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刺客?”
霍骁长长一叹,眼角眉梢深埋着无力,“刑部已经查不出什么了,大理寺本就是墙头草,说出什么鬼话都不出奇,怪就怪在都察院也坚持是北戎刺客所为,你那新上任的弟弟从中可出了不少力。”
“薄润?”薄湛眼角锐色一闪,透出些许危险的光芒。
“就是他,本来陈阁老、京兆尹和几位知府的尸体上都查不出东西,他到案发现场只走了几圈就发现了端倪,然后让手下去买来几味药混在瓷缸里点燃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尸体上浮现出几个绿点,仵作割了一小块下来喂白鼠,三秒暴毙,这才知道是毒杀。”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霍骁冷笑三声,道:“他说这是北戎特有的毒。药,他游历时曾见过当地人研制,故而知晓其特性。”
薄湛皱着眉头,“皇上信了?”
“能不信么,煜王和齐王这两个向来不对付的人都统一支持他了,朝中上下谁还敢打反口?这不,三司的人都已经秘密派到天都城各大药铺去了,说是要找出制毒之人。”
“不对,事有蹊跷。”薄湛眯起眼,扣着桌角的五指缓缓收拢,“薄润是煜王举荐的,齐王不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会支持他?可见这些官员的死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霍骁沉吟了一阵,道:“那几个芝麻官我都查过了,上任不足三年,没背景没身家,平平无奇,京兆尹张勤也是清清白白之人,从不掺和党派,所以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能联系起来的地方。”
“若其他人都是为了掩盖凶手真正的目标而被杀的呢?”
薄湛此话一出,两人都心下一惊,视线在空中交汇,共同的答案呼之欲出。
“看来,我们唯有上陈府走一遭了。”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在这月黑风高夜各自换上夜行衣,秘密潜入了城北的陈府。
之所以没有光明正大地来是因为薄湛有种强烈的预感,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且布有眼线,一旦他们怀疑现有的结论就会被凶手盯上,危险且不说,还很容易被人发现他们在秘密调查欧御史的案子,到时就麻烦了。
除开安全的考虑,省事也是一方面,这要是换成霍骁借公务之由前来搜查,恐怕嘴皮子都得磨半天,而此时此刻不过一壁之隔,几个飞落便到了目的地——东南角的藏书楼。
月色皎洁,洒满玉阶,薄湛长身立于门前,轻轻掀开一条缝隙,见内里无人立刻闪身而入,霍骁紧随其后,顺手把门关紧了。
里面一片漆黑,又无法点灯,两人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翻找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毫无所获,无论是面上摆着的还是屉子里收着的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书籍资料,没有任何跟案件有关的东西。
“湛哥,你说凶手会不会已经把关键物品拿走了?”
黑暗中,霍骁压低了声音问着,薄湛却未回答,只是紧抿着唇,双手不断在书架和墙壁只见摸索,一阵窒息的沉默过后,霍骁突然听到喀哒一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暗格。
薄湛收回扳动机关的手,与霍骁一起走到了暗格前,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两人各抽出一张仔细端详,瞬息之间,皆面色大变。
“怪不得……”
霍骁喉头哽住,突然没了声音,再看薄湛,亦是牙关紧咬,原来陈阁老在跟他们做同一件事——暗查御史案。
一切都明朗了。
“会是那个人做的么?”
“除了他,还有谁敢在天子脚下谋杀重臣?”
薄湛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纸,额角青筋毕现,正是怒意勃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他顿时警醒地回过头,窗外飘过一抹黑影,他陡地沉下脸,身形如电疾掠而去,在廊下截住了那人的去路,旋即送出一记掌风。
那人动作颇为灵巧,腰身弯成垂柳状,堪堪躲过一击,顺手拔出靴内的匕首向薄湛刺去,薄湛微微后退,她立刻抓准时机翻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之上,而后飞奔几步跳到了陈府外面,缩进小巷便不见了。
收好东西赶来的霍骁见此情形不禁急声问道:“怎么不追?”
“不必了。”薄湛凝望着黑影远去的方向,眸心厉色尽敛,“那是小知的婢女。”
霍骁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小知她——”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薄湛低沉的叹息声。
“骁,我真不知道那些事还能再瞒她多久。”
☆、夜会师兄
鉴于天都城守备森严,要携带毒。药进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三司推断凶手一定是到了城里才开始制毒,于是重点搜查了各大药铺,很快就查出有奇装异服的男子曾经买过薄润所提到的药材,顺藤摸瓜之下,很快就找出其藏身之所。
当夜,齐王亲自带队围剿,两名嫌犯被当场射杀,活捉的那个在关到天牢后没多久也供出了一切,承认他们是北戎的一个刺客组织,杀害那五名官员纯粹是为了引起恐慌,并扬言还会有更多的自杀式袭击。
皇上闻言大怒,命齐王严加拷问,务必找出其他同伙,然而那名刺客却以诡异的方式自爆身亡了,天牢塌了半面墙,齐王也受了轻伤,一片哄乱之下,线索就此中断。
十天后,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朝廷不得不宣布结案,然后把重心转移到京郡的治安防备上来,煜王连上三道奏折陈述具体措施,从里到外滴水不漏,皇帝阅后龙心甚悦,立刻交给下面去实施了,轰动京师的毒杀案,就以这种方式落下了帷幕。
也不是没有大臣质疑过这个结果,但恰好赶上淮王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一片喜庆之下,事情很快就淡去了。
傍晚,靖国侯府。
薄湛早早地从京畿守备营出来,回到家里,进门就看见卫茉魂不守舍地坐在窗下,他走过去拎起外衫罩住她,然后把娇躯拥进了臂弯。
“坐在这也不关窗,当心着凉。”
卫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侯爷两个字都没用,可见她是真没心情做戏了,其中缘由薄湛再清楚不过,却半个字都没提,转手从袖里掏出一个红漆木盒捧到她面前,道:“买了礼物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卫茉怔怔地盯了几秒,然后迟缓地打开了盒盖,里面铺了层雪色锦缎,一支羊脂白玉簪静静地卧在上面,色如凝脂,温润通透,雕的是卫茉最爱的白木兰,花瓣与枝干无一丝拼接痕迹,显然是由一整块玉雕琢而成,从质地到外形都美轮美奂,无可挑剔。
这肯定不是薄湛月俸买的起的东西。
卫茉一不留神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引来薄湛的低笑:“自然不是,娘子管账,难道不知道我前几天刚从庄子的银库提了五百两银子么?”
话音刚落,盒子就扔回了他怀里。
“太贵了,宜赏不宜戴,我不要。”
薄湛挑眉:“你不戴我怎么赏?”
卫茉懒得同他多说,挣开他的铁臂准备起身,留风忽然从外间急惊风似地刮了进来,刚一张嘴发现薄湛在这,硬生生改口施礼:“奴婢见过侯爷。”
薄湛微微皱眉,摆手示意她起身,道:“何事?”
留风有些不自然地说:“晚膳已备好,不知侯爷和小姐现在是否进餐?”
“端上来吧,正好本侯也饿了。”
薄湛揽着卫茉走到外间坐下,菜很快上了桌,色香味浓,让人食指大动,然而卫茉只喝了碗汤就放下了碗箸,似胃口不佳。
“怎么了,不舒服?”薄湛伸手抚上她的脸。
卫茉摇首,娥眉轻拢,沉默了一刻,随后忍不住问道:“侯爷,官员被杀案结束了?”
薄湛面色有片刻的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浅声道:“是结束了,别害怕,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那可不见得。”卫茉勾唇冷笑。
虽然在近几年经常有北戎的民间刺客组织潜入□□为非作歹,但自从她让留风夜探陈府之后她就十分确定刺客只是个幌子,此事尚有□□未揭开,而朝廷结案如此之快乃是各方势力共同推波助澜的结果,要从中找出与此案真正有关系之人,恐怕不是件易事。
如今陈阁老已死,只剩秦宣一人有可探之机,加上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卫茉愈发觉得要尽快与他接触。
薄湛的声音又宛转飘至耳边:“茉茉,你何必对此事如此上心,虽然是桩骇人听闻的大案,但说到底,与我们并无关联。”
闻言,卫茉霎时竖起了柳眉,冷声反驳道:“侯爷,你身为京畿守备营统帅,是朝中二品大员,怎能说出如此事不关己之话?那些北戎刺客杀人动机薄弱,用毒方法诡异,难道不值得深查么?如此草率了事,简直……”
“茉茉,已经结案了。”
薄湛沉声打断她,心中暗叹,若不是想让她尽快放下此事,他怎会说出那种话?偏安一隅向来都不是他的作风,只是为了查御史之案,很多事都必须要忍,就像这件毒杀案,他和霍骁明明已有怀疑对象却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在朝中当个隐形人,同时耐心筹谋,等待时机的到来,这些事情卫茉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是结案了。”
好半天卫茉才吐出这么一句话,眼底愤怒早已平息,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心中禁不住失望,对薄湛失望,更对自己失望。
若她还是欧汝知该有多好?
不必被困在这具弱小的身体里,也不必拘于深宅妇人的身份,尽可在朝堂直抒己见,或者亲赴陈府与那两名黑衣人过过招,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然而一切已回不去了。
卫茉忽觉胸中憋闷,起身道:“我去外面走走,侯爷自行用膳吧。”
薄湛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也没了胃口。
外头天还亮着,流云清晰可见,时卷时舒,自由而惬意,卫茉仰着头望了望,旋即步入庭中,留风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刚才她进房间时神色就不对,介于薄湛在场卫茉也不好多问,如今既然跟上来想必是有急事,卫茉只好暂且放下心事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匆匆忙忙的。”
留风埋着头轻声吐出一句话:“小姐,主人回来了,想见您一面。”
他回来了?在这个时间段,定是那人无错,卫茉沉思了一刻,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师兄。
“什么时候?”
“回小姐,主人听闻您已经嫁给了侯爷,本该约您日中相见,奈何刚刚回朝,诸事繁忙,惟今晚戌时有空,他非常担心您的身体,请您务必一见。”
戌时?那就是半个时辰后了,时间并不充裕,要去的话现在就要动身了,卫茉没有犹豫,低声吩咐道:“去备车吧。”
初春的黑夜往往来得很急,上一刻头顶还挂着湛蓝的天幕,依稀可见几只春归的大雁,下一刻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当然,这种感觉对于卫茉而言是重生后才出现的,以前在冰雪覆盖的北地,白昼长得难以想象。
卫茉下车的地方是一片翠□□滴的竹林,紧挨着护城河,林中有一座石亭,飞檐入碧,三米见方,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圆柱间站着一个人,身形高挑,昂然挺立。
她从后方的石板路走过去,到了近处缓缓止步,如一枝空谷幽兰默然静立,那人耳目灵敏,立时转过身来,几个跨步便到了身前,温润的脸庞上满怀笑意。
“茉茉,你来了!”
卫茉点点头,神色并无他那般欢喜。
“我听留风说,去年冬天你一直病着,是不是体内的寒毒越来越厉害了?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新药,是与辛国之战中的战利品,你拿回去试试,若有效,我再让他们弄些来。”
卫茉闻言大震,寒毒!导致她病弱至此的原因竟是寒毒!
她略有些站立不稳,将将扶住栏杆,一双手臂立刻伸了过来,沉稳地撑住她的手肘。
“茉茉?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么?”那人眼中闪过焦急之色。
“我没事。”
卫茉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了距离,那人何其敏锐,马上察觉到她的疏离,俊容浮起些许落寞,低叹道:“没想到我去了韶关一年多,回来什么都不一样了,府里、朝中处处变得陌生而戒备,连你也与我生分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窒息的静默。
那人就着微光仔细地凝视着卫茉的侧颜,白皙光滑,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然而那淡漠的神情却十分陌生,若不是留风留光都在这,他恐怕会以为这是他人冒充的了。
“你是不是还在怪师兄?”他的唇边泛起苦笑,“这次师兄不会再走了,会在天都城守着你把病治好,你气也好怨也罢,尽管发泄出来,师兄都受着。”
卫茉并不知道从前的她是怎么想的,但她觉得她应该代表现在的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说清楚了两人来往便不会太密,她也不必费神应付他了。
“师兄,我没有怪你。”
“是么?”他动作娴熟地揉着她的乌发,声线却微微沉滞,“可你见到师兄回来,好像并不高兴。”
“那是因为我已经嫁人了。”卫茉迟缓却坚定地拂开他的手,话锋十分犀利,“按照侯府的规矩,我此刻不该出现在这的,师兄应该明白。”
他长叹一口气,难掩失落:“是啊,你已经嫁人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卫茉不欲多谈,敛衽道:“太晚归家恐遭诟病,师兄若无他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等等。”他从袖袍间掏出一对瓷瓶,“把药带回去吧,我不能时时来看你,你也让我安心些。”
卫茉没有推辞,接过来交给了留光,复施礼,随后沿原路返回,留下一个娉婷的背影,倒映在他眼中久久不褪。
“爷,您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一会儿不是还约了张大人谈事么?”
他摆摆手挥退了侍卫,身躯微微一转,冲竹林深处扬声道:“阿湛,看了这么久了,还不出来么?”
幽暗的竹影晃动了一瞬,薄湛凭空出现在石亭前的空地上,身形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侍卫吓了一跳,腰侧钢刀唰地出鞘,被薄湛冷冷一瞟,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退下吧,他是本王的堂弟。”
护卫垂首隐至角落里,耳旁传来薄湛嘲弄的声音:“原来只是侍卫不认得人,我道是怀王殿下也不认得我了,不然怎会半夜约我夫人相见?”
云怀挑了挑眉,道:“不如先说说你是怎么把我师妹骗到手的吧。”
“哼,我需要骗?她生来就是我的人!”
“她生下来就跟我在一起。”
薄湛面色骤沉,被这句话噎得不轻,不过云怀也没乘胜追击,似有要事在身,着急离去,见状,薄湛急忙叫住他。
“你等会,茉茉身上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云怀身形一顿,道:“我正好也要与你商量此事,改天你来我府上详谈吧。”
薄湛抿着唇,默然点了点头。
☆、驱除寒毒
在卫茉的印象里,寒毒靠药物是无法彻底治愈的,必须配合正阳内功日以继夜地驱毒方能有所成效,所以自从那天回来以后她就把云怀给的药丢到了一旁,以为短时间内找不到能用内力辅助自己疗伤的人,谁知上天又跟她开了个玩笑,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天,卫茉用过了晚饭正准备去沐浴,薄湛却似狗皮膏药一样粘了过来,走到哪跟到哪,她甩脱不了索性不洗了,与他站在原地干瞪眼,没想到薄湛将她一把抱起,直接迈进了净池。
“侯爷,你做什么?”
“给你驱寒气。”
裹身的丝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