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动静,接着那动静又停了。
有女子尖声骂道:“楼里养你花了多少钱?你还敢说不接客?给你脸了!”
接着抽打声就又响了起来。
容萱和花佩互望了一眼,复又向前几步,侧耳听了听,应该就是眼前这道门。
容萱沉了口气,信手将门推开。
屋内的一切响动戛然而止,几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叉着腰气势颇足的是个中年妇人,拿着板子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壮汉。还有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死死按着一个人的肩头,被按趴在地的那个只穿着中衣裤,背上已可见不少血道子,容萱定睛一看,估计也就十五六岁。
她一下就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那中年妇人先反应了过来,陪着笑躬身道:“这位夫人,今儿没别的客,楼里的人都闲着,你不如看看……”
容萱侧眸一扫门上的名牌:“卓宁是吧?名字不错,就他了。”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那妇人又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人他……”
恰在这时,方才去停马车的李明海寻了上来,开口就问了花佩一句:“怎么样,不错吧?”
他的声音一听就是宦官,那妇人一下子噎了声,小心地又打量了容萱两眼,便改了口:“您请。”
几人就都安静地退出了房间,李明海和花佩纵使知道容萱并没有想嫖,也不能在这儿留着。容萱便独自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那少年撑起了身,但跪着没敢起,声音发虚地道了声“多谢夫人”。听起来不太像感谢,倒更像怕容萱是下一个要对他动手的人。
容萱对他的这种情绪疑惑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咳……
青楼这种地方,有古怪癖好的人,可能挺多的。这么冲进来的人,可能是英雄救美,也有可能是色中饿鬼。
容萱于是正了正色,带着明显示好的意味扶了他一把。
少年瑟缩着站起身,明显还没长开,比她都还要矮那么一点。
这就还是个小孩啊!
虽然她进府那会儿谢迟也就十六,可谢迟至少显得成熟又确实能独当一面。眼前这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容萱觉得能对他产生那种欲望的,都是变态!
她不禁一喟:“你上床去,把上衣脱了。”
卓宁怔了一瞬,接着后槽牙一咬,二话不说就抽开了衣带,怀着一种灰暗的决绝把上衣脱了,随手丢到旁边。
接着他坐到床边正要往下躺,却见容萱拉开抽屉正找什么。
“?”卓宁怔了怔,“夫人……您要什么?”
“有干净的帕子没有?”容萱问。她看见旁边的盆里有清水了,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走近一瞧却发现没有帕子。
不过她忽地又想起来:“啊……我有!”
她便摸出帕子在水里投了投,而后坐到床边:“你转过去啊。”
卓宁滞住,蹙眉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您让我把上衣脱了是因为……”
发虚的声音,拖长的语调。容萱作为一个肉文大手,立刻就明白了他误会了什么。
她的脸便一下子红了:“当然是为了给你看伤,不然光脱上衣有用吗?!”
卓宁俨然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顿时脸也红了,而后局促不安地摆手:“您、您别这样……我自己来。”
“你自己够不着。快点,我花钱点的你,你得听我的。”容萱说着一笑,“放松点儿,你这个年纪,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好吗?”
卓宁的神色越来越复杂,显然想问:那您来这地方干啥?
不过他还是迟疑着转过了身去,容萱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伤口一边笑问:“哎,他们为什么打你?我看你刚才这么利索,不像他们说的不接客啊。”
“……”卓宁哑了哑,一叹,“我从前年纪小,只卖艺不卖身。如今我……我快十六了,楼里叫卖头夜,价高者得,结果卖给了一个宦官。”
容萱恍然大悟。刚才那几人想劝她走,应该就是因为他已经“出售”了,之前不能让人碰。但李明海也是宦官,他们一看她身边竟用宦官当下人,知道她的身份更惹不起,所以不敢再劝。
然后她看见卓宁抬手抹了把眼泪,不过什么也没说,也没求她帮忙。
唉……
容萱有些唏嘘,她穿越之后先是进宫又是入府,除了最初疯魔于瞎争宠那阵子以外,经历过的最大痛苦估计也就是卡文了。这个时代底层人民的身不由己,她真是没见过。
眼下这么一见……
她跟自己说不不不不,这么瞎救人太特么圣母了。可转念又想,她又没慷他人之慨,这事正经的做好事,不叫圣母。
再说,她好歹是个大大!一年的(灰色)收入已经破了两千两,她完全有能力行善!
而且她相信,这种善心,就算她不是个穿越女,她也会发。敏郡王府里的谢迟、叶蝉,还有闵氏吴氏她们,如果遇到这么一号人,应该也都会或多或少的施以援手。
因为眼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迫去伺候一个宦官……实在是太惨了!而他们施救,却不费吹灰之力。
容萱潇洒地一拍卓宁肩头:“哎,我问你,你们这醉香楼,讲不讲职业道德?”
“……职业道德?”卓宁不解地转头,容萱沉吟道:“就是……如果有客人掏钱包了谁,楼里会趁这客人不在时让他接别的客吗?”
卓宁摇头:“不会。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招牌就全砸了。”
“好嘞。”容萱豪气万千地一挽袖子,“那我包养你了!”
第127章
容萱给卓宁擦完伤口之后,又叫李明海去给他买了些药,然后花重金在醉香楼里叫了一桌子好菜。
这种上等的风月场里,美味佳肴都是一流的,有好几道菜甚至做得比王府里还好吃很多。容萱于是实实在在地享受了一顿美食,当然了,卓宁在其中的角色也是很重要的。
他确实很会伺候人。
餐桌上,他陪聊盛汤夹菜,所有的事都做得恰到好处。唯一不太到位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不太顾得上吃。
容萱在刚拿起筷子时给他扯了一筷子清蒸鱼腹部的肉送进碗里,吃了半天,他碗里还是那块鱼肉。
容萱于是有点看不下去了,瞧了瞧,拿瓷匙从红烧狮子头上切了一大块肉下来给他:“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卓宁明显的一怔,接着就是大气都不敢出地判断她是不是生气了。
容萱便又给他夹了两片油菜:“好好吃饭,我花了钱的!”
——她发现,这句话放在卓宁这儿特别管用。不管什么事,她提一句“我花了钱的”,卓宁立刻就听话了,很有职业道德。
待得酒足饭饱之后,容萱的工作终于进入了正题,她从袖子里摸出了小本本,开始问卓宁讨要各种素材。
对卓宁来说,除了别的客人的隐私不能说以外,别的都可以说,所以容萱和他聊得特别痛快!
行业黑幕?有!从逼良为娼买卖儿童到草菅人命下药投毒,一应俱全!
辛酸往事?有!卓宁因为打小长得好看,六岁被拐七岁辗转被卖到洛安,学艺打杂熬了五年,十二岁开始卖艺,现在眼瞧着要开始卖身生涯。这几年来挨打挨骂挨饿受冻他什么都尝过,在老鸨眼里,只要脸不毁就行。
美好愿景?那更有!卓宁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赎身,找个姑娘成婚,粗茶淡饭地过完余生。只要姑娘家不嫌弃他,他一定死心塌地一辈子对人家好。
容萱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听到这儿没忍住笑了一声。
卓宁的声音就停住了,哑了哑,苦笑说:“不可能的,对吧?”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容萱抬起头,诚恳地看着他,“我没觉得你这想法不对,就是觉得你想粗茶淡饭地过完余生……太想当然了。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现在锦衣玉食地过惯了,粗茶淡饭必定没那么容易适应。”
卓宁脸上的黯淡于是消去了不少,但紧接着,又很窘迫地看向她:“夫人,您以为我顿顿都像刚才那样吃吗?”
容萱一愣:“难道不是?”她心说,那是你们醉香楼的厨子直接做的啊?
卓宁哑笑:“自然不是,天天那么吃,得花多少钱?也就头牌们能自在些,旁人能吃饱也就行了,有没有热的都不一定。好菜那得是客人点了才有的。”
这样啊……
容萱点了点头,又说:“可醉香楼这么有名,客人也不少啊。”
“但客人……不会在意我们吃不吃啊。”卓宁低下头,笑意有点涩涩的,“我卖艺三年了,嘱咐我好好吃饭的客人,也就您一个。”
容萱心里叹息不已,简单地记录之后,又问:“那你都会什么艺?”
卓宁的眼睛便亮起来:“我舞剑舞得可好了,您看吗?”
就这么着,容萱在醉香楼一直待到了傍晚,临离开时她又叫了两道菜,等到卓宁吃爽了才走。
然后她还霸气威武地跟老鸨留了话,说卓宁伺候得不错,这人她包下了,二话不说付了五百两银子。
离开醉香楼后,容萱还是先乘马车去了庙会附近,再在庙会门口找到已在等候的府中车夫,这才奔王府去。
她回府时,叶蝉也已忙完了又一日的应酬,听说侧妃回来了,点了点头:“知道了。”
谢迟一边坐在罗汉床上读着书,一边摸旁边榻桌上的炸春卷吃。左边那盘是豆沙的,他吃了一个觉得就那么回事,右边那碟是三丝春卷,口味咸鲜,谢迟咬了一口,就把余下半个往叶蝉嘴边递去:“你尝尝。”
叶蝉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吃了,点头赞道:“不错。”接着就又说,“明天再让厨房炸一碟,你给孩子们带着吧,省着他们在宫里待久了会饿。”
皇帝突然说过年了想热闹热闹,召几个府的孩子轮流进宫玩。今天是顺郡王府先去的,明天轮他们这边。
但叶蝉提这个带吃的的建议时没过脑子,谢迟一哂,想说宫里可不缺吃的,接着又觉得也好。
没准儿陛下也喜欢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谢迟就带着孩子们出了门。除却最小的元晖元晨以外,其余几个都去了,马车里无比热闹。
谢迟在车里跟他们说,进宫之后要乖一点,见了陛下要记得行礼问安。接着还问元显元晋,你们还记不记得陛下?
元显元晋都有点迷茫,谢迟又说,就是元晰哥哥的爷爷!
元显:“啊!”
元晋:“我记得元晰哥哥!”
元显神色悲伤地点头:“我也是。”
……唉,他就不该提元晰。
谢迟便不得不又叮嘱了他们一遍,说在陛下跟前不要多提元晰,因为陛下也会伤心。几个孩子都乖巧地点头应了,保证一个字也不说。
片刻后,马车到了宫门口,谢迟把他们四个从小到大依次抱下车,就带着他们进了宫门。
是以皇帝站在紫宸殿前透着气儿,便遥遥看到一个大的牵着四个小的正往这边走。虽然宫中肃穆,小孩子们也没跑跑跳跳,可这么多小孩子搁在一块儿,本来就看着够活泼的。
皇帝不觉笑了一声:“哈,他府里都有这么多孩子了?”
谢连昨天只带进来两个。
傅茂川笑揖道:“陛下您忘了,敏郡王府里最大的两个,是过继来的。不过敏郡王府也确实孩子还是多,前年新添的两个小公子目下还不满两岁,臣瞧着,该是没一起带进来。”
皇帝细瞧了瞧,嗯,确实最小的一个看上去都有三四岁了。
他随口吩咐道:“让御膳房备些点心来,给孩子们吃。”
接下来的画面就太可爱了,父子五个走到殿前,谢迟见了皇帝自是要按规矩行礼。于是呢,元显元晋两个也跟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但五岁的元明和三岁的元昕就比较懵懂了,边是一揖边想扭脸望父亲,小姿势变得十分别扭。
皇帝衔着笑把最小的元昕抱了起来:“朕从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元昕有点认生,怯怯道:“元昕……”
小孩子的声音嫩气,他说得又低,皇帝一时听茬了,不由一愣:“元晰?哪个晰?”
谢迟顿时后背一寒,忙道:“陛下,是元昕,日斤昕。”
皇帝默了会儿:“知道了,就是元晰的晰字少个木的那个昕。”然后他便右手抱着元昕,左手随意地拍了拍元显,示意他们一道进殿。
几个孩子自然不懂,谢迟却不免毛骨悚然。进了殿,待得皇帝落了座,他不得不解释:“陛下,臣给孩子起名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皇帝笑了一笑:“朕知道,再说避讳也没有这么避的。”
说着,他将元昕放在了膝头:“先吃些点心,一会儿爷爷带你们去湖边玩,好不好?”
元昕立刻脆生生应道:“好!”
接着还歪头说:“我们去喂鱼!”
“哈哈,你还知道能喂鱼?”皇帝摸摸他的小脑袋,“现在天还冷,湖上冻着呢。你要是爱喂鱼,等到夏天再进宫,随你喂鱼。”
谢迟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他看出来了,皇帝有点拿元昕寄情,所以待元昕格外亲。
这其实不算个坏事,甚至可以说算个好事。可是他毫无心理准备,就难免有点慌。
傅茂川一脸淡然地打量着他,心说敏郡王您就别慌了,您那是不知道陛下拿您寄情。
你们一个性子像皇长子,一个名字像皇长孙,嘿……这让人说点什么好?
顺郡王府里,谢连这两天过得挺憋屈。
他先是听御前的人传话说,陛下好像挺喜欢敏郡王家的几个孩子,接着又听自己身边的大宦官道,醉香楼那边定好的人没了。
那是他本来想寻来尝个鲜的人。
当然了,这事也并没有谁是故意找他的不痛快,他怕惹麻烦,便让自己身边的宦官去寻人,醉香楼也不知道其实是他要用。所以,那边来了名头更大的,醉香楼自然不敢得罪,退订金的时候还很客气地翻了个倍。
可这事就是让人堵得慌。
谢连闷了半天,道:“你去告诉醉香楼,就说这人你要定了,多少钱都好办,让他们开价吧。”
但醉香楼有职业操守,第二天,那宦官就又给他回了话,说醉香楼的意思是要人可以,但他们实在不能得罪那边的贵客。按规矩,他们可以去劝,若那贵客松口,他们便知会他。不过那贵客下一回去是什么时候那也没谱,只能劳烦他等等。
谢连一听,火气冒了一冒,又被他给按了下去。
罢了,醉香楼不想得罪人,他也不想。洛安城里的显贵太多,他是郡王不假,可万一对方是亲王呢?是朝中重臣呢?他夺位也还需要助力。
他便只能定下气道:“那我等,另再问问他们,有没有年纪再小些的,可以先要来。”
第128章
正月十五的白天,谢迟又奉旨带孩子们进宫玩了一趟。
御膳房早早地备了汤圆,在吃点心的时候,孩子们就都一起乖乖的吃汤圆去了,皇帝则又吃上了谢迟带来的三丝春卷。
炸至金黄的春卷咬起来酥脆,入口之后咸鲜味便飘散开来。皇帝吃了两个,啧嘴感慨:“失策失策,你当初说要把厨子还回来,朕就应该接着。”
谢迟坐在一旁也正吃着汤圆,听言噗地一笑:“臣现在也可以把厨子还回来!”
“唉,君无戏言。”皇帝状似十分遗憾地摇头,“只好劳你多跑几趟给朕送吃的了。”
谢迟笑说没问题,心下则在庆幸,陛下的口味真的淡下来了。
年初五那天他带孩子进宫后,和陛下一道用了顿膳,虽是尚食局备的,但也能吃出比从前要淡上一些。两回送进来的三丝春卷则都是府里按照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