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刮疼你了?”
卫茉瞅着他掌心那习武之人独有的薄茧,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才道:“没有。”
想当初她也是练剑练得一手茧子,每次王姝看到都直呼心疼,从邻国搜罗来的蜜露自己舍不得用,一盒盒往她那送,都被她糟蹋了。而今她的手光滑细嫩,再也不需要那些东西,可她却分外失落。
这辈子或许都不能再握剑了吧?
薄湛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了往事,于是故意岔开了话题:“还有两个时辰的路要走,你昨晚没睡好,眯一会儿吧。”
两个时辰?
卫茉掀开帘子,发现走的竟是出城的路,顿时回过头诧异地问:“不是去卫府?”
“那种地方不回也罢。”薄湛嗤之以鼻,随后又问了一句,“我带你去见个前辈,你不介意吧?”
卫茉本就不想去卫府,见他面容严肃而深沉,猜想那位前辈对他一定很重要,便慨然应允了,出于好意她问道:“不带见面礼?”
“不用,人去了就好。”薄湛浅笑着把她按进了怀里,眼底悲凉一纵而逝,无人察觉。
卫茉不习惯如此亲密,规矩地坐到了一旁,在马车的摇晃下昏昏欲睡,薄湛见状又把她抱回了腿上,她眼皮子发沉,无力抵抗,很快就歪在他肩头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精神抖擞,只是万丈苍茫入眼,教她分不清身处何方。薄湛牵着她穿过琼林小径,拨开不起眼的枝桠,眼前豁然开朗,一栋宅院矗立在巍峨的山壁之下,覆雪凌霜,孤寒僻静,似乎已久无人烟。
雪下得很大,他们的脚印很快被淹没,聂峥进了门就停住了,尽职地守护着宅子的安全,薄湛则拉着卫茉继续往前走,卫茉一路观察,发现四周虽然整齐干净,但盆栽已枯萎,井中多浮萍,显然乏人打理,那薄湛口中的前辈……
她满腹疑窦,偏过头欲询问,瞧见薄湛肃穆而冷寂的侧脸,只得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走进屋内,似乎比外面还要阴冷,陈设也很简陋,一张方桌两把藤椅,蛛网密布,尘飞如絮,薄湛笔直走到尽头,双手贴在墙壁上摸索着,按出两个凹槽,随后地面一阵晃动,裂出一米见方的密道。
薄湛率先走下了楼梯,然后向卫茉伸出手,见卫茉迟迟不肯动,他低声哄道:“别怕,这只是为了避人耳目。”
卫茉端视良久,终是把手交给了他。
走过漆黑而漫长的阶梯,尽头的房间十分整洁,还闪着幽光,细看之下竟是数十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散发而出,其围绕的中心摆着一张八仙香案,插着满满一丛白菊,上置四个牌位,如山丘起伏,只是被白纱盖得严严实实,不知供奉的是何人。
原来薄湛说的前辈已经过世,他只是带她来拜祭。
“茉茉,过来跪下。”
薄湛拈了一支香,跪在荼白色的蒲团上郑重叩首,卫茉虽然不知内里,怀着对逝者的敬意也磕了个头,转头便收到薄湛欣慰的目光。
“这里葬着我的义父义母,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公开祭拜,如今我已成家立室,理应带妻子过来见一见他们,茉茉,你与我一起再给他们磕三个响头吧。”
卫茉颔首,又是三声闷响。
随后薄湛揽着她起身把香插好,烟雾飘渺中听见他对着灵位说到:“爹,娘,我既有了妻子,一定好好待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醉生梦死,你们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以后若有时间,我会多带她来看你们。”
卫茉在边上听得眼皮子直跳,醉生梦死?薄湛还有这一面?
没工夫细想,薄湛已拉着她往外走了。
回到车上,沿着山道返回天都城,马儿颠颠地跑了一路,卫茉晃得难受,心里愈发憋不住话,正欲问个明白,薄湛却忽然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手臂紧了又紧,似乎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卫茉虽然冷眉冷眼,心却极为柔软,以为他仍在为逝者心伤,不忍推开他,只好默默地由他去了。
罢了,来日方长,有机会再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卫茉:你是不是傻?我像是会自杀的人吗?
薄湛(叹气状):好不容易才娶到手,一不小心又玩完了可怎么办?为夫这是操心啊……
卫茉(扬起眉头):你说什么?大点声!
薄湛(恢复笑脸):没什么,我爱你宝贝。
☆、入宫赴宴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宫里忽然来召,说是皇后设宴款待靖国侯夫妇,卫茉换上宫装,与薄湛一起进了宫。
其实打内心来讲她是不喜欢应酬的,但薄家毕竟是皇亲国戚,这些事总少不了,与其费尽心思抵抗不如好生应对,说不准还能对她查案有所帮助,如此想来,她愈发心安神定,只是薄湛看她沉默以为她紧张,一路念叨个没停。
“茉茉,只是几个人吃顿饭而已,皇上不会出现,别害怕,礼仪记错了也不要紧,万事有为夫兜着,听到了吗?”
卫茉瞥了他一眼,“啪”地打掉了偷偷摸上后腰的毛手,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见他说话。
皇上出现又怎么了?她又不是没见过!
马车驶到禁宫外就停下了,本来是要步行至仪鸾宫,皇后特地遣了雕辇来,一路护送他们至殿前,省了不少脚力。
宫人引着他们穿过蜿蜒的回廊,转过拐角踏入门厅,皇后已赫然位列上席,左手边还坐着一对男女,男的温文尔雅,浑身贵气,女的明丽动人,直率洒脱,看起来十分般配,卫茉只扫了眼便记起来了,那是煜王和煜王妃。
煜王乃是皇帝的嫡长子,为人稳重仁厚,在朝中颇受拥戴,而煜王妃则是将门之后,父亲雄踞一方,手握十万强兵,这门婚事当年轰动朝野,可谓强强联合。
“你看,正说着呢人就到了,湛儿,快些领你夫人进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皇后和蔼地冲他们招手,一点架子也无,薄湛牵着卫茉跪下行礼,齐道:“参见皇后娘娘,王爷,王妃。”
“快起来快起来。”皇后命人给他们赐座,尔后嗔道,“都说了是家宴,你这孩子,如此多礼做什么?”
煜王也笑道:“母后说的是,这宴席本也是为了贺你二人新婚而设,三堂弟切莫拘礼。”
薄老夫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而煜王又是嫡长子,辈分与薄湛相当,故有此称呼,薄湛却没有因此忘形,做足了礼数才落座。
离晚膳还有一会儿,皇后便与他们聊起了家常。
“前段时间本宫甚是发愁,这皇室宗亲里,荣国侯府的逊哥儿和昕亲王府的熙哥儿都成亲两年了,就你靖国侯府迟迟没有动静,本宫正想着送几本贵女图册去让姑母挑一挑,婚事倒悄无声息地成了,你啊,保密功夫做得可真到位!”
薄湛弯了弯嘴角道:“让娘娘担心了,是我不对,该早些报备的。”
听到他的用词,煜王妃顿时捂嘴轻笑:“还报备,你当是报备军饷呢?母后的意思是你早该领来给我们看看,也好让我们知道,平时正儿八经不苟言笑的薄小侯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不是母后?”
她快人快语,皇后和煜王都被逗笑了。
“可不是,难得有姑娘能入他的眼。”皇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卫茉,称赞道,“不错,文文静静,长得也标致。”
卫茉红着脸低下头,双手还绞着水袖,似颇为羞涩,薄湛见状顿时有些好笑,以往只见过她风姿飒爽的模样,没想到装起小家碧玉来也挺像那么回事,到底是他的小知,浓妆淡抹总相宜啊。
“谢娘娘夸奖,内子脸皮薄,不善言谈,失礼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他淡淡地告着罪,皇后却摆摆手,满脸宽容,但门口站着的几个宫女就不一样了,眼底分明有鄙夷之色,尽管一晃而过,还是被卫茉看到了,她敛去眸中精光,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商家女这个卑微的身份摆脱不了,不妨以退为进,让他们都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草包就好,对于这样的人他们往往不会防备,更利于她探听到想知道的事情。
“瞧瞧,还没说什么就护得这么紧,我可没见过这样的靖国侯,莫不是谁假扮的吧?”
“越说越没边。”皇后笑剜了煜王妃一眼,“煜儿刚娶你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进个宫都巴巴地跟着,生怕母后把你吃了。”
闻言,煜王慨然大笑,神色坦荡,毫无申辩之意,煜王妃反倒红了脸,不依地唤了声母后便再没说话。
一派喜乐祥和的气氛中,众人移至偏厅用膳。
饭桌上是分开坐的,煜王妃亲昵地拉着卫茉的手坐到了皇后右侧,与薄湛隔着一整张红木葡纹嵌石圆桌,他的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卫茉被盯得烦了,索性避而不看,安安静静地低头用膳。
另一边,两个男人坐在一起,总免不了要谈到政事,酒过三巡,煜王问到了京畿守备营的事。
“听说最新一批的火铳已经送到你那儿去了,怎么样,效果如何?”
“本来这个月要去京郊试火的,只是……”薄湛声音顿了顿,略含愧色地说,“只是近来一直忙于婚事,实在分身乏术。”
煜王眼底闪动着了然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成家是大事,那些东西晚几天试也无妨,横竖跑不了,再说父皇不也放了你一个月的假么,且踏实地过你的新婚日子吧。”
薄湛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体谅。”
卫茉听见这番对话不禁暗暗腹诽,薄湛还真够狡猾的,这段时间明明每天都去了大营,火铳恐怕也早就试过了,不想把军机透露给煜王就把婚事搬出来当挡箭牌,等传出去估计又会有人嚼舌头了——说她给薄湛下了降头。
她真是冤枉。
说实话,这些谣言卫茉都听腻了,她还挺希望钟月懿站出来给她辟辟谣,让大家知道其实薄湛心里装的另有其人,可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自从上次钟月懿去卫府闹过之后薄湛就坚决不让她进门了,纵然两家交好,谁说情都没用。
想到这,又听见煜王说到:“再过几日守关军队就要相继返京了,往年都是父皇委任京畿守备营负责接待,今年……”
“我尚在休沐,恐怕要辜负皇上的重用了,不过既然有王爷在,定能为皇上分忧,我便先预祝王爷一切顺利了。”
说完,薄湛向煜王举杯,两人皆笑着一饮而尽。
之后他们还说了什么卫茉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去年自己就殒命在回京述职之前,而今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这,还嫁了人,真是世事难料。
晚宴过后,皇后赐了好些东西,两人推拒不得只能收下,随后施礼告退。一走出宫门,卫茉立刻觉得空气新鲜了不少,一晚上的正襟危坐让她有些疲惫,刚倚上车壁准备闭眼休息会儿,下一刻就被人拥入了怀抱。
“累了?”
她没力气挣扎,垂着眸子回了两个字:“累了。”
薄湛低低一叹,抚着她的发丝安慰道:“我们刚成亲,按规矩是要觐见一次的,你若不喜欢,今后的大小宴会我都推了便是。”
“侯爷要怎么推?新婚燕尔这借口可用不了太久。”
她显然是在讽刺他刚才借此糊弄煜王,薄湛听明白了,笑着揽紧她说:“娘子果然聪明,听出我是在敷衍他们,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有你在身边,我的确不想干别的事。”
卫茉只当他油腔滑调,不予理会,语调越发冷淡:“你既然选了边站,又何必对他们遮遮掩掩?”
“选了边站?”薄湛扬眉,旋即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你看见蒋贵妃差人送来的帖子了?”
卫茉默然点头。
“在煜王和齐王争得如火如荼的当下,皇后和蒋贵妃的确都有拉拢我之意,我选择赴皇后的宴并不代表我要归顺煜王,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去蒋贵妃那里而已。”
薄湛的解释听起来不明不白的,卫茉皱起柳叶眉,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不由得追问道:“为什么?”
“以后你会明白的。”薄湛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快得让卫茉以为是自己眼花,正欲分辨清楚,薄湛却将她按进了怀里,“不是累了么,乖乖闭眼休息,一会儿我抱你回房。”
卫茉哪里还睡得着,前几日她眼里的薄湛还是个纨绔子弟,今天却摇身一变,既有城府又有心计,安然栖身在朝廷复杂的派系争斗中,谈笑自若,说到底还是她想得简单了,能执掌京畿守备营的人哪会是什么一般角色?
可他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他如此掏心掏肺也太匪夷所思了。
“侯爷,为什么同我说这些?”
“娘子了解相公在朝中的立场不是应该的么?我既省了心,也能让你在独自面对一些场合的时候更好地保护自己。”薄湛停顿了下,捧起卫茉的脸,在额间印下一吻,“更何况我们才做几日夫妻,而我要的是一生一世,所以要让你一开始就走得稳些。”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反而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无法理解。
“侯爷,你知道我是谁么?”
言下之意,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薄湛笑了,犹如朗月清风,令人目眩神迷,大掌摩挲着卫茉的粉颊,温热袭来,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季节,教她的心微微颤动。
“你是我的妻,此生唯一,至死不渝。”
☆、再探密室
卫茉一大早就被隔壁院子的敲打声吵醒了,遣了留风去看,说是侯府二少爷即将远游归来,薄老夫人命人将院落翻新,又依着马氏从库房调了许多家具古董过来装点,二十几个工人和奴仆里里外外地倒腾,无怪乎声响如此之大。
“小姐,我把门窗都掩实了,要不您再睡会儿吧?”留光瞅着卫茉眼下一圈乌青担忧地劝道。
卫茉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扶着留光起身,道:“睡不着了,去布早膳吧,早些去那边请安也好。”
她这么说是因为另有安排,今日薄湛早早去了大营,要忙一整天,让她不必等他吃饭,她低声应了,心里却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再进密室探一探,上次时间太短,没找出什么线索,这次把里面的卷宗仔细翻一遍,兴许会有别的收获。
打定主意,在请完安之后,卫茉支开了两个婢女,独自进了书房。
半月没来,书房里的摆设丝毫未动,看来薄湛最近不曾踏足此处,这个认知让卫茉稍微安心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拨动了机关,一阵摩擦声过后,密室再次向她敞开了大门,她走进去,翻开了那摞熟悉的案卷。
内容较上次并无不同,都是她看过的,但这次不同的是,她沉心静气地把细微末节都重新审视了一遍,在看到口供那页时,她忽然皱起了眉头。
案卷上记载了两份口供,皆是欧御史亲笔所书,内容却截然不同,第一份还在力证清白,第二份已经供认不讳,中间隔了十天,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卫茉捏着那两张轻薄的白纸,手微微发抖。
难道他们对父亲用刑了?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余光瞥到探视二字,突然灵光一闪——她可以看看有哪些人去见过父亲,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卫茉急急翻开探视列表,食指一路扫至改口供那天,后面列有四个名字,一览之下,她整个人都懵了。
全都是她熟悉的人。
陈阁老、秦宣、霍骁……还有薄湛。
卫茉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视线凝在最后那个名字上半天无法挪开,其他三人她能理解,他们是父亲的好友和学生,去探望是正常的,可薄湛去那做什么?
她又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