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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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之下-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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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七年一月,许戈来到耶路撒冷,那是耶路撒冷最冷的月份,那一年许戈八岁。
  四个座位的小面包车里,许戈和那个人坐在后面座位上,正在开车的人是爸爸。
  小面包车开出垂直的街道光就四面八方迎面而来,晨曦中许戈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在公路的浮尘中凝望着那座圣殿山。
  长得可真好看,英俊又神气,像那处于暴风雨中海中央依然屹立不倒的风帆,像……
  像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就像那座圣殿山,孤独而骄傲着。
  仿佛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一家人来到耶路撒冷已经有四年时间,爸爸在集市开了一家五金店,许戈是这里的人们眼中五金店老板的女儿。
  看到那个黄色路标时,许戈心里快活了起来,因为前面的路况十分不好,那遍布在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窟窿都是坦克、装甲车留下来的。
  每当夜里从老城区那边传来枪声时,次日街上就会出现装甲车、坦克等重型军用车辆,多则数十辆,少则三、四辆。
  要是枪声换成火箭炮声情况会更糟,以军会在路上设立路障,他们会抽查一些看起来陌生的车辆和面孔,这样一来就会导致许戈上学迟到。
  迟到的人可不仅仅是她,而老师们对于这种现象也是见怪不怪了。
  昨晚的老城区是安静的。
  面包车擦着亮黄色路牌,许戈忍住笑意,黄色的路牌代表着接下来的路段是以军军队经常出入的路段。
  就要到那个大窟窿了,那个大窟窿之后就是另外一个大窟窿。
  面包车太小,一旦车辆陷进那些大窟窿里,车子就会激烈摇晃起来,摇晃时不是她往着那个人身上靠,就是那个人往着她身上靠,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借机发牢骚。
  也只有她发牢骚时那个人才会瞧她那么一两眼。
  往左,往左……
  “嘭”的一声,脑壳重重敲在车窗上,当那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身体时,忽然间心里一动。
  学着电视上戴着大耳环的俏姐儿:“你摸哪里呢?”
  那一声可真大,许戈也被自己淡淡声音吓了一大跳。
  紧急刹车声响起。
  后车座的两颗头颅以相同的频率分别往前。
  摸着额头许戈想朝着自己爸爸发脾气,可爸爸的神情让她有点吓到了,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奇怪的人,我只是……只是闹着玩的。
  “爸爸。”呐呐的叫了一句。
  “许戈,他是你哥哥。”那个平日里头一直很随和的中年男人第一次用那般冷冷的语气和她说话。
  许戈忽然间很讨厌爸爸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本来想溜出嘴的那句“我是闹着玩的”因为某种情绪而卡在喉咙口。
  爸爸说完话之后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一眼让许戈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约约中许戈觉得爸爸是惧怕那个人的。
  比如,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时都会低着头,随着一年一年长大,许戈越来越讨厌看到那样的画面,感觉自己的爸爸在和那个人说话的样子像极耶路撒冷的某些现象。
  集市上的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在见到贵族时总是会低下头去,直到穿着长袍配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贵族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坐上停在街口的进口跑车扬长而去时才会直起腰来。
  商店老板和小贩们只有在面对这贵族们才那样,当他们面对穿着褪色长袍、满面尘灰面色饥黄的男人们时腰板挺得可直了。
  这些人多数是从战乱国家逃亡到这里,他们有一个笼统的称号“难民”
  一些难民手上还拉着瘦得就像要咽气的孩子,嘴里毕恭毕敬的称呼着商店老板和小贩们为“老爷”或者是“先生”。
  爸爸说他们手里拉着的孩子可以帮助他们在面对心地好的雇主时,能得到优先录用的机会。
  在衣衫褴褛的男人和瘦小的孩子后面,还有用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阿拉伯女人,更多的时候她们只能低着头走在自己男人身后。
  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老城区的现象。
  庆幸的是,许戈不在这种现象之内,许戈觉得她要是包着头巾肯定会呕死,这里女孩子像她这样的岁数都已经开始包头巾了。
  嘴里整天说着“我们是本分的商人”的五金店老板一家于这座叫做耶路撒冷的城市更像是一名旁观者。



  ☆、第80章 /(海伦)

  拉斯维加斯政府所举办的夏季艺术展览会举行时间是七月中旬的第二个周末。
  艺术展主推的儿童画展在这次展览会上大获成功,充满着童真童趣的七号展映厅因为浓浓的人文关怀更是引起前来参加展览的人们的注意。
  这些人有画廊老板,有特意赶来的书画爱好者,有刚好来拉斯维加斯旅行的游客,还有当地留学生,他们都听说了那位叫做妮娜的新疆小姑娘的故事,小姑娘稚嫩的声音通过扬声器被传播到他们佩戴的同声翻译耳麦中。
  这位新疆小姑娘是七号展映厅的主角,即使那些画十分稚气,可人们还是愿意打开腰包,用五十美元、一百美元买下其中任意一副画。
  画廊老板告诉小姑娘光顾他画廊人来自世界各地、爱好书画的和小姑娘说他们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来拉斯维加斯旅行的游客说他们会把画带回自己国家、当地留学生说他们会把画贴到互联网上去。
  那些话让坐在视频前的妮娜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是连翘看过妮娜最灿烂的笑容。
  随着最后一副画被贴上标签,短短一个上午时间,妮娜的数百副画被一扫而空。
  站在空空如也七号场地上,连翘去拥抱奥莉娜,画展所有策划创意都来自于这名法国女人的团队。
  现在这位法国女人手上还带着护手具。
  奥莉娜身边还站着她的两名助手,和那两位一一点头示意之后,连翘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你在找海伦吧?”奥莉娜笑了笑。
  来画展之前,妮娜交给连翘一张卡片,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卡片交给海伦,小姑娘说了她和海伦有互赠礼物环节。
  奥莉娜把一张写有地址的卡片交给连翘:“海伦的朋友也有作品参加这次艺术展,因为人手不够她被叫去帮忙,离开前她把这个交给我,让你务必要到这里去找她,她有礼物要让你代送给妮娜。”
  按照卡片上的地址,连翘沿着东南方方向上了电梯。
  卡片上所指明的地点是这次艺术展的非主流单元。
  参加这个单元的一般都是一些没有经济基础的学生,这些学生只能缴纳少量的场地费,因此非主流单元被安排在艺术展人。流量最少的区域。
  展览厅电梯是悬空开放式的,电梯采用了钢化玻璃材料,周遭一览无遗。
  站在电梯里连翘可以看到随着电梯一节一节上升,楼层上的人越来越少,海伦写的地址注明在十三层。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翘觉得今天电梯上升速度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慢,她都在电梯呆好长一阵子了,电梯数字才显示到第七层。
  揉了揉眉骨,那些错觉应该是来自于没有充足的睡眠所造成的,昨天晚上噩梦醒来后,下半夜连翘几乎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印在电梯上的人脸色很不好,拍了拍脸颊,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随着那个动作连翘浑身血液在那一瞬间骤然凝结起来。
  印在电梯玻璃墙上的人并没有去拍脸颊,那一瞬间,连翘仿佛看到自己骤然扩大的瞳孔,骤然扩大的瞳孔就那样紧紧盯着玻璃墙上的影子。
  宝蓝色衬衫,盖住脚跟的乳白色长裤,褐色流苏包,侧身站着,脸呈现出四十五度角度朝着电梯玻璃墙。
  所不同的是印在玻璃墙上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依稀间,可以看到被宝蓝色衬衫衬托得十分苍白的脸色。
  就像是不死心一样,大力晃动手,电梯玻璃墙上的人影还是一动也不动,扩大的瞳孔似乎蔓延到身上每一次毛孔里。
  连翘可以感觉到每一根竖起的汗毛,正尝试穿过衣服纤维,去逃避那种骤然生成的恐慌。
  倒退,倒退——
  直到背部找到另外一方电梯玻璃墙,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幻觉,幻觉,那一定是因为睡眠不够所导致的幻觉。
  她不应该偷偷丢掉医生给她的药,她应该按照医生说的那样,每天晚上喝一杯热牛奶,喝完热牛奶后乖乖的服用少量的安神药。
  可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能当不依靠药物就能入睡的正常人,她可是厉太太,她的男人是蓝色路西法。
  如果她连一个正常人的水平都达不到的话,她拿什么去爱他,去配得起他。
  有从心上源源不断冒出湿漉漉的物体粘湿垂落的眼睫毛,眼睫毛抖了抖,眼睛睁开。
  目光再次落在刚刚的那方玻璃墙上,玻璃墙上不见之前的身影。
  再凝神细看,松下一口气,刚刚的幻觉也只不过是来自于对面一模一样在同一频率上升的电梯。
  刚好,对面电梯的年轻女人很巧的和连翘穿了同样的衣服。
  心里发着牢骚,这么快仿品就出来了,现在她身上穿的是dior最新的限量款,宝蓝配乳白色系唯一的一款就穿在她身上。
  一时间视觉所产生的惊悚感也导致于连翘无暇去顾忌一些细节,比起她的一头长发,对面电梯的年轻女人则是一头短发。
  此时此刻,对面电梯的女人已经转过身去,连翘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背影娇小苗条。
  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不断更新的电梯数字,数字停在第十三层。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连翘下意识目光往左。
  在她电梯停下时,搭载着和她穿同样款式衣服年轻女人的电梯也停了下来。
  短发的年轻女人正面向电梯门。
  回过头来,连翘走出电梯门。
  十三层楼道走廊的人少得可怜,脚刚刚踏出电梯,从楼道处窜出来的风让连翘擦了擦半截裸。露在空气里的手臂。
  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短发女人所带给她的毛骨悚然感。
  走了几步,有什么促使着她,连翘回过头去——
  再一次她看到了和她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年轻女人的背影,比起在电梯里,那背影又似乎清晰了一些。
  如果不是一长一短头发所带来落差的话,连翘都要怀疑那个背影来自于自己,她刚好来到了摆有很多镜子的商店里,透过折射层层叠叠。
  这世界差不多身材的人多得是,不是吗?
  心里模糊想着,那年轻女人的头发可真短,都比男孩子头发还要短了。
  回过头,脚步往前,最初还有那么一两个人和她擦肩而过,但随着脚步越堆积越多,渐渐的,走道只剩下她一个人。
  走道尽头是白色光团,由于一直盯着的关系,让人看着看着忍不住开始怀疑,白色光团里衔接着无人的秘境。
  还要往前走了?不了吧,她现在脚已经很酸,她得回去,妮娜想交给海伦的礼物让奥莉娜转交好了。
  要是妮娜问她怎么没有拿到海伦给她的礼物,她可以回应“小姑娘,我已经为你做够多了。”
  嗯,就这样,连翘和自己说:快转过身去,不要看那白色光团,那是邪恶的。
  可眼睛却是迟迟收不回来。
  看吧,受到报应了吧,从白色光团里出来一抹黑色身影,是要抓走她吗?要把她抓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吗?
  也好,反正,她也很累。
  她一直不敢告诉人的是,她心里面装着的都是消极的东西,消极而玩世不恭。
  比如,在路上看到笑容灿烂的女孩时她在心里祈祷着:快摔一个跟头吧,疼了你就笑不出来了。
  看到新生命诞生时,她心里想着,小可怜别高兴得太早,你最终逃不了从哪里来就回哪里的归宿,人生只是一场空欢喜。
  看到葬礼上活着的人面对着死去的人掉眼泪时,她心里不以为然,得了吧,几天后你大约就在酒馆里和新交的朋友把酒言欢了。
  这个世界唯一的好就是厉列侬。
  她好爱他的,爱得想尽办法要留在他身边,是许戈还是连翘其实她都不在乎,反正,那都是深爱着厉列侬的灵魂,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就行了。
  从白色光团窜出来的黑色身影瞬间来到她面前,应该是黑色天使吧,只是这会儿她比较懒,懒得抬起头去辨认黑色天使的长相。
  黑色天使怎么穿着人类的球鞋了?而且还是一双不怎么样的球鞋,球鞋的主人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
  于是,怯怯开口:别带我走好不好?
  厉列侬是她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的唯一原因,想到也许下一秒她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被包裹在衣服布料里的肉躯不停的颤抖开来。
  即使是这样,脑子已经在开始快速运转着,等想一个办法出来,她总是有办法留在厉列侬身边的。
  之前,她就那样过。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黑色天使就开口了,黑色天使有一口英国东南部口音,而且声音难听极了,又沙又涩,在叫着“阿曼达。”
  阿曼达,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而且这个声音也耳熟。
  第二声“阿曼达”响起。
  “阿曼达,你这么了?”
  慌慌张张抬头,第一时间触到的是一双深褐色眼眸,几个脑回路之后,喃喃问到“海伦,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之前不是很讨厌她看她的眼睛吗?
  面纱下又露出整齐的牙齿:“医生说我在光线比较暗的所在可以不需要戴护眼眼镜。”
  哦,是这样啊。
  从包里拿出妮娜的卡片,把卡片递到海伦面前,说:“这是妮娜要我交给你的。”
  只要把卡片交给海伦,就可以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了,这个想法让她心里高兴极了,可是,海伦迟迟不肯接过卡片。
  这让她十分愤怒,想必穆斯林女孩还对前一天的那一幕耿耿于怀吧?想把卡片强行塞过去。
  手刚刚往前,手腕就这样被扣住。
  那一下,十分的吃疼,疼得她都忍不住的吸气,穆斯林女孩力气可真大,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已经被海伦拽着往那白色光团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愤怒的问。
  回应她的声线如沐春风:“我没想要干什么,我朋友因为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一名观众现在沮丧极了,您可是我认识所有叫阿曼达的女人中最善良的,我想您一定很乐意充当一名观众的,就像您帮助妮娜一样。”
  不,不不,她可一点也不善良,帮助妮娜只是她想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是她想做给厉列侬看的,她也有善良的一面。
  她没有必要在这名穆斯林女孩面前装,而且她现在极为讨厌那只紧紧扣住她的手,讨厌到什么程度呢……
  “砰”的一声,刚刚还和她展示力道的穆斯林女孩被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那身手可一点也不输给高云双。
  这里除了她们两个没第三人,穆斯林女孩总不会把自己摔个底朝天吧,把穆斯林女孩摔在地上不是她还能有谁?
  看来,耳濡目染这种东西还是成立的。
  把卡片往着倒在地上的人一丢,转身头也不回。
  深幽的走道里,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那么一股声音,那声音在说着:又想躲起来了吗?
  谁?谁在说话?明明没有谁在说话啊,没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她的幻觉,就像是那电梯里的年轻女人一样。
  为了证明那是幻觉,她来到海伦面前,问她,喂,你刚刚听到有谁在说话吗?
  被摔在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好吧,手伸向地上的人:带我去你朋友那里吧。
  她想,第一是刚刚那个过肩摔给她带来的自信,以至于她觉得一切没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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