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哭了。
她这样的一个人。
双双吸吸鼻子，停顿了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问我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老大的下属，其实……”
话还没说完，副官已经在外面催促双双离开。
程绡急忙握住双双的手：“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长官，时间要到了。”副官走进了舱内。
双双颦了下眉，继而却笑了起来，眉梢眼角温柔得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她松开了程绡的手。
程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的世界也混沌着一片模糊。她伸手想要重新去抓，可是却怎么够也够不着。
双双还是离开了。
程绡的战舰先行启动，双双驾驶着另一架紧随其后。她们一从星舰离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就锁定她们的踪迹。双双的技术过人，几乎吃下了所有的炮弹攻击，仅有一两枚穿过舰舱打住了程绡那架。
程绡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实战中亲自操控战舰。她手是冷的，心却顾不得发慌。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双双用命替她换来的时间，她谨记着她说过的话，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手上的动作，不容许自己有一分一毫的失误。
临近关隘，近击炮打中了双双战舰的引擎。
她的战舰已千疮百孔，这一次是要处，舰身踉跄一下，再也跟不上程绡的速度。
只能到这儿了，不过已经比双双出发前预想的远。
几乎没犹豫，双双调转了方向，驾驶着奄奄一息的战舰，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迎着身后的追兵冲过去。
轰鸣一声，火光一瞬间席卷，又一瞬间退去。
程绡从监视器里看到了全过程。她没有再哭，事实上也没了眼泪，只是从胸腔处一直延伸到腹部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五脏六腑生生被撕裂，疼得她弯下了腰，。
太疼了。
燃烧着的战舰陨落，像空中的蝴蝶，翩翩迁，堕入深渊。
你问我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老大的下属，其实……
“正是因为作为朋友，所以我才想要保护你啊。”她喃喃着，在急速下落的黑暗中说道。
第92章
程绡的战舰也遭到了严重损毁，好在她已经出了无人区，借着周边种种遮掩物藏身，逐渐与身后的追军拉开差距。
战舰差不多撑到极限，程绡被迫在附近的空间站着陆。
降落后，程绡趴在操作台上，手脚冰冷，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但眼下局势太凶险，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战舰已经在之前搏命逃脱时被对方标记，追踪过来是迟早的事。
程绡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去了空间站舰场大厅的洗手间。开了水龙头，在哗哗的水流声中，程绡才终于又哭出来。
她怪异的行为引来瞩目。旁边在镜子前补妆的年轻女人奇怪地看她一眼，从手提包取出纸巾递给她：“小姐，你没事吧？”
程绡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接过来纸巾，低声道了句谢。
等情绪恢复，程绡对着镜子整理好衣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这里虽然是无政府的空间站，但程绡还没完全甩掉追兵，在这里求救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定位。
程绡好歹跟在陆时见他们身边这么久，理了理头绪很快想出对策。她在舰场外重金买了一套证件，又有意换了身衣服，搭乘着星舰去了离这里不远不近的一颗小行星。
星舰平安落地后，程绡才借用公共语音器与陆时见联系。
视讯很快被接通，陆时见已经猜到是她，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
终于再听到他的声音，程绡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程绡和他大致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停顿了下，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才又艰难地继续开口：“双双她……她……”
她怎么也说不下去。
陆时见静默片刻，打断她：“我知道。”
事实上星舰刚一失去信号陆时见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当天派了援兵，但无人区离得太远，还没等抵达，却先接到了程绡的视讯。
程绡微低了一下头，再说话时，明显能听出她声音低低的略带沙哑，像是在极力掩藏着某种情绪。
“……谢谢。”
谢谢他的谅解。
“你在那里等我。”陆时见道。
程绡点点头。挂断了语音器，她靠着墙壁蹲下来，身心俱疲。
*
程绡在附近找了家相对隐蔽的旅馆安顿下来。周边小店林立，街道狭窄，因为地处各个空间站交点的枢纽处，来往的多是不同星球的观光客。客流量很大，那些人一时半会很难找得到她。
程绡摸着双双临走前给她的语音器，为了防止被人定位是关着的。她盯着漆黑的荧光屏，总觉得心底空落落像是少了一块。
这是双双唯一留下的东西。
旅馆的隔音不好，夜里总能听得到楼上走路的脚步声和翻身时廉价弹簧床咯吱咯吱的响动。程绡本来就睡不着，现在更是彻底失眠。她静静躺在床榻上，听着属于夜晚各种各样的声音。凌晨时她掀起窗帘一角，有晨光照进来，照亮整个屋子。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敲房门。程绡半睡半醒着，听到声音立即清醒过来。她很警惕，没有直接开门或者问是谁。她开了显示器，发现外面站着的人竟然是唐德。
唐德没有穿R的制服，不过这很正常。
程绡犹豫了下，仍是不出声。唐德在外道：“夫人，是我。”
接连发生这么多事，程绡早就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她不开门，戒备地问他：“陆时见呢？”
“指挥官正在往这里来的路上。”唐德道，“我之前就被派来增援你们，所以才先到一步。”
他的话听起来倒是可信。程绡手扶在门把上，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语音器给您，您和指挥官亲自联系。”唐德彬彬有礼，一如既往地体贴。
程绡同意他的意见。她正要让他把语音器从门缝递进来，旅馆楼下忽然传来熙熙攘攘的声响。
这一带岁然游客众多，但在这个时间点却很不寻常。
程绡转身往窗边走。她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小心翼翼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楼下被穿着军服的正规军重重包围，看起来他们正在按户一间间搜查。
程绡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外面唐德也发现了这件事，压低声音道：“夫人！”
程绡不再迟疑。她当机立断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开门跟着唐德离开。唐德对这一片似乎很熟悉，追兵窸窸窣窣已经上了二楼来，他带着程绡从过道的小门离去，很惊险，但万幸没有被发现。
他们混在人群中跑了很远。
直到看不见身后的那些人，程绡与唐德才停下来。
程绡靠在墙壁上，微微喘着气。唐德比她稍好些，不过气息也有些不稳。
唐德提议道：“看来您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估计等不到指挥官来……不如我们先返回据点？”
程绡没有说话，她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唐德，又看了看毫无异动的身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程绡重新看向唐德。唐德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程绡摇摇头，收回了目光。
“我去一趟洗手间。”她说。
唐德很是绅士：“您请便。”
程绡去了附近的一间公共洗手间。她仔细查看了周围，发现只有两扇后窗，但都被焊死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出不去。
程绡踌躇一下，还是从背包中摸出离开前双双给她准备好的粒子枪，小心藏在了袖口。
下下之策。
但愿她的想法不会成真。
程绡在心里默默念了陆时见的名字，做好心理建设后，她推门出去。
唐德等在外面，站得很工整，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程绡看也不看从他身边经过：“走吧。”
她这么主动，反倒是唐德愣了一下：“去哪儿？”
程绡回头看他，语气平波无澜：“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其实程绡并不完全肯定她的猜测，她不过是在试探，甚至说话时还隐隐抱了一分不切实际的期望，希望唐德能够反驳她。
然而唐德却沉默了。
他没有立即否认。
程绡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渐渐沉到了底。
唐德迎着程绡的目光回视她，忽然笑起来。
程绡和他打交道并不算多，却也清楚这样的笑并不属于她熟悉的副官唐德。
唐德慢条斯理地说道：“夫人好聪明。”
程绡心凉了一大半。
所有希望都落了空，被人踩在脚下，万劫不复。
原来他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叛徒。
怪不得，怪不得。
程绡当即抬手，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的动作实在太突然了，尽管唐德的反应很快，但他站得太近，只避开了要害处，并没能完全躲过。
程绡那一枪打在他的胳膊上。
埋伏在暗处的人迅速行动，程绡来不及开第二枪就先被控制起来。
程绡早就清楚自己是逃不了的，她只遗憾没有杀了唐德。
程绡被注射了药剂。她昏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手脚被绑在椅子上，墙壁用白色的萤石板代替，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头顶和脚底分别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唐德一个人从外面进来，手臂包扎过了，看样子伤得不重。
他坐在程绡对面的椅子上，翘起腿，笑着打量她，却发现她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并没有预想中的表现。
这令他有些失望。
“这几天恐怕要委屈一下夫人了。”唐德笑吟吟说着，嘲讽一般仍然喊了她旧称。
程绡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他。
唐德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可以问一下我是怎么穿帮的吗？我以为我演得足够好了。”
程绡沉默一下，才慢慢抬起眼看向他：“你的演技并不好。”
演技再精湛的演员也有破绽可寻，唐德一直到现在才露馅，不是别的，而是因为他利用了他们对修纳德的信任。
唐德是修纳德的弟弟。
修纳德是他们最信任的同伴。
双双也许到最后都没想到，他们是输在了对自己人的信任上。
唐德笑了下：“随你怎么想。”
他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嘲弄他们的愚蠢。
程绡移开视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很清楚唐德是有意要激怒她。
“对了。”唐德像是想起来什么事，突然说了这一句。
程绡不理他的故作玄虚。
唐德盯着程绡，不怀好意的：“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夫人你。”
程绡不搭话。
“你不想知道吗？”他笑着，故意停顿一下，“代双长官的下落。”
程绡一怔，抬头重新向他看去。
“她的战舰可是直接掉进了高温燃烧的星系呢。”唐德像是在说着什么好玩的事，非常开心得模样，“据说是直接熔化，我们的人甚至连战舰的残骸都找不到。啧啧，真是可怜……”
程绡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发抖，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唐德看到她这幅样子，终于得偿所愿。他笑道：“夫人听不下去了吗？”
愤怒，悲伤。
最后都成了无能为力。
她双手紧紧攥着，力气大得指甲都嵌到肉里，生疼生疼，可却是唯一能保证自己不失态的方法。
“……为什么？”程绡眼眶发红，“你究竟是谁的人？”
唐德不说话了，只微笑地望着她。就在这时，离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忽然有“嘻嘻嘻嘻”的怪笑传来，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遍布每个角落，清晰可闻。
程绡向四周打量，却什么都没看见。
“嘻嘻嘻嘻。”
那笑声阴森恐怖，熟悉得令程绡终生难忘。
她还记得。
似乎被她这样的反应取悦到了，那人不再制造悬念。唐德身后的萤石板缓缓升起，露出后面坐在沙发的罪魁祸首。
“嘻嘻嘻嘻。”男人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银色西装，陷在纯白色的沙发中，与整个萤石板组成的空间遥遥相应融为一体。
程绡怔住，一动不动。
唐德起身，单手行礼：“大人。”
“小姑娘。”他居高临下看着程绡，唇边带笑，手上翻来覆去把玩着蓝色的药剂瓶，“好久不见。”
……Mr。L
第93章
他回来了。
程绡看着Mr。L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和那孩子可是把我害得很惨呢。”Mr。L皮笑肉不笑。
那些资料被陆时见传到希尔公爵手上，相当于Mr。L半生的基业毁于一旦。他甚至还差点因此丧命。后来在暗中埋伏了这么久，直到开发出应对Raphael的仪器重新取得那位大人的信任，他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Mr。L歪了歪头，冲她笑道：“对你们来说也许与我的恩怨早就结束了，可对我来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程绡冷漠地看着他，尽量不让自己心中的恐惧露了底。
Mr。L“嘻嘻嘻嘻”怪笑起来，一想到接下来的事，他忍不住情绪高涨，只能用药剂压抑下自己的冲动。
“准备好了吗？乖孩子。”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眼神炽烈。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程绡没反应过来。
Mr。L看了旁边的唐德一眼，唐德会意，略一点头，伸手按下旁边的按钮。
程绡脚下的镜子瞬间呈光粒状消失，她的身体下潜，没有失重的感觉，就整个没入到浓稠不开的液体之中。
黑。
漆黑一片。
程绡还没适应，四面的壁光被人打开，光线强烈，令人有种无处遁形的不适感。
程绡勉强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在莹绿色的液体舱里。她待得有些久，只觉得胸腔很闷，快要呼吸不上来。正在她以为自己要这样死掉的时候，站在液体舱前的Mr。L忽然开口：“放心，你死不了的。”
程绡痛苦地弯下了腰，静静沉潜下来，靠在液体舱底端。
Mr。L接着道：“你难道没感觉自己已经不再需要呼吸了吗？”
程绡一怔。虽然那种窒息痛苦感觉还隐隐残留在身体中，但确实如他所说，她已经开始逐渐适应。
有不好的预感在程绡心头涌现。
果不其然，Mr。L笑道：“看来你对药剂的适应性还不错。”
“什么意思？”程绡问完，才突然发现房间四周全都摆放着一模一样的液体舱。里面有一些人和程绡一样才刚开始接触药剂，另一些人则已经被改造完成。
程绡愣在原地，双手止不住发抖。
她见过的，在HD。
Mr。L尽情欣赏着她的表情，笑嘻嘻道：“看来你还有印象。也好，免得我费时间解释。”
程绡敲打着玻璃窗想要出去，但很明显无济于事。
“想知道那种怪物是怎么做出来的吗？”Mr。L笑得很和气，“这下你可以亲自体验一遍了。”
程绡绝望地拍打着舱壁。
Mr。L眯起了眼睛，好心提醒她：“你放心地享受现在吧。等到药剂将你完全浸透，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
Mr。L看够了好戏不再同她耽搁下去。他转身离开，唐德紧随其后，程绡看着他们越来越走，临近门关，唐德稍稍回了头，向她投来遗憾又惋惜的一瞥。
门合上，光熄灭。
一切重归黑暗。
*
唐德与Mr。L商议着接下来的事，Mr。L着重表扬了唐德的贡献。
而后说起陆时见，唐德道：“我认为还是保守策略为好……他和其他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陆时见算是第一个发觉他异样的人。如果不是他多了个心思提早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