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黄永智还想提起点话题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柳泽旭眼睛突然一亮,快步往门口走去。
黄永智顺着柳泽旭的身影看过去,却是心中一突,来人正是林清!
林清正想找个地方坐下,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了他,抬头望去,发现时柳泽旭倒也不意外。
柳泽旭今日一身青色儒衫,头发用木簪竖起,去了一丝柔和,多了一些干练,更衬得面如冠玉,卓尔不凡!
只是柳泽旭为人腼腆内向,见了林清后一时间也拿捏不准怎么称呼,之前叫恩公林清推辞了,叫林弟又好像太自来熟了,斟酌了一下还是小声道:“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我,我是那日被你相救的柳泽旭。今日前来,特来致谢。”
林清原本以为柳泽旭是诗会常客,原来这人倒是特意寻来致谢的,当下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柳兄不必介怀,当日之事实属举手之劳,你我二人就正常相交即可。”
柳泽旭讷讷地应了声“好”,过了一会儿又急忙辩解道:“林,林弟,当日之事我已知晓,当时若不是你和你哥哥,我这条命早就不保了!尤其是你那神乎其技的救治之术,”说到这里柳泽旭的脸微红了一下,但是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继续道:“将我从阎王那边抢了过来,我,我一定结草携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但凡你有任何的事情,只要我能办的到,一定尽心尽力!”
柳泽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片郑重。原本王英杰打听到林清家贫,想让柳泽旭赠送金银报答救命之恩,但是被柳泽旭拒绝了。在柳泽旭看来,金银不过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若是只赠送金银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所以今天他在林清面前许下了这个承诺,不管林清是要钱财还是要其他什么,只要他柳泽旭可以做到的,他都绝不推辞!
或许只有亲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感受到活着是多么美好!当时柳泽旭晕厥前的种种痛苦,脑海中的一幕幕接连闪过生前所有的画面,最后是强烈的不舍和痛苦,他才十五岁啊!父母只有他一个嫡子,尚未尽孝,如何能先行一步?若不是林清兄弟二人,他根本没有机会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这份恩情,怎么报答都不过分!
黄永智原本不知道林清救了柳泽旭的事情,虽然前两日听到有人说书院有人落水的事件,但是因为忙于准备这次的诗会,没有太过理会,这时才从马东辰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
别人不知道柳泽旭的身份,黄永智可是一清二楚!没想到这林清竟然如此好命,能结交到柳泽旭这样的人!
黄永智简直恨到牙痒痒,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就不断有怒气冒出来,但还是强制忍耐了下去,一甩衣袖直接在一处坐了下来,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李守泽听完马东辰的讲述,也是撇撇嘴,不予置喙。
此时一个高个子的书生站到大厅中间,向众人说道:“今日我们诗会不在元明楼举行,怀园新增一景,名为“雅歌台”,清溪由上至下,吾等可以分列两边,席地而坐,效仿魏晋遗风,也来一个曲水流觞,大家说可否?”
此人话音一落,立马让众人纷纷叫好!文人最爱雅事,此等风雅之事自然是受到所有人的应和,就连林清都产生了一丝兴趣,想看看真实版的曲水流觞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一起步行至怀园后院,果然如那人所说,此处特意做了高低落差的一条小溪,不知从何处引的水流,此刻正缓缓而下,溪流两边分列了二十几块石头,可以让人直接盘腿而坐。既有野趣,又保持了干净整洁,几乎是面面俱到了!
很快就有侍从端上了酒和酒杯,交给高个子书生。高个子书生名叫纪文和,是此次诗会的主导者也是裁判,他是书院中公认的诗文第一,在学子中很是有两分面子。
今日所到的书生基本上都是云天书院的学子,只有几个外来者。一般这种诗会如果是云天书院的学生那就可以不请自来,算是同门之间交流比试,如果是外来的学子文人,则需要纪文和下请帖才可一起参加。
纪文和讲述了一下规则,酒杯里倒了酒,顺着溪流而下,流到谁这边谁就赋诗一首,然后由纪文和记录下来,如果无法当场作诗,那就自罚三杯,等所有人都做了一轮诗后,最后大家进行一次评比,得出今天的魁首。
大家听完之后,都开始找位置坐了下来,林清也随意地往柳泽旭身边的一块石头边坐了下来,等待出题。
只是林清没有想到,诗会还没开始,又从回廊边袅袅走出几位清丽女子,俱都抱着琵琶在边上坐下,低低唱起最近流行的词曲。
这还真是——城会玩!
其他人都是一副和该如此,毫无惊诧之感,看来每次诗会都有这种烟花女子过来唱歌助兴。
美景、美人、美酒,难怪这帮子文人三天两头的诗会,确实好享受!
看到林清显然略有局促的样子,黄永智忍不住心中暗笑:果然是泥腿子出身,就是没见识!
很快,纪文和就讲了今天的试题,现已入秋,便以海棠花为题,赋七律诗一首,限韵。
其实这个玩法在林清看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尤其是越早拿到酒杯的人越吃亏,因为思考的时间非常短,很难张口就来,实在考验人的急智和功底。
酒杯打着璇儿顺流而下,众人目光一路追寻,竟是在黄永智跟前停了下来。
谁知黄永智却是不急不躁地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然后张口吟诗道:“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沼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注)
吟完后朝着林清得意一笑,然后施施然再次坐下,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
众人忍不住都叫好起来,黄永智这首诗是上乘,但是最关键的是,时间如此之短,就能成诗,简直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风!
听完众人的夸耀,黄永智更加得意,也愈加确定今天可以给林清好好地“上一课”!
林清蹙了一下眉,却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如山,放佛根本没有受到黄永智的影响,反而坐在林清身边的柳泽旭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目睹了林清和黄永智的一番眉眼官司,感觉到了黄永智对林清的敌意,为此暗暗担忧。
怕什么来什么,这酒杯放佛知道了今日林清和黄永智要比试一样,第二个停留的位置竟然就在林清面前!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诗会(二)
其实这咏海棠的诗不难; 不说本身就有一群爱吟诗词歌赋的文人; 就是为了科举考试; 这每天做几首诗作为练习也是使的,谁还不能做两首吟花颂叶的诗赋?
难的是这一份急才; 在众目睽睽之下; 仓促之间,能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正的“一曲新词酒一杯”啊!
这曲水流觞; 看似是对前面作诗的人不公平; 但也是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尤其是像黄永智第一个作诗; 只要是诗能做出来,不管好还是不好; 都已经是加分项了!更何况这诗还做得不俗呢?
后面作诗的人,除非做出来的诗高出黄永智的许多; 否则也就算是不分伯仲,毕竟后来者还有这么多准备的时间不是?
林清施施然地站了起来,众人发现这人是张新面孔; 长相不俗但是穿着却是朴素,表情也是有些微妙。
这诗会说是只要是云天书院的学子都可以参加; 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基本上都是家中有些身家背景的才会前来参加,真正的一穷二白的学子一般只是在书院中潜心治学。因为这诗会的目的除了交流所学外; 还有为这些世家子弟结交人脉所用。当然也有一些想要攀附之人; 也会前来; 只是这样的人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尽管科举给了平民学子一个直登龙门的机会,但是在没有真正中进士之前,这样的阶级无处不在!
所以此刻有些人心里已经是将林清划到了攀附他们的穷书生这一列了,态度也轻忽起来。
林清站起来之后,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又看了几眼旁边的一颗海棠树,就当有人以为林清做不出诗的时候,只听一道清越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注)
默了半晌,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脑海中还在反复品味着林清的这首诗时,却听到纪文和忍不住鼓掌惊叹:“好!确实是好诗!我们云天书院果然是人才辈出啊!这刚刚入学的师弟都已经快后来居上,青出于蓝了!”
就连之前一直不看林清的李守泽都投来了惊诧的目光——确实林清的诗文这几日突飞猛进,比之刚刚入书院的诗,现在的诗有灵有性,彻底摆脱了之前的呆板僵化!马东辰甚至也小心地看了黄永智一眼,然后悄悄得鼓了鼓掌。
“好!好一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余音袅袅,可绕梁三日不觉啊!”一名学子真心地抚掌而叹,原本以为是个攀附者,却没想到真的诗才了得。之前以为黄永智这首诗已经是不俗,没想到林清这首要更甚一层!
“这句碾冰为土玉为盆,也是不错,让人耳目一新啊!”
“确实好诗才,今日我等算是大饱耳福了,这黄兄和林第才思之敏捷,我等无法企及啊!这叫后面的人如何作诗啊?哈哈哈哈。”
这人的一句话倒是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投向林清的目光也充满了探究、钦佩和赞赏。
或许有人会因为林清的穿着打扮而一开始有些轻视,但是能进入云天书院读书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学的,真才学的人自然也更欣赏同样有真实水准的人!
所以有时候不要怨恨别人以貌取人,毕竟尊重还是要靠自己给挣来的。
柳泽旭说不出什么赞扬的话,倒是在一旁给林清鼓了好久的掌,心中愈加佩服这个恩公,年纪比他小,但是从他的救治之法,到他的行为举止,再到现在的真才实学,都让他钦佩不已!
黄永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原本以为自己这次胜券在握,可是刚刚听完林清的诗,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输了!即时林清在他后面做了这首诗,但是确实要比他的这首更加立意生动,字句间更能传情达意,原本自认不凡的诗,在林清的面前却是一下相形见绌。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是说黄永智的不好,而是珠玉在前,他不得不退三射之地!
可是,可是明明自己,都已经事先从纪文和手中拿到了这次的诗题,精雕细琢了三日才写成这首诗,为何,为何林清当场所作之诗还比他的要强?难道他确实是诗文鬼才,自己拍马不及?
黄永智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诗文,可是如今就是诗文也是一败涂地,脑中纷纷乱乱地想了一堆,耳中又听得一众人对林清的溢美之词,别人每说一句,都好像重重的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扇的他颜面全无!
黄永智脸上的颜色又黑又青,满脸颓唐和窘迫,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李守泽和马东辰却是知道今日他和林清的约斗之事,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在寝室里自处?他还洋洋自得地邀请李守泽和马东辰前来参加这次诗会,扬言要给林清一个难忘的教训,可是现在这教训竟是给自己的!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嘲讽!
他费尽心机,冥思苦想三天所得之诗,还比不上人家几十个呼吸就作出来的诗?他还要和人家比诗文?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此刻的黄永智仿佛一下子被打垮了一样,在这个诗会再呆一秒都觉得如坐针毡,还没等轮到第三轮,他就突然起身告辞了:“诸位,我今日身体有所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还请原谅则个。”说完,也不等别人作何反应,就转身离开,那背影,都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感觉。
纪文和目露疑惑地看向林清,林清却朝他笑了笑,不作他言。
无奈,纪文和只能继续下去诗会。或许今天前两人的诗文激起了后面人的斗志,也有了时间做了一些准备,大家所作之诗都比前几次诗会的诗文水准要高不少,当然也有人一时做不出诗的,倒是也坦然的自罚三杯,引的人一片叫好。
不过此刻林清的思绪却是回到了几日前。
那日林清和黄永智约斗好之后,林清便对黄永智的行动留了一份心。果然那天下课之后,黄永智并未与马东辰照例回寝室休息,而是偷偷摸摸地走了另外一条路,往东边的学舍走去。
林清他们这处西边的学舍是给刚刚入学的学子用的,而西边的学舍是已经在云天书院学习了三年的学子所用,在这个节骨眼上,黄永智往这个地方去,林清稍加打听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诗会的牵头人不难打听,纪文和是云天书院公认的诗文第一,出身名门,最好以诗会友,十场诗会八场是他主持。如果黄永智是想让纪文和透露诗会的题目,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等黄永智回寝室之后,林清也去找了纪文和,开门见山就和纪文和说自己是黄永智的好友,得了这次诗会的题目,想稍后写一首诗让纪文和品评一下。
当下纪文和就心怀芥蒂了,因为虽然这种诗会当不得真,但题目都泄了出去就无趣了。若不是黄永智许诺他爹的新铺子让他们家参上一股,他这边才不会松口。只是没想到黄永智扭头就告诉其他人了,这就让纪文和心有不愉了。
其实林清这样说的目的,就是想再试探一下黄永智是否去要了诗题,结果一试便知。
当下林清含笑向纪文和解释道:“我听闻黄兄讲之前的诗会都是纪兄出题,大家作诗然后互相品评,一开始还算新鲜,但是时间长了未免有些无趣。如今怀园新增一景名为“雅歌台”,可让吾等效仿先贤,来一个曲水流觞,岂不妙哉?只不过若是曲水流觞,没有人抛砖引玉可就冷场了,故而若是先让我和黄兄赋诗一首,给后面的人时间思考,岂不妙哉?若这次诗会流传出去的诗词够好,我们还能集诗成册,印成诗集,到时候整个苏州府的文人谁不知道这次诗会?说不定能像兰亭集会一般,引为雅谈!那纪兄可就要在苏州府名声大燥了!”
诗会若是举办的好,也能为学子铺路扬名,人一旦有了名气,做什么都会容易一些。最简单的,同样的学子,如果所作文章差不多,但是一个有名气,一个籍籍无名,那么在主考官心中有名气的那个肯定能多一些印象分;若是这个主考官是以后的皇帝陛下,那么整个官场的起点就要高别人一等了!
纪文和原本还有些怒意的,听完林清一席话却是感兴趣起来,只是稍稍一想,还是提出了疑问:“想法是好,这海棠诗你们先作,再让后面的人作,也确实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只是若是曲水流觞,怎么可能正好轮到你们先作诗?这水流可不听你的话啊!”
林清淡然一笑,已然套到这次诗会的题目,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纪文和:“这是“雅歌台”边的座位,我画出来两个圈的地方,就是这次会最先拿到酒杯的两个地方。到时候你只要安排黄兄坐到这一处,我坐这一处即可。”
林清实地去看了一次怀园,测算了水流的速度,怀园中所用酒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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