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昀以前还喜怒不定……现在是没有喜怒了,可那凶戾之气,半点没有收敛。
而且被杀的那两人,还是以前照顾过谢昀的旧人,说杀就杀了,连理由都没有给,此时谢昀虽在发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里又不高兴了,又想杀人了呢。
“将那碗鱼粥留下,其他都撤了,”谢昀开口,兴味的目光从这些宫人脸上一一滑过,最后才落到了那碗被他钦点的鱼粥上。
带着菜肴退下的宫人,如释重负,留在殿内的宫人,依旧神情戒备,半点不敢疏忽。
“去将我的紫藤鞭取来,”谢昀话未落,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感情以为他不想杀人,改抽人了。
“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谢昀凝眉,袖子一扫,桌上喝了一半的鱼粥就打落在地,“嘭”地一声,吓得他们又将求饶给忘了。
“奴才这就去,”小路子才到宫里没几年,这次被抽调到紫云宫来,也是倒霉透顶了,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这么就没命了去啊。
跌跌撞撞地离去,几刻钟后,他将谢昀十二岁后就被迫束之高阁的紫藤鞭取了过来。
“你叫什么?”谢昀问道。
“奴才,小路子。”
银线紫袍加身,精致华贵的鞭藤在手,这样的谢昀出现在了前往宜阳的车架中。
楚皇让人来问了,他应了,自然就出现了。
何况,他回来了,躲着藏着,也没意思,他们可不就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吗。
但可惜,他除了需要坐在木椅上,被人推着,脸上无半点萎靡落魄之色,甚至连病弱的苍白也没瞧见,他被俞乔养得水灵灵的,看起来似乎比离开楚京前更美了。
谢昀还是谢昀,可他们却不是十年前的他们,谢昀若是收敛了爪牙,乖乖服软,他们还可能看他可怜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些。
但现在,谢昀丝毫未改的张扬模样,彻底激发了一部分人心中,犹存的仇恨和阴暗。
嘉荣长公主府,自然在前往宜阳的名单之内,齐恪成一如既往低调无为,几乎不参与任何皇家活动,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作为楚皇的亲妹妹和宠爱的外甥女,自是在春祭随行的名单内。
齐凰儿也没和她母亲坐一起,她和几个公主坐在另外一个车驾中。
经过上次她进宫近一个月的努力,至少在表面上缓和了她和几个皇子公主的关系,至于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八哥其实人很好,凰儿表妹可以和八哥商量商量,将那紫云宫,让与表妹,表妹这般可爱乖巧,八哥定是愿意的。”
谢鸳坐在齐凰儿的左侧,她亲密地挽住了齐凰儿的手,热切地说着这些话。
“昀……表哥啊,”齐凰儿目光从车窗的缝隙往前看去,依稀能看到属于谢昀的仪仗。
方才,她差点就将那句亲密的昀哥哥脱口而出了,但那谢鸳挑拨她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莫非真当她是个傻的吗。
“昀表哥心疼我,自是愿意,只是我也心疼他,那紫云宫养人,还是他住着好。鸳表姐不觉得吗?”
冷不伶仃,被齐凰儿噎个彻底的谢鸳,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同时也为齐凰儿的脸皮惊为天人。她到底是从哪里感知出来,谢昀会心疼她的?
“凰儿表妹真是越来越懂事了,难怪父皇这么喜欢你,”谢晴是大公主,成婚已经有五年了,她坐车驾最靠里的地方,在其他人都或惊奇,或冷眼时,她为谢鸳解了围。
“听说,宜阳的雪在元月底就化得差不多了,天再暖和几日,就该抽绿了……”
“呀,大姐姐跟着大姐夫到处走,给我们好好说说吧。”
几个小公主凑到谢晴身边,叽叽喳喳就说开了。
谢鸳也早放开了齐凰儿的手,面上没显多少,但心里免不了有些挫败,无论是静嫔,还是她自己都觉得齐凰儿是最好的“马前卒”,她若和谢昀斗个你死我活是最好的。
但齐凰儿明显又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儿,居然对谢昀有了些奇怪的好感,还将话说得这么漂亮了。
不过,齐凰儿这里挑拨不得,不代表谢昀那里不可以,只是想到,要到谢昀面前说些什么,她这人还没到他跟前,就有些犯怵了。
被谢昀下令打杀的两人里,就有一个是她母亲的人,可还不过照面,就让谢昀处死了。最关键的是,楚皇连象征性的惩罚也没发落到谢昀身上,他的态度才真叫人捉摸不透。
“放下吧,”
队伍已经出了城,谢昀也没在路边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俞乔的身影,失落是免不了的。出了城,再看自也无必要。
“是,”小路子伏底身体,将两边打开的车窗拉上,再小心翼翼地回转身体,坐回他之前的位置上。
对于谢昀昨夜没将他杀了,也没抽打他的事实,他还有种尤在梦中的飘忽感,但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明白,谢昀,许是被人过于妖魔化了。
也许,可能……他没有传言里说的那么可怕,那么嗜杀。
“到宜阳要两天,春祭要五天,回程也要两天,”
再加上他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天,这么算来,他至少有十一天,无法见到俞乔,而且这还是他乐观预计,能在归来后见到俞乔的前提下的十一天。
“十一天,不算久吗?”许在俞乔看来,是不算久的。
“啊,”小路子以为谢昀是在问他,他反应算快,但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谢昀觉不觉得久,他如何揣测得出来啊。
“您找些事情做,时间就会快些了。”
“你说的对,”谢昀轻轻颔首,眸光之下,算是第一次将他这新的内侍,瞧个清楚,十三四岁,长得一般,但人还算机灵,关键时刻,有些胆气和决断。
“会功夫吗?”谢昀问道。
“不,不会,但奴才可以学,”小路子一口气还未松下,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得空了,你就去找应森,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谢昀的口气依旧未有多少变化,但他这话对小路子来说,几乎是改变了他今后的命运。
“是,”小路子连连点头。
“午膳的时间到了,奴才去端膳过来,”小路子恭谨说着,等谢昀应许。
“端膳就不用了,推我到……父皇那儿去吧,”谢昀说着,勾起了嘴角,笑得很美,几乎让人忽略笑容里的别有意味儿。
楚皇对谢昀的到来有些惊讶,但谢昀求见时,就说了来蹭饭,他也不至于连一顿饭也不给儿子吃,这还是身体不好的儿子。
“娘的,那谢昀……”他怎么能这么犯规呢!好不容易逮着他出宫在外的机会,想给他膳食里添点料,但他招呼没打一声,就跑楚皇那里蹭食去了。
最关键是,他有那脸,他们还没那胆呢。
除了谢昀和出征在外的谢晖,就是谢晔也有些害怕楚皇,让他们去和楚皇一起用膳,他们可能更愿意饿肚子。
“都这么大人了,还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
谢晔鄙视地看着他这几个比他年长的兄弟,“敢不敢玩大一点?”
“你说吧,我们怎么做,”九皇子谢暄眯着眼睛看谢晔,谢晔都放这话了,他再不表态就有些怂了,而且,他的确和谢昀有“仇”,还是“大仇”。
眼下谢昀初回楚京,根基不稳,他们动作不利索些,等他站稳脚跟,以他的狠劲儿,以后不定有机会,也不定有胆,再招惹他了。
说白了,其实不管他们面上怎么鄙视,怎么奚落如今的谢昀,心里,他们依旧是忌惮他的。但这种忌惮可破可立,看他们,也看谢昀。
树林边,几个聚首的皇子离去,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谢晴和齐凰儿从后面走了出来。
☆、第36章
谢晴凝眉,她算是宫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
谢昀真的有错吗?她并不这么觉得。
谢昀曾经无论是杀人,还是揍人,并非是无缘由的,最开始都是他们自己先招惹的他,他才反击,只是他的反击是真的霸道凶戾,让他们印象深刻,至今怀恨。
但她和谢昀之间,同样没多少交情,她还未出嫁时,谢昀就“病”了,偶尔见面,她也只顾惊叹他的美丽了。
何况,她即便在此偶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多少担忧。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报复过,但有哪次成功了?无论以前的谢昀,还是现在的谢昀都没那么好欺负的。
“暄表哥和晔表哥太过分了,”齐凰儿有些英气的眼睛,盯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似有犹豫,“不行,我得告知昀表哥一声,让他有所防范。”
“你去说了,我也就不多嘴了,”谢晴扫了齐凰儿一眼,随后缓缓点头。
她有半年多没见齐凰儿了,这次再见,倒真觉得她是长大了,以前的齐凰儿,齐恪成不管,嘉荣长公主放纵,楚皇宠溺,蛮和野是越来越多,姑娘家的娇是半点没有了。
但她与齐凰儿分开,齐凰儿只在谢昀的车驾附近绕了一圈儿,就回来了。
“这样告知倒显得我没本事了。”
齐凰儿嘴角溢笑,她要的可不仅是谢昀的那点感激,是他如上辈子那样对她倾心的好感!
谢晴看齐凰儿一脸笑意,只以为齐凰儿说了,还得了感激,心中诧异,却也未再多问。
用膳是在楚皇的御撵上,谢昀坐在木椅上,被几人抬了上去。
“你这个木椅倒是精巧,”楚皇的目光滑过,如是道。
其实这个木椅和皇家的一切比起来,实在简陋得不堪一提,但谢昀从早到晚,除去睡觉,都不曾离开它,对它的珍视可见一斑。
“这是儿臣今年收到的生辰礼,自是好的,”谢昀看楚皇先挑起话题,他原本要说请安话,就也省了,顺便把楚皇身边的那两位也省了。
谢昀喜欢,他们看来再不好就也是好的了。楚皇对谢昀的这点还是清楚的。但他清楚,不见得其他人也愿意清楚。
“臣妾记得,陛下每年元宵都往紫云宫送了东西,那也是顶顶好的呢。”
张静也在此次随行之列,她和另外一个才晋升的十八岁美人,一同在楚皇的御撵上随侍,面上温柔如水,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呕得不行,但她这卑躬屈膝,谄媚争宠的一幕还叫她顶顶厌恶的谢昀看到了。
不,他是全然无视了她!
谢昀听言目光轻轻扫了过去,眸里尽是陌生,“这位是……”
他居然不认得她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张静又生生被哽了一肚子气,她偎着楚皇,神情似委屈得不行,又还勉力宽容地道,“您看昀儿这孩子,我是你静姨呀。”
“哦,原来是……静嫔娘娘,”谢昀依旧慢悠悠地道,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静嫔身上,再缓缓摇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静的笑脸完全僵住,就是四肢也僵硬得不像话,一口白牙差点被她咬碎,她才忍住没尖叫出来,女人最怕有人说她老了,尤其是的确有些年纪的女人。
楚皇右侧的陆美人用手帕掩住嘴儿,眼睛弯成月牙儿,明显是在笑。
楚皇略有些冷肃的目光落在尤不知捅了马蜂窝,还在摇头“鉴定”的谢昀身上,他当时也被谢昀那句“老了许多”,噎得不轻,张静的心情,他多少能体会一二,不过转头再看张静,盖着层层脂粉的脸,许和谢昀十年前的印象中比,的确是老了许多。
岁月无情,谁能不老?
“应森,摆膳。”
“是,”布景板一样的应森终于有了使命,也终于有机会出御撵透一口气,娘呀,他方才差点就没绷住。谢昀考验的可不仅是静嫔,还有他们这些围观的宫人啊。
应森出去,谢昀还嫌弃刺激张静不够,长这一张绝美的脸,说出话却让人百爪挠心,
“静嫔娘娘可要好好保养,父皇也不要藏私,稍稍传授她一些好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张静到底没绷住,整张脸都扭曲了,谢昀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她保养得还没楚皇好?她可比楚皇小了快十五岁,比谢昀也就大了九岁而已。
“是啊,陛下可一点儿都不老呢,”陆美人适时凑上来,又给张静插了一刀。
楚皇坐上观,谁的话也没应,可他没应几乎就等于是默认了,默认了他比张静保养得好,默认张静比他还老,这一刀插得没比陆美人轻多少。
张静哽着的怒气,几乎要变成一口不吐不快的血了。
应森的动作很快,带着内侍很快就将菜肴上齐了。
食不言寝不语,开始吃饭之后,谢昀终于不说话噎人了。
他连着吃了两碗饭,才停下,胃口那是当真好。
楚皇没说什么,心中倒也有些莫名感触,谢昀……他还真是过来吃饭的。
张静只夹了两筷子米饭到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但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十多年过来,别的没学会,忍气的功夫绝对是一流。
扭曲的神色尽数消失,她又恢复了她的端庄做派,她执起一壶酒先在楚皇的杯子里添了,然后缓缓起身,边说,边向谢昀走去。
“昀儿在北境受苦,好不容易回来,必定后福绵延,陛下当敬他一杯,您说是不是?”
张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脸我很宽容,我很大度,那谢昀是无理取闹,但她是长辈,她不和他计较。
她挽起香袖,立在谢昀身侧,轻轻俯身,要去倒酒。
但酒才溢出壶口,她就被狠推一个踉跄。
“滚开,呕……”
谢昀皱着眉头,伏在木椅的扶手上,呕吐起来,方才吃下那些,一点不落,全吐了出来。
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急速变成了苍白。
他推开张静时,神情是极致的厌恶,仿佛她是多么可怕的脏东西。
张静一退再退,直到身体挨到御撵的边缘的拦木,她才停住。
“去请太医,”楚皇站起身来,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谢昀此刻的确是难受极了。
仔细看去,他不仅脸色惨白,就是身体和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着什么。
“这……你,”张静反应过来,再也无法压抑满腔怒火,但才走近一步,但谢昀突然抬起的目光,让她生生将步止住。
“滚,恶心……”
“陛下,”张静尖叫着看向楚皇,她被谢昀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谢昀让她滚,还说她恶心,之前还淘汰她老呢!
“你们先退下,”楚皇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给张静做主。
张静甩着袖子,虚虚行礼,就下了御撵,但心里对谢昀是真真恨到极致了。
“太医怎么还没来!”楚皇对外喊到。
谢昀虽然已经不吐了,但他的状态却更不好了,他坐于木椅,低着头,他只能瞧见他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却看不清他的神情,这种沉默,给他一种很不好很难受的感觉。
“来了,”应森应着,躬身向前,“撵下收拾了一块地方,不若陛下和八殿下都下来吧。”
御撵上被谢昀吐得一团糟,但他们不下来,这撵车再大,也始终有限,终是不好收拾的。
“也好。”楚皇走下御撵。
几个太监走到谢昀身侧,一抬头就对上谢昀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不要碰到我。”
字字清晰,却又飘渺如烟,蕴含着莫名的惊悚意味儿,让他们满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是,”几个太监依言,不敢碰到谢昀分毫,只敢扶着木椅,战战兢兢将他抬下撵车。
随行的太医里,依旧有上次被谢昀说丑的李桂言,今日正好他当值,被应森派来的太监,拉了就过来,但在看到坐在木椅上谢昀时,他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的手还没落到谢昀的手腕上,就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