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是故人踏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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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来- 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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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我会把他推开,抬起手却抱住。
  一场大雨,我竟只是有些鼻塞,反倒是他病得厉害,三日不曾下地。这一病,难得的听话,一句不说的配合,给药吃药,给饭吃饭,吃完了就睡。清醒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躺着盯着我看,半梦半醒时像个孩子似的缠着我不放。
  张太医再来诊时几乎痊愈,他又开始做起帝王事,只是除了上朝或会见大臣他已不再去暖阁了。
  我又陪了两日,确定无恙,收拾了几件衣物准备再去看胤祥。
  他站在一旁看我收拾,直到妥当才跟着到了桌边。我坐下喝茶,他站在椅边,我出门去问眉妩是否拾掇好了,回来时险些撞在门里。
  他抱住我动也不动,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错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摇摇头,“没什么。”
  他匆匆又道:“我没做什么,你相信我。我答应你的……我都记得。”
  “胤禛。”我欲言又止,终是叹回心里,好像真的不在意似地笑给他看,“我相信你。”
  他就急了,“你压根儿就不信!”
  信或不信有什么紧要,快要一辈子了,我们能守着彼此走到今日,比什么都重要。
  “胤禛,你听张太医的话多休息,别不在意。我去胤祥那里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你心里就只有胤祥,我呢?若不是我病了,你是不是就忘了我,若不是弘晚去找你,你还记得起有个我么?”
  他的体谅仅限于此前,眼下,怕是又要较劲了。我不能如他一般纠缠,心里的话乱缠成一团实在难受,捡了句最重要的据实已告,“他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抓着我的手忽然放开,退了一步,又一步,偏头坐于椅中,“是,我的日子还长。”
  我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被他用力扯住生拉硬拽,提着一口气呼不出去。退到门边犹撑不住,揪住帘子蹲下去,眼睛又酸又痒,看不清他的神情。
  眉妩打了帘子进来,我抓住她的裤脚如同浮木,“眉妩,我们走吧。”
  也许,我放心不下胤祥,再也许,我想躲开,我不能再在这里。
  他的后宫不是只有一个我,那些女人真实存在。曾经的不在意只因他是胤禛,我愿接受所有,可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同。那些包容大度都是自欺欺人,他的亲口许诺,我不是不盼着一诺千金。
  胤禛,你确实错了,不止胤祥,我们的日子都不多了,都当珍惜。眼下,既说不开,就先分开,过两日也许就好了。

☆、330。情深难载

  眉妩撑着我想说什么,终是点头,勉力将我扶起。
  外面传来苏培盛的声音,说是胤祥来了。
  胤禛动也没动,只侧了半张脸来看我,久久,嗤笑一声,“去吧。”
  真是被他气得连生气的劲儿都没了。
  胤祥月月入宫一回,多辛苦都强撑着,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我?只为我?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还真是不值钱!
  眉妩突然凑到我耳边悄声地说:“娘娘,少说两句,皇上心里不好受。”
  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长于血肉中生了锈,惯了,刮风下雨依然会疼。
  这种时候说不出什么,说什么都不对,出门去见不对,杵在这里也不对。
  他突然大步迈过来,手一抬,眉妩便松开,我落在他手上。
  我怕他再出言讥讽,幸好没有,抿唇凝视片刻沉着声道:“还能走么?若是能,去见见吧,要不他也不安心。若是不能,你且歇歇再过来,我先去。”
  “能。”
  他苦笑,握着我的手捏了捏,揽住肩头出了门,就像上回同去怡亲王府时也是这般姿态,那时我们没有心结。
  胤祥看起来还不错,斜靠于椅背把弄着手里的鼻烟壶,看得入神。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是换来好天气,阳光晒在他的身上,显得面色红润。
  胤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与他饮茶聊天,只是没再邀他入里间卧榻。
  午膳很有心,皆是比照着胤祥养病时所食而备。胤禛问他可还饮酒,胤祥笑着摆手,“昨儿个让你两个儿子抢了先,刘院使已然训了我,不敢再来了。”
  胤禛一乐,在他手边敲了敲,“好生将养,待养好了身子你我再饮,上一盘棋可还没下完呢。”
  “得。”胤祥的痛快一如既往,“等着,过几日好了我再来找你。”
  难得见他二人饭桌上交谈,反倒是我闷头在吃。
  胤祥歪着脑袋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停筷许久才又吃了几口,食量倒是比前一阵子好了不少。
  临要走时,他才对我说:“上次回宫淋了雨?没又病吧?别总跟个小孩子似的由着性儿来,知道么?自个儿的身子得自个儿担待,别不当回事。最近我还不赖,你不用再往我那儿跑,就踏实在宫里呆着。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好。”我点点头,他便不再理我,转向胤禛换了副面孔,特别认真的样子,“求你个事儿,府里我住腻了,整日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我眼巴前儿晃悠实在是受不了,把你原先府邸后面的那个小院给我住住,我也好清静清静。若是没事儿,那些大臣们就别让他们来烦我了,累得慌。原先我手里的那几摊事儿你瞅着谁合适就交给谁去办,我是不管了,除非你有什么急事,叫人来找我就是,旁的人我一概不见。”
  我心里憋得厉害,忍了许久几乎要窒息时才听见胤禛应了声好。
  胤祥就走了。
  我跟到外面看到孝颜,扶着他上了轿。直至踪影全无,也没见轿帘掀起过一角。
  他比我干脆,来就来,走就走,不多一句废话,终是到了最能任性的时候,反来劝我不要任性。他要回家了,把我留在这里。
  胤禛……我回身想去找他,已然站在这里。
  我俩望着彼此,谁也没再往前一步。
  “怪我么?”他问。
  我摇头。
  我与他,胤祥与他,从来没有怪这个字。
  往昔,我们心甘情愿,如今,亦然,因为他是胤禛,值得我们如此相待,换他对我们兄妹也是一样。
  我和他什么也没再说,之前的那些郁结难抒好似被拂面的暖风吹过,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又被填得满溢。
  我们牵着彼此走在宫道间,红墙蜿蜒不绝,总是有路可寻。
  午后的阳光已然有了些炽热的感觉,相握的手心最有感触,谁也没松过分毫。
  “你怎么不哭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笑,转眼看着我像在思索。
  我望着前路,回得直接,“没有用。”
  他停住脚步,“那为何每回我气你的时候都哭?”
  我没停,却被拉着手再走不动,回身时看清他眼底的笑,又问:“因为有用?”
  直指到他心口,我说:“因为你希望看到我哭,因为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他不希望,因为他知道我心里有他。你们两个的位置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自然不同,没有高下之分。我对你们两个的感情也不一样,也没有高下之分。”
  “你这么善感的人偏要这么冷静理智,不累么?”
  “累呀,我也想任性地胡作非为,可是我不能。”往前两步到得近前,终于靠在他身上,我舒了口气闭上眼,世界仍是明亮。“胤禛,如果不是这样,可能我走不到你心里,如果不是这样,我做不起你的皇后。我很累,但我庆幸能够因此一直站在你身旁。我爱你,也爱笑言,所以面对你们两个的时候才会胡搅蛮缠,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个也爱我,不会不要我。对不起,我收回我曾经说过的话,失去笑言我会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失去你也一样,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都会不知所措。我不是一个所有事都能冷静又理智地去面对的人,真的不是。”
  他没回我,只在背上拍了拍,轻轻揽住。
  宫里的花谢了,仍有一些半掩于越发茂密的绿叶间,风一吹,颤抖着挣扎,终是离枝而去落于尘土。古人多有才!每每见得此景总会想到残花败柳一词,生动形象得令人感慨真的是花无百日红,败了就是败了,愈纠缠愈丑陋。
  幸而,我们还在彼此心里,住得安稳。
  ~~~
  他没再向我解释过那一晚的事,不再纠缠于我对他信或不信。
  我没再去看过胤祥,隔几日自有书信,十来日亲自入宫。
  天气愈发热得难忍,胤禛却没提过要去园子,我们就相守着住在皇宫里,日复一日。
  这许是我们自初见以来最简单的一段时光,没有患得患失的争执恐惧,没有受到伤害的抵死纠缠,满心的珍惜,渐短的时光。
  执子之手,真的不是一定要齐齐活到一百岁,有生之年罢了。我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养心殿前看到的胤祥和孝颜,命是天定,能活多少年都是福分,只要彼此在身旁。
  胤禛仍是忙碌,却有了更多的闲情逸致,如他早年说过的若是他想他会是这世上最会享受之人。奈何,还是忙,忙里偷闲。
  他总怨念,若非帝王便可与我一世自在,我就笑,“还是做皇帝吧,难得我能当上皇后。”
  他也笑,“你才不稀罕。”
  他错了。如果他是皇帝,我非皇后,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也断不能让别的女人坐在他身边。
  当我恶狠狠地这样告诉他时,他更开心了,可见男人的虚荣心也是很容易满足的。
  将至五月时,他提起当年的塞外,那片枫树林我们再没去过,美景与情深烙在心底。他说明年一定要带我去,以纪念四十年的相知相许,我把两枚戒指并在一处,“喏,这个就是了,在我们那儿结婚四十周年的叫红宝石婚,我早就备好了,套你一辈子。”
  这种话放在以前说,怕又是一番不痛快,如今,坦然以对,我们尚在一起就是好。
  只是,我们都错了,越是美好越易打碎。
  五月初四,还是子夜,门被撞得闷响。我俩腾地坐起来,还没回过神就看到眉妩和解语到了床前,礼都没行快速地说:“十三爷那儿……”
  我直接爬起来,被他扶了一把又跌回去,晕得险些坐不住。
  急急忙忙上了马车,手还在抖。胤禛抱着我一言不发,顺着我的头发一直揉,却怎么也挥不去心内如焚。
  我的眼泪一直掉,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攥着他衣袖一紧再紧,直到手脚发麻喘不上气,终于到了小院门前。
  抹净了泪痕,一步步迈进去。
  他还在!
  这副模样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即使转换了时空相隔数十载依然记得,真的是要……留不住了。
  他和妈妈一样等着我来,只为和我说一句话,只一句:“笑意,哥还在。”
  终于,他再不用那般辛苦,他能见到爸妈,他们在一起,只留我一个人。
  我们守在他身旁,守到天亮,阳光直晒到床上也捂不暖。
  不知谁提了一句,要送怡亲王回府,孝颜抚着他的脸,眼皮都没抬。
  我瞅向站在身旁的胤禛,转告他在胤祥身子还算好时的亲□□代——殡殓只用常服,一切金玉珠宝之属,概不可用。
  他是笑言,是我展家男儿,为这大清朝卖了一辈子的命,该回家了。
  胤禛谴了所有人出去,在我颈后揉了又揉,声音也是沙哑,“依你。”
  看清他眼底湿润,我却干涩得眨眼都困难,半是哀求地说:“你先去吧,我陪陪他,总得帮他换身儿干净衣裳。”
  房间里静得什么也似,只能闻见呼吸声,偏偏怎么听都少了一道。
  我和孝颜合力扶他坐起,换了身惯常爱穿的蓝色。这个男人看似善于与人为伍,其实骨子里最是清高,看似随波逐流随性而为,其实骨子里最是执着。当年日日穿着的蓝色制服怕是他一辈子的梦,换个时空都不得弃。
  我扶着他的身子努力坐直,孝颜一篦子一篦子地梳着头发,梳一下,唤一声,再没有胤祥。我们心里,他从来都是笑言,展笑言。
  突然,她声嘶力竭地喊,震得我心神俱裂,眼看着她慢慢抵到他的背上,许久未曾见的泪滴落一串。
  “孝颜……若黎?”
  她不应我,就那样靠着他,像是当年她才追到他时,闭着眼睛枕于背上,心安理得,痴痴地笑。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来,垂头抵在哥的胸前。再不用隐忍给谁看,失声痛哭。
  房门咚的一声震开,阳光刺眼,背着光的人影定在门口。
  我想告诉他若黎也随笑言去了,却如梗在喉。我的心疼得好似裂开了一道缝,无从缝补。
  这一世,我再没有兄长可依,这一世,我只有他了。
  胤禛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却越来越看不清,阳光自他背后如同火烧,骤变成无边黑暗。
  我想告诉他我的心很疼,想再跟他说一回那些眷恋依赖不可离分,怎么也寻不到身影,徒劳摸索。
  我看到一片光明,哥就站在前方不远处,若黎在他身畔笑得灿烂,一如当年。

☆、331。故人终归

  我竟然回到这里,曾经的时代。
  我又变回了展笑意,十五岁的展笑意。
  是的,十五岁。那一年的我生了病,病得几乎没了性命,没有人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我却清楚记住了那一年。
  竟然,又回到这里。
  年轻的女孩子们正在远处高声笑闹,只有我站在回音壁前,穿着白色的羊毛大衣和超短连衣裙,围巾帽子手套一应俱全,在这初秋的午后。
  我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会回到这里!
  哥呢?若黎呢?
  胤禛呢……
  心口突然就疼起来,靠着墙壁喘不上气。
  虚无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无限循环——笑意……笑意……
  努力贴紧墙壁细听,那声音越发清晰,如刻心板,侵入骨血。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不是不要你。我会等你,不管你在哪儿不管我在哪儿都会等你,等你长大娶你,娶你做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妻子。记住,我是胤禛,你的胤禛。
  是胤禛!
  头疼得像要炸开,仿佛又看到之前的那些火光冲天,无边黑暗,看到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看到他走进小院,坐在葡萄架下,腿上卧着一只猫……
  原来,我曾见过他,在我的十五岁,我们共同生活在小院里,我曾于雍亲王府后亲手建起的家。
  我竟然忘了他。
  如今忆起……偏在这一刻。他走了么?去了哪儿?是否如我一般回到了原属于自己的时代,终是各归其位?
  他心里,可还记得这个我。
  空旷的皇穹宇内,只我一人。
  湛蓝天空下,凉风骤起,白云消散。
  要到哪里去寻他,我们的四十年夫妻还未做足,我们的最后一个八年之约还未能赴。
  胤禛,胤禛,胤禛。
  只唤了一声,回音壁里不绝于耳。
  疯了似地不停跑,围着红墙绕了一圈又一圈,余音犹在,却再无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终是失去他,再寻不回。
  抵墙撑住,努力地去擦拭,再回不到最初——那声“笑意”响起时。年轻女孩们的声音盖住所有,好像在叫我过去,一声接一声。
  其间多了道低沉男声,若隐若现,如同幻觉。
  捂住耳朵又放开,依然在,来自耳边,墙壁内。
  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我却发不出声,只能听着那一遍又一遍的回音,直至再听不清,直至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得百死不忘。
  “笑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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