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男忍回头做了个鬼脸：“改善伙食么——”
幸子拍开队友不安分的手，将袋子拿到篝火旁，打开一个小口。
“鲈鱼——”作为忍者，黄发男忍的视力极好。他压低声音叫道，“幸子幸子，咱们烤鱼吧！”
幸子白他一眼：“一看见这就兴奋了，白天也没见你干什么事。”
黄发男忍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们不是正好负责侧翼么。等他们来了，我保证让他们只恨自己少长两条腿！”
幸子哼了哼：“今儿算你运气好，就烤鱼吧。”
队长也站起来，皱眉道：“这是战场……”
另一位男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他默不作声地拿出一个带有水和商标的烧烤专用罩，镇定自若地将小型烤架放进去。一见这个，黄发男忍拍着他的肩，大笑道：“不错啊，岗眸，有前途！”
岗眸露齿一笑：“托您的指点。”
黄发男忍顿时被噎住了，半天才道：“……不用客气。”
全程观看的幸子笑出声来，随即在队友恼羞成怒之前抓出一条鱼，穿在烤架上。黄发男忍见状，将其他事扔到一旁，也跟着处理一条又一条的鱼。
带队上忍无奈地看了一会，也在学生的齐声招呼下加入进来。
幸子是位速度型的忍者，她抓到的鱼被拿出时腮仍是一鼓一瘪的。几人手脚麻利地穿好鱼，简单擦拭一下血迹，点火开烤。
细微的“噼里啪啦”声从烤架上传来；虽然香味和热量都被隔绝在罩内，仍不妨碍几人在对美味想象下开始吞口水——比起采购自樱花财团的罐头，这东西明显更有吸引力。
旁边的几个小队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个开小灶的无耻行为，准备上来分一杯羹。经验丰富的黄发男忍急忙站起来，决定誓死捍卫自己的（大部分）食物。
“喂，我说——”
他摆出一副“此树是我栽”的表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试图打秋风的战友们；只是刚刚吐出几个音节，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秒仿佛有一万年那么漫长；幸子的眼眸中，一位男忍突然一僵，右手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只是手腕尚未来得及抬起，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倒下。
——十年，至此为止。
整整一秒后，幸子才反应过来：与自己并肩十年的队友已经倒在地上，再无声息。她来不及思索这意味着什么，完全凭借本能跳起来向他奔去。
“敌袭——”
警报声响彻九霄。
******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一片混沌之中，幸子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了两半，一半操纵肢体完成忍者应尽的义务，另一半在身体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自己奔向队友的举动被另一位队友制止；她听到金属交击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闻到腐尸气息从脚底传来；她感到鲜血从脸颊旁划过。
爆炸照亮了半边天空，轰鸣声密集到不知它们从何方传来。同样不知的还有敌人从何而来、敌人实力如何、敌人有无后援……剩下的只有战斗。
神出鬼没的白绝从任何可以想象的、想象不到的地方冒出来，永无止境地冒出来。敌人与战友混杂在一起，阵型也好战术也好都无人再多加考虑；在这里，一切都如此简单——挥刀。
不必在意地形如何，不必在意伤亡多少胜率多大，不必在意多少鲜血在刀下飞溅，不必在意自己余下多久性命……挥刀。
幸子没有分心去注意队友，或许他们还在，但更大的可能是几人已经被冲散。她同样没有计算时间过了多久，只是爆炸、惨叫、鲜血从未消失——或许频率下降了，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接下来……
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警报声消失了，世界的喧嚣越来越小。
******
眼前的人……也消失了？敌人……战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
白色……
光……
******
唔——
勉强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模糊颜色；钝痛的感觉在下一秒涌入大脑，占据了全部思维。幸子脑海中的所有神经都被裹挟在疼痛之中，足足半分钟后才稍稍有所缓解。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感觉划过了什么粗糙的东西；面颊和手臂的触觉神经也在下一刻苏醒过来——我正……压在……什么上面？
嘶——
这感觉……足足花费了一分钟，幸子才明白自己正躺在地上。她试图睁开双眼，然后当即在条件反射之下合眼——刺眼的阳光已经让她含泪。
她索性不再动作；一片漆黑之中，身体似乎在逐渐苏醒，脸颊、手臂、胸部、小腿，知觉慢慢恢复过来，火辣辣的痛感亦随之而来。她又用了五分钟才等到脑子逐渐清醒一点，零碎的感官与记忆浮现出来。
她第二次睁眼；这次一切顺利，除去仍未消散的泪滴，周围的一切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这景象并不陌生——战争爆发以来，她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尸体遍布，在某些地方甚至垒成了小小的山丘，旁边是欢快鸣叫的乌鸦与秃鹫；大部分遗体都不是完整的，无数断臂残腿堆积在一起，只怕六道到来都无法将它们还原成正常完整的形状；鲜血浸透了土地，大部分粘稠液体已经干枯而变成了暗红色。所有突出地面的物体都消失了，大地在人工作用下变成了一片坑洼平原——血与尸体的平原。
不过这些都无法再次震撼幸子了。她确定四周已经没有人活动后，又合眼休息了一会。头部的钝痛仍然没有缓解的迹象，见状，她伸手从忍具袋中拿出一个两指宽的黑色瓶子，倒出一个白色的药片，吞下去——感谢六道，她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但还有行动的能力。
不到一分钟，疼痛感消失了，只余下轻微的眩晕感。幸子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活动全身上下，再次确定自己还有行动能力后慢慢站起来——她不是医忍，只能大致感受一下身体状态。
——下面的问题就很简单了：去哪？
惯于服从命令的女忍不禁有些茫然。
她又看了看四周，敌人和战友都不在了；接下来，怎么办？
不如……先弄清情况再做决定？战况和自己的身体状况……
幸子虽然一直跟随大部队行动，但对于周边的几个村庄的位置还是隐约了解一些的。打定主意后，她迈步，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向……等等！
她猛然停下。凭借优秀的视力，她看到一旁的尸体“山丘”中、层层断臂鲜血包裹之下，似乎有个红色的物体在……动？不、不对，是一个浑身上下被血浸透的……人？
幸子拔出苦无，观察片刻；确认对方除了呼吸没有其他动作、似乎仍处于昏迷状态中后才缓缓靠近。
希望是联合军的忍者；否则的话，要在对方还在昏迷时除去后患。
一步、两步、三步……两人之间剩下的距离已经靠近一米，那个红色的人依旧无声无息。从幸子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人露在外面的头部和胸膛，身体其余部分被层层叠叠的肢体隐藏住了；即便是暴露在外的部分，也在一层干涸鲜血的掩盖之下模糊不清。
幸子再度警戒着停留在原地，思索下一步动作。她现在身体状况不明，忍具所剩无几，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十分难说。
停在原地足足五分钟，她仍然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作为一名成为忍者不满两年、只有D级与C级任务经验、进入战场不满两周的忍者，她从未有过从死人堆中拉人的经历，更不知道如何在此种情况下确保自己的安全。
又站了五分钟，幸子最终决定赌一把。她握住苦无，上前单手拽住对方的胳膊，试图把他（她）拉出来；期间，尸体堆那特有的气味熏得她两眼发黑。
首次努力失败了——原因似乎是上面叠加的尸体太多？幸子只好先将最上面的东西推下去——只是不细看还好，这一看实在让她的胃液翻滚起来——完整的尸体几乎不存在，她所触碰到的全部是从上面脱离下来的零部件。
幸子一边努力稳住自己毛骨悚然的感觉，一边用颤抖的手将那些……身体部件推下去；每触碰到一个物体，她都要条件反射地抖一下。
——等那位红色忍者的身体终于露出来时，幸子差点喜极而泣。
她将那具身体拖到平地上，舒了一大口气。
对方身上有联合军的护额，所以有可能是联合军的忍者。接下来……幸子看着那具没有反应的身体——要不要……再观察一下？她看着逐渐黑暗下来的天空，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股眩晕感又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红壤芸生（中）
幸子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猛然感觉到了不妙——战场之上，身份不明之人身旁，自己，居然，睡、着、了？她下意识地去摸忍具袋，然后马上感觉到了变化——之前的疲惫感与眩晕感几乎已经完全消失，身上的几处较大的伤口也或痊愈或被仔细地包扎好。若说之前她只余下基本的行动能力的话，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应付低强度的战斗了。
是他？幸子的右手暗中按在忍具袋旁，看向那个昨天被自己从死人堆中扒出来的忍者。他……她脸上那层血不见了，露出一张称得上清秀的面容；穿着的衣服似乎也换过了，表面虽仍残留有暗红的血迹，但能大体看出那是件普通的联合军制服。女忍原本在自己的忍具袋中翻找着什么，听到动静便侧头看过来，正好对上幸子的眼神。
两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对视片刻，居然没有一人开口；最后，还是那位女忍先试探着道：“昨天……是您将我带出来的吧？”
幸子缓缓点头，期间目光没有离开对方片刻：“我的伤，也劳您费心了。”
“您太客气了。”少女下意识地答道。接着，她犹豫片刻：“我是佐藤薇，您……”
“幸子。”
做完基本的介绍，两人再次对视着沉默下来——谁都不能确定，对面之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联合军忍者。这样的情况让身为医忍、极度缺乏前线经验的薇先无措起来，她仍看着幸子，但手指已经不安地绞在一起；对面的幸子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搜遍脑海也想不出如何确认薇的身份，并向她证明自己隶属于联合军。
十秒的沉默后，幸子决定赌一把——她们所处的位置距离战场不远，谁知道这么干愣着下去会不会出事；另外，从包扎等行为来看，对方大概没有恶意。思及此，她直接道：“请问您是忍者联合军的成员么？我是近身作战部队第四分队的。”
听她如此说，对面的薇放松下来，轻声道：“我是医疗和后勤部队成员，所属的分队从一周前开始跟随近身作战部队第四分队。”
幸子点点头；眼下只能边戒备边合作了，尽早离开这片“乱坟岗”才是要紧事。因为情况特殊，她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既然我们都是联合军忍者，那就好办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安顿下来的地方，然后在考虑其他事。我恰巧还记得周围几个村庄的大致位置，您认为呢？”
薇忙不迭道：“的确如此。”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话，“麻烦您了。”
于是幸子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后前进——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下垫着两层勉强能看出原本颜色的衣服，估计是薇所为。
薇同样站起来，站到比幸子退后一步的地方。
举目四望，战场的血色景象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腐败的味道越发浓郁。幸子不习惯有陌生人站在身后，因此迅速粗略地利用太阳估计了一下时间和方位，随后便侧身对自己接下来的同行者道：“您的物资数量足够吧？”
薇一愣，显露出些许茫然：“我携带的主要是医疗用品……几乎还没使用过。剩下的就是联合军忍者的标配，都不是消耗品。”
还好。“我的主要是武器，正好互补。”幸子简短地提了一句，同时在心中快速地过了一遍清单——还好前天刚进行了一次统一补给，武器、食品、水的数量足够，其余还有一些指南针之类的工具。
她在这边想着，那边的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道：“我们……往哪里走？”
“往南。”幸子想起了联合军配发有采购自某个财团的指南针，将它拿出来，“最近的一个村庄在南方，路程……正常情况下两天。”只是她们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以忍者的“正常速度”前进了。
薇点点头，期间目光略过幸子右臂上的绷带，急忙开口道：“你的伤不重……”她飞速瞥了眼对方的脸色，“外伤都不必担心，只是有轻微脑震荡的可能。但是，现在没有药品……”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幸子皱眉：“对战斗力有影响么？”
“战斗强度不大就没问题。”薇急忙道。
强度不能大……幸子将这句话在心中过了两遍，道：“我们该走了。”
******
接下来的四五天内，两人一路南行；这本来应当是难得的悠闲，只是周围的景观打破了这种氛围——两人所处的地方仅仅开战一月不到，却几乎变成了无人区。整整五天，目力所及范围之内没有半个人影，孤零零的小路上已经有野草冒头；路旁倒是偶尔可见木质的小屋或棚子，只是早已人去楼空，余下东倒西歪的小桌长椅。
没了人迹，野兽自然活跃起来，也便宜了希望尽量节约压缩食品以应急的幸子和薇。没有危险，没有死亡，尽管周围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头部仍然隐隐作痛，幸子还是觉得这是她几个月以来度过的最好的时光。
只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五天之后，一路悠闲过来的两人终于来到目的地附近。
虽然只是隐约看到了建筑群，但薇已经难掩兴奋之情。她刚想加快脚步，幸子忽然伸手阻拦。
“怎么了？”薇小声问。
几天下来，两人已经建立了基本的信任与默契。幸子同样压低声音道：“太安静了。”
的确，明明村庄就在不远处，但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如果幸子的经验再丰富一点，她还可以看出脚下这条直通村庄的道路已经有很久无人踏足了。
两人对视一眼，提起警惕小心向前。还好这一路寂静却无陷阱，短短几分钟后，他们就站在了村子的边缘，然后一眼就看到村内的道路上也有地方冒出绿色了。
这地方，不会被废弃了吧？两人一前一后地想到了这点，不约而同地担忧起来——这证明她们极有可能要去找另外的人群聚居处了。
越往里走，这个不怎么好的猜想越被逐渐证实。没有看见一个人不说，倒是发现几只野狗已经在这里安窝了；有三四栋民房的大门没有关牢，凭借忍者优良的视力可以轻易地看见房内桌椅上的灰尘——真的麻烦了。
两人在村庄内转了一圈，幸子叹口气，道：“看来这里没有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找其他村庄？”薇满脸担忧之色。
“现在这里住一晚吧，”幸子突然停下脚步，几秒钟后又如常前行——最近眩晕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得尽快联系上队伍才行。
接下来在幸子的带领下，两人找了间结构简单的平房，上上下下检查两遍后决定在此睡一晚。她们将木板床搬到了相对较开阔的客厅，关好门但是虚掩窗，然后开始解决晚餐问题。由于不清楚情况，两人不敢使用这里的厨具；但能在建筑物内吃饭已经让她们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