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依然是在韶州府,不过现在是在韶州主城内,大街上,有一青灰色劲装男子耷拉着脑袋亦步亦影的跟随在一身穿月白锦袍有着一双紫色眼睛的俊美公子身边,眼珠子转溜着左看看右瞥瞥,嘴角轻扁着满满的全都是楚楚可怜。
他真倒霉,真的!
此次就不该跟随主子前来,还害得主子又错过了与端木姑娘的相逢,尽管马上就一路追了上去,但却再没有能遇着。
看看吧,主子这一路来的低气压啊,他那越发温柔的可亲的笑容啊,昨晚上路经山林的时候,还把他独自一个人扔进了狼窟里面啊!
哎呦屁股好疼!昨晚不小心被咬了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狼病。
“是这里吗?”
君修染忽然在一家酒楼前停下脚步,青衣随从听到问话忙抬头,看着头顶那大大的匾额,点头恨恨的说道:“是这里没有错,那跟咱们抢生意的混账,就住在这里!主子,接下去我们怎么办?”
“进去。”
哎?就这么大方的进去了?不用计划一下?不用来个暗杀放毒下药陷阱背后捅刀子之类的?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君修染已经直接迈步,踏入了这酒楼之内。
密室幽暗,但布置得却很雅致,君修染站在松香木书架前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上面的书册,青衣随从安静的站在旁边,眼珠却乱溜,神色中已有几分不耐。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终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身姿风雅俊美不凡,尤其是他那微微弯起的眉角,让他整个人都瞬间温润,嘴角轻含笑,却又与君修染的笑容不同。
君修染的笑,笑得越温柔便越觉得冷峭,他的笑,则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清风。
而他此刻身上所穿的,竟赫然也是一身月白的锦袍,就连样式甚至所用的针脚都与君修染身上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温润笑脸顿时就微凝了几分,而这个时候君修染也已转过身来,侧目看着他说道:“果然是你,端木璟。”
此人正是端木璟,他脸色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看着君修染说道:“不知三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君修染到了这个时候,才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理了理衣袖,低头轻声说道:“本王果然没看错,这件袍子确实是出自恬恬的手。”
端木璟嘴角一扯,道:“你那件不过是试验品,因为有了几分瑕疵,妹妹她才又重新做了一件,而原本的那件则被放到铺子里去做了展品,倒是不知道三殿下竟愿花万两白银来买这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袍子。”
“哦?这么说来,这还是恬恬做的第一件?”
“……”他什么理解能力?
一见面就这么斗了一场,君修染其实也有点想不明白端木璟为什么就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若只是因为小时候他害得恬恬多次受伤,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
他抬头看向他,说道:“话我也不多说,你该知道我专程过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殿下的心思岂是别人能猜测到的?在下能承蒙殿下亲自前来,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就算了,你与我抢生意什么的,本王也不是很在意,可你不能给我使绊子。”
“殿下这话说得奇怪,在下不过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哪里能有资格给您使绊子?”
“小本生意?”君修染忽而轻笑了一声,摸着嘴角轻声说道,“本王对你的那些小本生意更没有兴趣,只关心你的月满楼。”
端木璟的眼中刹那间有精光闪过,挑眉看着他,但之后并没有故作无辜,“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竟连这事都能被你查探到,还找到了这里来。”
“找你可比找恬恬容易多了。”
这个回答竟似乎让端木璟很愉悦,勾起的嘴角很轻柔,说道:“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君修染轻笑一声,勾唇说道:“你这般防着本王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防一辈子不成?再说,恬恬总是不可能会永远待在家里的。她已经十七岁了,早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多谢三殿下对家妹如此关心,不过她便是嫁人,也不会嫁给你。”
“你觉得本王会让她嫁给别人?”
“君修染,你也不过就是在十年前与恬恬相处了短短二十来天,当时大家都还只是小孩,又懂得了多少事?你这样意图纠缠我妹妹,是什么意思?”
端木璟的脸色有些难看,连殿下也不喊了。
君修染也不禁微敛了笑容,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来的那么多原因和理由?”
端木璟的眉头倏然一紧,盯着他说道:“与你牵扯到一起便等于是与麻烦为伴。”
“我定会将麻烦全部扫清,不让恬恬受到影响。再说,我总不能因为怕麻烦,就放任恬恬嫁给了别人。”
“你……”
君修染忽的又浮现了笑容,看着他说道:“还是说,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你自己本身,其实也是个麻烦。虽然你随王叔远离京城多年,但别忘了,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背负了钦赐封号,端木王府的璟世子。你以为隐居山林,不入京城就真能远离那里的是是非非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方连岳犯境,将我大炎边军打得节节败退,已被连下三城,朝中上下无一名武将能敌。就在四天前,父皇微服出宫离开京城南下,前往三石村找王叔,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三日里能到达。”
端木璟的瞳孔猛然紧缩,然后又缓缓的放开,神色沉凝默然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真以为只需防着我,就能不被重新拉回到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能一直过着逍遥江湖的好日子?”
不过听到这话,端木璟却竟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从没这样想过。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踏入到京城里面,端木家的子孙不是如此轻易就能离开那个地方的。我只是……”
君修染挑眉,等着他“只是”后面的话。
顿了下,端木璟才又说道:“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就是看不得妹妹与你亲近。”
“……”
端木璟已经又恢复到他那温润如玉的模样,眼角眉梢皆是轻含着笑意,笑看着他说道:“在十年前,你看恬恬的眼神就跟看别人不一样,本公子又不笨,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思?不过我就是觉得你看着就让人讨厌,自你出现之后,恬恬就一直受伤,到你离开的时候身体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我怎么可能让她再与你走近?你还想娶她?你以为我会同意?”
君修染不禁微眯了眯眼,轻笑着说道:“何需你同意?”
“你别忘了,我是恬恬的亲哥哥。虽然我家恬恬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同,即便是我这个兄长也不能决定她要嫁给谁,但她多少还是会听取我的意见。不然的话,你以为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一直见不到恬恬,甚至她偶尔去了京城也没有去找你?就算是她的行踪再飘忽不定,在错过之后总还是应该会有被你遇见的机会。”
君修染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盯着端木璟的目光也一点点的泛出了冷芒。
这个……魂淡!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的让自己平息下了体内因这句话而忽然间翻涌的暗潮。
“真不愧是端木家出来的,不过短短八年的时间,竟能独身创出如此势力。”能查探到他的动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尽管端木璟身为恬恬的哥哥这个身份定然给他提供了许多方便。
“多谢夸奖。三殿下也不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当初的一无所有登上了当前的这般高度,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仍然认为你是妖魔转世?”
这人忒不厚道,笑盈盈的直往人家的痛处戳。
不过三殿下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反而笑着说道:“本王现在觉得,其实当个妖魔也挺好,怕就怕不人不妖。”
“殿下是在说你自己现在已经是人妖了吗?”
“不敢窃取你的名号。”
“不必客气。”
“不客气。”
两人很是一阵客气推让,不知道的人还当以为他们是在互相推让着什么好东西呢。
半饷,君修染忽然说道:“我不管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又是否对我有诸多不满,你若还是要来跟我抢生意,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只希望,你不再给我使绊子。”
轻含笑意,笑得云淡风轻,说道:“三殿下都屈尊降贵的亲自过来了,我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能答应,也未免太不给你面子。”
君修染挑眉,答应得这么轻易?
“现在就有个消息相信三殿下你一定会很有兴趣,不知你愿出多少价格来购买?”
半个时辰后,君修染离开密室,端木璟依然是浅笑着站在那里,一直到有人从身后的另一扇暗门里走出来,轻声说着:“公子,您先前不是还极讨厌三殿下的吗?怎么现在又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
沉默了片刻,端木璟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没什么,不过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公子?”
端木璟再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也出了密室。
他虽觉得君修染这个人讨厌,可总也不可能会真的去跟他对着干,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让恬恬左右为难。他可从没有忽视过,妹妹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东西。
况且,当初既然是小叔带着君修染回的京城,那么某些事情就几乎已经在无形中列好了队,回京城这件事看来是必然会发生的了,而他对君修染的讨厌也仅仅只是因为他害得妹妹受伤,不喜欢看到他与恬恬亲近,其他的,并无仇怨,甚至还颇为欣赏。
这个人,若没有那许多的麻烦缠身,他或许也并不会那么反感他与妹妹走近。
“公子,我们去哪?”
“你不必跟着,我要回去一趟!”
“是!”
韶州城东城门上方的城墙上,君修染站在那里看着端木璟策马出了城,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视线上移,那个方向,正是三石村所在的方向。
“主子,这么说来,端木王爷他们是要回京城了?”
“那就要看父皇能否说动端木王叔了。”
“呃?皇上亲自去请,他难道还会不回京不成?”
君修染没回答,只是嘴角一抹不置可否的笑。
青衣随从顿时咋舌,暗道这端木王爷好大的架子,真想跑去一瞻风采。
“主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花城。”
“呃,又去花城?”
殿下嘴角轻勾,很温柔的看了他一眼,眼眸之中,有点点寒芒倏然划过。
他顿时就闭了嘴,只是伸手捏捏鼻子,一脸哀怨。
又要,去花城啊!
花城其实离韶州城并不远,先前君修染之所以三天后才来这里,是因为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去追恬恬,虽然到最后也没有追到。
第二天中午,他就已经又回到了花城,刚一进去,青衣随从就开始捏起了鼻子,但总还是会忍不住的打喷嚏,三殿下全部无视之,谁让这小子竟敢连主子的路也敢阻拦,害他又错过了与恬恬的相遇,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就已经是看在他跟随他多年的份上了。
走过冰肌脂粉铺的时候,他看到那里挤满了人,不停的吵嚷声从那里面传出,他一愣,下意识的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四天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听说这里出现了个天花病人,怎么四天后再次经过这里,这里还是这么热闹?莫非又有天花病人出现了?”
青衣随从一心想要将功赎罪,忙蹦跶了上去打听情况。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听到他这话不住的摇头叹气,说道:“听说是官府从这铺子里的胭脂水粉中查出了有毒,怀疑谢家大夫人就是用了他们铺子里的东西才会脸上长疮,要封了铺子呢。”
“什么?”他顿时大惊,忙下意识转头去看了主子一眼,见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就又转头拉着那百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谢家的大夫人是长了天花吗?怎么还会跟胭脂水粉有关系?”
“这我哪知道?说是谢家又请了大夫去看,检查出那其实并不是天花,而是被人在胭脂水粉中下了毒。这不,官府都被惊动了,要封了这铺子呢。”
旁边又有百姓凑过来,小声说道:“要我说,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往自家的东西里面放毒做什么?这不是闲着没事干专程来找事儿吗?再说,他家的东西向来都是很好的,老板还厚道,要价也不贵,我家媳妇就最喜欢用他家的东西,一直也没出什么问题啊。”
“就是这么说的,我家婆娘也就喜欢用这家的胭脂,连小时候摔伤留下的疤痕都变得浅淡了,这次我出来,她还特意叫我给她买一盒面膏回去。结果一来就看到官府的人来封铺子。”
又有人凑了过来,轻声说道。
此时,前方人群忽然有人大声喊了起来:“不好,紫鸢姑娘跟官府的人打起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人群顿时“呼啦啦”的往前涌了过去,就看到在花城里有着很高人气不管男女都喜欢的那个紫鸢姑娘,正撩起裙摆“唰”一下塞进腰带里面,然后又撩撩袖子便要朝对面的衙役冲过去。
铺子里的伙计顿时“呼啦啦”的冲了上去,将她给拉了回来,不停说着:“姑娘别激动,与他们起了冲突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不如先将此事禀告给公子,由他来解决吧。”
“滚开,这么点小事都要麻烦公子,公子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都给我放手!今天我要让这群王八羔子封了咱的铺子,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不就是拿了谢家的好处吗?我呸!什么狗屁青天大老爷,不过就是个贪婪奸诈,脑满肠肥的狗官,姑奶奶我咒他生天花到死!”
她骂得痛快,虎子却在旁边愁得直挠头。
这丫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鲁莽?现在岂能跟官府中人起冲突?
“噗”的一声,那青衣侍卫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不愧是能在端木姑娘手底下干活的。
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主子转身就离开了,忙转身跟了上去,不解的问道:“主子,这事儿咱不管吗?”
这可是端木姑娘的铺子,主子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就将被封而无动于衷?
他抬头看了看天,嗯,没有要下红雨的征兆啊。
君修染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道:“去衙门。”
哦,原来如此!
而此刻在远处的某个城内,端木恬抬头看了看天空,对身边的人说道:“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们不必再跟着我,给我找匹马,我要回去一趟。”
“公子你要回去?那还是让人驾马车送您回去吧,从这里过去可是有好些路程。”
“不必,我骑马就行。”
“那好吧,我现在就去牵马。”
两天后,她骑马回到了三石村,三石村依然是原来的那个三石村,与十年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那巨大茂盛的香樟树,依然是那零落的小屋小院子,也依然是那些人,不过就是比十年前苍老了些或者是长大了些,少了几个但又多了几个。
她才刚进了村口,走过那香樟树下,从旁边的小货铺里就快步走出了一个中年妇人,冲着她就笑道:“恬恬回来了?我家虎子这次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此人正是黑寡妇,与十年前相比,她脸上多了好些皱纹,头上也出现了几丝雪色,但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端木恬翻身下马,说道:“虎子还有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