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漪在回到霍家的第一天,在房间的浴室自杀了。
医生说从来没有‘突然自杀’,能在浴室把自己淹死,这需要很大的决心才能做到。
这是预谋已久。
叶绿漪在看到陈焕变得懂事,觉得完成了目标的30%,再知道有姜蘅的存在,目标完成了50%,那两个人给她过母亲节,她的目标完成了70%。
她大概早就累了,终于支撑不下去,躺在放满水的浴缸完成计划最后一步。
她一生爱漂亮,嫌弃其他死法太血腥,才会挑选这种方式,像是睡觉一样,只是这次再也不会醒。
叶绿漪还给霍川和陈焕分别留了遗书,让他们好好生活。
她从容不迫和这个世界离别。
叶绿漪一直有严重的心理病,这些年受了诸多折磨,终于解脱了。
陈焕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霍川对自己这么好,会经常来看他。
那个男人不是自己兄长。
叶绿漪是个落魄的千金,二十年前霍骁包养,进了霍家。
这都是豪门旧事。
霍骁的原配年轻的时候名动京城,家世显赫,霍骁追求她的时候还是个籍籍无名穷小子,百般讨好终于得到佳人的芳心。
两个人婚后,那位名媛帮丈夫起家累坏了身体,霍骁见她身体不行,就取了第二任妻子,还包养了无数情人。
霍骁和别的女人开枝散叶,风流快活,转头把和原配生的长子送去了国外。
他忌惮原配娘家势力,也不想看到那张酷似原配的脸,会提醒他是靠女人起家的。
霍川被送走的时候才十二岁,谁也没想到,这个长得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小公子,有天能回来。
还斗败所有对手执掌霍家。
陈焕也不是霍骁的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霍川二十岁那年,回国了两个月,他和父亲最宠爱的情人叶绿漪有过一段情。
陈焕应该算是霍骁的孙子,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哥,霍家长子霍川的孩子。
霍川如今年近四十就这么一个孩子。
所以才有人坐不住,想从陈焕这里下手。
叶绿漪死了,陈焕觉得这一切太荒诞了。
而现在姜蘅走了,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很奇怪。
叶绿漪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姜蘅怎么就不要他了?
他被所有人抛弃了,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陈焕觉得一切都不真实,那天他和姜蘅陪着叶绿漪一起过母亲节,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没想到居然是最后一面。
那次离开前,和叶绿漪说得‘再见’,成为了永别。
陈焕想到自己小时候不吃饭,叶绿漪学着给他做了很多菜,他和别人打架,她手足无措的陪着落泪。
他曾经也想过带她去很多地方,想带她离开疗养院,看看不同风景。
她虽然没有很宽阔的肩膀,却是她的母亲。
马上他就长大了,可以肩负起一切,那个女人怎么就死了……
他曾经还幻想和姜蘅有了孩子,可以叫她奶奶。
她一定是最温柔耐心又漂亮的奶奶,会惯坏孩子的那种。
陈焕真的很烦对方动不动就哭,可是现在,那个爱哭的女人以后再也见不到。
好好的人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遗物。
那天停着尸的冷柜吹出的冷气,仿佛冻住了心,四肢百骸都没了知觉。
———
姜蘅哭着出校门的。
她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仿佛从身体抽走了一根骨头,连着呼吸都困难。
每一秒都想回头,她很想抱抱他。
她脑子里一直出现陈焕曾经说过的话,那些都变成飞向她心脏的利箭。
沈青沛看到人吓了一跳。
“小蘅你怎么了?”她看到对方哭的那么伤心,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红了眼睛。
“我想回家。”姜蘅抱住人哭了起来。
“好,我是你们都不问,我们回家。”
姜蘅抬起头,她想告诉对方一切。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可是张开嘴却失声了。
她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只要她想把一切说出来,就会不能发声。
———
陈焕坐在地上,直到四周都黑透了,这才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天台边缘。
他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
成了一叶没有方向的孤舟,永远无法靠岸。
“你想干什么?”突然一只手把他拉了回来。
霍川拽着人的衣领,“我等了很久都没见你出来,你是想跳下去吗?”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霍川一巴掌打了过去,他用了全力。
陈焕被打得摔在地上,磕破了嘴角,阴狠的看着人。
“依恋别人最愚蠢的事情,你肯做一匹劣质的马,她未必肯回头,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她凭什么喜欢你。”
“罗家的那个小混蛋喜欢她,杜家的夫妻俩也很乐意儿子娶她,再不然还有苏家宸,你凭什么和别人争?我是她也不会想跟你,孤僻又幼稚,一无是处。”
男人的每个字,都仿佛锋利的匕首扎进了陈焕的心。
陈焕盯着人,声音嘶哑的说:“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你从小用的钱是我给的,是我养着你,你是我的……你要想不被戳心窝子,不被人折辱就得站在高处。”
霍川的眼里隐忍有泪,却依然冷峻的让人不敢靠近。
他看着地上的人,依稀想起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讨厌老头子的花心绝情,也瞧不上叶绿漪的虚荣轻浮。
所以决定惩罚他们,他勾引了她。
现在看来,也许他惩罚的是自己。
霍川身居高位时间太久,习惯喜怒不于形色,早就忘记怎么哭,哪怕是再伤心也落不下来泪。
“你要死我也拦不住你,自己想想,我在酒店等你。”霍川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知道这小子会想通,霍家的人骨子里都是薄凉的。
陈焕觉得黑夜太漫长。
她以后也许还会快乐,但是他却不会了。
她曾经通过她看到了整个世界,可是现在因为同一个人,舍弃整个世界了。
应该说,他被这个世界舍弃了,目光触及之处都是黑暗。
然后他也被黑暗吞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渐渐亮起来。
太阳还是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变。
阳光属于任何一个人,除了他。
他等了一夜,也没有等来她的回心转意。
陈焕明白了,这世界哪怕少了他,所有人还会正常的过自己的日子。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陈焕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面无表情,这一刻不悲也不喜。
他只是恨透了这个世界。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黑暗,如果没有见过太阳,没有希望。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多久才能走出阴霾,或者说那个人给的阳光。
没有了她们他是不会死,可是以后要怎么活?
他终于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丝毫的期待。
他痛的仿佛把心肺都掏出来了,从此,他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
姜蘅请了两天假,再回到了学校的时候,陈焕不见了。
他什么都没带走,像是突然蒸发了。
姜蘅每天路过一班,都会看到那个空了的座位。
再也不会有人从那个位置站起来,朝着自己走来。
这么一想,连着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她不能活过二十五岁,也不能现在死去,更不能出一场车祸能忘记最近两三年的事情。
于是只能每天给自己打气。
姜蘅每天都对自己说加油,每分钟说一次,一分钟说60次,到了1440次,那么一天就过去了。
其实也不是很难。
对不起,我亏欠你那么多,以后再没有机会偿还。
答应要给你好好做一顿饭的,也没有机会了。
陈狗还是很狡猾,他才走一个月,姜蘅觉把两年的泪都补回来。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也不见了,也对不起为她死去的鸡鸭鱼鹅。
高考之后,学校邀请优秀的毕业生来演讲。
姜蘅居然有幸在列,她反正也没事情,于是去了。
她毕竟特殊,是差生变成优秀学生的典范。
肖主任站在台上,笑着说:“你们的姜蘅学姐,以前也很调皮,心思不在学习上,不过幸好及时醒悟,作为第一名被音乐学院录取。”
下面一片的掌声。
姜蘅依稀想起来,自己三年前开学的场景,那时候陈焕就站在她旁边,带着耳机不说话。
她那时候不知道,会那么喜欢一个人。
肖主任又问:“姜蘅你现在上大学,可以和学弟学妹分享一下你最想做什么事情?”
姜蘅想了下:“我要买几年明年的春装。”
听说很多服装都是提前两个季度发布新品。
她要买名牌的高定,死贵死贵的那种,一件十几万,这样兴许她就舍不得死啦。
如果能平安的活到明年春天,她穿着一声名牌去找他,吓死陈狗。
是她提了分手,可是他连着告别都没有一句就走得干净。
她恨他太绝情。
姜蘅又想到陈焕穿衣服真是不讲究,她买给他的都是一两百的普通货,谁让他穿什么都好看,打扮的漂亮岂不是更勾人。
但是她买个自己的裙子都很贵。
她现在想买贵的衣服给他了,毕竟大学要穿好点,可是人不见了。
肖主任有些意外,这是这么回答?一点都没有理想!他又问:“那你有什么对学长学妹说的?”
“上课要认真,要好好的努力,不要早恋,大学很多帅气的学长等着你们,不过也许你们考上了大学,可能会发现还是高中的最好。”
就像是他,有些执拗,有些不讲理,还有些孩子你。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每天在吃巧克力。
她终于攒够了一大罐巧克力,可以和全世界炫耀的时候,却突然被人都拿走了。
下面的学生开始起哄,姜蘅在教导主任发怒之前,笑着跑掉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却又有点想哭。
姜蘅知道完蛋了,自己爱哭的臭毛病全面反扑,怕是没得医了,只要大脑一放空就会胡思乱想,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抽空。
电影难看,喜欢的店也仿佛味道不同了。
她强迫自己活得像是个正常人,可是夜深人静,她会忍不住输入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只是再听不到他的声音。
姜蘅才走出校门口,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看到来电提醒,莫名有些失望。
徐驰那几个家伙放假回来,约她今天去动物园。
姜蘅抬头看了下太阳,“动物园有什么好的,小兔子有野狗可爱吗?小猴有野狗好看吗?小老虎有野狗亲切吗?小豹子有野狗萌吗?都没有!我才不去!我什么要去!”
那些畜生都比不上他,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野狗真的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松掉了绳子,就会跑得不见了。
也不回头看一眼。
仿佛青春在对方消失的那天,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于是她只要一想起来,就疼的想掉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虐吧
一章就过渡了
☆、第六十三章
姜蘅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 一直到血液不循环没知觉才站起来。
于是她知道了; 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答应了。
然后彻底消失了。
如她所愿; 可是现在她却整颗心都空荡荡的。
姜蘅有些麻木的想; 如果他不是走得那么决绝; 也许自己不会坚持分手……
她后悔了。
哪里能硬下心肠,那天的转身用了她毕生的决心。
一个快死的人,放弃了余生最大的喜乐; 以后便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姜蘅也一度以为自己很坚强,不就是会25岁就死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要积极快乐的应对。
但是……她后面真的害怕了。
以前她经常把‘死’挂在嘴边,仿佛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反正终究是要死的; 谁也不能万古长存。
但是陈焕不准她说‘丧葬’,不许提起‘死’。
他仿佛很忌讳那件事,把她的好友列表备注和群名都偷偷的改掉了。
于是渐渐的; 姜蘅也就不说了。
她是真的认为自己能长命百岁; 一直到美梦被现实戳破。
那天顾念清楚地告诉她; 她会死在医院,梦终于醒了。
最顶尖的医院,哪怕她身上插满了管子,最终也孤单的死在了雨夜。
姜蘅只要想到那一幕,就觉得心脏抽痛。
她每活一天,就少一天; 生命像是一个沙漏。
已经可以看到尽头,无论怎么负隅抵抗,也改变不了。
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最后连着四肢都是冷的。
铃声想起后,四中放学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
姜蘅站在人潮的中间,这里面没有他。
她又想,其实陈焕走了也好,这样她就没有回头的路。
既然注定她要死,何必再去连累别人。
陈焕,不,是霍秉庭不和她牵扯上关系,一定能长命百岁。
也会和别人有天长地久。
那这样也很好。
她虽然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却忍不住又想哭了。
——
大学报道离开宁市之前,姜蘅去了七院附近的那座秀光寺。
叶绿漪经常来这边烧香,姜蘅陪着人来过。
这边地处偏僻,寺庙在半山腰,来往香客并不多。
姜蘅上完香临走又看了眼木制的牌匾。
陈焕不在了,叶绿漪也从七院离开了。
她以后也很少会回宁市,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了。
姜蘅求了菩萨,保佑那两个人能长命百岁,她总有种错觉,仿佛一转眼就能看到英姿勃发的少年。
那是属于她的少年。
姜蘅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方希,晒在已经历史久远的石板上。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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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缭绕的佛堂,霍川看着走进来的少年,从蒲团站了起来,在旁边铜制的水盆里洗了下手。
“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透着点冷清。
“都可以,大哥。”少年的眉目冷峻,穿着一身黑衣更显得沉静。
霍川点了下头:“不用见姜蘅一面吗?她后面去医院好几次,问你母亲去哪里了。”
叶绿漪的死对外宣传是病故,她本来就没名没分,也没什么亲人朋友。
这种事情对豪门是丑闻,像来秘而不宣,已经隐秘下葬了。
霍川在家里的佛堂,给她立了牌位,这是不合乎规矩的,只是没人敢提出异议。
不过人都已经死了,做这些也只是安慰活着的人而已。
被霍川斗败的二叔,被送到了印度,上个月传来消息已经自杀了,老婆儿子不准回国,已经被强制入了印度户籍。
另外他的几个弟弟日子也过得不舒坦,战战兢兢怕霍川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拿自己开刀。
他们从前对霍川不好,现在又有无数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刀子将落未落,日夜担惊受怕,滋味不好受。
陈焕抬眼,静默了两秒后说:“不用。”
他怕见了,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霍川点了下头,“那好吧。”
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静默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他那个晚上经历了什么。
霍川把佛珠拢在手腕上,想了下又说:“你自己一个人万事小心,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告诉我。”
“嗯。”
少年和叶绿漪的眉目有五分相似,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霍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