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没想到自己这边说“瘦死的骆驼”的时候,在沈家院里,亦同样有人在说这句话“怎么着也比马大吧”。
要知那人是谁,是何用意?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113 让人疑窦丛生的壁角话
表姐妹二人聊着帐本的事,十分投入,直到阿惠到来,二人才终止。
阿惠是来将她哥小刘掌柜的礼物送上来的。
文箐收到的是一只雕件盒,内里又分出四格来,同后世的化妆盒似的——这个也真是有心,她上次不过在讲景德镇时感叹了一句,看来阿惠是记在心里了。
给文简的却是小儿玩具。
文箐笑着对阿惠道:“阿惠姐,我不同你客气了,这礼物我自然收下。身边一时无其他可送得出手,年节也不好送药膏了。请代我转告小刘掌柜,我就祝他得一个称心如意之麒儿。来日再回礼了。”
阿惠笑道:“表小姐哪里这般客气,我这里替我哥多谢小姐吉言。”
华嫣也只勉强一笑,道:“替我谢了小刘掌柜,年礼,母亲那边定然准备了。便也祝小刘嫂子母子平安。”
阿惠那边称谢,离去。
文简却在这时跑回来了,嘴里仍说着:“不好玩。这里不如岳州的家,也比不得归州,居然没有球踢……”
华嫣笑道:“那下午让吴婶买个去。大伟二强陪你在院里踢。”
文箐道:“表姐,你听他胡说,莫要宠得他了,一说哪样缺,立马便给。这般让他如意下去,那还了得?”
又指了一下弟弟脑门,嗔道:“不好玩,你还玩了这般久?说说,都在玩甚么了?老实交待了,改日才能给你买个球来玩。”
华嫣笑笑,道:“好好好,你管教简弟,我不插嘴。”正好便听到里间的小弟亦醒过来闹了起来,文简也不闹别的了,噌地便去里头哄去。
到了午睡时分,文简方才想起这里玩的物事极少,旧话重提。
“那还要立个桩子,还要……”小孩子就是这般,原来有的,便念念不忘。
文箐道:“那得到自家才行。这在舅姆家呢,且等着些日子吧,或是到了苏州家,必给你弄个好的。”
文简眨巴一下眼,闷闷地道:“咱们还要走?不在舅姆家住了?”
文箐道:“咱们这是在舅姆家里作客呢,兴许过些日子,就要回苏州的家了。到时,姐姐一定给你买了球,立了桩,坐个秋千……”
这般哄着,文简开心了,同姐姐亦认真讲起上午在院里事。“我们捉了会迷藏,后来发现有只猫,逮猫来着。二强说是隔壁家的,来这边串门呢,我们拿了吃食逗它,那猫爱吃吴叔做的豆腐鱼……”
末了,文简问道:“姐姐,阿惠姐哭了,吴叔同小刘掌柜好似也生气了。”
“睡觉,莫要乱说。大人不过是说话声音大了些,你不要乱猜。这话传出去了,可不好。”文箐虽有些狐疑,不过直觉上,她宁愿弟弟是误会了。
文简委屈地噘了嘴,辩解:“真的,我才没有胡说。那个,刘掌柜好凶的,走的时候,‘啪’的就踢了门,还骂了一句。”
“你瞧,你这一出去,就学会偷听人家吵架了,这个习惯,可不好。”文箐想教弟弟明白“非礼勿听”,只是他毕竟年小,哪里能明白这个意思。
文简却介意姐姐说的“偷听”二字,不服,道:“我又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同二强哥玩累了,便在他屋里歇息了一小会儿,是他们偏偏来了。又没瞧见我,然后他们说起话来,争起来了……”
“他们为何而争?”文箐也好奇。
虽说下人之间,相处难免有口舌。可是,小刘掌柜是来同东家办事的,怎么好端端地却跑到二强的房里说话,还吵起来?按说要吵也该是在吴婶他们房间里,或者灶间啊。
文简见姐姐不怪自己失端,便十分乐意地讲起了经过。只是他毕竟年幼,有些话还是学不来,只是记性确实是很好,自己听不懂,尽然也能将一些话学舌的说出来。
可是便是这般学舌之语,却令文箐听得有几分明白又有几分糊涂。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几句,可是文箐思来想去,亦是明白这里有文章。
要说事情本来经过,那便是——
文简同二强玩得累了,正懒散地倒在床上,鞋也没脱,只翘着腿伸在床外。二强见他满头大汗,便道:“你且在这里我等我一会儿。我去打点热水来,洗了手,擦了汗。你躺在这里,莫要同我姆妈说,要不然,我姆妈晓得了,又要骂我不知规矩,要挨竹条了。”
文简不明所以,问道:“好好地,她骂你作甚?你姆妈真凶,还打铃铛姐。还是我母亲同姨娘好,从不打我。”
二强羡慕地看他一眼,道:“我这床,不如你们的床,你不嫌脏自是好的。我姆妈要是晓得我让你躺这么脏的床上,自然是要说的。”
文简道:“这挺好的。你快去打水吧。”少爷似的挥挥手。可待人一走,歇了一会儿,一闻,也疑心这床上有汗臭味,又想放水,便转到床后,找到尿盆。尿完,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二强。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是吴叔的声间,想着二强的叮嘱,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出来,就趴在床后。
而二强那边,本来在厨房打水,却听得自家大哥同爹在说话,刚要端了盆回屋,便见得刘掌柜的叫爹出去说事,却见爹同刘掌柜的进了自己房间,于是他也不敢进来了。
一到二强屋里,小刘掌柜便说道:“吴涉大哥,我瞧你这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啊。”
吴涉先是客气地道:“多谢小刘掌柜关心。这还都赖我们一家不懂规矩,惹了事,给太太奶奶添了麻烦……”
“我来,也不同你废话。只是谢你平时我不在这院里里你对阿惠的关照,还有,替我送些信件。你家大伟,既在铺子上,我自然帮你好生看着,绝不让人欺负了他去。”小刘掌柜昂昂下巴,坐在了吴涉给他搬过来的条凳上。
“多谢小刘掌柜,我还想着大伟不爱多话,脾性不讨喜呢。”吴涉摸不透他来的意图。
“话少,好啊,这是谨言啦。能做到这点不易,比大人要好啊。我瞧,吴婶子同铃铛,可是还是不太懂这些啊。麻烦吴叔平日也管教一二,人嘛,还是要谨言惧行,才行啊。”
吴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道:“不知小刘掌柜这是指的甚么?他们女人家,自然是话多嘴多。幸而奶奶宽宥,时常加以指点……”
“哟,你这是承他沈家的情,不承我的意喽。难怪你家女人对阿惠指桑骂槐。原来,吴涉大哥你也忘了当日是谁让你进的沈家门。”小刘掌柜冷笑一声,“昨日里你们差点儿闹出人命,又失火,阿惠可还顾念着情份在老太太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没想到,你们这良心,转眼就没了。”
“小刘掌柜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日确是小刘掌柜的帮我在三爷面前说了好话,只是,我那些债务也确是三爷给打发的。作人自是不能忘本,这个我还晓得的。”
“哦?可你要晓得,你三爷是早没了。如今你家小子可还在铺子里跟着我做活呢,我可没亏待他。一个学徒,谁个作掌柜的会给工钱?年底打赏我可是给他的按伙计的份额。”
“三爷不在了,太太奶奶在,我们家受三爷的恩德,自然要报答于奶奶少爷他们。至于,大伟,自然是小刘掌柜的待他好。故而我也一再叮嘱他,务必要多做活,莫要偷懒……”吴涉老实地道。
“好了,好了,你莫要说那些废话。你摸着良心说,我可有亏待过你?”
“自然不曾。”吴涉回想一下,确实是受他刘家关照多。
“那你说,你这人情,如今是欠我的多呢,还是沈家的多?”刘进取咄咄逼人。
吴涉迟疑了一下,没作答。可是他并不是个傻子,想了一会儿,却道:“我家大伟自是多承小刘掌柜的关照。只是,我们一家是住在奶奶花钱买的房,吃的是沈家的饭,便是大伟,亦是领的周家铺子的差。思来想去,我家既领的沈家工钱……”
刘进取却再听不下去,恨声道:“好你既只认沈家,那日后有事,莫要怪我不顾念情面了。只是,我再劝你一句:我家的事,你们一家不帮也就罢了,也休得再阻扰,更是要管好嘴。否则,到时莫要怪我不念旧情”
吴涉喘着粗气道:“你你待要如何?”
“我?不待如何。只是今日里来,是要交待,你莫要乱说话。便是你们一家子说出去了,谁信?那铺子我不管,谁来管?就靠沈家那毛都没长齐的大少爷?还是那没出过内宅门帐都不会算的奶奶?你要有脑子,自己好好寻思,管束好你婆娘与女儿,莫要闹事。日后我必不亏待你的。”刘进取是软硬兼施。
吴涉道:“我不虹晓得你要说甚么。我这人笨,人穷,只晓得既在东家打工拿钱,便要讲些‘忠义’。不能叫狗 把良心给吃没了”
刘进取听得这话,大为生气,走到他面前,逼视,可是对方并不退缩。又说得几句,双方更是怒气升腾。最后,刘进取再一次威胁了吴涉,气恨恨地走了。
文箐听得弟弟一会东扯一句,一会儿又冒出来的不相干的一句。文简能记得这般多,已属难得了。
她脑子想得也头痛,恨不得当时听壁角的是自己,便也多少能窥得些隐情。
如今,听完,只知道模糊有个概念:小刘掌柜在警告吴家少管闲事。
那,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吴家人到底怎么就让他难过,非得他特地威胁警告呢?
文简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文箐终于见得一丝踪迹,内心却也惊疑不定。
正文114 壁角2 刘氏兄弟暗谈
文箐想着弟弟既然听得这吵架一事,二强是知情的。他若是哪日告诉他爹娘,吴叔要是晓得,不知作何想?
正在猜测的时候,便又听到弟弟说得一句:“姐姐,三舅母家很有钱吗?”
她一愣,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了。这是舅姆家事,咱们过问不得的。”
文简小声地道:“哦。小刘掌柜说舅姆家有钱,有很多钱……”
文箐本来还牵着他的小手,这时用力一握,道:“以前自然是。不过,现在嘛……若真是有钱,也不会住在这了,家里则会有很多人陪你玩了。这也是他同吴叔吵架时说的?”
文简叫了声痛:“哎哟,姐姐,你抓痛我了。”
文箐忙道歉:“对不住,姐姐一时情急。你且好好想想,到底可还有漏了哪些?同姐姐说说。”
文简见姐姐脸上神色非常严肃,便也晓得这事很紧要,想了一会儿,方道:“吴叔同小刘掌柜的,我有些听不清,不晓得旁的了。姐,这话又不是他同吴叔说的,是阿惠姐哭的时候……”
文箐心想,他这是听了多少壁角啊?“那你说说,阿惠为何哭了?你在哪处听到的?”
“她同她哥说着说着,便哭了。我同二强在捉迷藏,我藏在楼梯下,就是靠近外祖母屋子那个角落里。二强捉不到我,还是我自个儿出来的,嘿嘿……”文简越想越乐。
“简弟最聪明了。你快同姐姐讲讲,小刘掌柜怎么骂阿惠了?”文箐可没心情同弟弟说玩乐的事,不免催促道。
“阿惠姐说她年纪大了,她哥说家里给她定了亲,作姨娘。阿惠姐不乐意,后来……”文简慢慢回想——
他那时躲在楼梯下,左等右等不见二强寻来,冻得忍不住了,正要爬出去,却听得有人在说话。
只听阿惠姐带着哭腔道:“小哥,你能去同爹再说说,那亲事能不定吗?人家是高门贵第,我去了,便是能做得姨娘又如何?还不是要看当家奶奶或夫人的脸色?如今我想开了,便是寻得一个会些经营的伙计便成了。”
她哥刘进取变色道:“什么伙计?咱们家可再不是从前给人当奴才的了。如今我们自家开了铺子,今年大哥那铺子也红火了,保不齐,明年就又一个铺子起来。人,自然是往高处走的,既有高枝,你折了便是,自去享福。何必这般推却岂不是不领爹与兄长的一番好意再有,真要嫁个咱们铺子里的伙计,莫说我不同意,便是爹那里也不会答允你的。”
“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发家也是做工赚钱来的,伙计又如何?那种高枝要攀你们去攀,我才不乐意。你们若是不给我退了这门亲,我自己且找一个人……”阿惠听得要去做姨娘,便也顾不得旁的,小哥例来同自己亲厚,便想在他面前发狠话。
只是她这话听在刘进取耳里,却反而被讥笑了回来:“怎么?你要同人私奔?你在沈家后院,还能找到个人?除了吴涉这个男人,你还能见得到谁?莫不是你不嫁,是替沈老三守寡?”
刘进取一见妹妹不语,便来个棒喝想敲醒她:“沈家老太太当时给你灌的甜言蜜语,哄哄你罢了,你还当真了?你以为当时沈吴氏没了,你真能当了沈家奶奶?那不过是老太太哄着我们一家给她卖 命罢了。”
阿惠低头,拧着帕子道:“你如今说是老太太哄人的,那当日……人家也不过随口一句,偏是你们作了真,倒是闹得我没脸见人。沈吴氏同小姐晓得了,偏让我在这里侍候老太太,我也是要脸的,却要恬着脸在这里讨好人,我不难受么?当初,我本来没那个心思的,都是你们在我耳边左一句右一句地劝说。如今,病的人好了,要靠的人没了,这事,倒都是我的错了?”
刘进取冷哼一声:“这事,便是老太太的馊主意。我们也是日后才醒悟过来,当日她空口许诺,又无聘约,亦无媒酌,不过是放出一句话来,让你为她鞍前马后地卖 命。你别不信,如今既然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瞒你了。彼时,老太太另有打算呢,沈吴氏在病床上,人家已找了娘家准备说定了远房侄女来接管呢。若不是大哥后来无意中晓得,我们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见得妹妹吃了惊,脸色变了几变,便又下了剂猛药:“也正因为如此,爹才寒了心,为沈家,我们几代都耗在这里,沈家的家业不说一半,怎么着也得三分占一份吧。可你瞧,把我们一家哄得团团转。沈吴氏病好了,你如何了?还不是一个下人婢女?老太太却死拉着你不放,可曾有说过你将来?你莫要以为她真关心你,倒是不信自家兄长起来了。我今日且与你说明白了,你也该晓得爹的意思了。”
阿惠脸色苍白。她自然晓得老太太如今是死死地将她耗在这里,口上说要为她寻一位好人家,只待沈家的日子好起来,到时办事。可是沈家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三爷一死,她在沈家的心也死了,只是走也走不了。
就算没有身契了,可是她爹说了:既然东家太太念旧情,高兴你服侍,那你还是在那里跟着吧。免得外面有人说我们薄情,不懂报恩呢。
一句话,她便回不了家,只能在这里日日侍候老太太,烧着香,吃着素,念着经,六根却不得清静。
如今,好了,说什么为了家里的生意发展,让她去给人家作姨娘,争取能被人看上。
什么时候,才能由得了自己?自己亦会算帐,虽说作买卖 不曾直接做得,可也是听得不少,甚么时候能同表小姐一般,出去看一下,能自由地走一趟?
阿惠越想起伤心,哭道:“爹与哥哥们若真是为我着想,也不要说什么当姨娘享福的话,只求着你们快点把我要回家去吧。便是嫁人,我也不要家里的嫁妆了,我只求安心过日子……”
刘进取劝道:“小妹,你莫要哭哭啼啼的,这本来是好事。只是你既不乐意,到时我且在爹面前说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