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到这里来也不是没有把握,他当然知道这个晋皇对他没多少感觉,就是原本的周思,一样没多少,否则还能让他病成那种程度,还能想要立一个侄儿为太子去?
“您不想想自己,就也想想木妃……”
“你敢!”
那的确是晋皇的逆鳞,他迄今为止只有周思一个儿子,不是因为他身体有问题,而是他心理和绝大多数男儿都不同,他只喜欢男人,此一生无后,只有一个木贵妃,一个男妃,晋国好男风,也因此而来,如此那木贵妃绝对是晋皇的逆鳞!
“你看我敢不敢!”周思对于晋国并无多少归属感,反倒是楚国……他想起了齐凰儿曾经写给他的信,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楚国八皇子,而不是眼下这个周思。
当然,晋国他要,楚国他也要!
“孽子,孽子!”晋皇胸膛剧烈鼓动,最后却是无力地躺回龙榻。
可他到底被周思制住了真正的命门,不得不为他所用,“你让曾家人去前线顶上!”
就周思看重的那些,除了姜铭城算虎将,其他人都庸碌得很,可姜铭城已经死了,断子绝孙的死了,死得不光彩极了,晋国官员提起来都觉得晦气。
周思又盯着晋皇看了两眼,而后甩袖离开,回到太子东宫,他在写圣旨时,顿了顿,又加上了一个人,他父皇的爱妃木泽羽,有他在前线待着,那老头定然要给他出谋划策。
“呵,”他冷呵着,却是带着圣旨亲自去木泽羽的水泽宫宣读,他想看木泽羽惊慌失措,可惜没看到,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这种冷静到冷淡的人,天然就没有好感。
也是这木泽羽确实不年轻了,否则……他想了想就将念头压下来了。
“父皇在皇宫里好不好过,你看你的了。”
木泽羽在晋国的名声损誉参半,看他不顺眼的人,恨不得他死,可敬爱他的人,却能为他去死,晋皇多次想要立他为皇后,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也因此有关。
但这次周思将木泽羽要上前线的风声放出去,新一轮歌颂木泽羽的声音又起来了,甚至还有原本不做声的官员,愿意出来陪木泽羽前往。
这倒让周思有些后悔,没早点这么干,不过现在也不迟!
没多久,俞乔就也收到消息,军机图能用上这么久已经出乎俞乔的意料,而那木泽羽和曾家的消息,也摆到了她的桌案上。
她凝眸沉思,谢昀就也靠着她的肩膀小憩,偶尔看一眼俞乔,看一眼桌案的宗卷,俞乔对着这宗卷已经沉思了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看她这般思考一件事儿了。
谢昀又再次睁眼,俞乔终于将宗案放到一边儿去了,不过她却伸手抓了一块谢昀的点心,放嘴里吃了。
“阿乔这段时间胃口特别好,”就连平日里不是特别喜欢的点心,她也愿意吃了,三餐更是如此了,谢昀让人准备多少东西,她基本都能扫光。
俞乔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如此,不过,她平日里就也吃得多,也不算特别明显。
“吃得多,才有力气杀人,阿昀也多吃点。”
谢昀想着也摸了块点心,却是先放到俞乔唇边,俞乔张口咬了大半,谢昀顿了顿,俞乔又把剩下了一并吃了,舌尖带过,那点儿碎屑就也舔干净了。
谢昀的指尖缩了缩,却是有些难以招架俞乔这种不经意间的挑逗,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憋太久经不住的原因,排兵布阵,杀人赶路,这个月他和俞乔也就在今儿才得空休息会儿,俞乔是看宗案休息,他是靠着俞乔休息,自然就也没顾得上那档子事儿。
当然谢昀此时身体有些意动,但心里还是没想,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啊,俞乔白日里都那么辛苦了,他总不能再让她累着去。
俞乔又打开另一卷宗案,继续看,而原本给谢昀准备的那盘点心,大半都落到她肚子里去了。
换个人来抢,谢昀肯定不高兴,俞乔自然是例外的,他虽然也馋,可俞乔喜欢,他不仅忍了,还不时给俞乔喂,再贴心不过了。
七日后,晋楚大战,楚国又胜了,不过胜得有些险,池赢萧舒,秦述董伟等一众大小将领都聚在俞乔的大帐里,而俞乔神色冰冷,就是戴着面具,他们都感觉得出来,她在生气。
“一路胜过来,心娇气傲?觉得我们必胜无疑了?”
每次作战结束,俞乔都会要求再开一个会议,总结得失,基本都是池赢或者萧舒来主持,可这次是她自己来,显然就连池赢和萧舒在内,都让俞乔不满了!
“这一次我们死了近千人!”
没有战争是不死人的,而作为将领的他们能做得的,就是尽量减少我方不必要的死亡,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骄傲,他们居然敢给她骄傲!
俞乔话落走出大帐,池赢几人对视一番,就也跟上俞乔,然后他们一路走到了一个荒山上,却是一个个新立起来的墓碑,当胜利里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时,再没有人能骄傲得起来了。
死了那么多人,用那么多鲜血换来的胜利,洋洋得意什么的,实在太不该了!
“将军,我错了!”
萧舒对着俞乔再次低下头颅,却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心悦诚服,俞乔带着他们几乎创造了奇迹,可她从未因此有过任何骄傲,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是死亡和杀戮。
他们的功勋的背后是累累白骨,乱世之殇,从来离不开战争,而他们也是杀戮的制造者之一,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份悲哀。
“将军,我错了!”
一句连一句,所有人都懂得了俞乔生气的原因,原本还不觉得自己有过什么骄傲的情绪,可此时反思,却是从脚心里惊出汗来,有一种骄傲是不被自己察觉的骄傲,这才是真正的致命!
俞乔没再多说,她又站立了片刻,而后从荒山上下来。
谢昀也始终跟在她的身侧,在众人背过身之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再放开。
俞乔所承受的心理压力绝对是最大的,谢昀未必懂得那些压力,可他却能看明白俞乔的内心,这么多年,她从未变过,外物负累更多,她的心就越似琉璃,干净得让人称奇。
她保持住了本心,这才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一战之后,无论是晋国一方还是楚国这方,都需要点时间修整和商讨对敌战略。
晋*营里,曾家老中青三代人都到前线来了,原本只来个曾老将军,可后来,那木泽羽要来了,曾老将军就将家中能干的后辈都带过来了,却无一例外都是猛将。
曾穹自然在列,他的任务不是作为先锋,而是近身保护木泽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初在篙草原上,你见过她吧。”
曾穹陪着木泽羽在军营外的草地散步,就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嘴唇动了又动,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听出他的问的是谁了,可这依旧让他有些为难,为难不仅仅是因为俞乔,还因为这个木泽羽。
俞乔算起来是他下跪认下的主子,刻这个木泽羽又是他最尊敬的人,他不想背叛俞乔,又不想欺骗木泽羽。
若非木泽羽上了前线,他乃至他整个家族都不想为周思效命,曾家之所以能在晋国长存,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坚持,忠君是其一,可现在周思还不是皇帝呢,还轮不到曾家为他效忠。
当然真被拉到前线这个位置,曾老将军的作风,也不会做什么通敌叛国的事儿,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将家中有出息的男儿,全拉上来用,以图力挽狂澜。
“我……我,”他嗫嚅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嗯。”
比起俞乔,晋国,曾家和木泽羽在他心中更重,说起来他纠结也不是为了俞乔,而是为他自己的信用,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有些看不起自己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对木泽羽说了真话。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木泽羽似乎丝毫不奇怪曾穹的迟疑,甚至也没追究这种迟疑。
“聪明,坚毅……一个很可怕的人。”
曾穹作为最早认识俞乔的那批人,最能感受她的可怕,不仅仅是篙草原一事留给他们的阴影,还有俞乔崛起和成长的速度,三五年时间,就让她成长到能和他爷爷那一辈人对话的程度,已经不是可怕能形容的。
眼线她还能让木泽羽问起她,看重她,曾穹此时回顾,依旧震惊又震撼。
“我想见见她,”木泽羽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惊住的曾穹继续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我不确定,我……试试。”
曾穹对木泽羽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番他们身后的士兵,他才回到他自己的营帐里。
他有什么办法?他还真没木泽羽确定啊。
但无例外,用的就是他认识俞乔,他是俞乔奴仆的身份了。
曾穹的脑筋有些直,他在营地里转悠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那木贵妃第一次让他办事儿,他怎么也不能让他失望了。
两个营地相距并不算太远,曾穹只穿着一身便衣,就连随身的兵器也没带,可他还没靠近楚*队的营地就被抓了起来。
“我是鬼狐将军的仆人,请兄弟帮我传个话,将军知道定然会重赏你的。”
曾穹的面相看的确是一个老实人,可他依旧被关押起来,当然还是有人被他的话打动,去给秦述传了话,以他们的等级,还没办法直接接近俞乔。
也是曾穹运气好,秦述极少数里能知道俞乔有几个贵人仆人的事情的,他在地牢里看到端坐的曾穹,观察了许久才认出他是谁来,他看曾穹,曾穹也在看他,依稀觉得有点儿熟悉,可曾穹还是想不起来。
也是秦述变化的确很大,从一个瘦弱的流浪儿,到现在威风凛凛的将领,可不仅是相貌上的变化,还有精气神的改变,近乎脱胎换骨,他从怯懦变成了自信,难怪曾穹认不出来。
不过,秦述认出他来就够了。
没多久,曾穹就被戴上镣铐,送到了俞乔的大帐里了。
“你是来投靠我的?”俞乔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前倾,不需要曾穹回答,她自己就找到了答案,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吧,不说出点有用的,在战事结束前,你就在牢里待着吧。”
“我有话想要单独对你说。”曾穹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这大帐里秦述在,还有一个金色面具的男人在,可他说的话关系到他们的木贵妃木泽羽,绝对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俞乔扬了扬下颌,秦述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既然是以仆人的身份来的,不跪拜不说,还你啊我的,曾穹倒还将俞乔当成当年无权无势的黑脸少年不成,可那时的她就足以逼得他们跪地称奴了。
曾穹身体晃了晃,却还没跪下,可俞乔眯了眯眼睛,他就恍然察觉自己的态度问题。
不用秦述再踢,他就跪了下来,“我,不,小人见过主人。”
“说,”俞乔声音又冷了些,眸光和气势都锁定了他,曾穹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木贵妃想要见您,让小人来传话。”
曾穹话落,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可怕感觉终于散了去,他猛地呼出一口气。
俞乔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几瞬之后,她眸光扫向秦述,秦述点点头,立刻让人将曾穹堵了嘴,抓回牢里单独关押。
“他怎么越活越傻了?”谢昀歪了歪身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三五年对于俞乔和谢昀来说,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那是连人生阶段都算不上的岁月,谢昀也不能指望曾穹会有多长进了。
俞乔闻言没应声,她执起毛笔,在素白的宣纸上开始书写,而后又用火漆封好信笺,秦述从外面回来,俞乔就让他去办。
要送个消息还不简单,也只是曾穹会纠结到后面,居然来自投罗网了。
木泽羽在晚间就看到一封信,摆在他的桌案上,他愣了愣,扬退了下人,亲自将信打开来了。
第二日辰时许,一辆马车在晋国南明城外的河边亭停下,俞乔独自从马车上下来,而亭子里也只有一个中年青衣男子背身而立,似乎听到了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年岁在四五十之间,整个人瘦弱颀长,看着是一个很有风骨的男人。
他年轻时应该也长得不错,可这世间没有什么样的美丽能经得起岁月的侵袭,但岁月也不是一无是处,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也一样迷人,的确足够让晋皇为他痴倒一生了。
俞乔和他对视,缓缓点了点头,而后就向他走去。
“久等了,”俞乔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又打开盒子,端出两盘糕点,一壶还带着些热度的果茶,俞乔近来的口味有些怪,谢昀爱吃的,她都也爱吃了。
俞乔也不大知道自己也能有这般调皮的时候,好似抢了谢昀口食,她吃得就特别香,特别开怀。
“要尝尝看嘛?”
那木泽羽闻言顿了顿,就坐了下来,一杯暖暖的果茶窝在手心,倒是连心里都暖了些。
俞乔也不勉强他一定要吃,这些东西是谢昀让人给她准备的,地点选在河边,定然风大,他怕她冷着,还怕她无聊,吃些点心,时间就过得快了,这是属于谢昀的一套理论了。
“曾穹他……”
不得不说,木泽羽也有些无语,都说曾家人耿直,可也不能耿直到那种地步啊,当然也和他事前的预估偏差有关系,他以为俞乔这些年多少会用到曾穹,可不想……她竟然连联络方式都没给过曾穹。
“还要多谢你将我的奴仆送回来,”俞乔说着,对木泽羽笑了笑,“日后是该好好调、教,可不能继续这么笨下去。”
木泽羽闻言倒是舒出一口气,他到底是没害了那曾穹的性命。
“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见你,是想和你合作。”
木泽羽看俞乔,依旧没有半点惊讶,她眸光微微抬起,似乎看到他破釜沉舟又始终挣扎纠结的内心了。
“好,”俞乔没问,就这般干脆利落地应了。
木泽羽看过来的目光更加奇怪,俞乔也不能告诉他说,他阿公认识他啊。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木泽羽的目的很简单,他要俞乔保晋皇安然无恙。
“但前提是,你要听我的。”
“好,”木泽羽点了点头。比起将他和晋皇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周思的良心上,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他想他不会看错,看到了人,他更加确定了这点。
两个人又继续说话,吃点心,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俞乔才回走马车,那木泽羽目送俞乔离去。这次见面从时间地点到他人过来,全是俞乔一手安排的,在晋*中已经不知被俞乔安插了多少探子。
晋*惨败不仅仅是以为晋国将领无能,也因为对手的谋略和手段都太过可怕,至少他不是她的对手,也幸好他没有继续选择她对手的位置。
若是俞乔自己来,自然是骑马更符合她的作风,可多了一个黏人的谢昀,他们就坐马车来了,俞乔下去和木泽羽说话,谢昀则在马车上等她。
“阿乔认识他?”
谢昀并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从俞乔行事的态度里,他能感觉得出来,俞乔并不想为难于他,又或者,那木泽羽不找上俞乔,俞乔也会去找他,她都研究他宗案研究了好几天了。
俞乔摇摇头,“这是第一次见,不过我阿公认识他,他说……他是世间难得的君子。”
能让老俞公这般赞誉的人,俞乔自然不能一般对待,而见面之后,她也感觉到了,木泽羽和一般后宫里的人不同,可他也没超脱出来了,为心爱之人,收敛了光芒,安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