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下的都是慢性毒,还没到致命的地步,尤织对症下药逐一解了,回去禀报卫茉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
尤织却轻松不起来,愁容满面地瞅着卫茉说:“现在就剩你身上这个大难题了。”
卫茉淡淡地勾着唇,细白的柔荑抚上腹部,不舍之情显而易见。
历经两世,她早已看破了生死,只是孩子何其无辜?投在她的肚子里,还来不及看看这世间有多美好便要随她而去,她对不起他,亦对不起远在昭阳关生死未卜的薄湛,天知道她多想为他留下个孩子。
好在从煜王府一回来尤织就为她施针封住了穴道,毒素暂时被控制住了,腹中胎儿无恙,卫茉也有了喘息之机,只是这毒实在厉害得紧,她也控制不了多少时日,还须尽快找出解药才是。
“对了,有件事你肯定想不到,你猜薄润在老夫人身上下的什么毒?”
卫茉稍稍扬眉:“什么毒?”
“追魂引。”尤织重重地哼了声,一脸嘲弄,“看来他早就防着我们了,有这玩意在,便是逃到北戎也逃不掉他们的魔爪。”
卫茉抿了抿唇,道:“他很聪明,几手准备都做足了,如果没有你在,即便我察觉到了他的阴谋恐怕也无济于事。”
“别提了,查出来的时候我都吓出一身汗,多亏你心思缜密,否则明天就……”尤织没有说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们都心知肚明,那将是一个极其惨烈的死局。
“现在毒都解了,我也就心安了,骁哥办事一向稳妥,把人交给他我很放心。”卫茉停顿了下,抬眸端望着尤织,“只是又要劳你陪我闯一关了。”
尤织笑笑,爽朗地说:“何止是一关?”
卫茉也笑了,确实,除开逃出天都城,还要仰仗她救这条小命,算来算去哪还扯得清?总归是要一起把这条路走到黑了。
“谢谢你,尤织,能与你相识是我的运气。”
尤织摇了摇食指,别有深意地说:“不,能与王爷相识才是你的运气。”
卫茉微微一怔,眸光虚晃而过,无意识地飘去了窗外,绕着那几朵嫣红的梅蕊打转,转着转着便觉得艳到刺眼。
她怎么忘了,云怀才是这个局中最无辜的人,当初把他牵涉进来已是迫不得已,如今又害得他危在旦夕,她忙着查明真相忙着安排侯府众人避难却唯独忘了他,不曾想过整件事对他的伤害,也不曾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愧疚,她实在太自私了。
她的运气是他的灾难。
尤织见她面沉如水,知她定是挂念着云怀,心里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转瞬撑起个若无其事的笑容道:“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卫茉收敛了心神,冲她轻轻点头,然后在留光的服侍下歇息了。
翌日。
面对这接踵而来的噩耗老夫人已经濒临崩溃,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再度亲赴白马寺上香,祈求佛祖能保佑她的孙儿孙媳,为表诚心,这次几乎全家出动,喻氏本来守在卫茉床前不愿去,禁不住老夫人的强令只好去了,留下薄玉致照顾卫茉。
薄润闻讯匆匆赶来,本欲做出一副恭送的样子试探下他们,岂料他们早早就上了车,连面都没见到,只碰上送喻氏回来的薄玉致,当下内心稍安,便不露声色地上前与她搭讪。
“四妹,你怎么没跟着去上香?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下人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你会武功,在边上照看着我们也放心些。”
“有聂大哥在用不着我,我还要照顾嫂嫂。”薄玉致脸色很差,担忧的目光时不时掠向白露院,似对卫茉的病情非常紧张。
“那好,你先去吧,若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差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多谢二哥。”薄玉致冲他感激地点点头,抬脚离开了前院,步履飞快,犹如急惊风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的焦虑。
薄润见状深沉地笑了笑,只道她还是个孩子,一点儿心思藏都藏不住,看来丧事不远了。至此,他心中疑虑消去泰半,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悄声吩咐属下把她们看紧了,属下立刻领命,带人暗中围住了白露院。
另一头,薄玉致回到房内,发现卫茉已经下了床并且穿戴整齐,顿时有些着急,但细细一看,她虽然面色略显苍白,精神倒还好,尤织也在一旁立着,似默许了,于是薄玉致也就没有大惊小怪,只挪步过去汇报着情况。
“嫂嫂,祖父祖母和娘已经上车走了。”
卫茉颔首,转而问道:“见着薄润了吗?”
“见着了,他没有起疑。”
薄玉致答完才发觉自己手心攥着一把汗,正要擦掉,卫茉捏着一方湖绿色的帕子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替她拭汗一边温声说:“难为你了,玉致。”
卫茉今早才告诉她真相,她能迅速消化这一切并配合她们演好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卫茉在感慨之余也意识到,薄玉致或许真是将门虎女的料,只是从前在薄湛的羽翼下活得比较恣意,未显露出来罢了。
“是难为我了。”薄玉致倏地攥紧了拳头,红着眼恨恨地说,“他害了这么多人,我费尽全力才没有停下脚步回头宰了他!”
尤织婉言相劝:“四小姐,有这个力气还是用在晚上罢,还得靠你去把五小姐带出来呢。”
薄玉致垂下眼睫,一身戾气尽敛,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逃离桎梏
白马寺。
饶是雪停初霁的天气,这深山叠嶂之中仍是浓雾游荡,伫立着神兽的飞檐隐隐欲现,庙宇傍山而立,错落有致,从紧邻着山渊的轩窗一眼投下,晕眩到无以复加。
门扉紧闭的大殿里,老夫人已站在这里了望了许久。
佛不是没拜,只是心一直没静下来,倒不如停下来换口气,瞧着这葱茏凝翠的山景,内心的压抑倒是少了些,只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悬着,在心房空荡荡地晃来晃去,教她不得安生。
老侯爷走过来低声唤了一句:“夫人。”
老夫人的瞳仁微微一动,却没有看他,仍盯着那道巍峨的山峦,任那锋刃般的棱角在视线中被磨得泛光,“这种当口,你究竟是为了何事要我编出上山拜佛这等谎话?就不怕神灵怪罪下来真的伤了湛儿的性命么?”
老侯爷沉默须臾方道:“等上了车自会有人同你解释清楚,到时也就无须为夫赘言了。”
“上车?去哪儿?”
“离开京郡。”
这四个字一出口,惊得老夫人猛然转首,端视片刻,将老侯爷的表情读得一清二楚,此时殿门那边却吱呀一响,半个人影从缝隙中晃进来,老夫人只好忍下问题不表,略微整理好心绪便走出去了。
来到山下,等候的马车显然已不是他们来时的那辆,从样式到内饰都极为简单,那厚重的暗色车帘一放下来,车里顿时一片晦暗,连半丝光亮都不见,可谓朴素到了极致。
车前立着的那人微一拱手,道:“臣参见长公主。”
老夫人是认得他的,缓声吐出三个字:“霍大人。”
霍骁并未多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时间紧张,容臣失礼,请长公主、老侯爷及二夫人速速上车。”
说着就有小厮将马凳摆在老夫人脚下,她抿了抿唇,终是未置一词,由婢女搀扶着上了车,老侯爷紧跟其后,喻氏尚有些魂不守舍,被婢女拥簇着推上了车,待众人坐定后,聂峥阖上车门,挥缰启程。
马车一路驶向煦城,取道麓山,争分夺秒地脱离京郡的范围。
路途漫长,足够霍骁把事情始末解释清楚了,老夫人一直保持缄默,眼角偶尔抽动,泄露出一丝情绪,很快又敛去。
“……煜王固然权势滔天,但只要他谋害湛哥和怀王的事情在朝中传开之后,他搜查我们的行动肯定要大受掣肘,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您只要在臣安排的宅子里深居简出,便不会有危险。至于茉茉她们也会按照她的计划在今夜离开天都城,为了安全考虑,她们会去另一个地方,暂时不会与我们汇合。”
喻氏听得心惊胆战,丁点儿主意都没有,一个劲地瞅着老夫人,却听见她沉缓地问道:“你说这是小茉的主意,那么她中毒之事是否也是为了迷惑云煜而编出的谎话?”
霍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唇边弧度微微下压,溢出一缕沉重之色。
“回长公主,茉茉她……是真的中了毒。”
闻言,老夫人垂下了双眼,目光变得有些浑浊,而喻氏则捂着嘴哭了出来,想起已死的丈夫和失踪的儿子,愈发悲从中来。
“不过您放心,有尤医官在她身边,一定能够找出解毒之法的。”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先不论这个,今晚她们几个姑娘要如何离开天都城?”
霍骁看了眼老侯爷,他显然不想让老夫人担心,于是霍骁宽泛地答道:“她们会在暗卫的帮助下出来的,您尽可放心。”
“放心?”老夫人重哼,眼刀子划过老侯爷和霍骁,厉中带刺,“她们几个病的病弱的弱,却要帮我们两个快入土的老家伙殿后,你们同意这事便罢了,怎放心将她们交给那劳什子暗卫?霍大人文武双全,为何不跟着她们?”
霍骁被她这番诘问弄得苦笑不已,一边告罪一边道出实情:“长公主,此事可不是臣做的主,都是茉茉的计划,臣无可置喙。”
“本宫倒不知你何时对她如此言听计从。”老夫人瞪着他,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幸好老侯爷及时挺身而出。
“好了夫人,事已成定局,就相信那几个孩子罢,我们安全了她们才能放手行事。”
老夫人顿时扬起了眉头。
她们还想做什么?
是夜。
苍穹如墨,星光难觅,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分,偌大的天都城都沉浸在梦乡之中,可对于靖国侯府而言,一切才刚开始。
两道矫健的黑影穿梭在檐下与树荫之间,几个腾挪就来到了白露院外,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默默地观察了许久,趁着院内的人拨暗廊灯之际,猛虎出笼般扑上去拧断了守卫的脖子,然后将尸体拖到暗处,又三长两短地叩了叩门。
里面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随后几个姑娘闪身而出,皆身着夜行衣,发髻高盘,脚下步履如飞,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薄玉蕊动作还是慢了些,薄玉致把她往黑影那儿一推,黑影立刻会意,说了声得罪了便点了她的穴扛上肩膀,率先往后门飞奔而去,其余三人紧跟其后。
薄玉致武功高强自不必说,留风的拳脚功夫也不赖,唯独卫茉,有伤在身又怀了孕,在这疾行之中略显吃力,但她素来要强,不曾落下一步,倒叫殿后的那名暗卫刮目相看,心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就这样,一行六人在苍茫的夜色中迅速到达了侯府后门,正要登上准备好的马车,岂料门房下忽然一亮,紧接着后头便响起了守卫的大喊声。
“快来人!她们要跑了!”
在队伍末尾的那名暗卫立刻拔剑出鞘,横在身前头也不回地说:“夫人,属下在这拖住他们,你们快去王府!”
卫茉脸色沉重,却没有丝毫迟疑,拽上停在原地的薄玉致就往马车那边跑,不一会儿,四个姑娘都顺利上了车,另外一名暗卫挥起马鞭大叱一声,马儿撒开蹄子狂奔,很快就将侯府甩在了渐远渐浓的夜幕之中。
怀王府与靖国侯府同在城北,可谓尺椽片瓦之隔,穿过青龙大街就到了,一行人在暗卫的带领下匆匆踏入府邸,来到云怀的书房,薄玉致燃起了火折子,随手抽来一盏烛台点亮,昏黄的光线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在暗卫打开密道的间隙,她趁机打量了一下书房里的摆设,旋即啧啧称奇。
“这哪是什么书房,到处都是武器,还真是怀王哥哥的作风。”
她不说卫茉还没注意,整整一面墙都钉着武器架,一眼掠过,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伙伴,她上前一勾就把剑勾到了手里。
薄玉致倒还笑得出来:“嫂嫂,我们可是在逃命,你这都不忘顺走怀王哥哥一把剑?”
“不是一把,是两把。”卫茉淡淡地纠正着,拇指按下机关,那剑顿时分成了两把,她熟练地挽了个圈然后挂在了腰间,看得薄玉致都愣了。
“这……你怎么会用……”
话没说完,地面微微晃动,裂开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里面黑黢黢的,隐约向下延伸出数十层台阶,阶下的过道甚窄,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
暗卫回过身道:“夫人,请您先行,属下在最后关闭入口。”
留风主动接过薄玉致手里的烛台道:“我先走吧,下面看不清路,你别摔了。”
说罢她便托着烛台下去了,卫茉和薄玉致也快步跟了过去,当暗卫进来时,王府外头已亮起了滔天火光,喧嚣声也不时传入耳朵。
“快关上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薄玉致有些紧张,暗卫却是从容不乱地点了点头,随后拨动了密室内的机关,石板缓缓覆上,严丝合缝得不留一丁点儿痕迹,仿佛无人来过一般,几人也不敢多加停留,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出口。
这条密道是云怀早年命人秘密修建的,笔直通往天都城外,起初是因为朝廷党争太厉害,为了给他自己留条后路而建,没想到一去边关就是数年,最后在这种关头用上了,不知云怀若是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虽说是条直路,可距离也不短,加之密道本身幽暗而深邃,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薄玉蕊一直昏睡着自然无所察觉,其余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不适,尤其是卫茉,走到后面腹部时而抽痛一下,让她既难受又担心,下意识地捂紧了肚子。
乖宝宝,再坚持一下,千万别离开娘……
薄玉致也发现她不舒服了,立刻伸手过来托住她的手肘,并扬声问道:“留风,大约还有多远?”
“快了。”留风步履微顿,回过头来查看她们的情况,犹疑着问道,“夫人,四小姐,可要歇息一会儿?”
“不必了,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出去的好。”卫茉白着脸说完这一句,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出了密道,得见天日的一刹那,尽管沉暗无光,却无端令人欣喜到极点,连空气中都似乎飘着一丝甜味。
不远处正有车驾相迎。
登上马车之后薄玉致问道:“嫂嫂,我们去哪里?”
卫茉简短地答道:“去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侯爷就要出来辣~大家表急~
(修正了一个小BUG)
☆、生死关头
她们落脚的地方正是当初薄湛带卫茉来的山中老宅。
这个地方是卫茉想到的,由于她们能够争取到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果真的跟煜王拼速度那是肯定跑不过的,所以找一个不远却相对安全的地方很重要。而老宅是用来供奉欧氏牌位的,在选址上本就隐秘,它位于麓山南面,有极佳的天然屏障做保护,还有人为设下的迷阵,连山脚村落里的老猎户都找不到,更别说煜王的人了。
临走之前卫茉特地请教了霍骁迷阵的进入方法,此刻站在浓雾弥漫的山上,她正准备亲手尝试一下,岂料眼前的景物突然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缓慢地开始移动,须臾过后,雾气尽散,一条笔直的雪径出现在众人眼前。
薄玉致蓦然抽剑,精钢铸就的剑身被白雪映得莹莹发亮,还未探入阵中,一道娇音倏地窜入耳帘:“茉茉,还不进来?”
卫茉按下薄玉致的剑,旋即踏入了雪径,没走多远便见着一抹水红色的亮影,举着火把伫立在宅子前,微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