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嬷嬷终于走了过来。
脸色极为难看,眼里满是惊惶,大冬天的竟然浑身都是冷汗。
“如何?”裴云若急道。
“回禀主子,太后娘娘赏赐的所有药材竟然全是,全是虎狼之毒!用量极大,恐怕赏赐的药材,用了不到一半,主子就,就香消玉殒了!”嬷嬷骇然道。
她在后宫浸淫多年,竟然是第一次看到有宫妃收到如此大规模的“□□”!
太后娘娘是想置宁婕妤于死地啊!
她的新主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太后竟然恨毒了她!
裴云若一惊,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只听她问道,“全部都是如此?”
嬷嬷点点头,“皆是如此!”
太后怎么会有如此大胆子?
所有人都知道她今日受了太后的赏赐,等日后她不明不白逝世了,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何原因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谋杀宫妃!
纵然太后贵为皇帝生母,也万万不可能有如此熊心豹子胆!
裴云若还来不及思索太后此举的深意,眼珠子一转,便被这其中可以运作的利益给迷晕了头脑。
太后这是硬生生地把一个把柄送到了她的手上!
且不管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只要有这个把柄在手,太后就别想这么轻而易举地一脚踢开她!
“嬷嬷,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去慈宁宫谢恩!”
慈宁宫外。
小宫女万分无奈地拦住了宁婕妤,道,“太后娘娘正在休息,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裴云若道,“嫔妾只是想亲自向太后娘娘谢恩而已,并无打扰娘娘亲近的意思。”
小宫女道,“太后娘娘说了,若是婕妤来了,在宫外磕头谢恩便是。”
裴云若一愣,宫外人来人往,知道的是磕头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罚。
然而,太后口谕已下,她既然打着谢恩的名头前来慈宁宫,纵然心里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如今也不得不照着太后的口谕做了。
只是,太后如此下嫔妾的面子,就别怪嫔妾“你不仁我不义”了!
与其等着太后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慈宁宫内殿。
太后转动着手里的念珠,问,“那贱婢可走了?”
静水道,“磕了头,就走了。”
太后冷哼一声,半点没有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模样,“倒是能屈能伸。”
静水道,“是主子仁慈。”
“若是她肯老老实实地喝了哀家送的药,哀家也算是仁慈了一回。若是不肯,就别怪哀家了。”太后道。
前些日子,静水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人看到宁婕妤和一个看不清身形的男人在枫林园不清不楚!
太后第一个反应,便是不相信,以为这是别人特意设的局,变着法地离间她和宁婕妤。
不是不相信宫妃竟然有胆子给当今圣上戴绿帽子,她只是不相信如今圣宠在握的宁婕妤居然会自寻死路!
然而,静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她想不相信也不行。
对于太后来说,六宫之中,只有她不想知道的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再加上苏之婉和顺太妃的有意推动,不消几天,太后的书案上就放满了裴云若和一个不知名男人的罪证!
何时何日勾搭上的,何时何日又见过面,包括裴云若如今身边突然出现的嬷嬷的是何时出现在钟粹宫的,太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让太后惊疑不定的是,她怎么查都查不到那个男人是谁!
当天,气得她连最喜欢的莲子薏仁儿羹也咽不下去,明景帝听闻,还特意来关心了一番。
虽说之前明景帝怀疑自己的暗卫被太后收买,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如今却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明景帝到底还是担心的。
那日,太后得知明景帝来探望她,几次开口,却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且不论自己作为太后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得知这么个消息,她担心的是,若是皇帝知道了,气出个好歹来该如何事好?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
明景帝一向是念旧情的男人,对裴云若虽不说有多喜欢,但是,到底是宠爱有加的妃嫔。
最近,皇帝的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太后可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太后不仅得瞒着明景帝,还得替裴云若遮掩一番,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裴云若。
让这件事,从此埋了宫廷里,谁也不知晓,谁也不清楚。
明景帝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宠过的女人的背叛。
至于那些药材,就当是太后对裴云若的最后的仁慈了。
若是她再想弄什么幺蛾子,太后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她迟早都会查出来!
奉先殿。
顺太妃跪在地上,弯下腰,默默地捡着佛豆,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她道,“王氏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了,还是让钱嬷嬷帮她一把吧。”
裴云若身边突然出现的嬷嬷,姓钱,是顺太妃身边的老人了。
不明不白得来的奴才,也亏得裴云若能用得顺手,也不怕被硌到肉。
“是。”
翌日。
苏之婉安安静静地呆在咸福宫,享受着太子殿下轻重适宜的揉肩的时候,侍书笑着走了进来,道出了一个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宁婕妤便去了明景帝的谨身殿大闹了一场,口口声声说是昨儿个太后娘娘赏赐的药材里全夹了□□。
明景帝当然不相信,可是拗不过裴云若的死缠烂打,再加上怜惜她失了孩子,便派遣了太医去检查一番。
结果太医回报说是并无任何不妥,全是上好的药材,甚至对宁婕妤的身子有极好的疗效!
“裴云若一定快被气死了吧?”苏之婉幸灾乐祸地说
“可不是,当时,宁婕妤就直愣愣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太医,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侍书绘声绘色地说,恨不得把当时的情景原封不动地搬过来。
苏之婉捻了一块水晶糕,放在嘴里,顺便也给李承泽喂了一口,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皇上是个什么反应?”
侍书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严肃地道,“皇上说,宁婕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大早就上朕的谨身殿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接着,不等苏之婉问,侍书又变了个神色,眼里尽是哀伤,“嫔妾,嫔妾有罪!”
那神色竟有三分和裴云若相似,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站在苏之婉身后地李承泽不清楚侍书平时便是有些活泼的性子,问,“阿婉,谨身殿竟然也有我们的人?”
谨身殿是历代皇帝办公批改奏折的地方,若是在谨身殿也有人手,那大明朝堂所有政事,虽不能插手,却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是被侍书所描述的裴云若的下场给逗笑了,还是让李承泽愚蠢的问题给舒了心怀,苏之婉噗嗤一声,笑道,“弄琴,去取二十两银子出来,给说书先生打赏打赏!”
说着,笑睨了李承泽一眼,“本宫可没这个本事!这都是说书先生给编出来的。”
苏之婉确实没这个本事,然而,当年的苏之娴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早早地就在谨身殿安插了一个小小的粗使太监。
也正是因为这个粗使太监,才让苏之婉得到朝堂上的消息的速度,每每都比其他宫妃快那么一步。
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步,也足够她布置很多东西了。
所以,侍书所言虽有夸大的成分,却也八‖九不离十。
咸福宫欢声笑语,另一边的裴云若却直觉自己大祸临头。
当裴云若在谨身殿内,听到太医的回复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自己这是遭了暗算了。
怪只怪她太过驽定了。
如今裴云若大闹谨身殿,是后宫皆知的笑话了。
可笑的是,这其中她自己也添了一份力!
在去谨身殿之前,裴云若便让人放出了风声,只为把事儿闹大,让明景帝不得不给她一个公道!
如果裴云若所说的一切属实的话,明景帝可能会真的在太后和自己公正的名声之间两难。
然而,裴云若还是嫩了点。
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强过太后和顺太妃两人的强强相加。
到底是谁想让她落得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可是是赤‖裸裸地污蔑皇帝的生母、太后娘娘啊!
裴云若在踏入谨身殿之前便有过这个觉悟了,一击不中,等待的就是太后娘娘名正言顺的厌恶和怒火。
以她一个小小的婕妤,又怎能抵挡呢?
可是,太后的“□□”都明目张胆地抬到了钟粹宫,裴云若已经别无它法了。
她想活命,她不想死。
其实,后宫之中,她最信任的不是明景帝,而是李宗。
可是,李宗救不了她。
太医的话音刚落,谨身殿死一般的沉静。
良久,裴云若干脆利落地认了错。
女人的眼泪总是值钱的,特别是在怜惜你的人面前。
裴云若泪眼朦胧地看着明景帝,道,“嫔妾知罪,嫔妾这几日夜夜梦到皇儿,一时竟魇着了……”
这个理由鬼都不信!
明景帝知道宁婕妤不是傻的,一大早跑到谨身殿大闹,估计是被人设计了。
考虑到她才失了孩子,再加上最近才处理了皇后,实在不宜再大动干戈,以免引得前朝动荡。
揉了揉额头,明景帝有些不耐烦,猛地咳嗽了几声,道,“传朕口谕,婕妤裴氏,因痛失爱子,险些得了癔症,特令于钟粹宫禁足一个月,不得任何人探望!”
这些个后宫女人,始终有本事惹他厌烦。
钟粹宫。
裴云若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从谨身殿出来,到了钟粹宫始终都忘不了明景帝的那双眼睛。
眼里没有了平时的情意,只留下属于帝王的漠然。
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小宫女道,“把钱嬷嬷叫过来。”
之前,裴云若为了以示亲近,对她的称呼并没有带着姓。
而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若不是钱嬷嬷,她也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决定!
她太过信任李宗了。
她以为她能先下手为强,却硬生生地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
慈宁宫。
太后接过静水奉的茶,似笑非笑道,“那个贱婢,果然不是个甘心的。”
静水道,“是主子技高一筹。”
明景帝派去的太医是太后的人,该怎么说,自然也是太后说了算。
况且,后宫的事,对或者错,说到底还是看皇帝的意思。
明景帝没心思追究这些,裴云若无论怎么闹,也只能是一个笑话罢了。
太后抿了口茶水,道,“等以后,裴氏就会知道了,她今日没有选择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死,日后,她该后悔了!”
“可不是,有时候,活着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静水道。
这里,太后一心谋划着如何让裴云若活着受罪,奉先殿的顺太妃却想直接置裴云若于死地!
顺太妃知道今天的这出闹剧的时候,虽然将计就计在背后推了一手,心里对王氏的所作所为却有些不以为然。
王氏竟然如此不干不脆,实在是让她失望了!
本以为她会一杯毒酒直接送裴氏上路,却不想弄了些弯弯绕绕莫须有的东西,偏拉上全后宫的女人陪她看戏!
是这些年,吃斋念佛给念傻了吗?几年没交过手,竟然变得这么蠢了?
顺太妃叹了口气,虽然硬生生地把宗儿摘了出来,但是,等王氏一反应过来,绝对会追查到底,到时候只要一拷问,裴氏迟早都会把宗儿供出来!
自从先帝去世之后,顺太妃便一直在奉先殿吃斋念佛,虽然只是个幌子,但是也足足有十多年没有在后宫里出过手了。
看着自己苍白的手,顺太妃终于还是放下了佛珠。
无论宗儿是什么意思,裴氏都不能留了!
奉先殿有太后的人看着,有重兵守着,顺太妃是出不去的。
但是,偷偷地让人进来,却没什么问题。
入了夜,嬷嬷守在门外,殿内是顺太妃母子二人。
“母亲……”李宗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轻声喊到。
顺太妃手握佛珠,轻声道,“宗儿,你可知错?”
沉默了片刻,李宗道,“儿子……儿子……”
顺太妃叹了口气,扶起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的儿子,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按理说,娘是不该管你的……”
李宗心里一慌,道,“不,不是……是儿子……错了。”
顺太妃摇了摇头,“是娘错了……不得不承认,有一点我终究是输给了王氏!”
她的孩子始终不是当帝王的料子,就连当一个枭雄的心都不曾有过。
无论他为了自己这个母亲多么想去争上面那个位置,多么努力地去和李成争夺皇位,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权欲之心皇子。
也许,当年,先帝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无论自己当时有多么受宠,先帝始终选择的是李成,选择了一个有仁君风范的皇子!
先帝可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宠爱而贸然把祖宗江山交出去。
他的心里,装的是整个天下!
沉默了片刻,顺太妃终于说出了今日见李宗的目的,“裴氏那个女人是个祸害!本宫绝对不允许你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李宗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顺太妃止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本宫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对你有任何威胁的人存活于世上!”
李宗忙道,“儿子已经发过誓,不再和她有任何联系了!”
纵然不会再喜欢她,却也不想裴云若就这么死去。
“呵!你能保证她也是这么想的吗?”顺太妃捏紧了手里的佛珠,冷笑道,“到时候裴氏供出了你,再牵扯出本宫!你认为,咱们母子能全身而退?”
李宗说到底是被顺太妃保护得太好了,有些事情想的太过顺遂。
否则,当初也不会轻易被裴云若给勾了魂去。
每一个强势而护短的母亲,膝下都有一个软弱的孩子。
李宗虽然称不上软弱,但是,在情感方面却是有些过于软和了。
“王氏每时每刻不在想方设法地找本宫的错处。要是被她查出来那个男人是你,那咱们母子将来恐怕会被直接赐了毒酒,丢去乱葬岗。来年,连个祭拜的地方也没有。”顺太妃淡淡道。
平淡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却足以让李宗感到心惊肉跳。
对裴云若的感情怎么可能抵得上一直护着他的母亲?
李宗沉默了,不再言语。
如同太后对明景帝的了解一般,顺太妃自然懂得该如何说服自己的儿子。
又过了半晌,顺太妃叹了口气,道,“宗儿,明儿个你就和李成请辞,去封地吧。”
皇子只要还未娶妻是可以就留在皇城的,然而到了年岁,也可以自行请辞。
早年,明景帝要给李宗赐婚,女方是清流人家,家室、样貌、和性情与李宗正相配,然而,却被他给拒绝了。
娶了正妻的皇子若没有皇帝的特别允许,是必须前往封地的。
李宗放心不下宫里的顺太妃,所以一直拖着未曾娶妻。
顺太妃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恍惚间就看到了还是小皇子时的李宗,唇角微微上扬,像是一副晕开的水墨画,“这皇城的天要变了……你先去你的封地等着,娘随后就到!”
李宗眼睛一亮,“娘可以离开奉先殿了?”
顺太妃摇摇头,道,“困住本宫的从来就不是奉先殿!”
待两人道完母子情意,夜已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