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看了一下这次的考棚,里面放了一桶清水,板上放了一只碗并三支蜡烛,另外一个角落了放了一只恭桶。刚刚入考前,交给了文书三两银子,就是这三天的伙食费,到时候会有官府安排的号军统一发放饭食。也就是说这三天,所有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狭小的号房中解决,想一想这其中的酸爽,就已经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了。
林清点燃了其中的一支蜡烛,借着烛光站在板上,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号房顶部已经四周墙壁处,看看是否有像上次那种情况的漏洞,如果发现了那么就要马上禀告,以防上次的事情重蹈覆辙。看过之后无事,林清才放下心来,安心开始清理号房。
因为知道这次无法再带考具以外的东西,林清自己在单衣内侧缝了一个大口袋,实际上丝线很容易扯掉,扯掉后就是一块布。林清将布打湿,按照他的习惯将号房角角落落都擦了一下,保证不会有脏污弄到卷子上。
等忙完这些,林清看着离辰时还早,但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士兵和带着学子入考棚的声音,一时睡不着,便静静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一直到天光微亮,才听到有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开——考——”。开考后,号门落下钥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着火也不能离去。
林清要在这里从初八一直待到初十,才能离场,一共要考三天两夜,等从官兵手中领取到厚厚一沓的卷子和草稿纸后,林清便也无暇顾及其他,开始仔细阅读审题。
此次试卷有四书题三道、经义四道,五言八韵诗一首,这便是这次乡试首场的所有题目了。看完题目后,林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也没急着动笔,而是一边磨墨,一边开始打腹稿。
这三年林清已经写了太多的文章,破了太多的题,做了太多的诗,完全已经可以信手拈来,挥笔而写。但是首场第一题是重中之重,是此份答卷的门脸,是印象分,林清要想写的好,写的出类拔萃,那么在破题上就要多花心思,不同角度地想了多个破题的思路,最后再结合从杨山长那边叮嘱的这次主考官江大人是个锐意进取的,考虑到这些后,林清才选中了一个破题思路,开始在草稿上书写文章。
林清这一写,就进入了全情忘我的状态,一直写到中午,将两道四书题都做完后,正好也到了发饭的时间。林清将试卷和稿纸一一叠好,考具收起,放入考篮中,细心将考篮放在自己碰不到的地方,这才接过官兵手中的饭菜,开始吃了起来。
贡院中的饭菜自然不算好,饭菜也没有分开放,就是一大碗饭加上一道青菜煮豆腐,黏糊糊的都堆到了一起,对面的考生显然是不满这样的饭食,要求官兵重新再打一份,却遭到严词拒绝:“快吃,半个时辰后来收碗,到时候不管吃没吃,全部收走!”那名考生也只能忍气吞声,开始吃饭。
林清照着自己往常的习惯把饭食吃完,也没有为了赶时间狼吞虎咽,怕吃坏了胃肠。等吃完饭食收掉了碗筷,刚刚准备拿起试卷再次书写,却感觉到腹中隐隐有些想上小号。想来也是,从上半夜到现在中午了,都没有上过厕所,纵然没喝什么水,也有了尿意。
无奈之下,只能拿出恭桶,背对着人,小解完后用清水冲了一下手,发现无处可擦,长叹一声,只能擦在自己衣服上。
盖上恭桶的盖子,虽然遮掉了大部分的味道,但是还是有屡屡飘散开来,考棚又狭小,对于一向爱洁的林清来讲,实在是折磨人。
可是如今才不过刚刚考了半天时间,若是后面上大号呢?旁边两个号舍的人上大号小号呢?如今是八月初,天气也还热着,这一热味道就要发酵出来,那滋味更加感人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林清知道这题要做得快一些,否则越到后面越难熬,被熏得头晕眼花的,还怎么做出好文章来?
林清先将前面两题的草稿又读了一遍,检查了避讳和错别字后,才誊录到了答题纸上。然后继续专心书写后面的题目,一天就做完了三道四书题,一道经义题。待到入夜,林清悄悄地把恭桶挪到考棚边上点的地方,然后将两块板拼成一块板,如今这人长高了也有不好的地方,这人躺在板上只能蜷缩着才能睡下。
幽州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到了晚间不过十几度的温度,众学子又都只有一件单衣覆体,难免有些人会着凉,所以有些人怕到后面后继无力,只能继续燃着烛火考试。
林清考了一天,脑子已经又写混沌,知道再写下去,也写不出什么太好的文章,只能抱紧自己,沉沉睡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乡试(二)
林清已经养成了生物钟; 一到天光微曦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从木板上坐起的一刹那都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用冷水泼面后才真正清醒过来。
此刻天色还有些昏暗; 估计刚刚过了卯时。坐在林清对面的学子正紧紧地蜷缩着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另外一边的考棚里却还燃着蜡烛; 那考试熬得双眼通红; 显然是做题做了通宵。
不一会儿; 从不远处传来动静; 有号军过来送早饭,等分发到林清手中一看; 这早饭更加是难以下咽:一个粗粮窝窝头,一碗清可鉴人的粥。要知道他们这些考生可是花了一两银子一天的伙食费的,结果吃到的就是这样的早饭,这饭钱到底交到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有些学子要么睡得正沉; 要么刚刚起来没有胃口,还趴在木板上; 不思饮食。但是林清知道这个时候要竞争的; 除了学识; 还有耐力和体力; 纵然难吃; 林清还是细细地将早饭吃了下去。
等吃过早饭; 林清才开始将卷子铺开; 一边磨墨; 一边顺着昨天的思路想接下来的题目。还剩三道经义题和一道试帖诗,林清准备今天做好做完两道经义题,剩下的一道经义和试帖诗留着明天去写,明天傍晚就要开龙门,放学子出去。
将时间安排好了之后,林清就开始动笔顺着思路写了起来,但是刚刚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半,突然听到旁边考棚里的人惊叫了一声,一个桶翻倒的声音同时伴随而来,林清眉心一跳,眼神往右侧的墙脚边看去。
那名学子的惊叫声引的两名官兵立即前往查看:“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知道考场内不得喧哗吗?”
“官差大哥,我,我这边的恭桶不小心打翻了。能不能”隔壁的声音显然难堪至极,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自己收拾起来,安静答题!”官差凶神恶煞地警告了一番后,重新回到自己巡逻的位置上,不再理会。
对于一向爱洁的林清,这不啻于一场灾难,很快那股子酸臭味就飘了过来,让刚刚吃过饭不久的林清闻之作呕!然而这还没完,或许刚刚那个意外刺激到了隔壁的考生,他一直在不断地用头轻轻撞击右侧的墙壁,口中念念有词,放佛是魔怔了。
因为发出的声音不大,那些官兵就没管,可是在林清听来却是烦不胜烦,轻轻敲了敲侧边的墙壁,但是那边的人似乎无知无觉一般,根本不考虑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林清的思路被打断了,这作文章最讲究一气呵成,讲究灵感思路,如今耳中听着那人的干扰声,鼻中闻着那股子臭味,简直就是头昏脑涨!
搁笔等了一会儿,果然那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再以头撞墙,林清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将原本的抹布重新洗了洗,放在鼻下掩盖掉一些臭味,然后再次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答题。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林清熬了两天两夜。这段时间,所有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小小的号房中,只能用清水稍稍洁面,牙齿也刷不了。到了第三天,整个人简直就是油头垢面,身上还散发出一阵阵酸臭味,但是奇异的是,林清几乎都闻不出什么味道了。这果然是“如鲍鱼之室,久而不问其臭”啊!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题试帖诗,林清已经是熬的有些双目肿胀,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那位仁兄,可能是昨夜着凉了,不住地再打喷嚏、吸鼻涕,还不停得用衣袖将鼻涕水擦去。林清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些读书人,明明自诩风度翩翩,可是这考试的制度真的是让各种节操碎了一地,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这世上就不存在什么三天不洗澡不洗脸的人,还能摇把扇子装风流的!因为这扇出来的风都是臭的啊!
只能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样的考试制度才能起到公平公正的效果,否则若是论作弊或者走后门,林清显然是比不过人家的,还是老老实实熬过这关再讲。麻木地将视线凝聚在卷子上,题目写着:赋得天心水面,得知字,五言八韵。
赋得天心水面?这是在哪句诗词里面出来过?看着很眼熟,但是因为现在的脑子好像卡住了一般,不运转了,林清竟是一时间找不到出处。
脑海中乱纷纷的,一会儿是张氏的叮咛,一会儿是杨山长的嘱托;一会儿是何云燕自戕而亡,一会儿又是自己和柳泽旭他们约定京师再会。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林清一时间竟无法收拢思绪越是想要去思索题目的出处,越是思绪愈加发散!
其实这是因为人已经疲乏到了极致,虽然这三天两夜中林清也有入眠,但是因为众学子的作息时间都不一样,周围又不断有官兵巡逻的脚步声,林清本就是易醒之人,就算入睡也一直是半梦半醒间。更何况睡得时候人也只能蜷缩着,根本伸不开手脚,时间长了还会手脚发麻。第一天林清还能吃的下东西,第二天林清闻着那味道越来越冲鼻,勉强将饭食吃了一半却是再也勉强不得,胃口全无。
这样长时间的消耗,对每一个学子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折磨,和林清同号舍的人,就有两个人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一个被抬出去,一个主动弃考。
林清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嘴巴里弥漫出一股铁锈味,脑海中才终于清明了一点,自己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让自己慢慢检索记忆,最终终于想了起来:这是出自邵雍的《清夜吟》,“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讲的是人和自然的完美融合需要人的细心体会,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这首诗还是林清看一篇杂记的时候看到的,既然找到了出处,也了解了意思,自然就可以动笔写就。
林清提早了小半天将题目一一答完并且抄录在了答题纸上,在信息栏里面再次检查了自己的籍贯、姓名、等信息,确认无误后,才将试卷合拢,静静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等到意味着考试停止的钟声响起,官兵们立即分为两列,从两边开始往中间收卷,不管有没有写完,都必须交卷,容不得半点拖延。
当林清再次出“龙门”的时候,感觉到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清新的!
“少爷,你没事吧!”墨竹在试子中快速地搜寻着,很快就找到了林清,等近前一瞧倒是吓了一跳:不过短短三日未见,林清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了,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墨竹又看看林清周围的其他学子,顿时发现自家少爷都算好的了,有些瘦弱的试子两条腿都在打摆子,站都站不住,还得别人扶着,好歹少爷还能行走如常啊!
林清走出贡院后,慢慢地就连嗅觉也恢复了,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后,原本无力的双腿突然又好像长满了力气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让墨竹只能小跑跟上。
“少爷,您慢点走啊!要不要我也去叫顶轿子?”墨竹看到有别的考生实在是体力不支,接考的家属都叫了轿子让其乘坐。
林清看了一下旁边轿子的速度,感觉和自己走路没有什么区别,依旧埋头快步往前走。一路上连一句话都没有和墨竹说,就怕自己一张口,就全是口气。
总算走到了客栈,林清心里一松,旋即就让墨竹安排一桶水端到他客房中,还多给了几十文钱,让掌柜的务必要快。
换了三次水,将自己皮肤都搓的有些发红了,林清才起身换上干净的亵衣,叫了一碗面吃了个精光,然后倒头就睡,也没管什么饭后就睡会积食什么的,实在是吃面的时候就已经眼皮子打架了,躺下后刚沾上枕头,林清便沉沉睡去。
墨竹轻手轻脚地将浴桶和空碗收拾了,悄悄记下后面的考试都要给少爷准备好洗澡水和饭食,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这一觉一睡睡到第二天早上,墨竹生怕林清一直睡下去饿坏了胃肠,将他叫醒,否则林清还能继续睡下去。
到底是年轻,醒来后林清便觉得身上的疲乏之感一扫而空,到客栈楼下用了饭菜后,便到街上去转悠了一圈,以便消食。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在考棚里待了这么久,都感觉自己快与世隔绝了,此时听听街上的叫卖声,也是无比亲切。
可惜今晚子时还要去考第二轮,林清没有继续看书,而是抓紧时间存蓄体力,这才奔赴下一场考试。
第二场考试只考一道五经题,并试诏、判、表、诰一各一道,考得是应用文写作,这些是林清最最手到擒来的东西,差不多只用了两天时间便把所有的题目答完,有空闲的时候还站在号舍里扎了会儿马步,活动了下四肢,惹得官兵频频向他看去,有人还附耳在另一人耳边道:“你快看那名试子,这底盘贼稳,都扎了快半柱香马步了,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谁说书生都不行,我看这里就有个行的。”
贡院里的试子们还能集中精神在试卷上,有题目可做。而那些官兵是真的无聊到发慌,左晃右晃地巡逻过去,看着凶狠,但是实际上考生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好奇地看过去。
到了第三场考试的时候,林清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能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竟有了种规律作息的感觉,和周围同考的试子还有官兵都是老面孔了,进来后大家还能点个头致意。官兵们只要试子没有作弊情况,有些怪异举动也就随他去了。
第三场考试只有三道时策题,看着题目量最小,但是林清用时却最久,每一篇策论林清都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再加上删改、检查避讳,修改语句,按照一天写一篇的进度,一直写到了第三天收卷前才堪堪誊抄完毕。
三场考试共计九天,已经全部考完,所有试子的试卷都会由弥封官将考生试卷上的姓名、籍贯信息密封,然后交由誊录官用朱笔将试卷原文逐字抄录,谓之朱卷,以防主考官和学生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暗号来进行作弊。誊录官誊录完毕之后,对读官需要再次对对朱卷和考生所写的墨卷进行核对,确认无误后要在卷子最下方写上“某某某对读无误”以此方便追责。一直到这一步,所有考生的朱卷才能运送到主考官和同考官面前进行批阅,保证科举考试的公正性。
六百三十一份卷子要在十天内由两名主考官,八名同考官全部批改完成,然后放榜,定出这次秋闱的前五十名!
十位考官被关在阅卷处没日没夜地批改卷子的时候,林清此刻却是带着墨竹大街小巷地走着,一家家店铺逛过去,准备给家人带些礼物回去。
三年未还乡,一旦考完乡试,林清回林家村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再过一月有余,自己肯定能回去了!每每想到这里,林清心中忍不住就激动起来,看着手中制作精良的长命锁,对着店家说道:“麻烦店家给我包两块出来。”林三妮和林大娃的媳妇先后生子,如今他也是有侄子和外甥的人了!
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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