂融的麻烦你会开心……怎么,我又让你不高兴了吗?”
后来呢,她是什么反应呢,好像是笑了,可是笑得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叶翡,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不是因为从小就一直接受周围人的洗脑,不是因为习惯和合适,而是真的很喜欢她?
她记得那个人是点了头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样呢?”
那人漂亮的眼眸幽深如化不开的水墨,声音坚定,有着叫人信服的神奇力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我就去找,直到找到为止。”
容慎翘着一只脚斜躺在门口的美人榻上,把手举到眼前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