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抬眼,看向了宋仪,很快又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陈横,有些微怔:“陈大人?”
宋仪一下抬眼,挑眉,笑容勾出来。
陈横摆摆手,知道陆无缺其实没有什么心机,真正有心机的是他那一位兄长陆无咎,真是老狐狸之中的老狐狸。
“五姑娘不必误会,陈某不怎么认识陆二公子,只是——”
“你只是与陆大先生比较熟罢了。”
宋仪很自动地接了话,便坐下来,接了陆无缺的一碗茶。
陈横没想到宋仪是带自己来见陆无缺的,回头想想自己为什么跟着宋仪来,一切事情也就明了。
说到底,还是宋仪搭上了陆家兄弟?
不过陆无咎可是大将军的人,陆无缺的生意明面上是他处理,可背后有些不干净的事情都是经由陆无咎的手,说到底,陈横还是更看得上陆无咎一些。
那么,宋仪搭上的到底是哪个?她一介女流之辈,又如何能搭上大将军身边的白纸扇?
一系列的疑问,陡然出来。
有客来,虽不熟,可陆无缺也不会摆脸色,照样给上了茶,然后跟这两位客人闲聊,只是言谈之间并不提生意两个字。
反倒是宋仪,眼看着茶喝了半盏,便道:“如今陈大人该明白,小女子的钱财从哪里来了吧?”
“半明白。”还不大清楚。
宋仪挑眉:“那就不明白吧。”
说完,端茶送客。
她倒像是半个主人。
正好,这时候,外头掌柜也来了:“公子,外头有个自称雪香的丫鬟求见,还带着个小姑娘,说是宋六姑娘,来找五姑娘的。”
宋仪一听,一下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是我忘了。”
陆无缺没说话,只是听着。
宋仪一扭头,便对陈横道:“陈大人,以你之智计,想必该猜到的也都猜到了,该回去与王爷说的也都会说。现下我六妹在外头,还请您出去,顺便带她们去隔壁茶楼等着,宋仪感激不尽。”
连自己的六妹这时候都顾不上了,还提前把自己赶出来,想必是要谈什么大生意了?
陈横暗自寻思了一下,也不推辞,笑着开玩笑:“那回头宋五姑娘可还要欠我一个人情。”
宋仪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微微一笑,便看陈横转身去了。
待得人一走,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消减下去。
毕竟陈横是卫起的心腹,到底是陈横想要知道什么,还是卫起想要知道什么?
“你为何把他带进来?”
陆无缺不明白,他好歹也是陆无咎的弟弟,对陆无咎的事情不说全部知道,也了解个三五分。
“陈横不是省油的灯,少有人知道他乃是卫起身边的人,这人智计卓绝,若是他好奇你万贯钱财如何得来,便是他背后那人怀疑你了。”
这说的是卫起。
只是,宋仪并不在意:“我要的便是叫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好做事不是吗?”
陆无缺一眯眼,眼底一道精光划过:“你是说……”
“先头我给了一本香料方子,甚至还有很多与生意有关的想法,可陆二老板并不敢做,想来还是忌惮卫锦。那卫锦乃是芙蓉斋背后的主人,得罪卫锦不要紧,最怕得罪她背后的卫起。可如今,我已经从王爷处得了准信儿,我寻卫锦的仇,那是我的私事,卫起不会追究。另一则,我看卫起并不那么重视卫锦……”
这里头的玄机,谁知道呢?
可现在宋仪不过是想要陆无缺下定决心做这件事罢了。
天知道宋仪现在看上去平静,可实则在到京城的时候,那满腔的仇恨就已经沸腾了起来。
她曾无数次痛恨一个不知道存在还是不存在的人,占用了宋仪从十三到十五的这两年,并且做了太多荒唐之事,对方留下过一本册子,上头记着不少的诗词文章乃至于香方点子,可说是宋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两年间,占用着自己的身子胡作非为的,到底是谁?
这是宋仪一块无解的心病,更是她这一腔仇恨应当宣泄之所在,只可惜,一直不曾明晰这虚无缥缈之人的踪迹。
直到,她看见到卫锦那一本诗集。
抄来的东西毕竟有限,若要维持着自己才女的名声,少不得要将自己的看家本事全都用出来。早年卫锦的诗集看着还没什么,跟宋仪那一本上面的重叠几乎没有,可越到后面,就越有一种“江郎才尽”之感。
于是,宋仪终于在卫锦今年的诗集之中,看见了一些诗词的重合。
想必那一位“穿了”自己的卫锦,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在那册子上到底记了什么吧?
所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报不了的仇。
前前后后,怕还有一些诡异的事情与她卫锦相关呢。
虽不知她到底怎么又到了卫锦的身上,身体原主的昭华郡主又到底还在不在,卫起对卫锦的态度是不是与此刻的卫锦有关,那都是不要紧的事情了。
当初周兼一口咬定周博之事与自己有关,约莫也与卫锦的胡作非为有点关系。
说到底,宋仪并不否认周兼的才华和判断。
只是……
那又怎样?
说到底,还是周兼对不起自己罢了。
时机已经渐渐成熟,宋仪不想再等了。
卫锦曾做过那么多的事情,这时候也该叫她知道,她能做的事情,旁人也能做,并且能做得更绝。
这世上,从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那两年间,卫锦轻轻松松,从从容容,却给宋仪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现在却到了宋仪收账的时候。
她本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断断不会放过卫锦。
平和的眼神之中,蕴蓄着一种难言的杀机,宋仪面上淡静至极:“陆二公子可考虑好了。”
“无利不起早,可是有利可图,陆某为何不做?”
陆无缺虽没陆无咎那般的厉害,可在商人这一块依旧不简单。
芙蓉斋原本只是个香料铺子,只是因为里面的东西实在漂亮,并且总是有新的东西出现,那铺子竟然是越开越多,以京城芙蓉斋为中心,渐渐向着四周扩散,如今到江南都有芙蓉斋的出现。
兴许是因为背后的主人是卫锦,所以这两年来,一直没有人能越过芙蓉斋去。
可是今天,宋仪给了一个契机。
与芙蓉斋所有香料一样的香谱,甚至是更漂亮更上乘的香谱,摆在了陆无缺的面前,同时还有一些别的生意上的好点子,直叫陆无缺有些惊叹于宋仪的头脑。
不过他更好奇,宋仪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只是他也知道,这话绝不能问。
若能一举击溃芙蓉斋,怕也是很大的一笔利益。更何况,陆家原本就是底蕴深厚,各大商行开到大江南北去,真要做,芙蓉斋垮掉不过是个时间的早晚问题。
一件绝对会成功的事情,并且已经是低风险,陆无缺若是不做,那就太蠢了。
他今日来,也就是为与宋仪一起将更细的东西敲定下来。
宋仪见他答应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二人议定了双方在此次合作之中的分红,一直聊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算是结束。
陆无缺拱手:“到底还是陆某莽撞,时间并未挑好,兄长也不在,反而耽搁了五姑娘回京之后第一场大事,原本五姑娘该借着这一次的机会……”
“风头,还是让卫锦出去吧。”宋仪淡淡道,“我名声本就压了她一头,谁叫她是郡主呢?”
一旦有了一个出身天家的名头在,再名正言顺也都成了“名不正言不顺”,是不可能与宋仪这等一步一个脚印起来的人相比的。
更何况,宋仪现在没时间搭理卫锦。
估摸着,这一次的卫锦怕也要出好一阵的名。
宋仪所料,终究没错。
灯市口不管是猜灯谜还是对对子,卫锦近乎全程碾压方淮西,直叫这一位大才子连声道好,更惊掉了一地下巴:从没想过,昭华郡主竟然这样厉害!
一路才华展示下来,所有人都要对卫锦竖上一个大拇指。
只是没想到,到了一家茶楼的时候,方淮西忽然请卫锦去下棋,卫锦竟然推说自己累了,懒得去,而后竟然直接离开。
众人可称得上是愕然无比,好好的怎么走了?
不过前面卫锦出尽了风头,也许只是还想给方淮西留一点面子,几乎没有人往别的方面想。
可宋仪出来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却是摇头失笑。
围棋这一手,卫锦怎么可能抄?
一子落,便是千变万化,半点规律都难寻,全凭本事,她内里一草包,怎敢在棋盘上与人厮杀?所以在面对方淮西的邀请的时候,一向争强好胜的卫锦只能匆匆离开。
想来,她内心也是窘迫不堪吧?
宋仪正笑着,那边雪香便牵着宋攸从茶楼出来:“五姑娘,您哪里去了?叫奴婢担心死了。”
“是啊,方才五姐姐把我们丢在车上,要不是见到你过来,我们都不知道哪里去找你。”粉雕玉琢的宋攸也撅嘴说着话,那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又忽然带了几分小心,问道,“对了,刚才从里面出来带我们去茶楼的大哥哥是谁啊?”
大哥哥?
宋仪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起,宋攸说的是陈横。
“那就是个老奸巨猾的,什么大哥哥,甭搭理他。”
她随口讽刺了一句,拉着宋攸的手,便离开了此地。
灯会这一日过去,宋五姑娘回到京城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着传了出去,而卫锦在花灯庙会上力压方淮西的消息也是火爆,
当然,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得最多的,当属方淮西当众朝宋仪示好之事。这一桩堪称惊世骇俗的事,已经被玉龙桥下说书们编成了一出才子佳人的话本,成日里在嘴里叨咕,那叫一个声名响亮。
卫锦芙蓉斋的生意蒸蒸日上,宋仪回到府内,日子悠悠闲闲地照过。
宫里太后娘娘寿辰,全京城都跟着热闹了一回,堪称普天同庆。
太后寿辰后第一日,宋仪正站在书案之前临帖,外面的丫鬟便急吼吼地跑了进来,说出了一件大事:“宫里头来了人,说要传姑娘去见太后娘娘!”
☆、第七十九章 交锋
尽管住在皇城脚底下,可除了宋元启有入宫觐见的资格,宋府其他人没几个见过皇宫里出来的人,所以在宫里人来了的一瞬间,竟然有大半都不知道做什么,活活儿吓了个半死。
来的人也不多,七八个,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一身石青色袍子,后头的都是墨绿色,个个垂着头。
这是宫里面出来的公公们,后头几个看着还规规矩矩,当先那两个神情之中便倨傲许多。
“咳,宋大人不必多礼,咱家乃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太监,姓李。”
吊着眼角看人的李公公自报了家门,没等宋元启一众人反应过来,又道:“昨儿是太后娘娘寿辰,全天下的百姓都给娘娘献了寿礼。你们家五姑娘早先拜了陈子棠先生为师,陈先生一回来,入宫时候就跟咱们太后娘娘聊过了,说是五姑娘端庄淑雅,乃是蕙质兰心。恰好,五姑娘托陈先生送的礼也正好对上了太后娘娘的心意。”
他说话的时候,下面跪着的一排一排的人,都瑟瑟发抖。
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跪在这大堂内了,前面是宋元启与小杨氏,后头是几位少爷,更侧后方的位置才是宋仪与宋攸。
原本以为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宋元启早先经历过之前济南府账册一案,磨没了锐气,这两年官位一直没有变化,怕到死也就是混个日子,不能像周博一样,继续往前。今天乍一听宫里竟然来了人,他只盼着没什么坏事,可如今一听,才知道似乎是天大的好事。
竟然是跟仪姐儿有关?
宋元启头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冒汗,继续听下去。
那李公公卖了个关子,目光压下去,从这跪着的一群人身上划过去,最后毫无意外地落到了宋仪的身上,一打量,果真是个美人儿。
陈子棠那老货,对宋家五姑娘可是称赞不已,该不会是单看着人家漂亮吧?
早接太后旨意出来传人的时候,李公公就打听过了,说是宋五姑娘与如今朝中风头最劲的周兼还有几分恩怨在,却不知若传了这一位宋五姑娘入宫,会折腾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
想着,李公公笑了一声,续道:“太后娘娘说了,传宋五姑娘入宫去见见,看看是怎样个妙人儿,能献上那般对太后娘娘心意的生辰贺礼,还要好好跟五姑娘说说话儿呢。”
要宣仪姐儿入宫去见?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宋元启连忙磕了好几个头,起来之后又连声道着“辛苦公公”,顺手往两位太监手里塞了好大一锭银子,满脸的笑容。
李公公跟旁边那太监大约也觉得宋元启还算识相,脸上的笑意终于真上了那么一些儿,还说了两句好话:“听说你们家五姑娘不过是个庶出的,亏得能有今日的机缘。要按着咱家说呢,出身不要紧,得看到底有没有贵人帮衬着,您说是也不是?”
宋元启只有点头的份儿:“是是是,您说的是。”
李公公听得好一阵没趣儿,这人怕还不知道他说的“贵人”到底指谁呢。想起这宋元启曾经做过的糊涂事,还有那周家如今的风光,李公公着实觉得这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反倒是那宋五姑娘,指不定能成鸡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呢?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他这是又没忌讳了。
自己提点了自己一下,李公公转眼没搭理宋元启了,反倒是看向宋仪,放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这一位瞧着天仙一样的人儿,怕就是宋五姑娘了吧?您看拾掇拾掇,该进宫面见太后老佛爷了吧?”
宋仪两手交叠在身前,虽早就得了信儿,可真真来了,还有一些紧张。
她回京城的时候,曾带了一只小匣子来,里面装着的乃是一串舍利子做成的佛珠手串,相传乃是几百年前得道高僧法信坐化之后的舍利子所制,流落民间不知多少年,却被宋仪千辛万苦给寻着了。
这佛珠原本是卫起要的,在回来之前,宋仪都不知道到这到底用来做什么。
昨日才知道,原来卫起将这一串佛珠交给了陈子棠,让他将之献给老佛爷当寿礼,果真一下使宋仪得了太后的注意。
卫起说了,进宫只不过是一环,后头的,他自然会一步步安排,不会叫她进宫当什么妃嫔,也不过就是跟太后混个脸熟。
可宋仪是不会听卫起鬼话的。
这人行的每一步棋,都该有自己的因由,只是如今的宋仪知道得还不多,要慢慢来罢了。
昨日才得了消息,今天宫里的人就到了,不得不说,卫起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叫人头皮发麻。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宋仪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半晌才恢复,而后一行礼:“太后娘娘召见,民女不敢有任何耽搁,全凭公公做主。”
这倒是个很识相的。
李公公看着宋仪行为举止,暗赞了一句,才道:“既然五姑娘都这样说了,咱家也不敢叫太后娘娘久等,这会儿还在后头跟各位娘娘们喝茶呢,若是姑娘这时候进宫,怕刚好赶上太后娘娘回宫,见上您一见。”
说完,这李公公便一甩手中的拂尘,比了个手势,示意宋仪跟着自己走。
宋仪往前面走了三步,回头望了一眼,没有错过小杨氏与宋元启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忽略宋攸那好奇的神态……
孟姨娘远远看着她,眼底的担忧藏不住。
宋仪只淡淡安慰地一笑,便走了出去。
她想,现在这场景,与周兼拜堂没成那一晚如何相似?只不过那时候是心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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