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是嫡出,可三房拢共就这么一个姑娘,容明玢又疼爱容意,自家姑娘受了委屈自然也就不高兴,容意不想去也就没叫她继续去受委屈。这事儿虽和容慎容悦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可自家姐妹被那么说,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又过了一段时间,也就不再请女先生上府里了。
后来容悦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女先生还年轻在府里做姑娘的时候,曾经也许芳心暗许过一个青年才俊,只等才俊高中状元来她府上提亲。可惜才子向来风流,还没等到那年春闱,就和长平城有名的青楼醉花阴里的花魁勾搭上了。
再后来女先生家出了事,就更没有什么嫁给状元郎的期望了,在太傅府呆了这些年,也就熬成了老姑娘。
容慎原本觉得这种狗血剧情只能在话本子里看到,可听说了女先生的故事,仔细一琢磨,也觉得无可厚非。要是一个人从来没吃过糖,突然有一天你给了他一大篓子,要说他能不像熊瞎子掰苞米似的掰一个扔一个,容慎还不信呢。
女先生幻想着才子佳人的美梦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那时候许多读书人读书的动力,可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呢。
可她因为自己年轻时候的情伤就随便看不上人家世家小姑娘,还把人家比作风尘女子,怎么说都忒不像样了,别说主人家,就连裕国公府的奴婢们也不愿意啊。
容慎觉着女先生的病多半是心病,整天苦大仇深的不病才怪呢,吃什么药能治好啊。
正想着,三个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一处院落门口,说巧不巧正从院子里出来一行人,正争论着什么“学术问题”,讨论得正激烈,也没看到这边的小姑娘们。谢曼柔和容悦都停下脚步来想要避开这一拨青年,可低着头走在后边的容慎却没看见,还闷容头往前走,邦地一下撞到了前面的容悦,不禁“哎呦”了一声。
她这么一声喊出来,那边几个争论不休的青年也就闻声望了过来,见到三个小姑娘也有些惊讶。
为首的太傅府二公子谢致远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家妹妹身旁的两个娇艳艳的小姑娘,便想起今日自家母亲确实吩咐过不要随便出来逛,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要冲撞了裕国公府家的小姑娘。
可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今天竟然带着几个崇文馆的学生来找他,也没想到正巧能在这儿碰见容家小姐,面面相觑间不禁暗问苍天:难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大乾对于男女之防并不算太严格,避肯定是要避的,可是避不过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也就没什么事了,何况这里面还有个常常出入皇宫、必然和太子相熟的容慎在。谢致远知道他们这些人里不止一个是年前特意为了容悦从嘉林赶回来的世家子,莫不如现在做个人情,顺水推舟给他们介绍一下,便率先开了口。
“远思虑不周,冲撞了二位容小姐,先给二位容小姐赔罪了。”
容慎和容悦一听,心里就知道谢致远这是故意的,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欠了欠身,也没说话,反正站的远也看不清来人,赶紧从一边儿绕过去得了。
哪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容慎步子还没迈开呢,就听见那一拨人里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来。
“容六小姐,好巧啊。”
容慎眯着眼仔细打量了那一波人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内心中一亿只羊驼呼啸而过……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太子殿下你是远视眼吗,这么远都能看到我……
☆、第19章 好巧
太子这么一开口,容慎就不能再躲了,只好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一步,施礼规规矩矩道:“太子殿下。”
谢致远这便领着那一波人往这边走了,容悦眼看着那几个目光闪烁,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看的世家子,心里不禁恼火起来,暗骂谢致远这个没眼力见的,想要拂袖而去,可容慎又被太子叫住了脱不开身。气恼之下朝始作俑者瞪了一眼,也不说话。
谢致远原就知道容家二房那个四姑娘长得美,可从来没想过美人生气起来竟比平时更生动了,那一眼瞪过来不但没有起到什么威慑作用,谢致远反而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酥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世家子们对容悦趋之若鹜……他以前绝对是瞎了眼睛,这才没有这种觉悟……
谢致远这么想着,又看到容悦冷冰冰的模样,心中不禁懊悔起来,他干嘛要上赶着做什么见鬼的人情,容悦这次回去肯定不会高兴,裕国公府宠姑娘都是在长平城里出了名儿的,要是因为这事儿跟裕国公府交了恶,他爹肯定要打死他的。
太子这时候的注意力却和旁人不同,全然放在这个一认真起来就像个大人一般有模有样的小姑娘身上,容慎是皇宫里大人常客,他以前去太后宫里请安,时不时总能看到,可算起来这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了。
“昨儿还听皇祖母念叨,说容家六姑娘最近怎么都不来了,敢情是来太傅府了。”太子笑笑,唠家常似的低头跟容慎说道。一般情况下,他还是很愿意表现出平易近人风一面的,何况这是个小时候不懂事,敢哭着把鼻涕往他父皇身上抹的主儿呢。
哟,可别把这么大的帽子往她们裕国公府身上扣,她们可是向来保持中立,一点丢不想掺和进什么派别之争里的。哪个儿子当皇帝跟他们裕国公府都没关系,反正都是皇帝的儿子。
容慎连忙摇摇头,解释道:“我和四姐是来看女先生的。”
反正长平这么多贵族世家上太傅府请过人,可不只是她们一家。
“知道。”太子莞尔,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他就说这小姑娘认真起来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吧,他就随口那么一问,又没打算真做些什么,瞧把她急得,非要把裕国公府摘干净。
知道就好。容慎点点头,放下心来,其实太子这人还是挺好相处的。只是好相处是一回事儿,可能成为朋友又是另一回事儿,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跟皇帝儿子有什么瓜葛的,太子这身份地位,还不如静王殿下安全呢。
“还请殿下替阿慎向太后娘娘问安。”容慎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硬是要把话题转移到太后身上去。最起码这个话题是安全的,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被人家记下把柄。
太子也看出她是费劲巴力地想要转移话题,点点头答应下来。容慎挺有意思,虽然是宫中常客,却从来没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同谁都刻意地保持君子之交的疏淡,说话也向来都是这么无关痛痒的客套,叫人捉摸不透那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他也就见到过容慎炸毛一次。
这边容慎正扬着头和太子说话,余光瞥见刚才众人出来的院子门口又闪出一个人来,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转过头去看,脸上的笑容差点都僵住了。
那个紫衣翩跹墨发迤逦,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的人,那个从打一露面就死死盯着她直勾勾走过来的人,那个一下子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目光的人,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不,不会吧……他不是立志做个闲散的王爷,不打算掺和进这些斗来斗去的事情里吗……不然当初容明琮和卢氏也不会挑他啊……
容慎这时候忘了,无论怎么争怎么斗,帝王之家怎么冷血无情,也都在他们是兄弟的前提下。叶翡和太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也是无可厚非的。
容慎强行将自己的头扭过来,佯装镇定地说道:“没什么事阿慎就告辞了。”
“容六小姐何必急于一时,”太子自然也看到那边抢眼的叶翡了,早就弱冠的人了,却忽然玩儿心大作,想要逗逗容慎,“容六小姐回来后还没见过阿翡吧,阿翡刚被耽搁了片刻,这不来了么,顺便打个招呼吧。”
容慎和叶翡的这个莫须有的婚约并没有那么张扬,不过是两家人默许的,就连太子也知道得不多,看在他眼里,那就是自家七弟打小就爱缠着容慎,小姑娘避之不及。他最爱看他七弟明明伤心欲绝却非要一脸沉默的样子了。
可她现在只想跑路啊……
容慎蹙着眉点点头,到底是谁定下今天来太傅府的,为什么她只是还个玉佩都会碰见他啊!
“上次在宫中已经见过静王殿下了。”
其实后来还见过一次,在瑞祥阁,可容慎觉得这没什么必要同太子殿下提起。
说话间叶翡已经走到了近前,在容慎面前停下来。他这一路上都没错过眼珠,漆黑幽深的漂亮眼眸一直盯着她,一旁的世家子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顿时也不说话了,都朝这边观望。
“办好了?”还是太子淡定,早就习惯了叶翡这副眼睛被粘在人家身上的模样,司空见惯地问道。
“嗯。”
容慎先是觉得叶翡回答的有点敷衍,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人好像……是在和谁生闷气?
“静王殿下。”还是先下手为强,打个招呼赶紧走吧,本来玉佩的事情就有够烦了,不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你叫我什么?”叶翡好不容易开了尊口,上来就是这么突兀地一句话。
“静王殿下。”容慎斩钉截铁地回答。
本来她就很抗拒逾矩叫他小字这种事,上次被她四姐五姐揶揄完了以后就更叫不出口了,这人怎么就拘泥于这些小细节,大丈夫难道不应该不拘小节吗!况且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呢。
容慎是铁了心要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话一说完就觉得叶翡眼睛里的小火苗越烧越旺了,好像下一秒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不禁也蹙起了眉。
来吧,互相伤害啊!反正有大把的时光!
没想到刚才还不知道在跟谁生闷气的静王殿下态度一下子180°大转弯软了下来,眉眼间也浮现出了淡淡的温柔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诶?
容慎愣了一愣,她都做好了跟他杠上的准备,这人怎么忽然就萎了。现在这感觉就好比你究集了一身的胆量,拿着背水一战你死我活的勇气去出征,结果装备精良的对方突然就开始撤退,拱手把城池让给你啊!
叶翡突然来这么一出,她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我……我来看女先生,听说她病了。”
那人只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平淡地“嗯”了一声,微微弓下身又问:“最近怎么都没见你三哥?”
他回长平这么久,长平城里竟然没有他的传说,这很让人吃惊是吗,连日理万机的静王殿下都注意到了?
“我三哥……呃,最近被关在家里读书。”容慎心中想的是,他现在被老爷子打得都半身不遂了,整天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你要是能看见他就怪了。
叶翡一低下来,她也就不用把头仰得么高了,脖子顿时舒服起来。她也注意到叶翡后面这句话其实是因为前面说了“嗯”才临时补上来的,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这个人还真是,做什么都有板有眼的,像个小学生。
容悦这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叶翡那两个眼珠子都要掉在她家阿慎身上了,这是做什么,当即走上前去拉起容慎的手,道:“时辰不早了。”
谢曼柔从叶翡出来开始整个人就处于一种石化的状态了。她也是方才才知道叶翡今天也来了。这时候容悦一说,她才想起正事来,连忙招呼道:“是啊,女先生要睡午觉的,待会儿若是吵了女先休息就不好了,我们快走吧。”
那敢情好,容慎点点头,又同叶翡和太子欠了欠身,赶忙顺势跟着容悦走了。
叶翡看着这小丫头从眼前飞也似的逃开。
几个人目送三个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各有滋味。今天来太傅府这么一趟,可所谓是收获颇丰,不但见到了容家的两个美人,又看到了一向清冷高傲的静王殿下难得的低姿态啊。他这种人,竟然也会对着一个姑娘家的背影露出这种怅然若失的神情。
太子在这时候跨前一步同叶翡并肩而立,负着手望着容慎远去的方向感叹了一句,“七弟,任重而道远啊。”
☆、第20章 耳钉
三个小姑娘很快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拐过一道月亮门,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清幽起来。
容慎松了一口气,悄悄把手伸进袖子口袋里,把那块玉佩握在了手心里。此处幽静,又只有谢曼柔和容悦,容慎很怕一会儿再出什么幺蛾子,来不及办正事,不如趁此时把玉佩还给她。
还没等容慎组织好语言,谢曼柔却是先开了口,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原就听说静王殿下同阿慎要好,并不觉得如何,今日见了才知道,殿下待阿慎,果然是和别人不同些。”
如此,她似乎更应该同这个小姑娘搞好关系了。
“曼柔姐误会了,我同静王殿下并非‘要好’,不过就是相熟罢了。”实际上她对这人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况且这次回京,容慎隐隐发觉出叶翡和从前那个傻兮兮一门心思往她身边凑的小小少年不一样了。五年不见,他的心思似乎更沉了些,很多时候容慎并不能够看出他在想什么。
而她也没有搞清楚,叶翡对她同对别人不一样,究竟是因为早年那些事情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形成了习惯,还是他尊着太后娘娘的洗脑,早就把她当做了所有物。
不过无论是那种可能,容慎都没有傻到把叶翡的举动当成爱情就是了。
一方面她并不相信五年前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意,就算是五年后的今天,叶翡现在充其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罢了。他先前不是还同永嘉说过的,他并不喜欢她啊。
另一方面,容慎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这个她从来不知道的时代上,也许经过了十二年的熏陶,她已经看起来和大乾朝土生土长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可容慎心里是知道的,她到底还是不认同一夫多妻的社会制度。裕国公府男子个个专情,这才没闹出窝里斗的荒唐事,可旁的府里嫡出庶出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容慎没什么勇气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决心搅进后宅的斗争里。
无论如何叶翡是皇帝的儿子,就算他现在迫于裕国公府的势力保证只娶她一个,那以后呢,人是会变的,世道也是会变的。
谢曼柔摇摇头,并不相信容慎的说辞。她身为太傅府的四小姐,也算是打小就认识叶翡的,可从来不曾见过叶翡对谁露出过这样的温柔神色。可见此熟识和彼熟识也是不同的,她怎么就没见叶翡这么好言好语地同自己说过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叶翡主动寻找话题呢。
不过静王殿下究竟是因为什么对容慎另眼相看,谢曼柔还没有搞清楚。在摸清门道之前,说话总归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也同静王殿下相识已久,可从没见过殿下这样温柔呢。”
谢曼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艳羡神色是一点都没收敛的,容慎还有些意外,像谢曼柔这样的心思深沉的姑娘能露出现在这样的态度,还真是百年不遇。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旁边的容悦却突然“哎呦”了一声,容慎连忙望过去,就看见容悦铁捏着裙角面色铁青。而她绣着卷心莲当然茶青色锦缎襦裙上,好死不死地落着一坨鸟屎。
所以说人要注定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容悦觉得自己肯定是和太傅府犯冲,先是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围观,又被从天而降的鸟屎破坏了心情。这太傅府她以后肯定不会再来了!
“这……”谢曼柔也是一愣,你说这人天天从这条路过,可也没见谁怎么样,怎么容悦就能赶上了。其实她是有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