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回眸看向落吟,她的影子在太阳的照射下拉得长长的,盈之忽然觉得落吟好老,这么一个老仆就这样跪在屋子门口,微微躬起的背脊,带着银丝的鬓发,和满是皱纹的额头都被阳光照了出来,看了个仔细。
“皇上,落吟她……”
“皇后不必多言,朕也念她一片忠心,就准了她这个请求,带下去吧。”若说盈之有倔脾气,少翊何尝没有呢,他强硬地转过头,不再看落吟一眼。
太皇太后像是一刻之间,苍老了数岁一样,她的身子倚靠在身后快步跑来的钟昭仪身上:“皇帝,哀家从来没想到,你会与哀家离心至此……”
少翊勾了勾唇边,痞痞地笑着:“哪里?孙儿是关心太皇太后,才出手整治了这老刁奴,落吟跟着您的日子也久了,孙儿知道您舍不下她,孙儿这才替您做了主,以免日后伤及太皇太后娘娘您的名声。”
“……滚!”太皇太后闭着眼睛,身体的重量尽数压在钟昭仪身上,半晌,她才轻悠悠地吐出了这个字,然后,语气又猛地加重:“给哀家滚!”
少翊也不恼,他拉起盈之的手,将她从太师椅上拉了起来:“那孙儿就不打扰太皇太后娘娘您休息了,皇后的身子也不大好,孙儿就带着她走了,娘娘日后若是觉得缺了人照顾,大可与建章宫的奴才说,偌大后宫,朕怎么会找不出能伺候好您的人呢?”
他说完这句,面色冷了下来:“皇祖母好好养着身子,缺什么短什么便和宫娥们说,孙儿自然会孝顺祖母,也请祖母不要为难孙儿,前朝还有事物,孙儿先行告退。”
太皇太后没有睁开眼睛,她就这样靠在钟昭仪身上,钟昭仪死死地咬着下唇,努力地支撑着太皇太后的身子,不让她倒下去。
她这才看见太皇太后眼下的乌青,与深深的倦容。
“娘娘,娘娘?”钟昭仪有些慌乱地唤了几句,得到的是太皇太后轻声的话语,“扶哀家上榻。”
钟昭仪招手,唤来自个儿的两个婢女,三人齐力,才把太皇太后挪上了床榻。
她站在榻前,看着太皇太后的面容,心里泛起了涟漪。
而另一边呢,少翊强硬地攥着盈之的手,让她怎么也甩不开:“陛下,您松手。”
“不松。”少翊板着脸,将她直接往自个儿的肩舆上甩:“朕一松,你就便又逃了。”
盈之坐在肩舆上,想要起身却被很快按了下来:“皇上这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少翊挑了挑眉毛,坐在了盈之的身旁,“朕就是理,朕说合就合。起舆!”
四个小内侍哪里敢多说话,应下了命令:“喏。”
肩舆被稳稳地抬了起来,盈之缩着身子,想要尽量避开少翊,却被他揽入怀中:“你躲什么?给你想了这么多日,还没想清楚?”
“臣妾不是……”盈之嘟着嘴,声音细小如蚊子,“皇上松开臣妾,这儿好多人呢。”
少翊不以为然地假意环顾了四周,无视掉侍女与内侍:“哪儿有人?朕是皇上,你是皇后,皇上抱皇后,有哪里不对的吗?”
盈之羞红了脸颊,抬手推了他一把:“皇上别说了。”
“为何不说?朕哪儿说错了吗?”他含笑着说完这句,肩舆上罩着的层层帷幔随着微风缓缓飘动,轻抚过盈之的脸颊,将她的面容遮地若隐若现,更是平添了一份美意。
少翊就这样看了她一路,看得盈之的脸像是红彤彤的苹果。
肩舆落在了建章宫外,少翊拉着盈之走进自己的寝宫,却仍然不松开她的手。
“陛下,该松手了。”盈之再次出声提醒,少翊却恍若未闻,只是遣散了宫人,贪婪地看着盈之的脸庞。
盈之垂下眼眸,嗔怪道:“陛下,您再这样,臣妾就回去了,臣妾还没问您太妃的事情呢!”
“太妃?”少翊低低地笑开了,“朕在别人面前做戏而已,起先还真以为你生了气,后来转念一想,便觉得蹊跷了。”
盈之听了这话,努了努嘴:“臣妾原先的确是生气来着的,可是后来回了凤仪宫……”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翊的手堵住了嘴:“不提这些,怪没意思的。”
盈之眼眸动了动,羽睫轻颤:“这事儿不说便罢了,可臣妾今日觉得太皇太后倒是奇怪得很。”
“奇怪?她不一向都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吗?”少翊讥讽地笑了笑,像是不愿意提起太皇太后的样子。
盈之摇摇头,皱着眉头正经地说了起来:“不是这样的,臣妾从前也并未怎么接触过太皇太后,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想着是太皇太后不喜欢臣妾,可是方才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抬起头,看向少翊的眼睛:“陛下您想想,一个辅佐了三朝皇帝的太皇太后,行为做事会这么没有分寸吗?皇上您就不觉得奇怪吗?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叱咤六宫,步步为营至此,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呢?”
“这有什么?人年纪大了,脑子就不活动了呗。”少翊依旧没有把盈之的话放在心上,他更多的是想岔开这个话题,“老提她做什么,无趣。”
盈之见少翊这副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可还是争取了几句:“臣妾就是觉得奇怪,而且越想越奇怪,太皇太后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现如今行为做事,越来越急躁了呢?臣妾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
“有个屁蹊跷,我看你啊就是想太多,才会养不好身子。”少翊忍不住爆了粗口,“让你别想你还想,这人年纪大了,脑子转不过弯儿来的事情多了去了,哪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在后宫里这么多年,享受惯了权利,自然不肯放手,权这种东西,是会让人改变的。”
盈之眼神复杂地看着少翊,许久才接了话:“真的吗?那陛下呢,陛下您也会变吗?”
“切,我和一般人能一样吗?o( ̄ヘ ̄o#) !”
作者有话要说:群么么大家!
☆、第49章 意外
“娘娘;咱们今日带这个金凤步摇吧;奴婢听说上头镶的红宝石是藩国进贡的;只此一颗,也压得住娘娘您的身份;衬着这凤冠刚好,后头的流苏坠子极是好看,娘娘您瞧!”
倾璐手里捧着金凤步摇;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它,上头的流苏坠子随着她的手晃动起来;煞是好看;盈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又回眸瞧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倒也是有段时间没有这么隆重地打扮过了。
凤冠的重量生生地压住自己的脖子;好像随意往前一倾,就会坠落下来一样。
她接过那根步摇,自个儿插入了鬓发之间:“行了,可别再拿别的出来了,若是再往头上添东西,我这头可要掉下来了。”
“呸呸呸,娘娘可别瞎说。”倾璐跺跺脚,替盈之正了正那步摇:“娘娘您瞧,奴婢就说好看的,这步摇是皇上特意命人打造的,娘娘平日里都觉着招摇,不肯佩戴,奴婢看它躺在妆奁里,连奴婢都心疼了,还好今儿终于戴了出来。”
盈之与倾墨对视一眼,后者将她从椅子上搀扶起来,罩上了皇后朝服,宽大的衣摆上绣着金色凤凰,暗红色与深红色相间的裙摆更是迤逦了一地。
“娘娘,外头的肩舆已经备下了,娘娘可要现在就过去?”帘子被听竹卷了起来,她低垂着额首,打扮地也格外干净体面,倾璐倾墨更是换上了新制的宫裙,发髻也盘的一丝不苟。
盈之最后顺了顺腰间玉佩上的流苏,皇后朝服很是华贵,却也很是厚重,她略有些吃力地迈开腿来:“咱们先去吧,去晚了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不免又是一番风波。”
倾璐与倾墨一边一个搀扶着盈之,尽量让她少花些力气:“娘娘多虑了,太皇太后身子抱恙,说是今儿就不出席了,全权交给了太后娘娘。”
盈之的步子一顿:“不出席?这么大的事儿,太皇太后若不是病重,怎么会……”
“奴婢也不知道,寿康宫刚传来的消息,寿宁宫那头正忙着呢,太后娘娘刚得了册子,估摸着等她准备妥当了,也得有些时候了。”倾墨轻声说着,又替盈之抚了抚衣袖。
盈之轻微地点了点头,凤冠的重量让她不敢做过大的动作,唯恐一个不小心折了脖子:“那皇上呢,皇上那头怎么说?”
“皇上没说什么,只是命人去了寿宁宫将事物尽数交接给了太后娘娘,也特意委派了嬷嬷从旁协助,不过咱们早些去也是好的,若是太后娘娘有个什么吩咐,娘娘也好帮上些忙,奴婢听闻得了这个消息,慧太嫔已经在寿宁宫帮忙了。”倾墨答着话儿,将盈之扶上了肩舆。
“娘娘,那咱们是先去一趟寿宁宫,还是直接去大殿那儿……?”
盈之的柔夷绕过衣袖,思忖了片刻:“咱们先去一趟寿宁宫吧,今儿这事儿马虎不得,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是本宫和太后娘娘了,就是皇上的威望也会受损,毕竟是九月十九的大典,容不得一点儿错处。”
“奴婢知道了,娘娘宽心,咱们这儿不过是后宫的典礼,前朝的皇上主持着,一定是不会有纰漏的,娘娘别想太多了,皇上不是说了嘛,让您少操些心。”倾璐说着,吩咐四个小内侍起舆。
肩舆稳稳地被抬了起来,向着寿宁宫的方向前进,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遇上了德福,他急急忙忙地拉住了倾璐:“哎哟,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寿宁宫啊,娘娘说先去一趟寿宁宫,看看太后娘娘那儿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倾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焦急,忍不住又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赶着去投胎啊?”
德福啐了她一句,甩了甩手中的净鞭:“说什么呢你,赶紧换个方向去寿康宫吧,皇上也在那儿了,出大事儿了!”
“寿康宫?”倾墨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肩舆上的盈之。
德福拉了拉帽檐,往肩舆上张望了一眼:“正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赶紧调头就是了,太皇太后娘娘……”
他抬眸犹豫地看了一眼二人,叹了口气:“像是不大好了。”
“不大好了?!”二人异口同声地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还不得德福回话,肩舆里的盈之就传来了声响:“怎么了,倾璐?出什么事儿了?”
接着帷幔就被盈之拨了开来,她顶着凤冠的头僵直在那里,看起来就十分难受,倾璐与倾墨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柔声道:“回娘娘的话,德福说寿康宫那头出事儿了,皇上让您立即过去。”
盈之的眉头一紧,声音略大了些:“那就先去寿康宫,德福,你同本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寿康宫那儿怎么了?”
四个抬舆的小内侍眼观鼻,鼻观口,一语不发地听从着命令,德福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太皇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好,钟昭仪侍奉在侧,前几日也累倒了,一直是恪才人照顾着,之前还有了些好转,不知今儿怎么的,突然就昏了过去。”
九月份的天气还略有一些燥热,因为是重新绕道走的关系,选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宫墙旁还能隐约瞧见一些杂草钻了出来,盈之眼皮一跳,她抬眸望去,去锦宫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眸。
去锦宫门前萧瑟一片,宫门紧闭,连个宫人也不曾路过,直直地望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暗沉的宫墙,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这里就好像被整个华美的皇宫,遗忘的一个角落,宫妃们都恨不得永远绕道而行,绝不经过这里。
宫里老人都说去锦宫里冤魂众多,到了晚上,就会有冤死的妃嫔们在这里啼哭,索命。
被降旨扔进去锦宫里的妃嫔们,也从来没有过出头之日,除了前朝,像是一个传奇一样存在的,顾皇贵妃。
倾墨看了眼盈之的脸色,连忙开了口:“怎么回事,选了这条晦气的路,平日里不都绕开去锦宫走的吗?”
那领头的小内侍边低着头往前走,边伸手拉了拉帽檐,遮去了容颜:“这条是去寿康宫最快的路了,方才已经走至一半,临时调转了方向,只有走这条路了,姑姑恕罪。”
倾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盈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言,倾璐皱了皱眉头,替盈之放下了帷幔,吩咐道:“那还不快些走,这儿阴森森的,若是伤着了娘娘凤体,你可担当得起?”
“奴才遵旨。”那小内侍点点头,脚下步子加快了些,盈之放开了握着帷幔的手,刚重新坐定,就猛地一颠,人直直地往前冲了出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紧椅柄,想要控制住身子,可头上的凤冠重量惊人,直接把她往前送去。
这样大的动静,伴随着倾墨和倾璐的惊呼:“娘娘!”
这是盈之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她的头撞上了肩舆前的横木,随即便晕了过去。
几个小内侍见了这阵仗,早就吓得腿都抖了起来,这若是搁在从前,皇后娘娘不得宠的时候,也是杀头的罪过,更别说是现在,皇后娘娘简直就是皇上的心头肉啊。
倾墨和倾璐不等肩舆停稳当了,就一左一右两人上前蹲在盈之身旁:“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醒醒啊娘娘!”
倾璐更是瞬间红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伸出手来,想要将盈之搀扶起身,她刚抬起盈之的头,就感觉摸到了什么湿润润的东西。
她挪开手,呆呆地看着满手猩红,好片刻才傻傻地呢喃道:“血……血……”
倾墨比倾璐稍稍镇定些,却也是慌乱地哭着:“怎么办,好多血,娘娘流了好多血,怎么办!太医!快传太医!”
她无助地看向德福,拼命地喊道:“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太医院传太医啊!”
德福咽了咽口水,哭丧着一张脸:“可……可是……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寿康宫给太皇太后看诊啊……”
“那就去请啊,难道让娘娘一直就这么流血流下去吗?太医院的穆南穆太医呢!他也去给太皇太后看诊了吗?”倾璐终于回过了神来,她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猩红的血液映在了她的脸上。
她撕开自己新制的宫裙,想要制住盈之头上的鲜血,可鲜血慢慢染红了她的衣料,却依旧没有要制住的意思。
两个姑娘六神无主地就这么趴在地上,抱着盈之放声大哭起来。
“穆大人……穆大人应该刚换了班,出了宫门,我这就去拦!你们快把娘娘扶起来,找个地方放下啊,难道要让娘娘一直躺在地上吗?!”
德福毕竟是见过几次大场面的宦官,也是这里唯一排得上用场的男人,他强迫着自己保持镇定,嘱咐着倾璐和倾墨。
他说完,就转身欲往宫门外跑,临了还喊:“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去锦宫了,先把娘娘送进去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是谁动的手?
不要被表面迷惑了哦。
☆、第50章 冷宫
“哎哟,敲什么敲;敲什么敲。去锦宫闲人勿扰不知道吗?老奴可没得到过上头的旨意今儿要送人过来啊;又是那个倒霉的妃嫔被扔了过来。”
倾璐站在去锦宫门前;用力地拍打着宫门;倾墨的身上倚靠着昏迷不醒的盈之;鲜血已经从头上开始慢慢地往地上流;场面很是可怕。
里头说话的那个老宫人一个劲儿地抱怨着,声音由远及近,倾璐只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门的那头才传来打开门栓的声音。
门被轻轻启开一条缝,里头的老宫女探出个头来:“来者何人?去锦宫可是冷宫;你们这些个小宫女没事儿可别来去锦……”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抬眸看见了站在前头的倾璐;老宫女虽说被分到了去锦宫这种晦气的地方,可是认人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