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长在窗口的胤禟突然嘘了一声,仍带着妆面的俏脸几乎要探出去,声音颇为喜悦,“成了,八哥来了。”
老十听了快速凑过去,一把将胤禟拉离椅子伸了脑袋去看,狂喜地叫着,“太好了,终于不用再扮这娘们儿了。”
我很感动他们为了救我委屈自己扮成女人,可在听到这两个很有贬低意味的字眼儿时,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十弟,做人要厚道,以后,你十爷若是再到了四爷府上,本娘们儿可不会再给你准备吃食了。”
老十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抬手在脑袋上抓了两下,憨笑着道:“别,四嫂,我这不是开心么,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可真不是你呢。”
还没等我回上一句,老十已扯了假发甩在地上,走过去抬脚便踩了两下,看着他的阴阳头配上胭脂水粉大花脸还有那一身娇艳欲滴的粉嫩嫩。女装,笑得我几乎侧趴在床上,我肯定他那三个宛若亲生的兄弟一定是故意整他才挑了这么个俏生生的颜色。
胤禟和胤祯站在他身旁,一左一右拉着他胳膊呵呵地笑,待看向彼此的打扮时,才又忍不住摇头苦笑。
门外咔嚓一响,传来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我扶着床沿下地走到那兄弟三人身旁,一起向门口看过去。老八推了门率先走进来,后面真的跟着胤祥,终于……终于见着亲人了。
“快把衣服换了,现在就走。”老八着向胤禟丢了个包袱,又对他们指指门外才走到我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浅笑着道:“四嫂,让你受委屈了,我们兄弟先来接你,四哥随后就到。”
随后到?来不及细想这是什么意思,见胤禟三人分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忙对他头笑笑,“八弟客气,此次真是麻烦你们兄弟了。若是可以走了,我出去等就是,让九弟他们在这房里换衣,皇子女装已然……没得再多委屈他们。”
完径自走到门口,胤祥转身先出了房门,我才跟着迈出去将门带上。
重见天日啊!
虽在此不愁吃穿,就连偶尔无礼地申请洗澡都能被满足,可是能够真实完全地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赞。寨子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静悄悄的,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集体消失了?老八和胤祥怎么做到的?
胤祥认真地打量着我,好半天才闷出一句,“还好么?”
“还好。”我看着他关心的眼神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死攥手里的帕子努力地想笑给他看,眼泪却不争气的瞬间流下来。
“等他们出来,去换件衣服。”胤祥着将手里的包袱递到我面前,另一只手在我肩膀旁晃了下便贴回自己腿边攥成拳头。
我接过包袱抱在胸前将脸埋进去,才蹭了几下抹掉眼泪,身后的门就打开了。换回男装净过脸的皇子立时变回了原有的样子,气质中再找不回先前的不和谐。只能有些人天生就注定了贵气,本该高人一等。
我对领头站的老八头了句“麻烦八弟稍等片刻”,便抱着包袱走回房里,换过衣裳略微整理了头发,才彻底离开了这间“牢房”。
☆、99。此时重逢
康熙9年六月初六
马车不停地颠簸着就像两个月前一样,我靠着车窗找寻当日经过的树林,却遍寻不着,难道那不是通往山寨的必经之路?
此时眼前呈现的明显是条山路,路旁虽有树木,却要隔上好远才见一两棵,烈日下无遮无挡,即使坐在马车里也闷得要死。
如此高温闷热的天气如此山路,我开始恐惧,那种特有的雨啊,我的地理老师啊,您当年怎么教我们来着?是对流雨还是地形雨哦,时隔多年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就是山中午后特有的那种,你可千万别来。
才这样想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蓝如碧洗的天上惊现明亮夺目的白光,伴着雷声大得震耳欲聋,在空气中轰鸣良久盘旋不散,豆大的雨如泼如洒的浇在车。我怨念着,无比痛恨自己恶灵的第六感,扶着窗口忍受马车更加厉害的晃动。
我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可是有些事不是我停止便能如愿,比如现在有规律的阵痛,比如腹中那个迫不及待想要提早出来看世界的孩子。
咬紧下唇强忍着,待第一拨疼痛逐渐消失后,我攥住车窗的手指已经酸得使不上力气,指关节都有些麻木泛白。
在越渐频繁的痛感下,我终于忍不住叫出来。
车门上早被雨水打湿的帘子被快速掀开,胤祥探着头急切地问,“怎么了?”
我滑躺在车厢里手指抖得厉害,指着肚子挤出声音,“要……要生了。”
“现在?”胤祥瞪大双眼紧盯着我的肚子还有已经湿透的衣摆裤腿,紧抿着嘴角沉声劝道:“先忍着疼,要生也没这么快。”
我以为自己疼得眼花,眨了眨眼再看才发现胤祯也探了头来看,我不敢告诉他们已经疼了很久,不敢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只能死咬着嘴唇头。了又能怎样,这几个男人谁能帮我?就算胤祥肯,此时他的身份也绝对不允许。
“八哥,再快,四嫂可能要生了。”哗哗的雨声中混着胤祯的声音,和我初见他四哥时一样正处于别扭的变声期,可是那份关切却很真实,让我在湿冷的空气中找回一丝温暖。
“老十,你先走,直接去四哥府上和李管家一声,让他们有个准备。”
我觉得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只有雨水滴在车的劈里啪啦还有耳朵里自发的嗡嗡声。
“醒过来,快醒过来!”
“睁眼啊!你不是想见他吗?不是要给他生孩子么?现在还没看见他,不许你闭眼!”
下腹、人中、虎口处处都在疼,我听见有声音不断在耳边响着。
“胤禛。”这两个月我很少把这个名字叫出口,即使胤禟他们三兄弟出现在我面前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们也极少提起。可是现在,我真的想见他……挖心剜肺地想。
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只手从我鼻子下移开,手腕正被一只手掌托住,血顺着虎口一滴滴流到不属于我的修长手指上。
马车似乎停了,没有熟悉的晃动感,只有雨水还在规律的急声作响。我看着身边跪坐的浑身湿透的胤祥和胤禟,原本宽敞的车厢霎时变得狭。吞咽口水深呼吸,我张了嘴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没事。”
胤祥的脸色惨白,不知是雨水还是汗不断地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他低着头凑到我面前,声音变得暗哑,几乎失了平日惯有的沉静,心地安抚着我,“没事就好,现在怎么样,还能忍得住么?”
我有分不清他问了什么,无力地摇头又头,估计他们也分辨不出来我的反应是什么,两个光脑门下是同样拧紧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睛。
“四嫂,四嫂。”胤祯抓着帘子兴奋地唤我,年轻未染世事的眼睛里带着笑,冲我大声叫道:“四哥来了。”
我脑子有懵反应开始变慢,努力回想着他刚才的话,被掐出血的手掌却蓦地一疼,接着就被松开轻放在我高高挺起的肚子上。胤禟噌地一下站起来半弯着身子钻出去,就着乱摆的帘子我看到高扬的黑色马头,随着夜时痛苦的嘶鸣,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却瞬间被胤禟挡住大半,只看得到同样黑色的衣摆,雨还在下。
我像是突然就有了力气,睁大双眼紧盯着,用手抓住胤祥的衣襟靠坐在他身上,帘子却停止了晃动挡住我的视线,只听见胤禟愤怒的质问咆哮,“为什么你现在才来?为什么?你不知道她在等你么?”
车身一晃,胤祯的声音传进来,“九哥,你……你先让四哥进去,四嫂怕是撑不住了。”
“十四!”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了,熟悉。虽然不是叫我,可是我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胤禛的声音有颤抖,低沉依旧,“放开我。”
“放开?”胤禟的怒吼里夹杂着刺耳的笑声,“你现在才知道急么?有什么用!我们去救她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们陪她苦熬在那个屋子里时你又在哪儿?她不是你的女人么?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为什么你这样对她……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你!你凭什么!”
“胤禟!”我第一次听见温润如玉低言浅笑的八贝勒如此大声话,而且是对他最亲的九弟。他们在做什么?除了雨声和话声,我听不出来还有别的动静,动手了么?
我出不去,我在等他,可是他来了却被自己的弟弟拦在外面。胤禟的愤怒我懂,很多话我们没有过,但他却如此的懂我护着我,我不是不感动,可是我真的不怨,一儿也不。在被关住的两个月里,所有的疑惑担心早就变成了蚀骨的思念,现在的我只想见他,而且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仰头看向胤祥,他却皱了眉扶着我躺靠回去,起身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帘子不要停,再晃,让我看看清楚,多看两眼也好。
我看见胤祥走近他们,可是同样高大的身影却让我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听见胤祥的声音,“九哥,你抬个手,让四哥……”
胤禟很快打断了胤祥的话,声音里有着不同于愤怒的嘲讽,“老十三,我知道你从就和他亲,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管不着。可是四嫂刚才什么样子,你也看见的,现在,你还觉得你这个四哥做得好做得对?”
我不知道他们兄弟要争论到何时,可是我等不动了,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生出来,我还见不到她父亲的面。忍着疼痛我抬手敲着车厢的木板,用尽全力喊出来,“九爷,我求你,让他进来。我不怨他也不恨他,只想见他,求求你了,让他进来吧。”
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我咬着嘴唇死盯着帘子,血腥味充满了我的全部嗅觉和味觉。直到那双熟悉的墨黑瞳眸与我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两个月的不安、恐惧、想念、等待全都化为两个字,“胤禛。”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更是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在青黑色里,原来,衣服不是黑色的。他靠过来俯身半跪在我旁边时,我才看出来是藏蓝色只是被雨水打湿深得发黑。即使此时皱巴巴的粘在身上,都能看出衣服有些松垮,我当了两个月的肉票长胖了,他却瘦成这样。
胤禛的脸埋在我散乱的头发里,柔软的薄唇抵在我耳边,沙哑的声音近乎低喃幽幽地像是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来迟了。”
“刚好。”我抬手抚在他颈后,声音虽轻却已然有了笑意,“你来了,我就敢放心地生了。”
胤禛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睁大眼睛扫向我的肚子,几乎没有迟疑抓住我的手坚定地头,“我在,放心。”
放心么?是的,我可以放心了。
虽然我不相信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懂接生的事,只是此时此刻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即使身处荒郊野外,即使只有一辆马车聊以遮挡,也只能赌着试试了。
胤禛快速解了自己衣服的盘扣,脱下来垫在我身下,手指颤抖地抓在我同样湿透的裤子上,咝的一声扯开。看着他尴尬到怪异的神情,我不禁苦笑,从没想过有一天当他撕开我衣服时会是这样的表情,更没想过自己最可怕最狰狞的样子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眼前。
胤禛探了手掌过来抚开我脸颊上粘着的头发,却被我一把抓到嘴边用力咬住,看着他忍痛的样子,比雨水还急的汗和泪随着我没有意义的呜咽声劈啪掉下来。
也许因为生过弘晖,再生的时候就像是有了经验,也许是腹中的孩子明白她的父母此时都在等着她降临人世,所以没有再狠心地折磨我。我没坚持多久,当雨声渐逝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带回了满车的细碎阳光。
我无力地松了嘴仰望车,瞥见胤禛低头在做什么,不一会儿就用双手托起一个满身褶皱血红色的婴儿,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对车外叫了一声,“胤祥,衣服。”
车帘被挑开一条缝隙,胤禛挡在那里接了一团衣物,随手抖开包在婴儿身上,凑到我脸旁时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敬畏还混合着一丝隐现的恐惧。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亲眼看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还是其它原因,只听到他声对我:“如你所愿,是个女儿。”
是啊,如我所愿。
可是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害怕,我心里就撕裂一般的难受,强忍着疲惫挤出笑容,半开玩笑的道:“可惜……南巡时,皇阿玛不会让我跟你去了。”
胤禛直直地盯着我,嘴角才动起来,我吓得攥紧拳头轻喊一声,“胤禛,不行了,好像……还有一个。”
在他傻愣的瞬间,根本没等我们有所准备,累得几乎无法再抬起的两腿间,已然又挤出一颗脑袋。胤禛将手里的婴儿放在我身旁,随着她的哭声我又听到了不属于她的另一道啼哭。
车外传来胤祥的声音,间或响起胤祯的同声询问,“四哥?”
☆、100。此时重逢Ⅱ
康熙9年六月初九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府里,直到醒过来时看见熟悉的房间,看见守在床边满脸担心的眉妩,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天三夜。
即使此刻我还躺在最后面的院子,都能听到前院的喧闹。皱眉看向眉妩,她很努力地笑着蹲在床边,轻声解释,“今儿个给二阿哥和二格格洗三儿,前面正热闹着呢,您先再躺一会儿,奴婢叫她们给您端粥来。”
二阿哥二格格——我生的那两只?当时才听到第二个在哭我就已经无力支撑的睡过去了,现在听眉妩一,还真是,悲催的二成一对儿了。
其实我真的没有很贪心,只想要个女儿,老天居然给了我一样一个,而且,这两个孩子还是由胤禛亲手迎接到这个世上来的,真是……出乎预料的幸福啊。
只是,这是叫龙凤胎吧,我突然觉得脑子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眼前交错闪现数个金光大字:信四爷,保生娃,诚心拜,龙凤胎。
当年还在现代的时候,一个相识多年的姐姐年逾三十有五,结婚多年未孕,愁苦之际大家纷纷集思广议倾囊相授。大姐不知哪个细胞搭错了弦,听了我的话在大年初一早上跑到雍和宫和成千上万的人挤着去上香。不出两个月居然告诉我成功怀上了,照了b超医生是双胞胎,我当时那个懵啊汗啊,无与伦比的惊恐。
我只知道雍和宫保平安、保健康、保事业、保学业,从没听过还能保生娃啊,随口胡诌也能中标?
最后的最后,大姐顺利生产,正儿八经的龙凤胎,还直着要带我去雍和宫一起还愿,要好好地谢我。原来……这事儿还真不是随便吹出来的,四爷早在三百年前的今天就让我明辨了真伪,阿弥陀佛。
只是,西藏喇嘛貌似不念这句吧……
眉妩见我一脸茫然,叹了口气便站起来离开床边,还没走到门口,颜玉已经端着托盘迈进来。
见我傻愣愣地看她,颜玉明显愣了下,眼圈一红便快速走到床边,将托盘放置在旁边的桌上侧着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待转头看向我时嘴微张露出别扭的笑脸,“福晋,您醒了,奴婢……奴婢拿了些粥来,先伺候您吃一些吧。”
眉妩站在颜玉身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着对我道:“这傻丫头从回来就天天哭,四爷又没罚她,倒像是亏了她似的。福晋不用理她,我先扶您坐起来,让她好好伺候伺候您。”
眉妩着将我扶坐起来,颜玉已拿了靠垫放在我身后,心翼翼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几下竟扑通跪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福晋,奴婢对不起您,当日就该守在您身边儿,就是死,也不该让您一个人去受苦的。”
听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