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妻子说那番话时眼中的决绝,即使此刻,林大郎心里还是一阵的后怕。今日回家,刚一进门就被母亲和七妹如此责难,十弟更是要当着自己的面打文儿,可有谁把自己这个长子长兄放在眼里,亏得妻子还提出要给父母一个说法,这还用说吗?他们会容得妻子说话吗?
大郎冷着脸走向自己的屋子,还未进门,李翠梅从屋里出来,一脸愤怒道:“相公,家里遭贼,报官。”
林武仰着小脸报告:“爹爹,家里的东西都没有了,娘的箱子空空的,妆台上的首饰盒也空了,衣柜门掉了。”
儿子说着话,大郎已大步进了屋子,先打开卧房妆态上的梳妆匣,里面除了一根木簪子,其他首饰全不见踪影,这根木簪子还是大郎出外进货时,看着小摊上摆的簪子雕的精细,顺手买的,也就只花了半两银子。再看衣柜,一边门虚挂在门框上,里面的衣物翻得乱七八糟,这柜门是大郎有一次和妻子生气,一拳砸坏的,过后也是随便弄了一下,稍微用力就会脱开。对间放着妻子的嫁妆箱子,大郎走过去,一个个箱子打开看,不至于像儿子说的空空的,那些字画瓷器还在,料子和压箱钱却是都不见了。
这个贼不问自明,除了自家的母亲和七妹,还有谁。料子虽然都是上好的绸缎和布匹,不过箱子里最值钱的是字画和瓷器,就当贼不识货吧,可家里高门大院,一般的贼很难进来,以母亲和七妹的性子,没事一天都要几次来自己屋里,看能否弄点东西走,妻子这大半年不在家,她们会放过这个机会?要是真进了贼,早就叫嚷开了,哪里会有刚进门时的不问不提,还有心情说那些酸刻的话。
“好,我去报里正。”
本朝规定,村里遇到了纠纷或案件,要先报里正,里正处理不了的,再报上级,依次类推。里正官虽不大,按规定,手下也有六个帮手,称作里牙,相当于里正的兵,还有一个里笔,就是书记官,专门管记录档案。
这些档案每年都要上交给上一级保管,相当重要,你要考科举,朝廷会审核你有没有不良记录,要是有,那就玄了。娶妻嫁女,也可查档案,若有污点,婚事自然会艰难。这就是为什么李翠梅一个将军的妹妹,却是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忍辱负重,她就怕一个不小心,有了不良记录,连累到儿女。
“站住,你回来不先拜见父母,这是要去何处。”
林伯嗣本来在屋里等着大郎给他报账,上交这几个月来的工钱,没想到大郎不但没进正屋,还要匆匆忙忙出门去,这让他再也顾不得矜持,自己走出来喝止大郎。
大郎脚步没停,边走边说:“报官,家里进了贼,年关已至,不把贼抓住,这年怎会过得安心。”
“大郎等等,先不急着报官,我有事和你商量。”
报官两个字把林伯嗣吓住了,进贼,进什么贼,他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要是真查出婆婆侵占媳妇的嫁妆,轻则退赔,重则打板子,再重的就是坐牢了,无论哪样,他都丢不起这个人。
大郎停住脚步:“父亲,何事。”
何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林伯嗣迟疑间,大郎道:“父亲若是一时想不起,且不急,儿子先去报了里正,抓了那贼,追得财物,待父亲想起来,再好好商量。”转身准备往外走。
“等等,商量的就是此事。”林伯嗣也顾不得想再多,他没想到原来有些愚孝的大儿子,现在越来越让他看不懂。
“父亲想说什么。”
“都是一家人,何必报官。”
“报官和都是一家人有何关系。”
“你明知故问。”
“父亲想如何做。”
“你想怎样。”
林大郎看向妻子,嫁妆是妻子的,他得征求妻子的意见。
“分家。”李翠梅不再犹豫。
子女主动提出和老人分家,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则就是大不孝。李翠梅早就想分家,顾及到儿女的名声,一直忍着,可是公公婆婆得寸进尺,前有差点把女儿溺死的做法,这次又拿光了银钱和料子,以后呢?说不定还等不及孩子们长大,就没有了性命,就是保住了性命,难保不会被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累及,名誉扫地,反正都是不好过,何不拼一拼,先图个分家后过得自在。
“不行。”意料之中,林伯嗣出言反对。家里的收入主要靠大郎的工钱,要是分了家,就靠那十几亩地,和六郎做些散事,能有多少进项。
“报官。”李翠梅不再想让。
“你这是忤逆不孝。”
“长辈不慈,何以言孝。”
“放肆,林大郎,你妻胡言乱语,顶撞长辈,做为丈夫竟然一言不发,夫纲何在。”
“父亲夫纲雄震,却为何母亲还会惹下这口舌之争。”
“你,”林伯嗣没想到大儿子会反将他一军,一时卡了壳,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也不是白读的,不一刻就反应过来,义正词严:“你身为晚辈,直指母亲之事,何来孝道。”
“呵呵,”林大郎给气乐了,这不又绕回来了,妻子刚说过,长辈不慈,何以言孝,父亲又来说这句话,还真是以孝为先。
大郎这一笑,林伯嗣气急败坏:“分家,想都别想。”
“报官。”李翠梅咬住不放。
双方僵持不下,林大郎来气,扭身出了门,直往里正府去。
第〇二二章 旧怨
更新时间2013…7…5 10:01:50 字数:2475
大郎去里正府,当然不是报官,他也气母亲的做法,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生身之人,怎会忍心让母亲受杖责之苦,他是以父亲的名义,要求分家。分家得重新登记户籍,财产的契纸也要重新换过,这个必须得经过里正。
大郎今日算是明白了,自己两口子就是再让步,最后的结果也是得个不孝之名,那就干脆来个彻底不孝。
“哎哟,大郎,你爹总算开恩肯分家了,要是再一块过下去,你家非死几口子不可。”
里正是个大胖子,走路浑身颤悠,他和大郎从小在一个学堂里念书,关系还不错,边走边和大郎说话。
“此话怎讲。”
“你不知?也难怪,你平日不在家,有事也传不到你耳朵里。你家文儿是我媳妇接生,你媳妇难产出血,你娘只顾慌得大喊大叫,却不急着请大夫,是我媳妇在院里扯着嗓子喊救命,你婶母听到,才救了你媳妇。我媳妇说,你娘生过十几个孩子,什么阵仗没见过,哪里至于慌成那样,看着像是故意的。”
大郎心里一震,怎么妻子没给自己提过,只听婶母说过妻子生文儿时艰难,内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立住身问:“此事可是真的?”
里正白他一眼:“你媳妇没跟你说过吗?也难怪,她自己都还昏着,哪里知道这些事。”
俩人又接着走,里正话还没说完:“既然开了头,我就干脆给你说个痛快。你媳妇生武儿的时候,血崩,听我媳妇说,留下个行血的毛病。有一次半夜,你媳妇行血太多,就让文儿去喊你婶母或王大夫,可是大门从里面上了锁,文儿太小够不着,喊祖母祖父帮他开门,喊了半天,竟是没一个人出来,急得文儿哭着大喊大叫,声音传的很远,邻居使劲的砸门,你母亲才出来开门,再晚一点,恐怕要出大事。”
“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林大郎这会儿浑身的血都凉了,一方面为妻子受的苦心痛,再一方面,这么大的事,村里人都知道的事,自己这个做丈夫的,竟然毫不知情,妻子和大儿子也没跟自己说过,怪不得文儿和自己不太亲近,很多事,妻子的态度都是无可无不可,原来,她只是敷衍而已,她心中的怨恨并没有消除。
“大郎回神,你看芳儿,芳儿这是怎么了。”
里正大力的摇晃着失魂的大郎,醒过神的大郎,就觉得女儿的小身子不停的在抖,满眼惊恐,嘴唇发紫,大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儿两眼一闭,一头栽倒在他怀里。这下子他也顾不上想再多,抱起女儿就往婶母家跑。
里正的叙述,重新唤醒了林芳心中的噩梦,愤怒,恐惧、伤心,委屈,不甘,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纵使她的灵魂是成年人,可身子还不到一岁,一时承受不了,昏了过去。待她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一切都已过去,家分了,娘的嫁妆要回来大部分,爹娘昨天就从前院搬了出来,暂时住进了中间的院子,年节了,租住的人已经回去。
有轻微心疾,不影响正常生活,可结婚生子,不过不能太过劳累,受不得重大刺激,以往没有发现,可能是症状太过轻微,以至于脉相显现不出,这次应是受了惊吓,才得以显现。
半梦半醒之间,林芳听到二祖母说的,还有娘亲的哭泣,爹爹的叹息。呵呵,心疾,又是心疾,为什么,还是逃脱不了,老天既然给自己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一切都没有改变,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只是轻微的心脏病,比上一世要强上很多,上一世的自己可是连走路都不敢走快的。
娘亲,对了,娘亲不能再哭了,眼睛刚刚养好,身子亏得还很厉害,不能再哭了。
“啊?娘,娘。”
“芳儿,你醒了,你是在叫娘吗?再叫一声,芳儿会叫娘了?”抱起女儿,李翠梅以为听错了。
“娘,娘,娘,噗噗。”连林芳自己都稀奇,怎么突然就会喊娘了呢,难道是穿越女的特权,说话早?可当她试着说“不哭”时,却是噗噗的吐了两个口水泡泡,哦,原来只是能发这一个音而已,她还以为自己也有金手指呢。
“哎,哎,哎。”李翠梅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
“噗噗。”林芳吐着泡泡,伸出小手给娘亲擦眼泪。
“芳儿,来,叫爹爹。”大郎从妻子手里抱过女儿。
“爹,爹。”
“哎,好女儿,哈哈哈。”
怎么这爹字发音这么别扭呢,林芳自己都觉得像是弟弟,呵呵,偏偏爹爹还这么高兴。
“叫二哥,我是二哥。”小林武仰起小脸兴奋的看着爹爹怀里的妹妹。
“饿,饿。”哦,这个二字不好发音。
“哎,哈哈,我当哥哥了,还有还有,他是大哥,叫大哥。”林武指着身后同样兴奋,两眼发亮的林文。
“大,大。”这个音好发。
“芳儿,来叫祖母。”林芳又被转到二祖母怀里。
“母,母。”得,祖字不好发音,这下给二祖母降了一辈。
“嗯,好闺女。”二祖母在林芳脸上亲了一口。
“我也要,我也要。”林武拽住二祖母的衣服,想让二祖母弯下腰。
我才不要,一看你的脸就没洗干净,林芳抱着二祖母的脖子就是不撒手,头搁在二祖母的肩膀上,怎么也不肯亲二哥,林武的小脸耷拉下来。
“哈哈哈哈,”满屋子的笑声。
此刻的林芳,心里被幸福填的满满的,不管怎样,自己还和上一世一样,是家人手心里的宝,有了上一世的教训,这一世的自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而且还要让家人活的更好。
还没等李翠梅给娘家报信,李家已知道了女儿分家的消息,李青云和潘氏亲自带着丫鬟奴仆,呼哩哗啦的送来了一大堆东西,大到家具,小到绣花针,还有药材,就连丫鬟奴仆都要给留下。
大郎给李青云和潘氏行跪拜大礼,诚言道:“岳父岳母,小婿只是在这里暂住,要不得这些东西,还请岳父岳母收回。”
潘氏并没让大郎起身,不屑道:“哼,这是给我女儿的,与你无关。无论你们以后住到哪里,日子还是要过的,换了地方,把这些带去就是。”
“岳父岳母,小婿这些年糊涂,娘子跟着我受了许多的苦,岳父岳母对我怨恨,小婿无话可说,岳父岳母放心,小婿从今以后,一定会对娘子珍而重之,呵护非常,再不会让她受半点苦楚。这些年都是岳父岳母补贴娘子,是小婿无能,小婿既然留下来做生意,就是想让娘子和孩子过得更好,小婿自衬一定做的到,还请岳父岳母相信小婿,把东西收回去。”说完,又是一拜。
“够了,”李青云不耐烦:“保证对我女儿好的话,你已说了千遍万遍,哪次做到过,不是翠梅怕我外孙会受父母离异之苦,我老头子早就让翠梅甩了你这言而无信的小子,你无需多言,言也无用,这些都是给我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的,没你的份,你真要觉得自己有那能力,先挣来了家业给我看,空口所言,有何用,起来吧。”
“是。”知道说再多真会无用,大郎气苦,却又无可奈何,他,确实理亏。
第〇二三章 分家
更新时间2013…7…6 10:01:49 字数:2138
最后还是李翠梅劝说爹娘,并告诉爹娘,镇子上的铺子和旅舍,实际上都是大郎的家当,虽刚刚起步,有些艰难,只要好加经营,定会发达,况且自己已经清净惯了,不需要这么些奴仆,答应暂时留下娘亲贴身的刘妈,女儿身体不好,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妈妈照顾,刚刚才分家,又是年关时节,有很多事要忙,自己恐怕精力不足,会忽略了女儿。
老两口拗不过女儿,只好留些药品和吃食,还有女儿钟爱的绣具,百般不放心的回去了。
林芳不知以前的大郎是怎么样的,昨天听了里正的那一番述说,林芳相信,爹爹的这些说辞不再是空话,肯定会说到做到。
想顺利分家不容易,这是林芳想得到的,她想不到的是,从娘亲和二祖母的谈话中得知,娘亲那些嫁妆,就是因为二哥一句话,才回来大部分,心中感叹,古代的孩子早熟,这么小的孩子就不简单,看来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昨日林芳昏睡过去以后,大郎直奔婶母家,里正拐了个弯,把里笔叫去,一起进了林伯嗣的院子,进门就夸林伯嗣开明,主动提出跟儿子分家,给儿子以自由,让儿子脱去家庭束缚,自由发挥才能,给朝廷多多的挣来财富,这个做法一定要嘉奖,报上级,并当场让里笔写下嘉奖令,里正签字用印,里笔煞有介事的收好,说是过了年就上报。
噼里啪啦一通下来,林伯嗣根本就没机会插话,见大势已去,也知道儿子媳妇这回铁了心要跟自己分家,便提出分家可以,既然是放他们出去创业,家里的财产一毫一厘都不能带走。李翠梅答应的干脆利落,可以,什么东西她都不要。
这家分的容易,只要一张户籍纸换成两张就行。里正和里笔准备走的时候,林武开口问道:“里正伯伯,我娘的嫁妆是不是也不能带走?”
小小的人儿摆着一副正儿八经的面孔,怎么看怎么可爱,里正就逗他:“你娘的嫁妆当然可以带走,将来还要给你娶媳妇用呢。”
林武又问:“可是,今天我娘带着我回到家,发现嫁妆都没有了,这要带什么走?”
小孩子的一句问话,像是大石丢进了静水,顿时激起浪花飞溅,林伯嗣和董氏当场色变,李翠梅也觉意外,为尽快脱离这个牢笼,她已没打算要回被偷拿的嫁妆。里正和里笔这种事见的多了,一看就心知肚明,还没容得双方商量,六个里牙齐齐到场,就等着里正一声令下,进屋搜东西。看看坦然的林文,还有随后信步进来的齐彪,里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嫁妆是有单子的,在里正府也有报备,只要有人报案,便可查实。为给自己留点脸面,林伯嗣让董氏和林翠萍自己把私自拿走的嫁妆送出来,并声色俱厉的把老妻和女儿训诫一通,李翠梅也央求里正不要把此事记入档案,给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婚事留下余地,林伯嗣只是作戏,李翠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