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晚些,一家子人将容明琅母女送到门口道别,容慎又答应了过些天去童府玩,童靖祺这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行啊你,”容慎正和童靖祺挥手告别,肩膀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回头看正是容悦,“那手钏一看就便宜不了,你出手这么大方,就不心疼那点月例银子了?”
容慎无辜地摊开手,眨巴了两下黑溜溜的大眼睛,道:“不是说好了这是为咱们裕国公府挣脸面,要报到账房那边去吗。”
容悦还没说话,又听容慎笑眯眯地说道:“再说了,都说好了是咱们仨一起送的,那钱肯定是咱们仨均摊啊,不然干嘛要拉上你们。”
容悦:说好了是“小小年纪想的却很周全”呢,感情她就是为了分一下自己的月例钱啊!
容慎说完,耸耸肩膀把容悦晾在门口风中凌乱,自己背着手一脸灿烂地往回走了。
还没走到听风阁的大门,远远地就看到雅荷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什么事?”容慎迎上去问道。听风阁内外来回跑的事儿一直都是静荷负责的,像这种找人的事一般都是二门儿的二等丫鬟来做,能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雅荷亲自出来寻她,肯定不是一般人。
难不成又是她那个“身残志坚”的混帐三哥拖着病体来找她了?
“二公子回来了,说找姑娘有事商量,现在人正在听风阁里坐着呢。”
二哥?
怪不得是雅荷亲自来找她呢,府上的仆婢对她二哥容恒的事一向很看重,容慎不负责任地猜想,肯定是因为她二哥太仙太少露面,大家都觉得能看见他太稀奇了。
容慎点点头跟着雅荷往回走。容恒这两天都不在府上,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过他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容慎也不觉得奇怪。不知道今天忽然来找她有什么事情商量。
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和她能有什么好商量的。
☆、第17章 玉佩
那人静静地侧坐在西次间的红木曲角雕花榻边,一只手搁在同套的红木雕花方炕桌上撑着下巴,面前摆着黑白相间的棋子,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领边袖口都以银色丝线暗绣了精致花纹的白色袍子随着室内蒸腾而起的熏香微微摆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净极静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离去。
容慎跟着雅荷踏进听风阁的门槛,一眼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二哥?”
那人这才将目光从黑白交错的棋盘中抽离出来,抬起眼眸,见是容慎来了,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宠溺的弧度。
容慎就着他的目光在红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来,瞄了一眼棋盘。她本来对围棋一窍不通,穿越过来以后跟着女先生学过一段时间,勉勉强强能登得了台面,却算不上棋艺精通。
她二哥容恒却是个下围棋的好手,容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赢不了他,因此也没想着要和他对弈——人家这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呢,根本也没打算带着她一起玩儿。
“二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容慎摸着下巴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她二哥这是遇见什么事了啊,非要在她的听风阁里下棋?
容恒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白子,没有理会容慎的话,没头没尾地提起一个人来:“谢太傅家的四小姐你可认识?”
这还是容慎第一次从容恒嘴里听到旁的姑娘呢,自然一下子就联想到前两天她在花园里碰见容恒时,容恒说自家娘亲找他有事这个前情上去了。
“娘亲不会是想要谢四小姐说给二哥吧!”容慎一听就急了,她娘亲卢氏平日里头脑是最清醒的,府上的繁杂事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在二哥的婚姻大事上犯了糊涂呢。
她倒也不是觉得谢四小姐配不上她二哥……好吧,在心底里她确实觉得是配不上的……只是这个谢太傅家实在有点复杂。
太傅谢敏,为人正直古板,向来是以“文死谏,武死战”为人生目标,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三天两头在老虎头上拔毛,仗着自己是皇帝老师,说话从来不给高高在上的天子留面子,以把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为乐趣。要不是圣人身边有个千载难逢的贤良皇后整天里给他顺毛,容慎觉得谢太傅肯定被千刀万剐不下十次了。
谢敏膝下一共三个儿女,两个儿子各自在朝中担任要职早早就成家立业了,小女儿也没嫁出府去,是榜下捉婿招的上门女婿,孩子也都随了母姓,一律姓了谢。容恒说的四小姐,正是谢家二房的嫡姑娘,谢曼柔。
虽然说书香传家的太傅府规整出来的姑娘肯定是错不了的,谢四姑娘身份高贵同她二哥也是郎才女貌无可厚非,可人家因有珠玉在前,早就放出话去要招一个佳婿入府,肯定不愿意嫁到外边来的。容慎可不信她二哥愿意屈就在太傅府里做个乘龙快婿,也不敢相信她娘亲能给自家二哥说这么一门亲事。
“小丫头想什么呢。”容恒抬手按下一枚黑子,瞥了容慎一眼,状似心累的说道,“母亲那日寻我是有别的事。”
“那你怎么忽然提起谢曼柔呢!”容慎听说不是她娘亲一时脑抽给说的亲事,心就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还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就是不知道容恒好端端地干嘛提起这个人来。按理说一个世家子,一个未嫁女,没什么机会见面啊。
本来是容恒问她,结果容慎自己没回答不说,还把楼歪的都找不回来了,这会儿也忘了刚才容恒说什么了,一肚子问号要同容恒确认。
她怎么觉得自己一天天的比老太太还操心呢。
容恒没回答,直接从袖子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啪哒”一声放在了炕桌上,面色平静地说道:“哪日你见了她,便替我将这个还给她,只说东西贵重,容恒万不敢收就是了。”
啊?容慎早就在内心脑补了十万字才子佳人小说,这般翠堤杨柳、花前月下,那般小桥流水、荷风撩人的,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个神转折啊。
她这是被当做传话筒的节奏吗?
容慎伸手抓过那块品质上乘、做工精致的玉佩来拿到眼前仔细的瞧。玉绝对是好玉,握在手里凉哇哇的,细腻又温润。其实也就是规规矩矩的蝴蝶玉佩,也说不得哪里逾矩,只是翻过这玉佩的背面刻着的一排蝇头小楷,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大对劲儿。
什么叫“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啊……
容慎拎起那玉佩在容恒眼前晃了晃,眼一横,“二哥就老实交代吧,怎么惹到人家谢四姑娘了?”
都写的这么明显了,她可是找不出来一点替她二哥推脱的借口了。人家小姑娘这是要和她二哥双双化蝶翩翩飞呢。
容恒也不恼,垂下眼睫不紧不慢十分淡定地解释道:“我同谢四小姐并不相识。只是今日去拜访太傅,恰巧碰见谢四小姐罢了。那玉佩是临走时谢四小姐托丫鬟悄悄塞在我手上的,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容恒顿了顿,“阿慎可能帮二哥这个忙?”
哦,是怕自己贸然去还被人落下口实,打定了主意要拒绝的干脆,这才叫她出面,一方面表明自己拒绝的心思,一方面又给谢四小姐留了脸面,不至于太尴尬。只是她才十二啊,这种事为什么要她来做?
“二哥怎么不去找四姐?”
那人手中的白棋迟迟不肯落下,似水若墨的清雅眉眼间是少有的幽深难测,沉默了片刻,容恒道:“我以为,这事交给阿慎最为稳妥。”
呃……容慎想想容悦高贵冷艳的模样,嗯,如果是就照顾谢四小姐情绪这点来看,确实她比容悦要合适些。
这么想着,容慎也就点点头爽快地应下来了。没想到书香门第的谢四小姐追求起爱情来也是奋不顾身呢,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她二哥已然走上了茕茕孑立羽化登仙的道路,心思压根没在这儿呢
容慎将那玉佩收起来放到西次间的首饰盒子里,合计着要找个什么由头将玉佩还回去。好像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会有宴饮一类的活动能见到谢曼柔……反正她也同谢曼柔熟识,不如写个帖子登门拜访吧,不知道她四姐五姐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去。
按理说交代完了任务容恒就可以走了,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忙人容恒竟然还坐在炕桌前悠闲地下着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容慎又撑着下巴看他下了好一会儿的棋,眼看着黑子渐渐呈现出了颓势,马上就要被白子杀地片甲不留,不禁叹了口气,讪讪地问道:“二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这实在太不怜香惜玉了。
执子的修长手指一顿,容恒抬起眼皮看了容慎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还打算过些天出京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作为谢礼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出京带些小玩意儿……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啊……容慎一下子直起身来了精神,“为什么不必了?”她想办法什么的也是很劳心费神的,精神损失费什么的还是要的!
容恒“啪”地一声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我看你很闲啊。”
容慎:……→_→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二哥也一脉相传地继承了她们家毒舌的优良传统……
不带这样玩儿的,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连贿赂都不想贿赂……惹急了她还撂挑子不干了呢,看他找谁哭去。
容慎一脸“心好累,不想说话”的神色把容恒送出门去,扭头就看见雅荷一脸春/心/荡/漾地靠在门框上目送容恒离开。
“啧啧,我二哥有那么好看吗。”容慎瞟了一眼雅荷,自顾自地迈进了里间。
雅荷立马跟了进来伺候容慎更衣了,脸上的喜悦之情完全收不住的样子,欢欢喜喜地说道:“难得能见到二公子,姑娘真是好福气。”
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更有福气,因着二公子宠着容慎的缘故,他这来听风阁的次数还算比旁的院子多呢,就算是卢氏的院子,也没见二公子待这么久啊。
雅荷说什么容慎一点也没听进去,换好了衣服也没急着去床上放挺,叉着腰看容恒留下的那一盘棋。
她棋艺不精,这么一盘棋够她琢磨好一阵儿了。容慎歪着头来来回回地看,看着看着却变了脸色。
她二哥这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
棋盘上的局势竟然奇迹般的反转过来,原本已经大势已去的黑子忽然占了上风。容恒并没有下完这一局棋便走了,可棋盘上的局势却已经逆转。
六鹢退飞……
☆、第18章 探病
容恒一走,容慎就开始琢磨怎么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得罪人这种事,还真是不太好做。
都是天之娇女,年纪又差的不多,她当然认识谢曼柔了。只是容恒常年不在府里待着,这才能问出“谢太傅家的四小姐你可认识”这种话,她哪里是认识啊,她是大大地认识啊!
太傅府是个出人才的地方,那个教她下棋的女先生就是容明琮厚着脸皮和谢太傅“借”来的。谢曼柔琴棋书画皆是一流,算是那女先生的得意门生,偶尔也会跟着女先生来裕国公府做客,同容家几个姑娘切磋技艺,是以和容慎也算混个脸熟。
只是谢曼柔人如其名,生得果然曼妙,也果然柔弱,和她弱柳扶风气质恬静的五姐比起来,还要再多几分封建淑女的圆融。容慎觉着和这种说一句话都要相爱脑子里转上好几道弯弯的人交往起来实在是有点累,平日里都是敬而远之的,除了下棋也不怎么说话,现在冷不丁地要登门拜访,实在有些突兀。
不过好在她还有个女先生做借口。听说女先生最近病了,在太傅府沁芳斋养病呢,她虽然从两年前就不跟着女先生修习棋艺了,但若是借着这个探病的由头去看她,旁人倒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这么想着,容慎也就写了帖子给太傅府递过去了。
容意不太待见女先生,她好说歹说地也劝不动,最后只好拖着容悦跟她一起去了。有时候容慎也觉得,她这个五姐啊,虽然看着柔弱了些,实际上和谢曼柔那种玻璃娃娃却一点也不一样,主意正得很,想动摇起她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裕国公府的面子太傅府怎么可能不给,两个老头子在朝堂上你来我往地不亦乐乎呢,帖子很快就有了回信儿,说好了时间扫榻以待。
容悦虽然不知道容慎干嘛突然就对那个刻薄的女先生示起好来,不过对待容慎的事情她就一个原则,那就是没有原则,容慎要胡闹她肯定也跟着胡闹就是了。况且她这个妹子好像还真没胡闹过——当然除了那次莫名其妙地咬人以外。
这天早晨,该上朝的上朝去了,该拢账的也拢账去了,裕国公府里人人都埋头做自己的事,容慎和容悦也就出发了。
“算起来先生这病也有半个多月了,一直喝着药也不见好转,也吃不下东西,现在整日搁参汤吊着,也不是个法子。”谢曼柔一面引着容家的两个姐妹往沁芳斋走,一面一脸愁容地说道。
听说容恒最喜欢容家最小的这个姑娘,谢曼柔抬起眼皮悄悄打量扑棱着好奇的大眼睛的容慎,也许她该同这个小姑娘成为好朋友。
“容六小姐手上这金钏倒真是精致。”见容慎并不热衷于上层圈子里那种约定俗成的寒暄,谢曼柔有意地把话题往容慎身上引,随便挑了个东西就开夸了。
容慎晃晃手上的手钏笑笑,这算哪门子精致,真正精致的她还没看过呢,可惜已经送给童靖祺了,现在估计正在拉弓射箭的某只胳膊上熠熠生辉呢。
不过容慎只是在心里吐槽吐槽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拂了人家面子。甭管她喜不喜欢谢曼柔,人家主动和自己交好,她当然不能叫人家热脸贴上一个冷屁股了。再说了,她袖子里沉甸甸的装着谢曼柔的玉佩,一想到一会儿自己要残忍拒绝人家,容慎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叫我阿慎就好。”
谢曼柔笑着点点头,小丫头果然吃这一套,“好,你们也不要见外,叫我曼柔就好。”
容悦完全是看在太傅府的面子上给了谢曼柔一个面子,点点头“嗯”了一声。谢曼柔对她二堂哥存着歪心思,身为长平百晓生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看她这个虚伪做作的样子哪里配得上她二堂哥来着!
容慎倒是没啥感觉,现在她就想着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挑个适当的时机送出去呢,也不急着去见女先生。虽然听谢曼柔的意思这女先生病得不轻,但坦率地讲,容慎并不是很在意。
女先生自恃才高,早年又是官家小姐出身,落魄以后因为才名很快就被太傅府收留了。她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被巴结太傅的那些人臭脚捧得太高,渐渐地也迷失了自己,只把自己当成超凡脱俗的读书人,喝茶都要冬天梅树上未落地的雪水来沏,自然不会把她们这些世家出来的“胭脂俗物”放在眼里,整天眼皮一耷拉,高傲得很呢。
容家姑娘后来再不请女先生了,也是因为女先生这个脾气。
小姑娘总是爱打扮些的,何况又是金银首饰一大堆的世家姑娘,女先生虽然看不进去眼,平时倒也不会起什么冲突。可那天也不知道是容意犯太岁还是女先生受了什么挫折,刚坐下来没走几步棋,女先生就开始明一句暗一句地数落容意,说她心思净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根本不潜心钻研棋艺。
事情发展到这儿的时候,容意还觉得女先生说得挺对的,也虚心求教,表示以后多花心思在琴棋书画上。可女先生好像说脱了嘴,一时也打不住,最后有意无意地把容意同外面那些风尘女子比较起来。这下容意还能干吗,当场就摔了棋子回三房去生闷气了。
她虽不是嫡出,可三房拢共就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