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了消息,周兼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看着面前的一盘残棋,也知道董惜惜内心的不忿,可他无动于衷,只道:“陪着我,又怎样?”
“……”董惜惜愣住。
陪着他,又怎样?
她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周兼本就是书香门第出来,虽当过胥吏,却也是才华高绝,到后来更有当朝首辅赏识;自己不过是一个落魄官宦人家姑娘,后来沦落娼门,若无周兼庇佑,只怕日子难过,哪里有今天的好日子?
说到底,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周兼?
要不是周兼怜悯她……
可她的一腔真情,竟是错付了吗?
眼见着周兼依旧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董惜惜忽然觉得好累。
“我早该死心的……你的那一颗真心,早就丢在了宋仪的身上,我一介风尘女子,如何与她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相比?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罢了……”
“我懂了。”
“周大人,小女子……”
最后“告辞”两个字,却是哽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董惜惜只是俯身,一个万福,最后看了一眼周兼,便转身而去。
痴情过周兼的女子有很多,可她们之中,没有几个落了什么好下场。
周兼自己清楚。
他只用手指尖碰了碰自己心口,却思索:这一颗心真的没了吗?
宋仪竟然要嫁给一开始她高攀不起的那一位了。
这世道,也真是奇怪啊。
周兼觉得,自己并不怎么伤心,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宋仪再嫁给谁,也不可能嫁给他。
既然不是他,那是谁又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不会介意,只是心里空落落地丢了一块。
慢慢地将一盘珍珑棋局复原,周兼坐了大概半个时辰,外面就有人来传,皇帝有事召他入宫。
现在的周兼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官职不一定已经上去,可在皇帝面前却能说得上话。
他收拾了一下,连忙换了一身衣裳过去。
来传他的太监也是脸上表情战战兢兢,两个人已经有些熟了,顺便在路上便聊了些前因后果。
以前皇帝不会这个时间找大臣进宫,可今天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现在已经是宋仪选了卫起之后几天,秦王卫禹怎么也没想通,自己竟然输了这一局,还这样丢脸。
今日早朝上,皇帝卫恒也不知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竟然将往日赵大人的一桩陈年旧案给翻了出来。
皇帝说,卫禹纵容自己的属下,招揽门客,勾结朝中大臣,结党营私。这根本不是一个皇子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夺了秦王的俸禄,叫他好生在自己府中反省一个月!
对向来受宠的秦王而言,这简直就是打脸!
原本因为宋仪的事情,秦王在整个京城地界儿上,已经丢尽了颜面,现在曾经最宠信他的父皇,竟然也莫名其妙不信任自己了
秦王这辈子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更何况,他的父皇这一番火气发得好没道理,叫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身边的谋士怎么劝说他都没有作用,秦王一个火大,竟然直接闯入了宫中,要跟自己的父皇好好理论一把。
他要好好问清楚,到底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自己的父皇。
秦王以为,一定有自己不明白的原因在,而父皇在朝上不好告诉自己,下朝之后总归是可以的。
谁料想,秦王刚刚走上去,口气激烈地说了两句话,便被皇帝叫人打了出去。
明明是以前早已经完结的一场旧案,转眼之间又让秦王倒霉了,秦王哭都没地方哭去。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他那叫一个垂头丧气。
周兼,也正好是这个时候遇到了秦王的。
阴沉着脸的秦王,再也没有往日嚣张跋扈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笑柄,让所有人耻笑他的存在。
在见到周兼,同时看见他身边的太监的时候,秦王站住了脚步。
周兼停下来给他行礼:“秦王殿下。”
秦王勉强一笑,只是眼底的阴霾散不去:“周大人这是?”
说着,看向了旁边的小太监。
周兼开口答道:“皇上传召。”
“哦……”
父皇才训斥了自己,竟然就要传召周兼?秦王眼神连闪,他可是记得,周兼跟赵家也是有关系的,当初赵家的案子没有牵连到自己,现在却牵连上了,谁是罪魁祸首?
原本秦王有些想不通,转眼之间就怀疑起来了。
周兼查的赵家的案子,现在又要被皇帝传召,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王不好多问,就眼见着周兼进去了。
事实上,皇帝找周兼的确是问当初的案子,可这件事与周兼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秦王并不知道这一点,可疑心能生出暗鬼来。
***
王府。
卫起这两天显得很是高兴,手里拿了一根令箭,就朝着远处的壶投去。
“叮!”
箭镞打到陶壶底下,有很清脆的一声响。
三支羽箭插在陶壶里,还在晃动。
收回手,卫起拍了拍:“这一阵,本王的手气还不错吧?”
“嘿嘿,王爷那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呢!”陶德的马屁跟着跟着就上来了。
卫起一下笑出来:“也就这两天说话顺耳些,算是学聪明了啊。”
“嘿嘿。”
陶德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他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很明显根本不是自己会说话了,就是卫起的心情好了,所以说什么都中听。
趁着这时候,陶德想起刚才听的一件好事,立刻上来道:“对了王爷,还有一件好事呢。钦天监那边奉了皇上的命,已经在挑好日子了,说是三个月之后就是好日子……”
他话还没说完,卫起的动作就猛地停住了。
转过身来,卫起眉头紧皱:“三个月?”
“啊……是三个月啊。”陶德有些傻眼,“是您觉得三个月还太仓促了吗?要不找钦天监好好说说?”
什么吉日不吉日的,基本都是瞎扯,陶德自认为自己很识趣。
没想到,卫起冷冰冰地一笑:“是要好好说说。你觉得要怎么说?”
“就跟他们说,三个月的时间能准备出什么好典礼来?怎么说也得六七个月吧?要不一年半年地也成……”
说着说着,陶德的声音就小了下来。
他发现,卫起的神情明显不对劲了。
兴许真的是人的命好,就在卫起险险将要发作的那一瞬间,陶德福至心灵,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脱口而出:“属下知道了,不管钦天监那帮老头子怎么想,咱们都叫他尽快挑个好日子,即便没吉日也给咱硬生生造出一个吉日来!”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卫起的神情。
卫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回眼角眉梢却略略柔和了一些,夸赞道:“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果然长进不小。”
“嘿嘿,那是王爷教得好。”
陶德谦虚了一句,背地里却是抹了冷汗:乖乖,还好我反应快啊!
卫起想了想,也有几天没看见宋仪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想是这样想,可说出口的话却是:“陈横那边可好了?”
“方才宫里出消息,周兼已经入宫处理赵家的案子了,赵礼那一条命都是您救的,又是自家的旧案,必定也会出力。秦王已经从宫里出来了,陈大人在那边候着他呢。”
陶德这话乍一听不怎么样,可落在他人的耳中怕就要石破天惊了。
陈横可是卫起的谋士,不过知道这一点的人……
实在太少。
同样的,秦王卫禹更不可能知道。
***
□□。
陈横是被秦王的幕僚引荐入府的,今日正好来拜会秦王。卫禹人一回来,出现在书房,陈横便文雅地拱手一拜:“微臣陈横,拜见秦王殿下,看殿下面色不愉,不知是宫中……”
秦王大步地走进来,刚端起茶盏来,听见这话气得立刻摔了茶盏。
谁这样哪壶不不开提哪壶?!
卫禹阴狠地抬起了头,看向陈横:“你就是今日要来投靠本王的?瞧你有些眼熟……”
“微臣微末之辈,姓陈名横,确实投奔秦王殿下而来。”
陈横并没介意秦王的无礼,依旧微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求不娶
陈横……
这人的名字,卫禹其实有听过。
相传,此人聪明绝顶,出了名的脾气坏,被人称为茅坑里的石头,那叫一个又臭又硬。
现在竟然看见对方到自己这边来,还说要投奔?
卫禹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虚荣感。
不自觉的,他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长长地“哦”了一声,才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大人,久仰久仰。小王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天底下的上位者都是这个德性,不过卫起可能不一样。
陈横仔细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卫起根本不想要那皇位。一不小心投奔了这样的卫起,陈横想想也是挺无奈。
不过这些话全都是在心里的罢了。
当着面,陈横自然不敢直接坐下,而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屁股挨了半边坐下来:“多谢王爷。”
“陈大人能来,真是令本王惊喜之极,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原谅。”卫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从宫中出来,本王的事情,陈大人相必也是有听闻的……”
“确有耳闻。”
陈横如实答道。
“早有人跟本王说过,陈先生乃是个深谋远虑有大智之人,不知道大人怎么看此事……”
卫禹有心要测一测他的本事,因而直接开口笑着问。
此问,可说是正中陈横下怀。
他起了身,竟然又对着卫禹一拜,道:“陈某正是因此而来,士择明主,且要找对时机。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王爷一把东风。”
“哦?此话怎讲?”
卫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头一跳。
这陈横,似乎意有所指啊。
陈横也的确没叫他失望,下面一番话,可就是重头大戏。
“士择明主,可有大际遇。人人都说陈某是个聪明人,可陈某却从未归附于朝廷之中任何一位皇子,皆因为时机不到。不过如今皇上倒行逆施,竟然将多年之前的旧案翻出来,为王爷强加罪名,实则有些喜怒无常。”
听到这里,卫禹心头一突。
他仔细想想,最近也不过只有一件宋仪的事情,除此之外自己再没有什么大活动,不至于叫父皇厌恶自己。
听陈横这么说,在位久了的皇帝,到了晚年的时候似乎都要折腾个三五圈的,倒霉的不就是皇子们吗?
自己这情况,的确有些像。
不过他还是不说话,继续听着。
陈横又道:“而这,恰恰是暴君之相。若长此下去,秦王殿下继承大统,几乎没有可能了。今日皇上能以这样一个由头来整治您,叫您禁足一个月,他日未必不能找到新的理由,将您圈禁起来……”
圈禁!
这词用得!
卫禹险些被吓得汗毛都竖起来。
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若是昔日陈横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他可能还会有疑虑,可在现在,他真的有些怀疑。
想着,卫禹的脸色有些沉。
“今日在宫外,我正好遇见了进宫的周兼。此人当年便是办赵家那件案子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
“依着在下看,事情倒不是出在这里。”陈横状似好意地点醒,“您知道皇上为什么闹这一出吗?”
“为何?”
这一点,卫禹还真的不明白。
他都不明白的事情,陈横能明白什么?
陈横淡淡一笑,道:“问题,是出在太后的身上……”
说着,他看卫禹迷惑不解的样子,细细将事情道来。
***
九九重阳,今又重阳。
宋仪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也是很快。
自打那一天宫里见过之后,她与卫起就再也没看见过了。现在的她,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不大想看见卫起。
这些天,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自己终于能嫁出去了,而是因为买了卫起,自己赚了一笔小钱。
是的,小钱。
对现在的宋仪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钱算是大钱了。
那卫锦死得实在是太冤枉了,最终她是一番辛苦,却为她与陆无咎坐了嫁衣。
碰上卫起这么狠毒的兄长,也真是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转眼又是重阳节,外头可也有一些热闹的戏可看,要不咱们出去逛逛吧?”
雪竹出来建议。
这些天,宋仪都在家里,憋着憋着怕都要憋坏了。
其实宋仪觉得自己不出门也不会憋坏,那几年在外头晃悠着,看见的东西早就已经多得叫人不舒服了。
这时候,还要叫自己出去逛?
宋仪原本是想要拒绝的,可在看见雪竹雪香两个丫头期待的眼神之后,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拐了个弯,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宋仪想着,长叹了一声,一手一个,戳着两个丫头的额头道:“得了,知道你们憋坏了,那就出去过上一回重阳节。看你们两个老的,什么节都要过一过。”
年纪轻轻的丫头,过什么节啊?
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雪竹雪香两个对望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几个人收拾了收拾,就直接乔装打扮一番出门去。
宋仪扮作一个翩翩佳公子,像是个京城最入时的文人一样打扮,倒也不是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可近来京城流行这样的打扮,也无人诟病。
走在道上,谁不转头多看上宋仪一眼?
宋仪见惯了大家这样的目光,已经是习惯了很多。
她们一路顺着大街逛下去,约莫过去了一个下午,刚到一个茶馆坐下来,就听见了旁人在说宫里的事情。
因为最近没怎么跟卫起联系,所以宋仪还不知道秦王竟然已经倒了大霉。
听着听着,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明摆着,秦王这倒霉得也太蹊跷了。
外头秋风习习,天气正是合适,一眼望去,是无垠的蓝天,一点白云也没有。
可宋仪,却偏偏瞧见了背后巨大的阴霾。
“也差不多了,我们去茶庄吧。”
卫起那边不好联络,可陆无咎那边总有消息的。
这样一想,宋仪迅速决定了下来,她断定能从陆无咎那边得到合适的消息。
三个人再次启程赶往茶庄,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看见对面的大街上驶来一辆马车。
这马车看着不怎么样,可车辕却打磨得很好,用精铁做了支架,拉车的也是好马之中的好马。
刚看见这一辆马车,宋仪就怔住了,脑子里冒出四个字来:冤家路窄。
果然,还不等她念头落地,卫起已经从车里下来了。
本来是重阳节,卫起安排好了陈横那边的事情就出门了。
陈横此人说话不讨喜,可做事终究还算是靠谱,所以卫起很放心。可没想到,回来路过茶庄,准备顺便下来与陆无咎说上一两句,竟然正好遇到了宋仪。
两个人遥遥对望,一时之间竟然又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开来。
他们两个……
不说别的,现在可是有婚约的人。
一个是以前的顶头上司,一个是以前的下属;现在两个人却即将因为一些荒唐的原因成为夫妻……
宋仪忽然觉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巴不得自己根本没看见卫起。
说实话,她现在是几乎不介意自己还嫁人不嫁人,在名声被毁了之后就根本没有半点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