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怔了怔,赶忙蕴起笑:“什么话……让夫人操心了。”
“夫人已吩咐了赵大夫,赵大夫一会儿会过来给您瞧瞧。”青瓷说罢又指了指身后宦官手里的托盘,“夫人听闻您近来在外叫膳,破费了。这些钱她给您补上。”
这倒真让闵氏心里一松。
人嘛,总有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使钱的地方,手头缺银子就总会多一份不安。夫人把这钱贴过来——而且一看就比她花出去的多,别的不讲,至少让她不必紧绷着那根弦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好听的,青瓷的下一句话便已出来了:“另外夫人让奴婢知会您一声,咱府里没有晨醒昏定的规矩,她素来也随性,您日后不必天天去正院问安了。不妨多睡一睡,轻松些便是。”
闵氏的笑容被卡在了脸上。
类似的话,她头一次去时就听正院的人说过。可下人说出来,跟夫人亲口说可不一样,夫人这么一开口,她就不得不作罢了。
这条路到底还是没走通。闵氏一时怅然,青瓷也没非等她回话,低眉顺眼地又一福,就告了退。
正院,青釉趴在床上一语不发,心里懊悔得不行。
她挨的罚是最轻的,因为她没直接参与这事,周志才把事情告诉她的时候,都已经安排好大厨房了。她的错只是瞒而不报,挨那几板子落的这点伤,稍养两天就过去了。跟周志才和张喜要在外头跪满三个时辰可不能比。
可问题是,夫人开口说了一句话:“近来让青瓷在跟前侍候。”
青釉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担心夫人会不会从此不再用她。白釉倒是劝她不必担心,减兰也说应该不至于。可青釉思来想去还是不安,一来青瓷好不容易有机会到夫人跟前,势必会尽量守住不让她凑上去;二来,她心下惊觉,类似的事如果再出一次,她可能会在正院里都留不住了。
所以她必须好好想想,日后得换个活法。
她和周志才先前所以为的“忠心”大概是错的——夫人不高兴了,那就是错的。她今后得按夫人喜欢的方式办,按着夫人所说的那样,帮她盯着后宅,但不能绕过她办事。
好好的饭碗,她不能给砸了!更不能让青瓷得势踩在她头上!
转眼到了九月末,宫里终于正式下了旨,让谢逢承继亲王位。他的父亲因为是皇帝的亲四弟的缘故,朝中坊间都按着习惯称他为“四王”,但其实亲王们也都有正经的爵号,四王是宝亲王。
谢逢承继的就是这宝亲王位,日后再有人提起这三个字,那说的就是他了。
宝亲王一府还在孝期,承继爵位也不好设宴庆贺。各府便都只备了礼送过去,所附的帖子上说的吉祥话也都很克制。
十月,宫中又下了一道旨意,说这回的新年要大贺一次。这大贺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宗亲们便都揣摩着想,大概是陛下秋日里大病了一场,秋狝冬狩今年都没有。陛下怕朝中因为他的身体而不安稳,想大贺一下定定心吧!
消息传到勤敏侯府时,谢迟正在正院西屋里盯着元显元晋练字。这两个小家伙跟着先生学得还算认真,可自己写起功课来还是难免不耐烦。谢迟觉得不能惯得他们太懒散,便亲自盯着他们写,两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刘双领进来禀完宫里传下来旨,谢迟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他便退了出去。卧房里,叶蝉听青釉也说了这事,便寻过来找谢迟:“青釉说新年大贺,我也得进宫?”
谢迟点头。
他是前年过年册的勤敏侯,其实按着身份,她去年就该进宫。但当时她不是有着孕嘛,自然就免了这道礼数。今年既是大贺她又没什么事,她不去便不合适了。
谢迟告诉她说:“你去后宫参宴,应该是贵妃娘娘主持宴席招待命妇们。我去参含元殿的宴,带着元显元晋一道去。”
元晋顿时两眼放光地抬起头:“可以出去玩?”
谢迟一个眼风扫过去:“写你的功课!”
元晋委屈兮兮地低下头,挺直腰板继续写字。
叶蝉嗤地一笑,便坐到了谢迟身边,一起看着哥俩写字。过了会儿,下午的点心端进了屋,青釉见她留在这边便给送了过来。今儿陈进难得做了道咸点心——猪肉冬笋烧麦,叶蝉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冬笋是味道很鲜美的东西,就算是直接扔锅里蒸一下都香气四溢,只不过如果笋比较老的话,吃起来可能会咬不动,影响口感。陈进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把冬笋切成了很细很细的碎末,和猪肉均匀搅拌后,既鲜香又不废牙。
叶蝉搭着南瓜羹,美美的吃了一个。谢迟瞧瞧也觉得不错,便也伸手拿了一个来吃。
耳边在这时响起了元晋可怜巴巴的声音:“我也想吃……”
“……”谢迟这回不好训他了。他两个惨兮兮的写功课,他两个在这儿吃东西实在不厚道!
他于是朝刘双领一睇眼色,示意他把点心端上。自己擦擦手,推着叶蝉往外去:“走,咱回屋吃。”
元晋:“……”
怎么这么绝情qaq……
于是写完功课之后,元晋就耍了赖,闹着非要吃烧麦。
叶蝉担心他这会儿吃多了就不好好吃晚饭,并不想给,倒是谢迟看了一会儿心软了:“让他吃吧,偶尔一次不打紧。”
而且那烧麦里也算荤素皆有,和吃甜点心吃得不想吃晚膳也不是一回事。
叶蝉就又让小厨房送了一屉进来,小小的笼屉往罗汉床上的榻桌上一放,元晋就欢呼雀跃着爬上罗汉床去吃了。元显虽然方才没跟着他一起耍赖,但此时吃得也很痛快,可见方才他也被烧麦馋得不行。
入冬了,偏荤偏油的东西总是格外让人馋!
谢迟边笑看着他们吃边即兴出题考他们:“关于‘肉’的诗,你们学过什么?”
叶蝉不禁瞪他,想说你能不能让他们安心吃东西?那边元显倒已经想出了一句,张口就说:“朱门酒肉臭!”
元晋笑嘻嘻地接口:“路有冻死骨!”
——他们现下读书还都处于死记硬背不求甚解的阶段,哥俩都不太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谢迟的面色却不禁变了一变。
然后他先夸了他们答得没错,接着告诉刘双领:“拿十两银子去集市上买肉,尽量都买肥肉,送去给佃农分了。”
十两银子,能买好些肉!
不过叶蝉一想,明德园附近有百十来户佃农呢,分到各家的估计也不会太多,便说:“我添十两……别都买肥的,要两成瘦的吧。”
谢迟闷头笑了笑。
他知道她嫌肥肉不好吃,他自己也爱吃瘦的。不过对平常难见荤腥的百姓来说,肥的总是比瘦的好,吃来更暖和更果腹,还能拿来榨油;而且同样分量的肥肉瘦肉,总是肥的会吃得更久一些——这都是他去年差刘双领给佃农送猎物时,刘双领打听来的。
不过他也没非跟她争,毕竟她也是好心。再说她还添了十两银子呢,花二两买瘦肉都还多八两钱的肥肉。
而叶蝉同样也在体谅他。她虽不知道肥肉比瘦肉更经吃的事,但想他着意吩咐多买肥的一定有他的道理,便想大部分还是按他的意思办。加的那点瘦肉,她想的是至少可以给佃农们换换口味嘛!
再说,她每个月都看府里账册,知道当下的肉价肥肉比瘦肉要贵不少,最贵的是肥瘦兼有的五花。也就是说,同样的价格,买瘦肉可以多买一些!
刘双领就躬身应了下来,先让青釉开柜取叶蝉的钱。
待得刘双领往外退时,赵景提着药箱进了屋。
谢迟不由一愣,立刻问叶蝉:“怎么了?不舒服?”
叶蝉答说近来总觉得热——明明入冬了却觉得热显然不对劲啊,便想调养调养。
谢迟就又放了心,想她还年轻嘛,可能火气旺。他也时常这样,喝几剂药调回来就舒服了。
然而赵景问了她一些问题,又给她搭了会儿脉,忽而扑通跪地。
叶蝉吓一跳:“怎么了?!”
她命不多时了吗?!
赵景磕了个头,喜形于色:“恭喜君侯、恭喜夫人,夫人您……有喜了!”
夫妻两个齐刷刷一愣,吃烧麦吃得满嘴米粒的元晋茫然歪头:“有什么喜?”
他们俩一时都还愣着,全没顾上答他的话。如此又愣了一会儿,叶蝉终于回过几分神来,欣喜又忐忑地问赵景:“男孩还是女孩?上次是儿子,这次是不是……能生个女儿?!”
赵景心说:我哪知道。
第87章
于是可想而知,叶蝉过年又省得进宫了。对此她欢呼雀跃,皇宫那个地方,总归让她有些紧张。
谢迟和上次一样亲自去把喜讯告知了爷爷奶奶,不过从爷爷奶奶的院子里出来时,他的心情比上回更沉了一些。
——元明才八个月,她就又有了。都说生孩子伤身,她这么连着生……受不了吧?
他不禁怪自己不节制。可说是不节制,其实也尽力节制了。
一来他其实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二来,在家的日子他们虽然次数比较多,可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先抽出来。
这都能怀上,还怀得这么快,谢迟有点崩溃。
思虑再三,他觉得这事不能大意。所以,虽然知道叶蝉对此十分高兴,他还是私下又去请教了一下赵大夫,问他这孩子是生好还是先不要好。
他想,如果赵大夫也觉得这么生太伤身,他就好好劝劝叶蝉,她应该会答应的。
不过赵景听罢他的担忧,沉吟了须臾,说:“生孩子是伤身,不过小产也伤身。自己保不住流了都不太好,本身好端端的,硬服药流了孩子,只会伤得更厉害。依在下看,夫人现下身子康健,胎像也稳固,不如还是生下来。”
谢迟忐忑不安:“当真吗?她过了年关可才十七,这么个生法,日后会不会……”
会不会短命?
他把这不吉利的话噎住了,好在赵景能意会。
赵景也没跟他胡打包票,实实在在的告诉他,这有可能,但也因人而异。同样,小产也有落下病根,然后小病变大病早早去了的,这都说不好。
谢迟觉得头疼,直捶脑门,最后看得赵景都笑了。
赵景劝他说:“君侯,您何必这么紧张?随缘吧。”
他心说夫人都没这么害怕,你怕什么啊!
谢迟锁眉:“你说得轻巧!女人生孩子多容易出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赵景说是是是,在下自然清楚,死在这上面的人真的不少。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君侯,这本来就跟家境关系不小。穷人家连接生婆都请不起,只能自己生,那是当真凶险;稍微好些的,请个接生婆、再请个郎中去盯一盯,那就好很多。您这侯府里,不仅产婆、大夫都有,参汤一类也都会提前备妥,根本不能跟民间比。再说,夫人养胎的条件也比寻常人家要好上一大截,稍有不适就会加紧调养,许多不妥一早就避免了,您就放宽心吧!”
他说的这个道理没错,许多时候,钱是能换命的。侯府里的条件若都让人担心成这样,那穷人家还过不过了?
可这话,也就是他作为外人能说得出。谢迟这个当丈夫的,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年洛安宗亲的府里,好像又没了两个女眷……
看他这么钻牛角尖,赵景没辙了。他没法把谢迟开解到心安,只能言简意赅地跟他强调:“生孩子会不好,小产同样会不好,您选哪样都是赌。万一孩子原本能好好生下来,您让夫人小产反倒令她伤身得更厉害呢?”
最后,谢迟终于阴着张脸走了。晚上躺在床上,他摸着叶蝉还平坦如常的小腹忍不住叹气:“唉……”
“叹什么气!”叶蝉凶巴巴一喝,接着就翻身抱住了他的胳膊,“别担心嘛,你看元明生得多顺利?我也没留下任何不妥,这回肯定也能好好生下来的!我们给他们添个小妹妹,然后我就不再生了,行不行?再怀上我就喝药!”
“……”谢迟心里五味杂陈,没法跟她说喝药也不成,他刚打听完,不论提前服药还是怀上再喝都伤身。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既不伤身也不怀孕么!!!
他心里禁不住地在琢磨这个。
叶蝉自己沉浸在兴奋里:“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呢?先想想名字吧!我不喜欢端庄贤淑那些字眼儿,俗气。”
“……”谢迟终于勉强抽出了神,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孩?”
“我不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女孩子吧。”叶蝉咂了一年嘴,认真给他分析,“你看,世上就两个性别嘛,要么男人要么女人。那怀上男孩女孩的可能,应该是五五分成啊?咱们上一个是男孩,这回该生姑娘了!”
谢迟:“……”他呵呵一笑,“你算术真好。”
“……!你笑话我!我听出来了!”她扬起脸又凶他,然后皱着眉低下头喃喃自语,“我盼着她是个女孩子嘛,多念叨念叨,可能就灵了呢!”
她这副样子,怪可爱的。
谢迟紧绷的思绪随之一松,心都跟着柔软了起来。
其实如果能抛开对她的担心不提,他当然也想好好地再要个孩子。要个女儿,肯定跟她一样乖巧可爱,他可以和元显他们一起宠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他的手于是再度轻抚上她的小腹,沉吟片刻,一哂:“小小知了。”
“啊?”叶蝉微怔,他笑意愈浓:“你是小知了,生个女儿,就是小小知了。”
“……哼!才不是!”叶蝉争道,“我是大知了了,她是小知了!”
“不,就叫小小知了,当小名喊。”谢迟带着三分耍赖意味把她拥住,然后继续琢磨道,“大名……你不要端庄贤淑的字眼的话,我们好好想想。她现在两个月,那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咱们想一个独特好听还寓意美好的给她。”
——也不知怎么,他就被她带歪了,跟她一起认定了肚子里这个是女孩。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孩子们也都认定了这件事。除却元明太小还听不懂外,元显元晋天天都要好奇地盯叶蝉的肚子一会儿,问她妹妹怎么还不长大。
冬日因此而变得暖融融,眼瞧着还有七八个的光景,但叶蝉已经在想象三个哥哥带着妹妹玩的美好画面了。
北边,吴氏和闵氏听闻夫人有了身孕,都激动了好几天。她们都在想,夫人既不能行房,那该轮到她们了吧?
不然的话,君侯死守正院,那不就只有个减兰?天天都见同一个人,不腻吗?
但一天两天三四天……转眼又过了半个月,俩人都依旧没见到君侯的影儿。
闵氏经过上火的那顿折腾,心气儿都被浇灭了不少,等不来也就没了想法,自己继续过起了日子。吴氏则斗志昂扬,她真不信了,君侯一个正血气方刚的男儿,能对美色不感兴趣?
她打算等到临近年关君侯回府歇下来时碰碰运气,好歹要让君侯见她一面!
西院里,容萱直到月底才得知叶蝉又有孕了——其实花佩早就跟她说过,不过当时她沉迷写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
现下能听进去,是因为她刚把第三本小说写完,又闲了下来。
她不禁大有些惊叹:“不是二月份才刚生下一个?这就又怀了?”
“是啊……真是好福气。”花佩的口气有点酸。
容萱抿着茶笑了笑,没跟着花佩一起酸。
她知道叶蝉过得很幸福,上回她截下谢迟说话的时候,叶蝉也在,从眼底眉梢都能看出些甜甜的味道,那是种遮不住的美好。
不过她不嫉妒,因为她现在过得也很好——她的第三篇稿子,回本儿了!
前两本都在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