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大的冤屈,又怎会贸然与齐王作对?
想到这,云怀闭了闭眼,道:“不必了,免得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话分两头,卫茉回到马车上之后,薄湛看到她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霎时面色一凝,语气降至冰点:“他伤了你?”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卫茉婉言安抚着他,眸光在车内梭巡,见到被薄湛放倒的少年顿时失笑,“你点了他的睡穴?”
“省得他时时刻刻想着逃跑。”薄湛一言盖过,抽手将卫茉揽至身侧,双目隐含犹疑,“茉茉,你确定他是……”
卫茉笃定地颔首:“任何人我都有可能认错,而他,绝不会。”
薄湛没有再问,只是揽紧了她。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听着单调而有节奏的踢踏声,不知不觉到了薄湛在城西置办的私人别苑里。
带着少年自然是不方便回侯府的,今晚只能先住在这了,薄湛和卫茉下车之后,聂峥把少年背了下来安置在客房,随后薄湛便解开了他的穴道,少年悠悠转醒,视线清晰之后骤然弹了起来,谨慎地盯着他们,一刻不曾放松。
卫茉伸手欲抚摸他的脸,他却猛地一挥,眸中溢出凌厉之色,但下一秒却变得有些不忍,因为他看到在自己的挥击下卫茉掌心又开始渗血了。薄湛沉着脸走过来二话不说把他摁在床板上,一把撕下了他的人。皮面。具,一张清隽秀气的面庞映入眼帘,跟欧汝知极为相像。
卫茉的泪瞬间夺眶而出。
“轩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她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少年,浑身抖如筛糠,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少年眉眼闪起了锐光,正要把她推开,薄湛冷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再敢对你姐姐动手我饶不了你。”
“姐姐?”少年看了眼在自己胸前哭得泪眼婆娑的女子,忍不住冷笑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出了我,何必还在这演戏?要杀要剐直说便是!”
演戏?
卫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弟弟当然认不出自己,于是她抬起头又哭又笑地说道:“轩儿,别害怕,我是姐姐,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
欧宇轩到底还是推开了她,嘴边噙着一缕讽刺的笑容,像是在看猴戏。
“你不相信不要紧,姐姐证明给你看。”说着,卫茉掀开他的袖子指着那条伤疤说,“这是你和九公主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伤的,回来不敢告诉爹娘,是姐姐给你处理的伤口,后来姐姐进宫时九公主还送来一瓶药,你没擦完伤就好了,那药就一直收在了屉子里。”
欧宇轩登时脸色大变,看卫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九公主已经不在人世,那么眼前的人……不,不可能!姐姐明明已经死了,尸体运回天都城的时候他都亲眼见到了,怎会出现在这?
卫茉见他眼中疑虑未消,显然还不相信她,于是又说出了另外一件事。
“爹为你争取到进太学院给七皇子当伴读,你却看不惯他张扬跋扈的样子,模仿他的笔迹在老师的讲书上鬼画符,害得他被老师痛骂一番,却一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他,姐姐说得可对?”
这下子欧宇轩彻底呆住了。
他小时候偷偷干过几件混账事,又无法公然对人炫耀,只好悄悄告诉卫茉,得意的同时也算是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眼前这个人居然连这都知道,莫非……莫非姐姐真的没死?只是跟他一样易了容?
想到这,他嘴唇翕动了几下,颤声道:“你说是我姐姐,为何迟迟不摘下面具?”
“面具?”卫茉怔了怔,旋即凄凉地笑开了。
她该怎么跟弟弟解释重生这件事?他会不会把她当作怪物?
卫茉拥着欧宇轩的手缓缓垂落在床沿,眼底的挣扎薄湛看得分明,他果断横出一指点了她的睡穴,伸出双臂接住软倒的娇躯,然后扭头盯着欧宇轩。
“我们单独谈谈。”
☆、姐弟重逢
别苑书房。
当薄湛把齐王的罪证摆在欧宇轩面前时他还以为是陷阱,将信将疑地翻看过之后,他骤然攥紧了双拳,仇恨的火苗在心中不断乱窜,即将喷薄而出。
“这里只是一小部分,我和霍骁这两年来搜集了许多这样的证据,可没有一样能够直接证明他跟御史案有关,唯一的证人秦宣已经死了,所以我想从你这里找到答案。”
欧宇轩面色阴鸷地盯着薄湛,道:“就凭这几样罪证就想让我相信你?”
“恐怕就是我把霍骁叫来作证你也不会相信他。”薄湛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眸中闪着睿智的光芒,“你之所以活到现在却没有接近任何一个熟悉的人,是怀疑陷害欧家的凶手就在他们中间,我没说错吧?”
“何必要找霍骁?若不是刚才那张脸不对,我几乎都相信你们了。”欧宇轩冷冷一笑,看似在讥讽实则是试探,表面毫不显山露水,内心却如同狂风过境,防备的城墙悬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摇摇欲坠。
薄湛拂开桌案上的卷宗,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声音低沉且凌厉地说:“若你姐姐也跟你一样看人也只看脸的话,在宫中不可能认出你。”
欧宇轩沉下脸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薄湛撒开手,撑在桌案上俯视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真相。”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给寂静的夜色披上了墨色外衣,明月从枝头淡去,琉璃灯次第熄灭,唯有书房里彻夜长明,不知添了几回火。到了三四更间,窗外竟下起了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掩住了青草碎石,凝冰结霜,经夜不止。
偏有人披霜戴雪而来,飞扬的大麾把门房下的烛光遮暗了一瞬,又急匆匆地荡远了。
“……轩儿?”
霍骁站在书房外,一只脚刚刚踏过门槛,在看清楚面前那个人的容貌后半天迈不动步子,大麾上的雪花逐渐融化,滴落在石青色的地板上,洇成一个个小水洼,还在持续扩大。
欧宇轩怔忡地望着他,眼眶还泛红,却是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似乎还在消化这一个多时辰里薄湛跟他说的话。
短暂的沉寂之后,霍骁大步上前拥住了欧宇轩。
“老天,你居然还活着!”
欧宇轩被他紧紧抓着无法动弹,愣愣地喊道:“骁哥……”
霍骁忙不迭应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背,似极为激动,连话都说不齐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不是出现幻觉吧?”
薄湛尚未说话,纱窗上映出个倒影,隔着门扉婉婉施礼道:“侯爷,夫人醒了。”
“知道了,本侯这就过去。”薄湛沉声应了,扭过头对欧宇轩说,“知道该怎么做吗?”
欧宇轩的脸忽红忽白,静默半晌,蓦然低吼道:“我若是一早知道这些刚才就不会——”话说一半又卡住了,他喉头滚动几下,再次出声已微带哽咽,“纵使再变一千张脸,她都还是我姐啊!”
薄湛眉梢几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径自踏出了书房。
别苑另一头的卧室——
卫茉醒来之后就一直盯着图案繁复的天顶,神情迷茫,目无焦距,寒风从窗棂溜进来,吹起床头的轻纱,却怎么都晃不动她沉静的心湖。
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见到了好多人,走马观花似地变幻着,最后欧宇轩出现了,身形还是像从前那般瘦削,却仿佛套着冰冷的盔甲,一举一动都透着陌生和疏离,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梦到这里就醒了,她躺在床上发愣,直到薄湛进门。
“茉茉?”
他的手熟练地缠上腰间,卫茉便顺势坐了起来,一张口,嗓音哑涩不堪:“相公,我又梦到轩儿了……”
薄湛僵了僵,还没纠正她,忽然感觉怀中娇躯猛地颤了一下,垂眸看去,卫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背后,凤眸睁得大大的,如遭雷击。
“姐……”
这个短促的音节让她脑子里一阵轰鸣,半天回不过神来,欧宇轩却急了,两步冲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姐,对不起,我刚才不该……”
话音消失在卫茉扯绷带的动作中。
“茉茉,你做什么!”
薄湛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然而为时已晚,掌心的伤口又裂开了,锐痛蔓延,卫茉却似感觉不到,抖着唇喃喃道:“这不是梦……轩儿,真的是你?”
“是我,我没死……”
欧宇轩倏地抱紧了她,触感远不如从前丰腴,似乎力气大一点就可将她捏碎,简直就像个布娃娃,一想到卫茉要顶着这样瘦弱的身体活下去,他的心霎时绞痛不已。
卫茉勉力稳住双手,一寸寸抚摸着弟弟的五官,炙热的温度熨烫着她的手心,沿着血脉顺流到心房,让她止不住颤抖,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撒落满襟。
“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姐姐对不起你,以前没有保护好你……如今你回来了,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有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眉梢尽是愧意,那模样让在场的三个男人皆为之动容,离她最近的欧宇轩抬起手拭去了她的泪,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姐,别这么说,只要你活着我就已经满足了。”
卫茉一愣,泪水顷刻汹涌。
霍骁走过来安抚道:“茉茉,轩儿回来是喜事,应该高兴,别哭了。”
卫茉点头,眼角还挂着泪,却微微弯起了粉唇,又与欧宇轩紧紧相拥了好一阵才分开,情绪稳定下来之后,问题就一箩筐地倒出来了。
“轩儿,你究竟是怎么逃过处斩的?这些日子又藏在哪儿?”
欧宇轩眼神发暗,一字一句地说了个明白:“从天牢押去刑场要经过一片林荫大道,陈阁老买通了刑官,在那个地方把我与一名容貌相近的死囚掉包了,之后就一直将我藏在京郊的私宅里。”
陈阁老!
卫茉脑子里轰然长鸣,好一会儿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反复地过着一句话——原来陈阁老不单单在查御史案,还保住了轩儿一条命!
薄湛紧跟着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宫中?”
“这要从年初说起了,好长一段时间陈阁老都没有来看我,后来陈昕阳叔父出现,告诉我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或许是受人毒害,我深知与自己有关,想出去调查清楚,他却为了我的安全没有答应,直到最近他似乎在筹谋着什么事,看管我的人调走了很多,我才找到机会跑出来,趁着夜宴混进了宫中,想请煜王为陈阁老翻案。”
他这一席话把卫茉惊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胡闹!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别说是煜王了,任何一个官宦认出你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可我总不能一直躲在暗处苟延残喘!”欧宇轩看着卫茉,双目隐含悲痛,“为父亲洗刷冤屈是我的责任,我怎能一直假手于人!陈阁老已经为此而亡,我不能再害了陈叔父……”
薄湛听到这与霍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这个陈昕阳,在他们提出合作的时候可是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啊,谁能料想他居然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真是条狡猾的老狐狸……
“是不是他让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欧宇轩点头:“陈叔父说揭发我爹的密信很有可能就是他身边之人伪造的,在查清楚之前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联络。”
果然如此……
薄湛揉了揉眉心,想着或许该找个时间跟陈昕阳把事情说清楚,省得在即将到来的变故中伤到了自己人,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向欧宇轩问清楚。
“轩儿,究竟爹发现了齐王的什么秘密才招来如此横祸?”
“秘密?什么秘密?”欧宇轩一脸茫然。
卫茉换了种方式问道:“冬至事发之前,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是跟你说过什么朝中的事情吗?”
欧宇轩沉思半晌,声音饱含苦涩:“姐,那时九公主刚刚去世,我只顾着哀悼她,每天过得恍恍惚惚,根本没注意到爹有什么异常……”
卫茉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霍骁连忙打着圆场:“没事,回头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找到什么线索,这也闹了一夜了,你们俩都该休息了。”
薄湛正有此意,当下便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还有很多话要叙,来日方长,不必急在这一时,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再说。”
说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欧宇轩,旋即令他想起刚才两人谈过的种种,他知道现在卫茉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如以往,为免她担忧,他开口安慰道:“姐,你别着急,容我仔细想想好么?”
卫茉摇了摇头,道:“姐姐不着急,没什么比你安全回来更重要了……”
欧宇轩笑了笑,心中暗叹,是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们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天色即将破晓,纱帘已挡不住晨光倾泻,薄湛安顿卫茉睡下之后把欧宇轩送回了房间,随后与霍骁一同走向别苑大门,走着走着,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话。
“骁,你知不知道九公主是怎么死的?”
霍骁攒眉想了想,道:“好像是暴病猝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
☆、玉蕊犯病
薄湛和卫茉一宿未归,遣了人回侯府交代,薄玉致却不知从哪听到昨夜十一公主撒泼让卫茉受了气,怕她是伤了哪儿不想让母亲担心两人才没回来,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拉着薄玉蕊去别苑了。
薄玉蕊自从上次见了云怀之后一直有点精神恍惚,但又忍不住担心卫茉,便强撑着陪薄玉致一块儿去了,伴着嗒嗒的马蹄声,很快就到了别苑。
这边的下人哪里想得到这二位主子会来?加上薄玉致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没来得及知会一声她人就已到了院子里,守在外厅伺候的留风立马闪进了屋子,当时卫茉正在跟欧宇轩说话,听她禀报说薄玉致就在门外,手里的茶险些翻了,忙不迭让欧宇轩躲进了柜子后面。
“嫂嫂,你歇着呢吗?”
薄玉致站在门口等了会儿走得慢的薄玉蕊,顺便轻声唤了句,卫茉清了下嗓子扬声道:“进来吧。”
“哎,那我这就进来了。”
两人挽着手走进卧房,薄玉致一眼就瞧见卫茉眼下的乌青,顿时横眉竖目地说:“嫂嫂,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泼丫头又伤了你?”
“你听谁说的?”卫茉哭笑不得,张罗她们坐下,又让留风去端零嘴,随后才徐徐道,“没有的事,别乱猜,就是回来的晚了,就近歇在了这。”
薄玉致这才放心下来,道:“我说呢,一看你这样子就知昨夜睡得晚了。”
卫茉淡笑着没作声。
“三嫂,那你和三哥今天回去吗?我听姑姑说这几天夜里要下大雪,别苑久无人住,地龙也未通,可别在这冻着了。”
若论细心,薄玉致到底不如薄玉蕊,虽然她平时怯懦了些,但熟起来了就像个贴心小棉袄,句句话都能暖到心里,让人十分受用,再加上她又是带病过来探望,更让卫茉感动。
“昨夜留风她们可是里里外外收拾了几个时辰呢,住一晚就走可就太对不住她们了。”卫茉说着玩笑话,转过头来叮嘱她,“倒是你们,知道要下雪了还过来,玉致便罢了,玉蕊的身子向来是禁不得折腾的,趁着天还好,一会儿你们早些回去,我这里好着呢,让娘也别担心。”
“知道了。”
薄玉致喝了留风煮的蜜茶,浑身热乎起来,又黏着卫茉聊了一阵,直到差不多该去商铺了才离开,边走边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