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宸公子忽然晃悠着说道,“郡主要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就算做得不对也不是你能置喙的。”
这便是那当头一闷棍,让她连哼都哼不出来。
端木恬这个时候才转身看向她,还了礼,随后道:“不知您老人家到这儿来是有何要事?我若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并不是您能随便过来踏足的地方,更不该在王爷会客的时候擅自插嘴,若有什么事,也该去找祖母她老人家。”
老太太的脸顿时就憋成了酱紫色,略有那么点愤愤的盯着神情淡漠的端木恬,半饷才扯动嘴角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说道:“是老身鲁莽了,只是刚听说明荣王府的贵客要在明日前来拜访,所以就想来询问一声,该如何招待?”
“您招待着就成了。”
“这怎么成?”
“为何不成?难道您不知道明日是爹爹的出征之日?是招待客人重要还是送别爹爹出征重要?”
老太太蠕了蠕嘴唇,尚不死心的说道:“可那是明荣郡王府上的贵客,连明荣郡王的老王府都会登门拜访,怎能如此草率?”
“明荣郡王府与我端木家既是姻亲,就不是外人,相信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况且,在明日这么个日子登门拜访本就已经是忙中添乱,若是我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相信明荣老王妃定会理解。再说,老王妃还是我爹爹的姑母,更应该疼惜侄儿,一起来送别我爹爹出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老太太瞪着眼,所有的话全部都被闷在了肚子里面,再说不出口。
她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才不过十七岁的小丫头,竟能凭着这么几句话就堵住了所有的缺口,还把理拉到她那边去。
也因此,她对于端木恬的怨念,是越发的深了。
她对于明荣郡王府的贵客到来这件事可是很期待的,因为她的女儿就是明荣郡王的侧妃,她的外孙女深得明荣郡王和老王妃的宠爱,那是会给她长脸,让她在这端木王府里活得更光彩的凭借。
她甚至都想好了要如何热情隆重的欢迎,却没想到那个老虔婆对此事不痛不痒,本想找这小丫头撺掇几句,这小丫头却更过分,竟让她去招待着就成了?
这如何能成?
端木恬却只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从站在旁边偷乐的宸公子身上扫过,又瞪了眼只顾着微笑没有半点多余反应的哥哥,最后看向父亲,问道:“爹爹,你可是休息好了?明日出征后怕是要好长时间都不能正常好好的休息,你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看着女儿,端木峥的脸色也不禁略微缓和,说道:“明日就要出征,还得安排好许多事情。”
“什么事?很重要很要紧?”
他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避讳着有个老太太在场,直走到端木璟的面前,将一黑玉印章递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小璟,你是我端木王府的世子,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你要担起当家的责任。”
端木璟眸色微凝,伸手将那黑玉印章接了过去,点头应下。
然后端木峥又转头看着端木恬,说道:“恬恬,你是郡主,你祖母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王府内院的那些事,也该由你来管理,无论何事,都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事,爹爹于你担着。”
“爹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也点头,淡淡的从脸色阴晴不定的三姨太太身上扫过,最终落到了低头站在旁边,尽量把自己隐身的刘戚身上,忽然说道:“刘戚,刚才你说你打算要前往北疆那边去探探路,你现在就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本王一起出发。”
刘戚顿时一惊,忙抬头看了过来,说道:“王爷,小的只是做个小生意……”
“本王自有另外的事吩咐你去做。”
他一迟疑,压下满脸的惴惴,毅然拱手说道:“小的但凭王爷差遣!”
这个事情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端木恬仔细的看了看爹爹的脸色,又回头与小叔和哥哥面面相觑,三人皆是不得所解。
这行军打仗,驱逐外敌,哪里用得上一个小小商贾?
因为王爷明日就要出征,当天晚上老王妃便也没有再设家宴,大家都是各自用了晚膳,各过各的。
是夜,弦月高挂,繁星点点,在端木王府内老祖宗所居住的锦园附近,出现了几个鬼鬼崇崇的影子,探头探脑的朝四周围张望,没有看到什么侍卫之类的旁人,便互相小声“悉索”的讲着话,溜进了锦园里面。
很快,锦园的某个房内,传出了告状声,再之后有一个威严老太太的声音响起,“那丫头真这么说?说要分家?”
“可不是?老祖宗,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郡主才刚回王府,就想要将我们都赶了出去,往后还不知道会做出别的什么更过分的事呢。”
“哼!更过分的事?她难道还想要把老身也给一起赶了出去不成?”
屋里安静了下,又有人说道:“老祖宗,妾身听说明日明荣郡王府的老王妃要带着王妃夫人小姐们前来拜访,妾身便去询问了郡主的意思,却没想到她竟然说她们来了也是忙中添乱,让妾身随便招待着便成了!”
于是马上有人起哄道:“哎呦,这不是不把老祖宗您放在眼里吗?郡主她明知道那也是我端木王府嫡出的姑奶奶,怎么竟还说出这种话来?”
老祖宗便冷哼了一声,说道:“行了!这事本也是你的不对,明知道明天是王爷出征的大日子,对我端木王府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你竟还拿这事去问她?再说,这也是你能随便询问的事?懂不懂规矩?”
屋子里于是又一下子安静了,那先前说话的长房三姨太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半饷,听二房的那位老夫人说道:“老祖宗,您也别生气,王爷出征确实是大事,不过贵客登门也马虎不得嘛。再说,郡主可是心心念着的想要把我们分出去自己过呢,这事儿老祖宗您可不能不管。”
“这是能由着她胡来的事情?”
“老祖宗您是有所不知,我看老王妃对郡主是疼爱得紧,王爷和世子也将她当成心肝宝贝似的,今儿个还听王爷说他出征之后,这家就由郡主来当了,她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若出了事,全有王爷给她担着呢。”
“混账!我端木王府岂是她一个才刚回王府,对府中之事丝毫不知晓的小丫头能当得了家的?”
“可不就是这么个事儿?老祖宗,您可得管管。”
沉吟了半饷,又听老祖宗说道:“我听说那丫头脸上长着奇怪的东西,其丑无比甚至看着就让人觉得可怖。我端木王府的郡主,怎么竟会长成那般模样?而且还才不过刚回来不到两天,就弄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来。”
“我听说那是胎记,啧啧,那么巨大的胎记长在了脸上,也实在是……”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伏在屋顶上的人不由更贴近了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却不小心在屋瓦上弄出了细微声响,忽有人冷喝着:“什么人?”
他一惊,当即折身后退,便见有什么闪烁着银光的东西钉入了他刚才所伏的位置,“噗”的一声闷响,那瓦片已碎成了几块。
有黑衣人从黑暗中冲出,直冲他追杀过来。
他并没有想要与之纠缠,脚尖在屋顶一点,就愈发迅速的朝锦园外飞掠了出去,月色中,只见黑影一晃,就出了锦园范围。
那追杀的人在他出锦园之后就停下了脚步,折身回到屋顶。
这个时候,房门开启,有丫鬟扶着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月色朦胧,在屋檐下透出一片阴影,正好笼罩了那老太太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具体模样,只听她语气甚是平静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黑衣人从屋顶跳下,恭敬的回禀道:“属下失责,让小贼溜了进来。小贼溜得快,没有能将他给抓住,也不知他偷听到了多少主子们的对话,请主子责罚。”
一声冷哼从她口中溢出,阴影中似乎看到她抬头看了眼锦园外面,沉声说着:“除了那里的,还有谁会对我这个老婆子这么上心?这次的事就算了,以后要更小心谨慎。”
“是!谢主子不怪罪!”
而另外的那个黑衣人在出了锦园之后也缓下了速度,站在树梢伸手一抹额头的冷汗,喃喃嘀咕着:“没想到锦园内还真藏有高手,此事必须得与老王妃回禀一声。”
然后折身朝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次日,天未亮,端木恬就已经出现在了端木峥的院中,和祖母还有哥哥一起,亲手为爹爹整理戎装,老王妃在他的怀里塞了一个平安符,勉励了几句,而端木恬却异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爹爹,若是有危险或是打不过,就跑了。”
如此煞风景的话,让整个屋内的气氛都不由为之一滞,端木峥却忽然绽开了一丝微笑,摸着她的脑袋点了点头。
该叮嘱的话都早已经叮嘱过,该安排的事情也全都已经安排好,收拾妥当,端木王府的男丁全体触动,与他一起出门上马,前往城外点将台。
端木王府门外,明荣郡王府的贵客正在那儿,看到出门的端木峥就迎了上来,纷纷行礼道:“预祝王爷凯旋而回!”
那老王妃更是上前几步,对着他殷殷说道:“没想到你刚回京城就要如此匆忙的出征,姑母今日过来倒是添乱了,年纪大了也奔波不得,就在这里送你出征吧。你定要安然回来!”
端木峥面无表情的拱手,说了句:“承姑母吉言,告辞!”
说着便翻身上马,身后的人也跟随着他纷纷上马,有人忽然飞身而起,将端木峥旁边马背上的人一拎飞到了隔壁的马背上,转头来看着端木峥说道:“爹爹,我送你出城!”
人群中有片刻的骚乱,便是贵为郡主,女子又如何能随行前往点将台?
可端木峥连眉梢都不动一下,直接点头道:“好。”
此时天边刚有一丝白光浮现,端木王府门口正是一片灯火通明,老王妃领着一众女眷站在大门口相送,看着队伍在一声令下之后,浩浩荡荡的朝城外奔赴而去。
外面街上,往日的这个时候还冷清,今日却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却并不吵闹,而是都在安静的等着端木王爷的战马经过。每人的手上都有一盏灯笼,密密麻麻的照亮了出城的道路。
人群拥挤,有人忽然忍不住痛哭出声,阔别十七年之久,大炎的战神,大炎北疆的守护神,端木王爷终于是又回来了!
队伍从街头拐了出来,打头的士兵高举火把,随后端木峥一马当先,身后左右,随护的赫然是他那一对子女。
看到前方照亮了黎明的灯火连天,端木峥都不禁愣了下,然后策马,缓缓的朝城外走去。整片世界都似被感染,显得越发庄严而肃穆,沉静而肃然。
从这一片灯火中走过,在成千上万的殷殷注目中走过……
天未明,却有千万灯光为他们照亮了道路,端木峥握着缰绳的手忽然用力收紧,策马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直至到最后已是策马狂奔,一路奔出了城外。
天渐明,远处地平线上的白光一点点扩大,已有朝霞渐渐升腾。城外点将台上,皇上早已等候多时。
风卷云舒,旌旗猎猎,十万将士列阵在点将台下,在端木峥出现的刹那齐齐转过了目光,有人面露激动之色,有人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有人已泪光盈盈。
点将台上,皇上双手捧起帅印,静看着端木峥从下方一步一步的踏将上来,平地里忽然卷起了一阵清风,卷起地上几片落叶从君皇帝的眼前轻拂而过,让他忽然眯了眯眼,一点晶莹在眼中一闪而过。
端木恬他们都下了马,安静的站在下方看着,有要随军出征的端木家子弟列入到了军队之中,无论先前是否有着隔阂,此刻却也都神情激动。
当在万众瞩目之下,端木峥单膝跪下,高举双手接过了皇上手中的帅印,下方的十万将士也忽然“轰隆隆”的跪了下来,高呼:“恭迎元帅归来!”
其声震天,远远的传递了出去,连空间都为之轻轻的动荡了起来。
端木恬却忽然偏转视线,看向了点将台上的君皇帝。
手心忽然一紧,是身旁的哥哥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也跪了下去,声音逼成了线,传入到她耳中:“相信爹爹,相信他所效忠的,是一代明主。”
闻言敛眉,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军队终于浩浩荡荡的出征,前往北疆,端木恬和哥哥一起登上了城墙,看着那队伍蔓延到了天际的尽头,蔓延到他们视线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此时太阳早已高升,端木恬不禁抬头望天,只见天高云清,阳光明媚,她忽然轻声说了一句:“今日天气真不错。”
最是花枝招展的凤楼飘然而来,笑眯眯的说道:“郡主,皇上请你和璟世子过去一见呢。”
兄妹两跟着凤楼下了城楼,有些意外的进入到就在城门附近的一座茶楼。
包房内,君皇帝已褪下了一身黄袍,只着寻常的青布蓝衫坐在窗边喝茶,见他们兄妹两进来,便笑着说道:“来来,一起坐着喝杯茶吧。这家茶楼的点心味道很是不错,你们也都吃些填填肚子。折腾了一大早上,定也是累了。”
端木恬利落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君皇帝不禁莞尔,转头看向还站在那儿的端木璟,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还没你妹妹来得干脆。”
端木璟微笑,作揖道:“谢皇上夸奖。”
端木恬咬着点心问道:“皇上,您不用马上回宫吗?”
君皇帝抚袖轻叹,颇有些落寞的说道:“整天被关在那个地方,朕也想趁此机会在外面多逛逛啊。”
“……”
君皇帝又将目光转移到端木璟的身上,说道:“先前朕让你爹跟你说,让你过两日进宫与皇子们一同上课。你回了京城之后可是已经习惯了?府上的事可也已经理会得差不多了?”
“皇上厚爱,微臣三生有幸。不过,微臣不是很喜欢读书,不知皇上是否可以允许微臣请假?”
微一怔,然后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你既是端木王府的世子,理该进宫与皇子们一同上课,便是不喜欢读书,去坐着做做样子也是有必要的。”
“呃……”
“况且,这本也不是朕非要你进宫上课,而是你的外祖父对朕提的要求。”
“外祖父?”这下,是连端木恬都不由惊讶了。
凤楼在旁边眨眨眼,忽然问道:“我的好郡主,您该不会回京两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去拜见过你们的外祖父吧?”
端木恬当即与哥哥对视一眼,相顾默然。
还真没有。
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这回事。
一是因为事情挺多,二也是因为很少听人提起与母亲有关的事情,虽然他们自己查探着知道母亲的娘家乃是京城望族,外祖父更是皇上的老师,可因为人在他们面前提起的少,所以真是没有想到这回事。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君皇帝忽然莫名的咧了咧嘴,凤楼也是捂着嘴挪了挪身子,溜着眼珠说道:“你们惨了。”
“……”
听说帝师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仁慈厚爱,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凤楼的这句话却是什么意思?为何她会忽然有一种阴风阵阵的错觉?
君皇帝忽咂摸了下嘴,说道:“既如此,你们兄妹两便随朕一同去拜访吧,正巧了,朕也有事要去找老师商量。”
端木恬眯眼,怎么觉得这皇帝不怀好意呢?
君皇帝于是又叹息了一声,颇为苦闷的说道:“老师天纵之才,整日里待在府中实在是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